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這是夢嗎?
不,不是。
這是我歷經千百年輪迴轉世所要尋回的東西,不是回憶,不是過去,而是我存在的意義。
抱歉,現在才記起,我來遲了,你在哪裡?
......
「可曾後悔?」
「我不知有多慶幸。」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
手中的喜服被小心翼翼的掛起,指尖摩挲著,從衣領到袖邊。
楊曉意抿嘴淺笑,回望著貼滿大喜字的門窗痴痴的出了神,她想象著明日的熱鬧場景,金帛紅妝十里,那人牽著駿馬在她轎前,那人掀起紅簾......那人牽她入大堂......想著想著她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忽而,腦中突然回想起那日音喜同她做的交易。
想到此,楊曉意不禁斂了笑意,忽而又甩甩頭,早在應了這門親事後她便時刻準備接受音喜的興師問罪,可兩家籌備婚事這麼久了,直到今天也再未見過那人,她心裡有些不安,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擔心……
巫雲居外,音喜緊閉雙眼坐在高樹上,山娘在樹下撩撥懸挂著的一盞青燈,燈中的火光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打算如何?」
片刻,音喜嘴角一彎,幽幽道:「送個大禮給那個死丫頭。」
山娘聞言抬頭,見音喜嘴角含笑,心中隱隱不安。
入夜,音喜領著山娘出門。
二人來到梁家書院時,梁右臾正熟睡,山娘施起一訣,在他房間周圍設了結界,隔絕了內外。
她快步進了裡間,緊緊抓著音喜的手,山娘再次顫聲問道:「你真要如此做?」
音喜輕拍她的手讓她安心,「本指望著那兩枚龍骨,如今看來還是趕不及,現下如此做也是無奈之舉。今夜你替我護法,莫要功虧一簣。」
山娘緩緩點了點頭,她無法阻止音喜,便只能盡自己所能保她無虞。
一切準備就緒。
音喜身形一動,沒了蹤影。
輪迴。
萊山,羅羅谷
隨著轟隆的雷聲陣陣逼近,耳邊狂風呼嘯,頭頂的雲層慢慢厚重低沉下來。
當最後一絲光亮也被掩去,整個羅羅谷被籠罩在壓抑昏暗的的風沙中,天際薄暮暝暝,地上狼藉一片,谷內了無人煙。
模糊中,一抹突兀的水綠色的影子在風沙中緩慢前行。
與谷內相反,羅羅谷外頭的景象與之截然不同,谷外綠意盎然的山道上天氣晴好,風和日暖。
戡臾奉命前往羅羅谷加固上古留下的封印,封印的什麼他不得而知,也無心過問。從前,這一直是崑崙主神陸吾在負責,只不過最近他閉關修鍊去了,戡臾這才代替他前來。
羅羅谷的入口處是一道狹長的石巷,石巷兩邊的山壁高聳入雲,寬處不過一尋常男子側身恰能通過,往裡幽深不見出處。人行其中,仰望頭頂,藍天僅存一線,若非子午時分,日月而不得見。
因萊山地勢險峻,尋常人要想登上萊山都十分困難,更別提這峰頂的羅羅谷,因此這座山上廖無人煙,十分冷清,以至戡臾在遠處見到石巷外撲騰著翅膀的青鳥時,心下還覺奇怪。
羅羅谷中圈著羅鳥,羅鳥好食人牲,但他們的長喙卻是治病的靈藥,因此許多人豁出性命也要捕殺羅鳥,人族獵殺者眾多,弱勢的羅鳥族群難以抵抗又避之不及,眼見羅鳥族群漸漸衰弱,羅鳥越來越少......早時,秉著好生之德,陸吾擇了羅羅谷,將羅鳥圈在此處,它們飛不出去,人族也不得進來,雖說這裡環境是惡劣了些,但羅鳥一族也算是被保留了下來。
因為感激,羅鳥一族對陸吾,一直是言聽計從。
顯然那石巷外撲騰翅膀的不是逃出的羅鳥。
戡臾才站定,那青鳥就現出原形來,是一個皮膚黝黑,面目俊朗的男子,男子身穿一身布褥長衫,脖頸還戴著串黑木串子,斯斯文文滿是書生氣。
那男子識得戡臾,也知道他來這的目的,遂急匆匆來到他身邊說道:「戰神且慢,陌酉神女還在裡頭。」
戡臾頷首,是了,這原是裳乘母神座下的神獸。
只是陌酉為何來此?戡臾不明,自從那日贏母山上一別後,他們兩人就再無交集。
入谷
眼前那是怎樣一番極端的情景,再見到陌酉時,風沙肆虐。
從遠處便聽到羅鳥群的聲聲尖嘯,數只周身黑紋,身形如雄鷹般的大鳥翾空而來,在它們身後還盤旋著一團黑氣。戡臾皺眉,那團黑氣十分詭異,在黑衣的浸染下,那群羅鳥顯得異常兇惡。
見此情景,陌酉該是被羅鳥圍攻了。
只見一層淡淡的光罩暈在陌酉四周,那些羅鳥面目兇惡,展翅沖著光罩狠命衝撞,瘋狂的絲毫不曉得疼一樣。
不久,直到光罩微微裂出一道縫,其中一隻較大的羅鳥趁機擠入裂縫,向陌酉狠狠衝去。
那一瞬間,陌酉避過羅鳥長喙,反手扣住它的長頸,抬手就要使力下去,卻被突然襲來的一個重力擊了手背,陌酉一時吃痛,不得已放開了手中掙扎的羅鳥。
手背立時黑了一片。
陌酉面不改色,將隱隱作痛的手背過身後。
