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擎公子
原來，這裡的女子都是不被允許踏出鳳凰居一步的，那些風華正茂背後皆是辛酸苦楚。她楊曉意不知，她只以為自己走入絕境，世上再沒有人慘過她，退一步看，其實可憐之人比比皆是。
說真的，她雖然與韓罌相識不算久，可也算是共患難了一場，即便韓罌可能沒這麼想過。這段時間，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在他這裡得到的慰藉可比韓罌從她身上擄取的多。可是，回想起來，她竟然一點都不了解這個人。他多大的年紀？父母何在？他夜夜不歸宿是去了哪裡？為什麼要通過男扮女相討人錢財？他與鳳凰居又是什麼關係？他的至親？朋友......在這裡，除了九鴦，她幾乎沒有見過任何與他有過交集的人。
這些種種，韓罌從未談及過，但在此之前她也從未好奇，從未過問，她一直以為是他的朋友，原來竟不是的。
如今禍不單行，自己不自量力想要救九鴦，卻被太常老鬼當作花樓女子，韓罌為了救自己，傷了人性命，被人帶走，生死未卜。現下，無論是自己的事情，還是與梁右臾的誤會如何，都已經微不足道，救出韓罌才是最重要的。如若韓罌因她有任何閃失，只怕她幾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清了。
楊曉意走在路上，悔恨交加，心中煩亂，梁右臾在她前邊喚了她幾聲也沒有反應。
她看著前邊的身影停下，她便也跟著停下，模模糊糊中似乎聽到那人在喚自己的名字，便抬頭茫然問他：「什麼？」
梁右臾心疼的撫了撫她的頭，軟聲道：「不要害怕，那位擎公子的府邸想必就在這附近了。」
楊曉意這才回過神，她根本不知道九鴦口中的那位擎公子所在何處，而梁右臾就更不曉得了，她的心思都跟著韓罌去了，身體跟著梁右臾的腳步兜兜轉轉，回神時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此時她唯一慶幸的是，還好梁右臾在她身邊。
從前她一直覺得梁右臾軟軟弱弱最是無用，沒想到自己才是什麼都做不成的那一個。
......
通過九鴦的敘述，梁右臾糊裡糊塗的，竟也找到了擎公子府所在。
眼前是一座屋宇式五間三啟大門，門上刷著朱紅漆，一塊空白牌匾獨立當頭，門口一個彪形大漢來回走動，雙眼凝視著門前的兩人。
梁右臾皺著眉頭。他一時也解釋不清，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偌大的府邸四周涼意森森，一點人氣也無。神婆說過，如果身處一個地方，而這個地方的氣場給你的感覺很詭異，那麼不用懷疑，這種地方要麼是陰府，要麼就是即將成為陰府。這個時候要做的，便是趕緊逃跑。雖然這是音喜故意嚇唬他的，但此時他卻感到異常的不安，這個擎公子，應該不是普通凡人。
楊曉意快步走到門前，對著那彪形大漢道：「請問這裡可是擎公子府上？」
大漢眯著眼，懶懶的點了點頭。
楊曉意知道他們找對了地方，心中一喜，急道：「韓罌出事了，我們是來請擎公子幫忙的。」
大漢聽了，面無表情的點了點，側過身子讓出了身後的大門。
楊曉意二人相視一笑，只是在楊曉意踏入門檻時，大漢攔住了她身後的梁右臾，「只許姑娘進入。」
梁右臾眉頭一緊，「為什麼？」
大漢看也不看他，粗聲粗氣道：「這是規矩！」
楊曉意救人心切，即便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仍舊答應道：「右臾你在門前等我便是，我一個人也可以。」說著就要往裡頭去。
梁右臾伸手將她拉回，這個丫頭，根本讓人放心不下。可是畢竟是別人府上，沒理由壞了別人的規矩，「若是半個時辰還未出來，我便闖進去。」梁右臾小聲對她說道。
楊曉意點點頭，讓梁右臾放心。
她朝里走了兩步，發現連個應門的僕人也沒有，回頭看那彪形大漢也沒有要領路的意思。
躊躇間，楊曉意只得孤身進入。
大門內是一扇木質的影壁，穿過影壁是一間灰暗又簡單的大廳，大廳里的桌椅擺設一應俱全，只是上頭皆布滿灰塵，顯得寥落。
環顧四周，大廳內一個人也沒有，楊曉意喊了幾聲也無人應答，怪哉，諾大的府邸，連個招待的下人也沒有嗎？無法，楊曉意只好憑著直覺朝著裡間而去。
越往裡去，她便越覺得這個宅院的奇怪，從大廳出來后她經過了幾個院子，院子四四方方，院中造型普通不說，景緻都如出一轍，走的久了她甚至有種錯覺，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遇上了鬼打牆，一直在同一個院子里繞圈來著......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穿過幾個院落到達一個大堂時，她停下了，因為這裡與前廳不同，陳設裝飾乾淨古樸，稍有人氣。
正猶豫著，裡間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裡頭走出一個老婦。
那老婦冷眼看了看楊曉意，眼中頗為不屑，「公子在休息，請姑娘改日再來吧。」
楊曉意想到臨行前九鴦交代過，這擎公子脾性古怪，不能以常人心思對待。可是此時人命關天，這老婦還讓她改日再來？楊曉意靈機一動，急忙上前，抱著老婦的手臂懇求道：「姐姐可別趕我走，人命關天，求姐姐幫幫忙，我真的急需見擎公子。」
老婦聽到楊曉意一口一個「姐姐」，心內忍不住的喜悅，面上也溫和了許多，低聲道：「實話跟你說吧，若是今天來的是一個絕世美人，別說求見，咱們家的公子已經在門前迎接了，只是......姑娘美則美矣，到底還是俗物，咱們家這位公子看不上，也懶怠出來見你。」
楊曉意麵上一窘，從小到大隻有別人誇她的份，今日忽然被一個老嫗貶低如此，心中究竟有些不是滋味。心中氣歸氣，可想到韓罌，立時什麼想法也沒有了，她只得乞求道：「今日無論如何我也是要見到這位擎公子的，不是說擎公子待韓罌好嗎？現下他生死未卜，難道還要我去找一個絕世美人來見他不成......」
老婦搖了搖頭，「公子做事從不看交情，只看心情。」
楊曉意一怔，這就是九鴦口中能救韓罌的人？她怎麼有點不信呢......
