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楊曉意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夜。

柔軟的月光透過窗子照亮了大半個房間。

她與梁右臾同住書院中,鮮有人往。

萬籟俱寂,時而微風拂過,還能依稀聽見院里樹葉略顯倦怠的搖曳聲。一切都沉靜在薄霧酣睡中,獨留楊曉意一人無法入眠。

她輕手輕腳的點起桌上的燭台,燭火不安的晃動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楊曉意將一直抱在懷中的瓷罐輕輕放在牆邊的高腳柜上。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她想明白了,現在不應該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到如今,她所經歷的一切苦楚都不是白白遭受。父親、二叔不能枉死,她相信因果循環,這段日子所受的屈辱與愧疚,終將報應在罪魁禍首身上。

她細細琢磨了梁山的話,稍稍理清了些頭緒,按捺不住心內的衝動,楊曉意躡手躡腳的偷摸進了隔壁梁右臾的屋子。

原來梁右臾竟也沒睡下。

見到突然闖進門來的楊曉意,梁右臾一喜,「睡得可好?」

「嗯。」本來見屋子裡黑洞洞的便以為主人睡下了,哪知道這傢伙竟幽幽的在外間坐著,剛進來的時候著實被他嚇了一跳。

楊曉意用手中的火摺子點上燭燈,擇了一處矮凳坐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坐著?」

梁右臾嬉笑著撓了撓頭,還能怎麼,擔心你唄。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卻什麼也沒說,只淡淡的應了一句:「在想一些事情。」

默了半晌,楊曉意方開口道:「梁叔說,自從李馳掌握船廠實權后,府衙的人便再無法進入楊家,就連梁叔他自己也曾被李馳婉拒出來。」楊曉意一邊說著,手裡的剪子不停的撥弄著燭芯,火光在兩人臉上跳動。

楊曉意抬眼看向梁右臾,「我想要夜探楊家……」隨即悵然的笑笑,「不,現在應該說是李馳的家了……」

梁右臾點了點頭,他們現下毫無頭緒,想來想去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其他好辦法了,況且,現下只要她願意,即便是赴湯蹈火他也會隨她而去,於是他應聲道:「好。」

很乾脆的回答,梁右臾撓了撓頭。

兩人相視一笑。

當晚,幽深的高牆下,有兩個黑影在月光下攢動,為首的那人輕踏蓮步,探頭探腦的,身後跟隨著的身影更加高大一些,卻也是畏首畏尾,左顧右盼。

兩人偷摸著來到一處牆根,楊曉意拍了拍手,嘆道:「就是這兒了。」說著手指著牆角一處,那裡異於別處,明顯被翻新填補過的樣子。

「這裡面是我的小院子,這裡原本有個狗洞,被封了……」嘆了口氣,「原本有一隻大黃狗來著,想必也是沒了的……」

「逃了也好,沒了主人,待在這裡也沒啥意思了。」楊曉意看向梁右臾的時候他燦然一笑。

但願是逃了吧......楊曉意覺得心裡安慰了很多,繼續道:「我小時候總喜歡來這裡翻牆,爹爹怕我摔壞了,所以這裡的牆都修的比別處矮些。如今我們剛好可以從這裡翻進去。」

這牆修的確實矮,只不過比楊曉意高了半個身子。如今想想,這對她小時候來說也是夠高了。

梁右臾張望時,又想到在翠城,自己同斯瑩翻的那座牆,那時的牆比這裡高多了,自己躍過去還不是易如反掌,洋洋得意之餘,想到斯瑩,又有些心酸。

梁右臾帶著楊曉意輕輕鬆鬆翻牆而入,別說大黃狗小黃狗,連個人影也見不到。

楊曉意暗道:這李馳心也真大,從前爹爹害怕家裡進賊,養了只大黃狗之餘還會時常派人來巡夜。如今這院子空空蕩蕩,雜草叢生。

原本進來時還小心謹慎,這環視了半晌,卻是蕭條冷清,二人不覺膽子大了起來。

楊曉意撥開雜草,隔壁便是西院了,也就是當日大火頃襲之地。

曾經的西院綠籬朱漆,雕欄畫棟。香檀樹下是娘親的墳頭,墳頭上爬滿了三角梅,三角梅叢邊圈著幾隻兔子;幾張老舊的紫檀木椅隨意的擺放一邊,爹爹和二叔時常在這裡下棋,西院的老媽子們和姑娘們每日聚在一起逗她玩笑……

