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家大宅,前堂。
「老爺……」一人慌慌張張從堂外跑來,神色慌張又喘著粗氣,「楊家小姐回來了,還一紙訴狀將您告上了公堂,現下衙署的人來府上提人了……」
李馳眉頭微皺,驚訝過後,臉上立刻恢復了輕蔑的神情,「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提人便提人,不做虧心事,何怕鬼敲門?」心道楊家諸人乃妖魔之輩,全辛氏的人都知道了,這毛丫頭既沒死在「不歸林」,又沒死在外邊,命也真夠賤的。舊時,家裡有人失了蹤的,如今都認定是被這楊家兩兄弟害了,楊曉意居然還敢回來。
回想那日,楊家一場大火未傷及他人,獨將兩惡魔燒死,對於辛氏百姓來說簡直大快人心。而楊家二把手李馳順理接手船廠也無可厚非。至於楊家小姐,自那日起就失蹤了,聽說是被自己父親吃了,也有說誤入不歸林被林子吃了的,眾說紛紜,總之,大家不再深究楊曉意的生死,只要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夠了。
時日一久,大家都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塵埃落定,萬萬沒想到這楊家小姐居然還活著,活著也罷,居然還有臉將老好人李馳給告上公堂。
此時,辛氏衙署外一下子聚集了好些人,一大群人吵吵囔囔,梁山呵斥了幾次都不頂用。
直到李馳被兵役提來,場面才漸漸安靜下來。
梁山環視眾人,心中有些不安,一旁的衙役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辛氏邑楊家船廠楊孫之女楊曉意,狀告現船廠廠主李馳,一罪蓄意縱火,二罪謀害楊孫楊滿二人致其死亡,三罪污衊楊家長輩殘害鄉親,諸上,李馳,你可認罪?」
李馳面上惶恐,拱手否認道:「何其冤枉!這等荒唐的罪名小民自然是無法認的,還請大人明察。」
梁山點了點頭,轉而示意楊曉意陳述訴狀。
狀告李馳,是音喜讓她這麼做的。其實在此之前,楊曉意只知道辛氏邑失蹤的人跟楊家沒有關係,至於那場大火中,爹爹與李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實在不知,現下只是按照音喜的交代一一敘述。
「楊家歷代確實是擅用巫術之族,可是父親、二叔並沒有做傷害人的事情……」說到此,她特意向李馳看了一眼。
只見他眉腳不自覺的挑了挑,楊曉意又繼續道:「二叔確實得了瘋魔之症,只是他一直只靠吸食父親的精血生存。這兩年,父親漸漸虛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月前,父親擔心自己太過虛弱,控制不住二叔的瘋魔之症,已經在想辦法。父親身體虛弱,時常在家中昏厥,有時在床上一躺便是一日。出事那日,李馳就是趁著父親昏睡之時,一把火將西院點燃,意圖將父親與二叔燒死在西院中……。」
李馳手心微汗,聽得心驚肉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只表現出一付聞所未聞的樣子。待到楊曉意敘述完,他介面道:「冤枉啊,大人,小民只知這小丫頭會些巫術,卻不知道她編故事也如此厲害。」
聽到楊曉意會巫術,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梁山沉下臉,對楊曉意道:「你可有證據或是證人?」
楊曉意點頭,「證據就是李馳當時呈上的,所謂的爹爹的遺囑,證人就是船廠的舊人陳老。」說完,衙署兵役將當日李馳交出的遺囑呈上。
梁山瞟了幾眼,示意她說下去。
「這字跡雖與爹爹有十分像,可是書寫習慣卻全然不同。」說著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李馳,依舊是一副淡定得意的神情。「爹爹在標記句讀時,通常是自下而上,而這通篇都是自上而下。很顯然只是臨摹了我爹的字跡,卻不曾注意爹爹的書寫習慣。」
說完李馳冷笑一聲「這算什麼證據。」
梁山嘆了口氣,「證人何在?」示意兵役提證人。
陳老進入公堂后,只說明了當日自己等一眾老人都在船廠,楊家起火原因不得而知,而後被李馳遣散,並給足了他們遣散銀錢,讓他們能走多遠走多遠。並且警告他們,如若他們被楊家舊人找到,後果就如同楊孫兩兄弟云云。
梁山開始皺眉,當時他與梁右臾找到這陳老時,他明明告知他們親眼目睹了李馳孤身前往西院,緊接著西院便著了火,李馳還下令將他趕回船廠。
如今在堂上,他卻絕口不提,不知為何。陳老今日說的這些都無法證明謀害人就是李馳,也不知楊曉意為什麼一定著急提審他。
果不其然,李馳冷笑一聲:「這就是全部了嗎?這些能說明什麼?曉意丫頭,李叔沒空陪你過家家。」轉而向梁山,「大人,請您看在曉意還是個孩子的份上,輕懲即可。畢竟父親去世這個打擊實在太大,她精神有些混沌也是可以理解。結案后不若您把她交與我,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楊曉意心裡著急,音喜讓她做的,她都做了,接下來……
「真正的證據在這呢!」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一人高聲道。
那人走近前堂,被兵役攔去,直到他將頭上蓋著的連帽撥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就連李馳也驚得站不住腳。
這不是楊孫嗎?