戡臾祭出長槍,大力一掃,四周的羅鳥紛紛落地。他還未使法力,卻用實實在在的力道將羅鳥群一擊潰散,既沒傷了它們,卻讓它們知道了他的厲害。
在戰神面前,羅鳥們不敢造次,一會兒時間就統統逃開了。
高大的背影擋在陌酉身前,她卻只愣怔著看著戡臾手中的銀槍。
戡臾回過身,注意到她背在身後的手,正想上前詢問。
突然天色驟暗,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天地人黑成一片,就在這一瞬間,戡臾已迅速的將身前的陌酉一把拉到自己身邊。
突然的黑暗使得陌酉辨不清方向,一時不敢動彈,任由戡臾將她攬過。
適應黑暗后,便看到這天地間唯一的一絲光亮,竟來自戡臾冠上的莽狼眼。
隨著光亮的隱匿,他們發現自身的法力也隨之消失,原本在他們周身護其周全的保護光罩,也一併消失了。
為躲避風沙,戡臾只得憑著記憶,將陌酉帶至附近的一塊大石旁。
「你可好?」身邊的陌酉一直一言不發,戡臾不禁有些擔心。
陌酉點點頭,又想到天地昏暗,對方根本看不見自己,就輕輕「嗯」了一聲。
一陣沉默。
使不出法術,風沙又比方才更加猛烈了些,戡臾緊握著陌酉的手,思慮著出羅羅谷的方法。
須臾,戡臾只覺得風沙漸漸緩了下去,天色漸漸開始明朗起來。
風沙止,待兩人適應了突然明亮起來的環境,才發現自己所處之地已然不是萊山了。
環顧四周,他們所在是一處園林,園中以一方池塘為主,環以假山、花木、石屏,石屏上刻著幾行小字,園中只一扇門,門樓進來不過一二步就是長廊,長廊蜿蜒曲折,一路修在池塘上方直入園裡的五角亭中,而此時的戡臾和陌酉,就站在這亭中。
一聲尖細的男聲打破寧靜,「君上,小王爺在大殿求見。」
恭敬的男子頭戴長冠,身穿布儒裝,口中所喚的「君上」正是戡臾。
戡臾一聲沉吟,陌酉在他耳邊輕輕道:「這是上古崦茲國的裝束。」
這……戡臾輕輕頷首,闊步走出亭子,頓了頓,回頭向那男子道:「領路。」
那男子顯然有些詫異,卻並未說什麼,只是仍舊弓著身子,對著站立不動的陌酉,「主母?」
聽得這稱呼,陌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很快走到戡臾身邊,沉聲道:「走吧。」
一路上,兩人心裡五味雜陳。
崦茲國掌權者為魏氏,但這個上古小國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覆滅了。對於崦嵫,陌酉知之甚少,古籍中提到的也不多。
兩人原本應該在萊山羅羅谷中,陌酉猜測他們仍舊在萊山某處,只是被什麼不知名的力量拉進了存在於古時的崦嵫幻境中,並且在此,兩人有各自的身份。陌酉沒有說話,戡臾也知曉他們的處境,四周的人、景皆為幻境所築,而這幻境又不知是因何而形成,又或許是什麼人設法為之。現下他們法力盡失,無從得知,更別提從這幻境中逃出。
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
崦嵫國君的主殿中,一盞盞高大的落地燈架一字排開隔成走道,每支燈架上都擺滿了燭台,宮奴們弓著身子站在燈架后,大殿的天頂上滿是鏤空的雕花大架,氣場古樸不凡。大殿四周擺放著數十隻火炭爐子,爐子上飄著暖暖的火光。
北域也冷,戡臾早已習慣,是以他走在外頭並不覺得冷,到了屋內反覺得一暖。
看樣子崦嵫已是冬時。
大殿正位一張白玉大案,案上鋪著絨毛毯子,戡臾與陌酉兩人落座后,聞得殿外的吵鬧聲。
「兄長!」進來的人一身硃紅色華服,身形魁梧卻生的眉目清秀,白白凈凈的瞧著十分乖巧好看。
來人瞧見坐在一邊的陌酉,才放緩了聲調輕聲道:「見過君嫂……」
陌酉微笑頷首,十足一個主母的樣子。
一旁的戡臾忍不住淺笑,移開目光,想必這就是那位「小王爺」,戡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何事?」
那人正色道:「兄長,郢凌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之人。」
戡臾望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
「是以你們前日所說的所謂聯姻,恕郢凌無福消受,現下郢凌願娶之人正在府中。」魏郢凌俯身一禮,頭卻微微昂著,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看來這位君主正要給自己的弟弟挑媳婦,看這情況,這弟弟好像並不領情。
從前這個君主是如何反應的?戡臾不知,他只「嗯」了一聲,淡淡道:「准了。」
沒有絲毫猶豫,方才那個領路的宮奴忍不住又是一個側目。
一旁的陌酉仍舊是昂著頭,微微一笑,好像在告訴大家,這是我夫君的決定,有什麼問題嗎?