時間無法凝固,一切的回憶如今已成殘垣斷壁。

楊曉意看著廢墟一片的西院,還有娘親荒涼的墳頭,不禁鼻頭一酸,忍著沒有流下淚來。

「看來李馳並不打算重修這裡。」楊曉意駐足在墓碑邊若有所思,忽而她蹲下身,輕輕撫了撫母親的墓碑,「或許,那東西還在……」

「什麼?」

只見楊曉意煞有介事的繞著灰暗的墓碑走了幾圈,突然看準了地上的一處,對著梁右臾道:「就是這兒了,快幫忙把地刨了!」

原來這底下還藏著東西。

據楊曉意回憶,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去世,父親沒有將母親安葬在宗祠,而是下葬於家里的西院中,楊孫自己也從主事大院中搬來這裡,全是因為母親生前最喜西院,一則緊靠楊曉意的小院,二則僻靜幽美,母親是個喜靜的女人。

那時候,碩大的墓碑立於園中,常常惹得楊曉意哭鬧。

某日,楊孫領著不知事的女兒來到西院,將懷中一個大錦盒子捧出,只說裡頭是娘親貼身之物,本應在蓋棺之時隨葬,卻因楊孫一時不舍而強留在身邊,導致家宅不寧。

楊曉意懵懵懂懂的將盒子捧入挖好的地洞中……

她兀自陷入回憶,只苦了這梁右臾,挖了半天也不見東西,楊曉意疑道:「不對呀…我記得當時的洞沒有這麼深的,是不是我記錯了?」

梁右臾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把額頭滲出的汗,剛要說什麼,突聞不遠處的窸窣說話聲和腳步聲。

梁右臾連忙丟開手中大石,眼疾手快的將楊曉意攬過,迅速鑽到墓碑後頭去了。

梁右臾將楊曉意攬入懷中,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的盯著西院唯一的進口,原來的雕花大木門已經被燒得一點痕迹也無。

隨著人聲將近,梁右臾雙手下意識的將懷中人攬緊,楊曉意的臉頰緊貼著梁右臾的胸膛,此時,可以清晰聽到這個人強勁有力的心跳,還有自己的心跳……而梁右臾只顧注意著院外的聲響,對於懷中緋紅一片的美人兒渾然不覺。

兩個中年男人,人手一隻燈籠。

腳步聲停在西院進口,其中一人向裡頭探了探,「老七,今兒輪到我跟你當值,也不瞞你說,這裡邪門的很,雖然老爺交代要巡夜探查,但先前我和老五來巡夜,向來都在這邊聊了會兒天就走了,從來也沒進去過……」

那個老七顯然有些忌憚,猶豫道:「那哪成?所謂拿錢辦事拿錢辦事,我們這是……」

旁邊的人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看看這裡,該燒的都燒沒了,老爺將這裡封了,就算是真的有小偷,大白天來這裡也撈不著什麼,何況是現在呢,我跟你說……」說著還探頭探腦的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這個李老爺奇怪的很,這麼大個船廠,每天卻活的戰戰兢兢,就好像是偷來的產業一樣……」雖然壓低了聲音,仍然被梁右臾聽了二三。

那老七還是皺著眉,另一人又說,「你看那前主人的墓碑,那麼大的火,卻沒傷及萬一,你說邪不邪門?」

老七朝著墳頭處望了一眼,梁右臾並不避諱,畢竟他在暗處,且又躲的隱蔽,那兩人必是看不到他的,所以他不曾躲閃。

老七目不轉睛的看了一會,突然顫抖著回頭道:「三兒,你看那是不是有一張慘白的臉?」

話一出口,那三兒就站不住了,壓根未往墓碑處看一眼,便心虛的道:「瞧你,聽風就是雨,我剛剛那是嚇你的,瞧把你嚇得。」說著哆嗦著後退了幾步,「今兒個累了,這巡夜就到此吧,我先撤了。」語畢轉身便慌張的走了。

