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見到音喜的時候,梁右臾大喜過望。
自翠城一役,從山娘口中得知音喜並沒有做出傷害楊家以及楊曉意的事,她之所以那麼說不過貪圖一時痛快,這徹底打開了他的心結,他選擇相信山娘,因為他打心底里也不相信音喜會做出這些事情。如今見到那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顆大石才算是真正落定下來。
然而,沒有寒暄,沒有調侃,一見面就是試煉。音喜下手頗狠,直打的自己毫無招架之力。
夜深,梁右臾滿頭大汗的趴在窗沿喘著大氣。
音喜一身青衣,收回手,冷冷道:「只顧談情說愛,一點長進也沒有。」
梁右臾想了想,確實是,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原是在跟著音喜修習的。
音喜冷哼一聲,一躍而上。房樑上,音喜看著滿屋的大紅喜字,輕蔑的一笑:「布置的倒是很喜慶。」
梁右臾聽得她冷冰冰的說話聲,而他也了解音喜對他和楊曉意兩人關係的態度向來很是惡劣,這時候,沒有比保持沉默更好的選擇。
音喜並不在意這異常安靜的氣氛,目光掃著整間屋子,又道:「凡世之人何其貪婪,既想要美人在側,又想要功成身就。」梁右臾聽罷咂咂嘴,這句話也不知是不是在說自己。
音喜身形一動來到銅鏡前,看著銅鏡中裊娜的身影,像是看到了此刻的楊曉意,她輕輕一笑,「你說現在那楊家丫頭在做什麼?是否將喜服試了百遍?是否對鏡淺笑,想著大婚那日,化副如何華麗的妝容?」
「神婆……」梁右臾望著此時正對鏡自說自話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音喜轉頭望向他道:「你最近可曾發夢魘?」
梁右臾想了想,搖搖頭,「已經好久不做那噩夢了。」
音喜一聲苦笑:「你是真的要將她忘了……」
「誰?」
「這個你戴著。」音喜從身上取出了一枚龍骨。
梁右臾伸手接過,緩緩的問:「這是什麼玩意兒?」
音喜側過頭去,「護身符,你好生戴著......以消前世孽障。」
梁右臾皺眉,「我前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音喜揮了揮手,神情頗為不耐煩,「總之你就給我戴著,我還能害你不成!」
眼見梁右臾猶猶豫豫的將龍骨戴在脖上,音喜這才滿意的笑了笑,捏起一訣飛身離去,一陣疾風過,什麼也沒留下,就像方才這裡不曾站著一個人似的。
北冥之地。
音喜躊躇徘徊於北冥之地的地界入口。
這裡連接地界與北域兩處。世間地界入口甚多,唯有此處無人問津。北冥之地同北域一般皆無晝夜之分,但是終日煙霧繚繞,滿目瘡痍,除了地界的鬼差和北域的神祇能夠進出外,其他族類都難以接近,而正經神祇卻是不大出入地界,因而此處顯得十分冷清寥落。
北冥之地雖與北域相連卻是個不毛之地,但正因著這環境之惡劣,反而常被神祇們選作修鍊之地。
北冥之地中有一汪荒澤,地界入口便在這荒澤之下。
音喜從沒有去過地界,也未曾看過提及此處的典籍,正自琢磨著該如何進去,就這麼孤身在荒澤邊來來回回走了幾遭也沒個頭緒。
半晌,音喜心下一凜,罷了,先踏進去看看。
剛要邁步,一個身影驀然出現擋住了她的去路。
音喜驚得退了幾步,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她微微抬頭看清那人,嘴角抽動,「是你?」
那身影稍退一步,語氣冷淡,「你認得我?」
音喜輕蔑一笑,雙手交叉著橫在胸前,「北域墮神,地界鬼差,我雖只遠遠的看過你幾眼,但你的模樣我怕是永遠的忘不掉。」
音喜自然認得眼前之人,她有好幾次見到山娘偷偷摸摸去見他。依稀聽聞他曾是北域威風八面,令人敬仰的古上神陸吾,乃天帝之左右手,同是修為道法高深難測的兩人,戡臾是被天帝器重,那麼他則是被天帝所敬重,一則他曾輔佐天帝拿下北域,二則因他的能力強,性格卻寡淡。山娘也因著他崑崙主神的庇佑才得以修得地仙之位,能在偌大的昆崙山上有一處休憩之所,音喜明白山娘對這個人的感情,因此即算音喜再不喜歡他,也不會對他們的交往多加干涉。
只是音喜並不清楚從前這個高高在上的上神為何會自甘墮落淪為地界鬼差,山娘對此也諱莫如深。其實,音喜與這人並無過結,但她就是打心眼兒里不喜歡他,許是認為他太過墮落,許是因為別的。
陸吾聽聞她的輕蔑之意,並不發怒,也不覺得尷尬,依舊面無表情,語氣也依然是淡淡的,「大神前來此地有何貴幹?」
對於這種聽不出情緒的調子,音喜向來反感,語氣不由得有些高亢,「本神要見鬼王。」
陸吾看著她,沉默半響道:「很是不巧,鬼王此時並不在地界。」
音喜眉頭微蹙,鬼王不在地界,那她應該如何是好?她注視著眼前之人,腦海中浮現出了各種想法,她可不甘心就這麼被他一兩句話給打發了,於是理了理嗓子,大聲道:「那我便進去等著。」