梁山震驚之餘,仍舊安坐於高堂,示意兵役將他放進來。
楊孫來到李馳身邊,溫和的笑道:「老李,真是好久不見。」
李馳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楊孫別過臉,是一張被燒毀的左臉,「虧了你,我現在的身體連拿碗都費力。」
楊孫說著向梁山跪下叩首道:「小民楊孫......當日楊家大火前,李馳將病重的我捆於房內,欲要放火燒死我時,被雅桑丫頭撞見,可憐雅桑丫頭便被他一同捆在我房中……而後大火蔓延,雅桑丫頭費力將我挪到地下密室中......大火過後至今,我一直匿身在地下密室,除了我,楊家再沒有人知道密室的存在,李馳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因此我才沒有被人發現,苟活到今日。」語末嘲諷的笑了笑。
「不可能!當日確是有兩具屍骨,我確認過了!」李馳一個勁的搖頭說不可能,一邊低著頭,確實不敢看楊孫的眼睛。
楊孫一聲冷笑,「當日到底有幾具屍骨不重要,重要的是,罪證確鑿,你到底承不承認你所犯下的罪行!」
李馳好像受了刺激,一個勁的搖頭,嘴裡喃喃著說不可能……
堂外,圍觀百姓交頭接耳間。李馳突然大吼一聲:「當時是我,親手點的火,在你身上點燃的,你在我面前痛苦掙扎,還有雅桑,我確認你們死了才燒了西院……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聽到此,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真相竟是這樣。
楊曉意驚訝之餘,滿心痛楚,親耳從李馳口中聽到這些,她腦海中全是父親受苦的畫面。
聽到他親口說出,楊孫冷笑著向梁山一鞠道:「大人,再沒有比這親口承認還更有力的證據了。」
梁山神色一凜,好一出規旋矩折的戲碼,不是楊孫會幹的事,卻也是他做得出的事,心中一嘆,厲聲道:「押下去!」
記憶回到那一年,那年,李馳親眼目睹了胞弟慘死於楊滿之口,血流滿地。
楊孫懷抱唐綰離開時,卻沒注意到身後李馳漸漸陰鷙的表情。
多年來的卧薪嘗膽,嘔心瀝血,只為了替胞弟報仇,原本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被押走的李馳仍舊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只剩下半張臉的楊孫,「不可能……不可能……」
李馳被押走後,楊孫父女重逢,眾人在議論中遲遲不見散去。
正在這時候,突然天色大變,烏雲密布的衙署上空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如此壯觀的景象使得眾人看的傻了眼。
忽然一聲驚雷劈下,人群中驚聞一聲激動的呼喚:「常軒!」
原來是一老婦人見到了自己失蹤已久的兒子。深陷的、乾涸了已久的眼窩漸漸滲出淚來。
人群中,陸續開始有人接連呼喚出聲,這裡娘親,那裡爺爺,滿是久別重逢,喜極而泣的畫面。原來,這些突然出現的都是不歸林中藏在酒館中的人,他們或是意外或是誤入林子而死去,未曾見家裡人最後一面,都不願離開人世去往地界,因而徘徊在酒館中。也不知怎麼的,如今魂魄全被釋放而出,竟然在這樣一個場合與親人相見了。
其中那個常軒哭著訴衷了好一會兒,才埋怨道:「都是隔壁坎兒,帶著我入了那個吃人的林子,我走了好久,始終找不到出來的路,我們倆就……」說著跟隔壁坎兒兩人又哭了起來。
哭聲此起彼伏。
不久,又是一道驚雷劈下,天空中的漩渦慢慢收攏......
該走了......
見了親人最後一面,儘管諸多不舍,但心愿已了,這些遊魂滿含不舍陸續開始向「不歸林」飛去。
投胎輪迴,天道循環。
發動這現魂決,是為逆天,是要被天雷打的魂飛魄散的。
不知情的楊曉意此時正抱著楊孫嚎啕大哭。
異象過後,所有人如夢初醒,淚還未乾,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一切皆命。
原來,楊家真的不曾傷人性命。這些人對於楊家,同情多餘愧疚,一些還在悲痛中的人都黯然離去。
漸漸的,人群就散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李馳已經無力回天,今後的日子,他將瘋瘋癲癲的在牢獄中度過。
楊曉意重新回到楊家,除了西院的一片廢墟,其他地方還如從前一樣,只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飯桌前,楊孫、楊曉意二人默默無言,一桌子佳肴漸漸涼去,卻沒人動筷。
楊孫嘆了口氣,搖身一變,褪去了男人的皮囊,露出真面容來,是音喜,只聽她嘆道:「學了那麼久也只得這易容之術的皮毛,若是再久些非得露出馬腳。」
楊曉意早已經知道,她失望的低下了頭,看不清表情,囁嚅了一下,輕聲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音喜抿嘴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請你再帶我進一次不歸林,我想見見我的母親。」再抬首,滿眼希冀,讓人不忍拒絕。可是音喜非拒絕不可,因為唐綰已經不在了。
「唐綰已經渡入輪迴,你見不到她了。」
楊曉意雙眼一瞪,有些不敢相信,「我離開之前並不曾聽母親提起……」
音喜轉身冷聲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用不著騙你……」其實音喜沒必要跟她解釋那麼多,只是現下她的心裡有些動容,也許是沾染了太多凡世的情感。
「記著你答應我的事情即可。」說完,音喜自窗口飛身而出,不留下絲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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