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黑夜籠罩著鳳凰居，孑立閣玉樓金殿，氣勢輝煌，像一個冷漠的旅人，又像一個威嚴的王者。涼風夾雜著水汽吹進房間，更涼的卻是兩個相互依偎的心。
琉璃燈盞在頭上搖蕩，伴著窗外熱鬧的喧嘩聲，一簇煙火扶搖直上，在他們眼前綻開。
半晌，梁右臾艱難的抬起頭看她，低聲道：「昨夜......抱歉。」聲音沙啞無力。
楊曉意抬頭，紅腫的雙眼仍舊止不住的流淚，她瞪著眼，絕望的道：「你就只會說抱歉嗎？我不要聽抱歉！當我被迫要離開辛氏邑時，你人在哪裡？我一個人在外漂泊時，你人在哪裡？昨夜......我苦苦等著你，堅信你會來尋我的時候，你又在哪裡？」她邊說邊掩面痛哭，「若是你三心二意，為何要來招惹我？既是招惹我了，又為何不守約？若是你昨夜守約了，我便不會衝動離開，韓罌他便不會因為擔心我而想帶我走，如此便不會為了我而打破了他的計劃，他......就不會死......」
想起韓罌的死，楊曉意早已四肢麻痹，痛苦的趴在地上，憤恨的錘著冰涼的地板，「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我成了殺人兇手！我不要原諒你......」
楊曉意不住的哭喊，此時她的心中充滿了自責，她並不是真的在怨怪梁右臾，她只是實在需要找一個能讓她發泄的人。
看著楊曉意痛苦的模樣，梁右臾蹲下身緊緊抱起她，口中一個勁的說著抱歉......對不起......心中苦澀，想起同日逝去的斯瑩，他何嘗不是成了害死她的殺人兇手？
「吱呀」，此時房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的是那個時常跟在音喜身邊的黑衣女人，山娘。
梁右臾回神，將楊曉意輕輕扶起，急急上前詢問音喜的情況。
見山娘臉色很是難看，情況似乎不妙，待要再問，卻被她打斷，「你們現在即刻同我回辛氏。」
楊曉意聽聞，顯然不願離開，顫聲道：「那個殺人魔頭呢？」
山娘搖頭表示不知，她此行的任務只是帶他們離開。
楊曉意冷聲道：「我不會走的，我要殺了那個魔頭！」
山娘聽罷，隱忍怒氣，厲聲道：「你認為現在你們有能力對抗他？逝者已逝，你們就算留在這裡，十年百年也都不是那人的對手。既做不了什麼便不要白費力氣。如果你們不想死在這裡的話，立刻同我回辛氏去。」
楊曉意表情扭曲，山娘的話她顯然聽不進去。梁右臾想了想，忽而堅定對她道：「曉意，聽我說，我們先回去。你若是相信我，定有一日我會為他二人報仇。」
楊曉意抹著不停掉下的淚，茫然的抬頭看著他，「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說話間神情逐漸恍惚。
山娘瞧著不對勁，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敲暈，抬手往她額處一撫，楊曉意緊緊皺著的眉頭這才慢慢鬆開。
梁右臾疑惑，「你在做什麼？」
山娘嘆了口氣，「她的這個狀態讓我想起......一個故人。也曾如她這般崩潰瘋癲。」
梁右臾擔心的望著倒落他懷中的楊曉意，山娘繼續道：「我只是減輕她的痛苦。」說著苦笑，「習慣了便就順手做了。」
梁右臾不明所以，不過好在山娘出手，楊曉意終於平靜下來。
梁右臾背負沉重的兩條人命，跟著山娘回了辛氏邑。
梁右臾被迫離開的這些日子，一直是山娘留在梁家假扮他，期間未曾出現什麼紕漏，因此梁府上下也是一如往常。
這邊剛在書房中落定，外邊就傳來小海的聲音。推開門后，沒有防備的撞見了梁右臾不明所以望著他的場景，而此時山娘早已離開。
小海瞪大了雙眼，指著他懷中人，「這……這……」由於太過吃驚，舌頭都開始打結。這了好久，才將一句話說的完整，「這不是楊家小姐嗎……」
梁右臾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反問道：「父親呢？」
小海緩過神，「小的正要來跟你說，大人剛從七座縣回來。」
梁右臾瞭然的點了點頭。
七座縣與辛氏比鄰。從前梁山就時常去那或巡察或辦事，沒什麼稀奇的。
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楊曉意，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現下樑右臾已顧不得悲傷，且不論楊家現下如何，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有好多話必須要馬上跟父親說明。
