公主借人
典客令面色發白,焦急得在中庭內踱步,手指不由顫抖,他眼睛不停地看向門外,門外空無一人,只有依稀走過幾個侍女,腳步輕盈,姿態優美,他幾次想出門卻被門口鎮守的衛士阻攔,只得苦悶地坐在一旁,心中揣揣。
辰時未到,他便被金吾衛帶到光大殿,如今太子監國,光大殿乃太子召見官吏和處理事務的地方,最後便被晾了大半個時辰。如今已到正午,日上高照,太子至今未來,他心裡隱隱有種預感,應該和昨夜發生的長安縣命案脫不開。
外人不知細節,他卻是隱約知道些的,那輛馬車主人不簡單,不然也不會直接繞過皇城司交由刑部負責,鴻臚寺協助。
鴻臚寺是什麼地方。
九日後,千秋大典有一重要環節為外邦朝賀,便是由鴻臚寺負責,而這一環節最受聖人重視,半年前鴻臚寺便抽調多人用來負責通知大英國各個友好鄰國,這項任務其中分為納采、納徵、請期、親迎四項禮節,鴻臚寺的下屬機構——一向清閑的典客署也像陀螺一樣旋轉,並且專門負責請期一事。
他越想越心驚,臉上冷汗淋漓,眼神渙散。
「張典客。」一聲輕呼,竟把他驚得跌落在地。他茫然抬頭,見太子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頭微蹙。
他猛地一驚,一躍而起,跪在地上。
「屬下失態,還請殿下恕罪。」張典客請罪,他眼角的視線看到太子衣擺出現在自己眼前,金絲勾勒的卷草紋,繁生而連綿不斷,生機勃勃。
「張典客何罪之有,鄭萊,扶典客令起身。」
「是。」
張典客只覺有一股驚人的鐵梏力量把他生生從地上拔起來,力道大到他完全無法反抗。他覷了一眼身邊的黑面大漢,越看越覺殺氣森森,更覺得兩股戰戰,恨不能跌倒在地。
太子端坐首位,脊樑挺直,臉色嚴肅,一舉一動都充滿貴氣和壓力,他端起茶杯,掀眼看著地下站著的人,露出嘲弄的笑意。
「典客令可知吾今日叫你何事。」太子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詢問道。
張典客舔了舔唇角,緊咬著牙不說話。
叮的一聲。
是太子手指敲擊茶杯的聲音。
只見太子上身微微傾斜,壓迫感十足,一雙上挑的眼睛,眼尾勾著,帶著極強的壓迫力,把張典客一點一點釘在原地,連衣袖都不敢擺動一下。
「既然如此,吾就提醒一句典客令。」太子冷笑,撫了撫袖子,注視著底下的人,一字一句說道,「高麗句或者百濟。」
張典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
「還不回話。」鄭萊充當一個合格的黑臉,大聲呵斥著,聲如洪鐘,震得張典客心猛地抽動,原本就緊繃著的弦瞬間崩斷。
「殿下饒命啊,是楊少卿命令屬下不可多言的,他說高麗句和大英開戰數年,至今邊境仍有摩擦,如今拖拉不肯來長安,定是心中有鬼,我們若是催促便是丟分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做出的,百濟除一個月前完成納采和納徵兩項文書禮節后毫無音訊,楊少卿言百濟和高麗句互通多年,定是有什麼陰謀,叫屬下切不可泄露半分,等他裁決。」
張典客一股腦地把事情吐露出來,該說的不該說的,像倒豆子一樣倒了出來,等他回神時,再看太子的臉色,一片肅殺,如黑雲壓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眾所皆知,此次千秋大典由太子負責,大英國自古看中外邦往來,強調互通有無,邊境開市,各大邊境設置外官,以夷制夷。
大英和高麗句的矛盾更是無稽之談,天正元年永安公侯爺以自己性命及兩位嫡子性命為代價,活捉當時高麗句君王及其一乾子女,高麗句早已俯首稱臣,邊境雖有摩擦卻都還未上升國家層面。這事世人皆知卻無人敢說。因為永安公便是先皇後娘家,如今太子和千秋公主的外祖父家,因為侯爺和侯府嫡子驟然去世,皇后難產,此後種種無一能說。
「楊安好大的膽。」
鄭萊暴怒,刀鋒出鞘,冷冽寒光閃得張典客心臟驟停,差點以為要命喪當場。
時庭瑜放在案上的手掌倏地握拳,深吸一口氣,呵斥道:「收刀。」
「待我去把這事捅到聖人面前,當治他一個瀆職罪。」鄭萊臉色漲紅,憤憤不平地說著,他拳頭緊握,在劍鞘中發出咯吱的聲音,可見是出奇得憤怒。
皇后的死間接由高麗句造成,若是盛典之日,高麗句使者未到,固然可治楊安瀆職之罪,但太子卻要擔上目光短淺心胸狹窄之名,前無生母后無家族,宮內兩位寵妃之子皆以成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若是發生這事,聖人心裡所想必定認為他難當重任。
「帶他下去,繼續詢問細節。」時于歸突然出現在門口,她面若寒霜,聲似堅冰,對著門口兩個侍衛指揮著。
「太子饒命,公主饒命,都是楊少卿吩咐的,太子饒命……嗚嗚嗚……」侍衛一人拖著一個胳膊,順便把他的嘴堵住給拖了下去。
「公主。」鄭萊行禮。