陸吾低眉看著她,「大神不能入地界。」雖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可語氣中透出的是一股強硬不容拒絕的氣勢。
見音喜眉頭一挑,像是要發怒的模樣,陸吾緩緩道:「大神有何要事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音喜輕哼一聲,語氣里滿是質疑,「同你說?」她心內十分不屑,不欲同他糾纏,面上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越過陸吾,徑直向地界走去。
陸吾身後大氅一揮,一瞬間越過她,用整個身軀再次擋住她的去路,「請大神自重。」
「區區一介鬼差,有什麼資格阻攔我!」音喜怒目圓睜,攥緊的手指著他的鼻頭,氣的直發抖。
陸吾由她的手指緩緩望向她的臉,淡淡的道:「我是沒資格阻攔你,可是我有能力讓你一步也踏不進去。」
音喜一怔,聽山娘說,這個墮神只是被剔去了神籍,可是修為道法並未失去一分,就憑他上古神祇的身份都足以壓的她喘不過氣,如她真要硬來的話,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她音喜從來敢作敢為,何曾怕過誰?即便是灰飛煙滅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我說了要進去,誰也阻攔不了我!」她猛地收回手,蓄力一發,她一點也沒有保留,耗盡十分力氣朝他面門一擊。只見陸吾眼神一凜,眼見她術法逼近,愣是不出手反擊,眼睜睜的看著傷害臨近,甚至連抵禦的動作都沒有。音喜心中冷笑,他怕是太過自信。直到最後一刻,她突然反應過來,這人根本沒打算抵擋。
鬼使神差,她居然硬生生的收起術法,他沒有留意到面前的陸吾作何動作,耗盡十分力氣的術法沒有傷害到陸吾,反而傷到了自己。
胸口劇痛,音喜感到四肢一麻,身體堅持不住緩緩倒下,失去意識前的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這是怎麼了?她感覺體內靈力迅速流失,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逐日峰上的涼亭,涼亭里是陌酉和戡臾......涼亭旁,那是巫雲居,巫雲居外的山娘......山娘旁邊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離她遠去......
別走......她伸手想要挽留,可是那道身影離開的太快,快到她還未看清就已經消失不見......她拚命的想要伸手抓住什麼......
觸手溫熱,一隻手撫上她的掌心,那是誰的手?是山娘的嗎?
「山娘,疼......好疼......」
陸吾臉色微變,懷中人痛苦的神色令他心顫。
是了,她就是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她若是鐵了心要闖進去,只怕是落的兩敗俱傷。
靈力渡入她的體內,音喜神色漸漸平和。
當音喜從恍惚間醒過來時,見到的是面前神色冷漠的陸吾,她皺著眉頭,為何自己跪坐在地上?方才發生了什麼?她不解的看向陸吾。
只聽他道:「陌酉無礙。」
音喜一愣,「你怎知......」一直不解的望著眼前之人,他怎知自己想要入地界不過是因為心掛陌酉?
不等她說完,陸吾又道:「她近來確是虛弱,不過我會儘力保她無虞。」
音喜輕舒一口氣。
自從陌酉被困地界,自己便再沒機會見她,如今得知她安好才放下心來。
放心之後又開始疑惑,且不說陸吾如何得知她的目的,陸吾從前是上神,要想保陌酉無虞自是輕而易舉的,但他為何要這麼做?據她所知,陌酉和陸吾神君並沒有什麼交情,難道是為了山娘不成?山娘,音喜,再到陌酉,這關係也太遠了些,她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這個貴人來的太及時太蹊蹺了些。
陸吾大約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便張口道:「我與她……是朋友……」
音喜聽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凝神看著他,陸吾同樣淡淡的瞧著音喜,兩人就這麼相視良久。
最終,還是陸吾敗下陣來,皺眉避開了視線。
音喜心頭一沉,不知為何,今日打了照面之後,她對這人,居然有種莫名的信任。
半晌,兩人再無話說,音喜拍了怕身上塵土,起身離開了北冥,陸吾看著她,直到那抹身影遠去,他身形一動,也消失於地界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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