魏郢凌顯然也未料到主君會如此乾脆,愣怔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許是戡臾的所為與從前那君主很是不同吧。
戡臾轉頭望了一眼一旁方才領路的宮奴,微一抬手道:「如何稱呼?」表情一派正經肅然,拐彎抹角果然不是堂堂戰神的作風。
那宮奴顯然是習慣了君主的怪異,低頭答道:「老奴燕虞侍。」
「燕虞侍……」戡臾望向席下之人,正待發問時,那燕虞侍先行答道:「耀成王。」
戡臾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道:「耀成王的婚事著手辦下去。」說完打量四周,「若是沒有其他事情,都退下吧。」
「是。」燕虞侍答應著,仍舊弓著身子慢慢退出,走到還愣怔著的耀成王身邊時,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衣擺,示意他該離開了。
反應過來的耀成王這才匆匆告退。
走到一半的燕虞侍突然意識到君主所說的「全都退下」,瞥見大殿上滿滿的宮奴,低聲道:「都退下。」
在燕虞侍的示意下,大殿中的宮奴都窸窸窣窣的悉數退出。
燕虞侍最後一個退出大殿,出了殿門時,還不忘將殿門帶上。
陌酉褪去臉上的笑容,望著被關上的殿門,淡淡道:「這燕虞侍倒還機靈。」
戡臾「嗯」了一聲,拿起案台上的印璽,果不其然,印璽的左下角赫然刻著「崦嵫」二字。
「為何會在萊山?」這話顯然是在問陌酉,戡臾說完將印璽放回原位。
要知道,萊山上的封印,神族之內人盡皆知,雖大多不知封印的是什麼,但也知曉那個地方是神族的禁地,身為上神的陌酉不該不知。而在封印減弱的當口進入羅羅谷,又對谷中羅鳥下殺手,絕不是只去看看那麼簡單了罷。
陌酉嘆了口氣,知曉瞞不過,便答道:「罹人。」
戡臾瞭然,原來羅羅谷中封印著的是罹人,那麼他方才瞧見的一團黑氣便有了解釋,陸吾曾說罹人在成形前通常沒有實體,只是一團混沌。他聽聞后,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你不該獨自前來。」他雖沒親眼見過罹人,可從典籍上抑或陸吾處也多多少少知道罹人的厲害之處。即便是他自己,要對付罹人也不能說是有十分把握。不論她有什麼目的,獨自前來就意味著送死。
「我想我們所處的幻境應該是那罹人所為。」戡臾環顧四周,除了罹人,他想不到世間有什麼樣的的魔幻之地可以令他們直接失去法力,「只不知這罹人想要做什麼。」
陌酉拿起案台下堆放著的空竹簡,細細的在刻些什麼。這是她的習慣,古籍上對崦嵫描述甚少,如若他們有機會逃脫,那麼她所記載的就是十足珍貴的東西。
刻到一半,聽戡臾如此說,陌酉突然像是想到什麼,開口道:「我想......我們也許是誤入了這罹人的回憶當中,我曾聽師傅說過,罹人在成形前不具意識,一團混沌,這團混沌中有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也許是一段回憶,也許是一絲執念,也許是一縷遊魂,這些種種糅雜混合,靠吸**氣不斷壯大,最終成形......」陌酉抬頭看了看偌大的殿宇,繼續道:「路上聽燕虞侍說,現下是開國三百一十年。據我所知,崦嵫也就存在了三百一十年......國破人亡......不知這罹人是王庭中的什麼人,我們即將經歷的也許就是這罹人的死前回憶。如若是這樣,那麼這個罹人也應該身處這個幻境中,而且看起來並無惡意,如若將他找出興許能知道出去的方法。」
戡臾輕輕「嗯」了一聲,「暫時只能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陌酉思忖了一會兒又繼續在竹簡上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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