顯然是被這三兒給嚇著了,老七見他兩步並作一步,心裡也害怕,根本不敢再往那墳頭再看一眼,便灰溜溜的跟著三兒的步子跑了,留下樑右臾在那哭笑不得。

人走後,梁右臾才鬆了口氣,轉而看到懷裡的人,不覺身體一僵。

楊曉意慌張的從他身上跳起,只覺面上火辣辣的,好在是夜裡,要是白日,若讓他見了自己這火燒雲的臉還不得意?

楊曉意輕輕咳了一聲,稍稍化解尷尬,「我分明記得那盒子就是埋在這的。」

回憶一轉,楊孫讓楊曉意沿著墓碑一邊走了五步,又向左走了兩步,理應在墳丘的右後方,沒錯的,想來想去自己也沒記錯。

一邊的梁右臾恍然大悟一般,「傻丫頭,你現在長大了,步子自然是變大了。」嘲笑似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我看看…」說著倒退了幾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記得你小時候腿挺短的,這五步大概就是這樣吧……」說著很認真的照著小碎步的樣子走了幾步,惹得楊曉意又好氣又好笑。

梁右臾裝模作樣的量好了步子,撿起大石開挖。

沒半柱香的時間,居然就真的被他挖到了東西。

楊曉意湊過去看,是錦盒一角,也不知是歪打正著還是真的有理有據,總之這錦盒是真的存在,也被他們挖了出來。嚇走了那兩個人後,楊曉意二人擔心打草驚蛇便沒再在李馳府上繼續探查,帶著那錦盒先回了梁家。

回來時已近五更天,早已沒了困意的兩人一同回到了梁右臾的書房中。

錦盒被輕放在案台上,經過幾番擦拭后終於顯露出原形。

盒面上用錦緞包裹,錦緞上一簇簇海棠花繡的十分精巧細緻,好像真的呼之欲出一般,一葉一莖都窮形盡致。

盒上沒有上鎖,楊曉意輕啟錦盒,一聲輕嘆,原是一些舊首飾,想是母親生前喜愛的。

在眾多首飾中央,有一團被白絹包裹的東西,楊曉意打開一看,是一枚藕粉色的玉佩,手觸及時竟還有一絲溫暖傳來,十分稀奇。

楊曉意也顧不得別的,只顧研究那玉佩,卻沒發現包裹的白絹從手中滑落。

梁右臾幫他撿起,看到白絹的那一眼,咦了一聲,笑道:「這不是你的名字嗎?」

楊曉意聞聲抬頭,這才注意到梁右臾手中的白絹,原來那不是純白的絲絹,只是因其太過絲滑透明,不注意的話是看不到上頭的圖案的。

似乎與錦盒外的圖案遙相呼應,白絹上也畫滿了海棠,海棠下一位裊娜身姿的妙齡女子,粉妝玉琢,甚是好看。圖案一邊正綉著「曉意寒輕」四個字,字形也如那女子般搖曳生姿。

這可不就是楊曉意的名字嗎?楊曉意只皺眉想了想,口中喃喃道:「好生熟悉……」

梁右臾一笑,「這是你娘的東西,自然熟悉。」

楊曉意一愣,也是,指不定自己小時候見過,只是自己不記得了。

這樣想著便將生出的疑思拋之腦後,將那玉佩並著其他舊首飾收好在錦盒裡。

唯獨那白絹被楊曉意收在了身上,不知為什麼,也許覺得親切吧。

為了那個錦盒,兩個人費了些精力,導致李馳府上也沒怎麼探查,心思全在那盒子上了。因此兩人決定第二晚繼續偷入李馳府上。

然而不出梁山所料,兩人還是無果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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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罹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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