可是事已至此，如若沒有擎公子，她又該如何救韓罌呢？毫無頭緒......如此進退維谷之境，楊曉意只得硬著頭皮撐下去，「姐姐，不若讓我在這等著吧。」
老婦看著她，低聲道：「你要等便等著吧，在這裡可沒有人招待你的。」
楊曉意笑著點了點頭，「謝謝姐姐！」
那老婦抿嘴一笑，故作威嚴的對她道：「要等便等著，別弄出大聲響即可。」說著就一扭一擺的從大堂出去了。
楊曉意嘆了口氣，小小的房間里，闃無人聲，也不知那擎公子究竟是怎樣的人。
等了許久，再沒人來。
楊曉意開始擔心，一則擔心韓罌的安危，二則擔心門外的梁右臾。
如若他不莽撞闖進來還行，如若他一時衝動，門外那大漢又健壯如牛......
思緒萬千，她的餘光瞥到一旁的茶座。
茶座前的案台上擺著一張巨大的楠木茶盤，茶盤上還立著一支短槍模樣的東西。那東西小巧精緻，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近了幾步，發現短槍上還紋著些許圖案，歪七扭八古怪的很，楊曉意剛想再走近一些仔細看看，這時，一渾厚低沉的男聲從裡間發出：
「誰人擾了本公子的清修……」
長久的安靜中突然的聲響令楊曉意嚇了一跳。
楊曉意向發聲處望去，是內堂里，剛剛那個老婦出來的房間。
從內堂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俊俏男人，身著直筒長衫，手上還握著串杉木串子，模樣像是一介書生。
估摸著便是那擎公子了，也不管什麼禮數，楊曉意匆忙上前，直截了當的對他道：「韓罌他出事了，聽他的朋友說您能救他……」
男子聽聞，手上撥著珠串的手頓了頓，尋了張椅子坐下，淡淡道：「出了何事？」
「他……」楊曉意抿了抿嘴，又看了看閉目安坐的男人，「他為了救我，失手殺了太常老鬼。」
「哦？」男子發出一聲冷笑，仍舊閉著眼。
此後一陣沉默，楊曉意看著他，表情一副淡然，一點都不像九鴦口中那個待韓罌很好的人。或許......這人根本不是擎公子？
楊曉意這樣想著便欲詢問，男子卻開口道：「救你？」
楊曉意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又發現男子依舊閉著眼根本看不到她點頭，便應道：「是。」
男子睜開眼，望了望一邊的楊曉意，口中懶懶道：「倒是個美人胚子，怪道韓罌那小子豁出了性命……」
楊曉意不明所以，此刻她的內心已經心急火燎，這人卻仍舊雲淡風輕，她已經極力在壓制自己胸中那團熊熊怒火。
沉默的氣氛又持續了許久，終於還是擎公子開了口，「知道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說罷便起身回了內堂，留下了一臉錯愕的楊曉意。
走到門邊時擎公子又回頭對她道：「韓罌回來時幫我帶句話，我不喜現下他身上的味道，讓他將沐浴香換了......抑或是將屋子裡的女人換了......再來找我，免得沾的被褥枕巾都是那股味道……」
楊曉意聽聞一怔，擎公子說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繼而有些厭惡般的進了內堂。
這話本來不必由她轉達，只是這擎公子有意說給她聽。
出去的路上，楊曉意反反覆復斟酌擎公子說的這段話，總感覺有種曖昧不明的意味，又感覺是話裡有話，思來想去，讓人摸不著頭腦。
思緒被眼前一幕打斷。
壯漢與梁右臾扭打在一起，與壯漢相比，梁右臾顯得很是瘦弱，可看起來氣力不小，糾纏間也能將壯漢的胳膊扭的青一塊紫一塊。原來自己已經在裡頭耗了許久。楊曉意見狀急忙衝上去拉開兩人，一邊連聲道歉一邊撒腿狂奔。
跑到人煙處，楊曉意見著梁右臾的狼狽樣，才放聲大笑起來。
見著楊曉意開懷，梁右臾便知道救人之事已成，心中感觸，他抓起楊曉意的手，「絕不會有下一次。」
「什麼？」
「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走，無論如何你一定都要在我身邊，好好的，在我身邊。」
楊曉意心中一動，眼眶微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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