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梁右臾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再次來到這個寒氣森森的宅邸，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自己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女人。

就像當初在「不歸林」外，他一樣絲毫沒有猶豫，而這次，還會有音喜來幫他嗎？

所幸梁右臾還認得去擎公子府的路，不多功夫，兩人便到了。

擎公子的府邸是翠城裡少有的大府宅，府宅之大，其牆圍就足足佔了整整一條街，街邊冷冷清清沒有人家，便一點兒人氣也無。

走近一看，可不得了，牆外塵土飛揚處竟圍著些大大小小的漩渦，漩渦中間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也不知是什麼詭譎的陣法。

兩人一時不敢再靠近一步。

斯瑩皺了皺鼻，嘟囔道：「好重的妖氣。」

「確定是這兒嗎？這裡瞧著比鳳凰居還奇怪。」斯瑩瞅著那漩渦，躊躇不前。

「奇怪就對了……」梁右臾兩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的退後兩步，無奈牆頭太高，愣是望不見裡頭去。

斯瑩琢磨著，從前她在翠城收靈時就沒接近過這裡。只聽老一輩的人說，這裡晦氣的很，別說普通小鬼，就連千年厲鬼經過也要避讓三分，更勸她這樣初出茅廬的魂靈也盡量遠離。

斯瑩心裡打了退堂鼓，但看著面前焦急又手足無措的梁右臾，心一軟，拉過他的手臂，「我帶你上去。」說著抬頭看了看，示意要帶他躍上牆頭。

梁右臾順著她的目光望了望，繼而撫開她的手道：「如此簡單的事情，盡看我的吧。」

死鴨子嘴硬，他的表情明明就在說自己沒把握。斯瑩無奈的搖搖頭，既然他要自力更生，自己也沒話好說，她聳聳肩轉而飛上牆頭，隨即就跳將到院里去了。

梁右臾見斯瑩輕輕鬆鬆越過，也不等她在院里示意，便一個縱身也飛上牆頭，只是力道稍大了些，於牆頭上一個重心不穩就直直朝院里栽去。

這下可好，以為要摔個狗吃屎，卻沒成想院牆內竟也大大小小布滿了漩渦，他不曉得那些個漩渦究竟是些什麼玩意兒，只是黑洞洞的像個吃人的大口子，心中一緊。

斯瑩跳下后正打算要提醒他，哪知道這傢伙緊隨其後就躍進來了，眼見著他要栽到那漩渦中去，卻也來不及搭救。

他這一跳驚得斯瑩大呼出聲。

這梁右臾也是命大，緊急之中，他將兩腳大大岔開，剛好卡在漩渦上方。

梁右臾望向漩渦下面，腦子一陣眩暈，張手胡亂抓著。

斯瑩趕忙伸手將他一帶，兩人一同倒在了旁邊的空地上。

想著方才險境，斯瑩卻噗嗤一聲笑出來。

梁右臾納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黑灰，「這擎公子設的陣法真是太坑人了……」說罷左右張望了下，他們所處是個狹小的屋后空地，兩人沿著狹窄的空地漸漸遠離了那一簇簇漩渦。

走到屋前，是一片小竹林，兩人穿過小竹林，又是一間屋子。

走了大半會兒，卻連個人影也未曾見到。

沿著空蕩蕩的迴廊走了一會兒，出去后卻又見到一個小竹林，竹林里的陳設擺飾與方才他們經過的地方是一模一樣。

斯瑩顫顫道：「莫不是遇著了鬼打牆？」

梁右臾眉頭一皺，「不是，此處雖與方才所在裝飾的一模一樣，可是方向是不同的......」頓了頓，「更何況，你還怕鬼打牆？」

斯瑩一愣，說的對......

兩人兜兜轉轉終於走出了林子，林子外是一處小小的石拱門，石拱門進去是一方大池子，池子上空白霧繚繞，確是仙境一般。

走近后，梁右臾猛地打了個寒顫，「這裡果真邪門的很，還未入秋，卻覺得如寒冬般冷極；偌大的府邸，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兩人說話之際，突聞不遠處一聲慘叫，梁右臾靈台一緊，是曉意的聲音。他的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也顧不得是在別人住處的小心謹慎，愣是一聲聲呼喚楊曉意的名字。