「不必多禮。」時于歸坐在太子身側,先是把一塊玉佩扔到桌上,再是揮了揮示意鄭萊退下。
時庭瑜一看到玉佩,難看的臉上便露出一絲笑意。
「贏了。」
時于歸驕傲地甩了甩頭,不屑地說道:「不過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廢物,連我一球都拿不走,還妄想邀寵,當真可笑。」
麗貴妃盛寵十四年,導致楊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建樹平平的楊沛祁更是被封為英國公,以國號為敕封,榮耀無限,無人能比。高門貴族即使再不屑一顧,認為其賣女求榮,但表面上依舊維持交好,其中以楊堅最為得意,在聖人面前可比一些皇子還要受寵。
「這幾日你還是避著麗貴妃為好,免得討不了好。」時庭瑜親手把玉佩放到時于歸手上,劍眉微皺。
時于歸呲笑一聲,她看向自家哥哥,露出嘲弄的笑容。
「哪次不是她先來惹事的,輸了便哭哭啼啼,故作哀怨,贏了……哦,還沒贏過,畢竟她可不是皇后。」
大英國嫡係為尊,她是惠安帝唯一一位皇后所生的女兒自然比貴妃要來得貴重,哪怕是寵妃。後宮之中,她除了向皇帝行禮,其餘人還受不得她行禮。
「哥你又何必給時庭聞臉色看,一日為妃,終身為庶,繞不過禮法教條,剛及冠沒幾天就想入朝聽證,安師的板子印還在呢,也不怕惹了笑話。」
時于歸不屑地說著,她看不上麗貴妃,卻不會主動針對他,倒是他們母子總是藉機給她和太子找不痛快,像極了蒼蠅一般。
時庭瑜早已習慣她談及麗貴妃和五皇子時的態度,不屑鄙夷卻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和公主不同,他身為太子責任重大,萬千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容不得半點閃失,他需要保護太多的人,第一個便是他的妹妹千秋公主,以及只剩下寡母稚女的永安府。
「這事你打算這麼處理?就看楊安在我們眼前蹦躂。」時于歸明白哥哥的顧慮,扯開這個話題。
楊家就像吸血的螞蚱依附在麗貴妃身上,家中子弟無一人成才卻偏偏個個身居官位,禍害四方,處處給太子使絆子。
時庭瑜聞言,嘴角抿出堅毅的弧度。
「這事我自有分寸,你這幾日好好準備給父皇的禮物,切莫惹是生非。」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幫你。」時于歸認真地看著他,圓滾滾的眼睛下那點紅色硃砂,隨著她神情的認真也在訴說著她的決心。
時庭瑜孤軍奮戰,即使他做的再好也沒人會誇他,因為他是儲君,一切都是他應該做的,但是他只要他做錯一件事情便千夫所指,聖人責備。
他的哥哥明明這麼優秀,他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但他甚至不能表現得太為刻苦,這會引起聖人猜忌,哪怕他是聖人摯愛所生的兒子,卻總有人企圖取而代之,光是想到這些時于歸便眼睛發紅。
「我不能躲在你背後,年前文荷差點出事,就是你不能插手女人的事情。」
「你知道文荷……」
時于歸苦笑,驕傲明艷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的神情。圓滾滾的眼睛里露出哀傷的神情,像是一朵嬌嫩的鮮花被烏雲遮蔽,露出憔悴的一面,眼角的紅色淚痣也暗淡了不少。
「我自然是知道的,永安府如今只剩下文荷一人,已經礙著他們的眼了,你以為瞞著不說就不會有人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了嗎?這事我遲早要一個個向她們討回來。」
時于歸恨恨地瞪著眼,倔強地看著時庭瑜。
「這事既然他們瞞著不說,我便讓他們把這事連著牙齒和著血淚吞下去。」
「永安府自高祖評定戰亂,建立大英,屹立長安三百年,先祖配享太廟,廟堂供奉丹書鐵劵,何等風光,你既身為太子,又身居永安府血脈,自然不能任由那些小人踩在頭上。」
時于歸喘著粗氣,眼睛發亮,她緊握玉佩,任由稜角掐著她嬌嫩的手心,留下深刻的印記。
時庭瑜嘴角微微勾起,他驚訝地發現這個他一直放在手心的妹妹,竟然長大了,依舊張揚,依舊無畏,像盛開的牡丹,百花爭放抵不過一枝獨秀。
「那你打算這麼辦?」太子看著他,低聲笑問。
時于歸眨眨眼,露出聰慧狡黠地笑來,右手一拋玉佩,左手順勢接住,神秘兮兮地說道:「釜底抽薪。」
「不過在此,我得向太子借個人。」
時庭瑜一聽此話,再看她的表情便知是有人要遭殃了,對要被千秋公主借去的人深表同情。
「刑部侍郎顧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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