而這時楊曉意在他懷中悠悠轉醒，她揉著眼睛掙扎著起來，嘴裡喃喃著：「小海，你吵死了。」待看清四周環境后，才展顏一笑，「那位是哪路神仙，怎的這麼快就到了？」語氣中沒了悲涼。
梁右臾躊躇著，試探道：「韓罌？」
楊曉意茫然，「什麼？」
梁右臾撓頭一笑，「沒什麼。」
小海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跟著自家少爺傻樂呵。
得知梁山正在廳里休息，梁右臾這才拉著楊曉意往那裡去了。
夜已深，縣衙府大堂內只余梁山一人，他端坐於圓桌旁，一手扶額，一手緊緊握著茶碗。燭光映照下，用力握著茶碗的手指節分明，青筋暴起。
聽得廳外動靜，他輕放下冰涼的茶碗。
抬眼見到來人，梁山心中一驚，面上卻無絲毫變化。
待兩人走近，萬千思緒掠過，瞬時內，他迅速的在心裡理順了說辭：「曉意丫頭，這些日子你人在何處？我派人好一番尋找，皆遍尋無果。」
梁山也沒說謊，楊家出事那天，梁右臾回時，梁山得知他居然膽大包天到獨自一人闖進「不歸林」。要知道那是連他都敬而遠之、望而生畏之地，並且，這小子竟然還出人意料的從裡頭救出了楊曉意。
這件事令他后怕到冷汗直流，一氣之下，就將梁右臾關了禁閉，可是被他救出的楊曉意卻不見了。
他確實派人四下尋找她的下落，只是不知為何卻始終毫無消息。他甚至以為楊曉意就這麼失蹤，再也不會回來了。哪知道她失蹤的突然，出現的更加突然。
聽聞梁山的話，楊曉意心中一熱。曾經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卻沒想過能在梁家得到唯一的溫暖，想到此眼淚便止不住的留下來，「梁叔，從前是我太任性，如今我已悔悟，現下回來只是想為父親和二叔辦理身後之事……」並且父債子還，辛氏邑那些被父親和二叔傷害了的人們並不會比她更好過，想到此，她的心裡不禁更沉重了些。
看著消瘦的楊曉意，梁山唇角動了動。有一些事，梁山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同眼前的兩個孩子說。
三人坐定，梁山父子各懷心事，皆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思忖再三，還是梁山先開了口。
原來，在楊家大火后三日，楊家上下全部改頭換面，不僅倖存下來的老人被遣走，船廠也換了一批新工人，楊家主人就此變成了李馳。這麼迅速的更替不禁使梁山有些疑心，而碰巧在當日楊孫留下的遺囑中，梁山發現了一些逾常。這些逾常之處雖不僅要，卻與他所了解楊孫的習慣相悖。與楊孫相識多年，這讓梁山不禁開始懷疑遺囑的真假。
思來想去，梁山開始私下遣人探查，哪想到，這楊家不知何時已然封鎖嚴密，換來的新人一概一問三不知，好些日子過去，竟是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出。無法，梁山開始暗中著手於楊家舊人。而那些楊家舊人就好像約定好了似的，要麼不知所蹤，要麼尋到了也是讓他吃閉門羹，好不容易找到些蛛絲馬跡卻無端端的沒了結果。
從那時開始，他的心裡就存了疑：楊孫楊滿二人的死，以及那場大火，或許不是意外這麼簡單......
聽完梁山的猜疑，楊曉意才恍然道：「我記得，那日我從家裡跑出來，接著就見到了李馳，後來我就失去了意識，當我醒過來時就迷失在不歸林中……」印象中，李馳著一身黑衣，還蒙著面，雖不若平時的裝扮，可是那眉眼她一眼便認出來了。
當時她不知中了什麼古怪的術法，就是想不起來誤入「不歸林」之前究竟見到了誰；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來了。
原來，一切竟是李馳設計好的嗎？
梁山閉眼沉思，聽聞楊曉意如此說，他之前的懷疑逐漸變為堅信，但正是一點證據也拿不出，使他有些懊惱。
梁右臾聽的一愣一愣，一旁的楊曉意卻愁眉深鎖。
如若真如梁山所言，那麼她的擔子又重了一些，卻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幾番敘話后，梁山帶著二人來到後堂，這裡是供奉梁家先祖的祠堂。
楊家大火，楊孫葬身於楊家西院的火海之中。倖存的楊滿發狂傷人，被李馳請來的修道仙人施法制伏，當即就被神火焚的魂飛魄散。
梁山盡其所能，將楊孫遺骨碎片收回，就存放在梁家後堂中。
楊曉意抱著楊孫的骨灰罈一夜未眠。
次日，才在梁右臾的安撫下深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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