那聲慘叫極近，以至兩人馬上識准方向，朝院子的另一扇石拱門出去。

越接近那裡，斯瑩就越覺得不安，在進入下一個石拱門前，斯瑩拉住梁右臾，面露懼色，「我們回去吧……這個擎公子我們惹不起……」

梁右臾嘆了口氣，「你回去吧，我此行勢必是要將曉意救出來的，若救她不出，我則與她共生死。」說著甩開她的手，徑直入了那門去。

斯瑩拗他不過，輕嘆一聲，也硬著頭皮跟著他去了。

踏入院門，斯瑩就發覺此處與前邊的平靜不同。這裡烏雲籠罩，大風在耳邊嗖嗖而過，吹的旁邊的窗子「咚咚」作響。

梁右臾才適應過來，便看到了那一抹紅。

楊曉意此時被反手捆著，跪坐在地上。

不遠處，一個黝黑俊俏的男子在風中站立，頭髮披散著在風中狂舞，雙眼通紅，癲狂的望著進入院子的人，那模樣境況，像極了瘋魔之人。

那個男子在看到梁右臾后一陣詭笑，卻在見到斯瑩的一瞬間變了臉。

狂風驟停，那人緩緩落下，朝著門前的兩人走去。

那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斯瑩，梁右臾看在眼裡，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

斯瑩心中一暖。

此時，楊曉意也看到了他們，眼底卻透著些許黯淡。

「你身後的是什麼人！」那男子一聲低吼，在同梁右臾說話，眼睛卻只望著他背後。

「是什麼人用不著你管，你只肖將那姑娘放了。」眼見那人越走越近，直覺有危險，梁右臾將斯瑩整個攬到身後，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那男人朝著梁右臾手指的方向望去，楊曉意的嘴裡塞滿了破布，以至於只「嗚嗚」的發出些聲音說不出話來。

那男人冷笑一聲，「阻攔我，就憑你？」

語畢，男人伸手就要強行捉出斯瑩，被梁右臾一掌劈開。

男人眉眼一挑，抬手朝梁右臾胸口劈去，梁右臾卻也不懼，迎他而上，倒是硬生生抵了他幾招。

男人輕笑道：「有點意思。」

不過數招，男人見梁右臾耐力極佳，便開始發起狠來，每每重手，梁右臾堪堪勉強抵禦。

無奈實力懸殊，梁右臾回身時漏出破綻，叫那男人一掌將他劈飛出幾步外，正好落在了楊曉意身邊。

只聽聞「咚」的落地聲響，梁右臾一口血忍不住從喉中迸出。

一旁的斯瑩來不及驚呼，已被那男子鎖住喉嚨。

低沉粗狂的聲音從面前這癲狂的人身上發出，他對著斯瑩道：「你這張臉從哪得來的？」

怎的又是因為這張臉？斯瑩心中悔怨。無奈被大手扣住喉頭，根本發不出聲來，那人貌似也不指望她回答，只將她緩緩舉起，使得她開始有些呼吸不上，雙腳懸空踩不著實，只得使命掙紮起來。

誰知那男子看似單薄，實則卻力大無比，一隻手將斯瑩舉起，任憑她拳打腳踢也不曾動搖。

忽而，男人原本寡沉的臉上突然陰測測的笑起來，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慄。「空有皮囊……」手中越發用勁，「卻是令人噁心！」

一瞬間，男人大力一發，頃刻間將手中嬌軀捏的粉碎。

斯瑩的身體消失在一瞬間，就如同飛灰一樣，飄散了。

一旁陰陽怪氣的聲音繼續傳來，「到底只是個捕靈師，連個實體也如此弱……」

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沒了。梁右臾心中痛絕，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獃獃的望著斯瑩散去的方向，多希望這只是神婆的幻境……

那男人陰笑著，轉身看向地上狼狽的男女，「今日你壞了我的規矩......」他指著梁右臾，「有你們進來，就由不得你們出去，我倒成全你們做對鬼鴛鴦……」說罷開始狂笑起來。

風漸起，吹的人心頭冷極。

絕望中，卻只見那人笑著笑著，又哭了。

楊曉意害怕的極力向後挪動，那男人癲狂的向獃滯的梁右臾走去，手觸及他靈台的一剎那，被一股勁風拂開。

梁右臾身前出現了一個身影。

頭髮簡單的盤起，幾縷碎發落在鬢邊，頗有些慵懶的態度。

音喜見到那擎公子后，先是訝異，「竟是你！」隨即故作驚訝的說道：「未曾想還能見到昔日故人，只是……」音喜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手邊勾著一縷碎發饒有意味的道：「數年不見，你怎的活成這個鬼樣子？」說著還故作嫌棄的退了幾步。

男人一聲冷笑，「彼此彼此。」

突然見到故人，那擎公子確是有些詫異。霎時，風暴驟停，但院子上方的烏雲仍聚集不散。

男人眼光掃到地上的梁右臾時，突然恍然。他對著音喜道：「你也太執著了，這小子在神位時都無法救她，憑現在這肉體凡胎又能如何？」語氣飽含諷刺，心中充滿了同情，同情地上狼狽的男人和眼前這個呆板的女人。

音喜面色未變，只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不若你，口上說著愛，實則確是懦夫。她出事後，你只在這裡逍遙快活，這樣的愛著實讓人唏噓。」

這一句話仿似激怒了擎公子，四周漸漸風起，隨著一聲厲嘯，擎公子怒向音喜道：「我是懦夫？！你可知我為她做了什麼！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是我願意的嗎！！」

擎公子越說越激動，音喜眼看不對勁，忙晃醒梁右臾，「獃子！快離開這裡！」

梁右臾這才回過神，忙來到楊曉意身邊。慌亂的解開她束縛的一瞬間，只聽「啪」的一聲，楊曉意一掌扇到梁右臾臉上。而與此同時，那擎公子也飛身上來，很快與音喜兩人纏打在一起。

梁右臾不顧臉上的火辣和楊曉意的氣憤，急道：「是否有一個叫韓罌的人跟你在一起？」

楊曉意一愣，轉眼望了望旁邊。

隨著她的目光，梁右臾看到了令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畫面，那是一顆人頭，搖晃著掛在半空中，那張臉陰柔秀美，一頭秀髮在空中飄散，那正是韓罌，旁邊依次掛著的是他的手、腿……身著華服，還淌著暗紅的血。

無力回天，音喜抵抗之餘還分身出來讓兩人趕緊離開。

梁右臾猶豫間，被楊曉意拉了一把。

見他不肯走，楊曉意怒望了一眼音喜，對他道：「現下你又要為了這個女人再一次棄我於不顧？」

梁右臾站定，「不要任性了，生死關頭，我不能丟下神婆。」

胸中一口氣咽不下，楊曉意氣的甩開他的手，強忍著哭腔，一字一句道：「也罷！你我就此別過！」話落轉身離開。

梁右臾一急，忙追上，阻止她盲目亂跑，「你知道怎麼出去嗎？」瞧著她生氣的模樣，也不想再說什麼胡話更加惹惱她。

想著畢竟音喜是神，而楊曉意卻是凡人，神婆許是能撐好一會兒，說不定那瘋子還不是神婆的對手，楊曉意卻不能夠。這裡鬼氣森森，就連他一個大男人在這裡待久了都覺得渾身乏力，更何況她一個弱質女流？

該走的時候又猶豫了，他望著半空中打的不可開交的兩人，臉上寫滿著不安。

楊曉意看著他的樣子，心內氣急，一把推開眼前人，「今日有她沒我！你若是放不下她就別管我了罷！」

說罷楊曉意便跑出了院子。

梁右臾急忙追上，見楊曉意執意離開，他無奈之下只好打定主意，先將楊曉意送回鳳凰居。

兩人幾經周折，才越過擎宅的漩渦陷阱再次回到鳳凰居。

短短半日，已物是人非。

斯瑩一直隨身攜帶的包袱還靜靜的置於桌上，那時的她只想著回昆崙山找回她的招魂鈴，莫名其妙跟著他去了擎府，卻不知這一去竟丟了性命。

楊曉意坐在地上，梁右臾這才注意到她臟污的面頰和破損的衣裳。

韓罌的慘死對她打擊應該很大，只見她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地上某處，面上是說不出的痛苦。

稍作歇息后，梁右臾本打算去找音喜，可是看著楊曉意憔悴的模樣又實在不忍心離開。

「韓罌……」一直到天色漸暗，蜷坐在地上的楊曉意才慢慢從肘窩裡抬起頭，「六年來，他一直隱忍著，謀划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離開翠城，脫離那個魔鬼的束縛……」

梁右臾點起燭燈，昏黃的燭火照亮房間，也照暖了楊曉意的身子。他來到她身邊坐下，楊曉意將滿是淚痕的頭倚靠在梁右臾肩上。

「可是還不到時候啊……一著錯，滿盤輸……」想到在擎公子府上見到的那一幕，楊曉意身上不禁顫了顫。

梁右臾伸手將她攬到懷裡，輕輕拍著她的頭。他不知說什麼才能安慰她，只得將她摟的更緊些。

「臨行前，我還對他說了那些話，我都在幹什麼！」楊曉意難過的錘著自己的胸口。

「韓罌，他為了我，是為了我嗎？」

眼淚流進嘴裡，滿是咸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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