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崦嵫密都
崦嵫王宮坐落於密都至高之地,樓群高聳,遮天蔽日。
宮門內兩座角樓分立兩邊,角樓前是兩座廊橋,廊橋很長,紅欄綠瓦,廊檐飛聳,橋中樓閣精巧細緻。廊橋盡頭便是百層階梯,一級一級的石砌階梯綿延向上似乎不見盡頭,階梯由上乃王宮正殿,正殿前方廣闊壯觀,此殿便是崦嵫國君朝覲之所。
現下崦嵫耀成王大婚,熱鬧了整個王城。
崦嵫雖是小國,不過這王侯的婚禮卻足夠盛大。
目及之處,到處花團錦簇,張燈結綵,達官貴族沿著台階一級級的設宴下去,互交杯盞,好不熱鬧。
然而災難前的盛事,在陌酉看來更顯得悲哀。
看著身邊仰著頭,肆意飲酒的戡臾,陌酉嘴角含笑。從沒想過一向肅然的戰神有如此肆意洒脫的一面,陌酉淡淡道:「這段日子,我見戰神批文,接見使臣,諸事處理的遊刃有餘,看來不僅打架厲害……」
戡臾放下酒盞,面色微醺的看著陌酉,「夫人將後宮也打理的井井有條,頗有主母的風範。」
本是她在調侃戡臾,卻沒成想被戡臾此語堵的無言以對,陌酉轉頭不去理他,嘴角卻不自覺的帶起了笑意。
一聲號角吹響,耀成王新娶王妃的軟驕已被宮人抬進來。那是一座十抬紅呢轎輿,寶頂上矗立著數十盞金玉神像,金黃的流蘇自寶蓋一瀉而下垂墜在轎子邊,轎簾上綉著的紅羽鳳凰閃著金光,在陽光下栩栩如生。
一個和尚模樣的人跟隨在轎旁,正低聲誦經。這是崦嵫王族的習俗,為防沖了神靈,但凡舉行盛事都要有僧人念誦天書,同時也是在祈禱天地庇佑。
說到耀成王妃的來歷,眾人皆有耳聞,不自覺都開始小聲私語起來。這個耀成王的新娶王妃,來歷不詳、姓甚名誰不詳,年紀不詳,只那張臉生的好看,閨名「泠汀」也是魏郢凌為她起的。
傳言中,耀成王對王妃是一見鍾情,相識不過幾日便要娶過門納為正室。不僅如此,令整個王城上下更為嘩然的還是當今主君答應的乾脆。
總之,耀成王的婚儀大事就這麼順順利利的成了,上至王爵下至百姓,大家都期盼見一見那泠汀,也不知她究竟長得如何傾國傾城,惹得主君和耀成王這麼果斷且急不可耐的將她納入王族。
由於泠汀在崦嵫沒有娘家外戚,未免低人一等,是以耀成王請求主君安排她從主母寢宮中嫁出,因此,陌酉也就在昨夜才真正見到這位王妃。長得確實好看,只是陌酉注意到的不是她的相貌,而是此女身上散發的若有似無的魔族氣息。她猜測此女子並非凡人,想是來自魔族,又聽聞此女與耀成王相識的蹊蹺,便多留意了幾分。
想到此,陌酉偏頭對戡臾悄聲道:「准王妃許是魔族之人。」
戡臾聽聞,點了點頭,不再多喝,因為此時一身鳳冠霞帔的耀成王妃已經下了轎,在宮奴的攙扶下緩步走近宮門內的廊橋。在橋底,宮人將泠汀的手遞給等著的耀成王,一對新人繼續沿著石階向著國君戡臾和主母陌酉走去。
廊橋另一頭聚集了好些百姓,大家爭相瞧著身著火紅衣裳的准王妃,此時,宮門外的禮炮和鑼鼓喧天的聲音交匯,場面一時熱鬧非凡。
宮人領著新人三步一禮,五步一扣;崦嵫國雖小,禮節卻很繁瑣,酒過三巡,一對新人才將將來到國君面前。新人對著崦嵫國君和主母敬酒扣禮后這婚儀才算是完成了,此後便是三天三夜不停歇的皇庭宴。
崦嵫耀成王大婚,不可謂極盡奢華。
……
耀成王大婚幾日後,王城上下仍舊餘熱不減,即使深夜時分也比平時青天白日繁盛許多。
一段時間過去,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戡臾、陌酉二人並肩坐在寢殿玉瓦之上。
遙望星空,雖然景象比不上逐日峰上的壯觀,卻也是耀眼悅目的。陌酉取出一枚小小的八卦盤,失了法力的八卦盤在夜色中顯得黯淡,她嘆了口氣,「你說現下我們眼前的星空究竟是上古時候的還是現在的?是幻境中的?還是現實中的......」
戡臾側目望了一眼此時如孩童般天真的陌酉,轉頭一聲輕笑。
陌酉自覺有些失了態,斂了笑容,專註於自己的八卦盤,輕聲道:「世間異事千千萬,唯獨對罹人,我知之甚少,只有從師傅那裡聽得一些。世上之人如有執怨之念,死後往往無**回從而淪為怨靈,積怨而成厲鬼;怨靈厲鬼自有地界之人收服,可罹人不同,跳脫九天之外,各族所不容......誰也不知道罹人究竟怎麼來的,誰也不知道成形了的罹人會做出什麼事,因為未知,所以害怕,因為害怕,所以誅之。」如此輕描淡寫,卻讓戡臾心頭一震。
由於失了法術,陌酉無法自如的駕馭八卦,只得徒手一點點的占卦,半晌,她幽幽的聲音傳來:「果不其然,泠汀死於國滅。」
「你懷疑泠汀是設了這個幻境的罹人?」
陌酉點頭。這個泠汀來歷不明,身負魔氣,此種身份註定她無法在崦嵫安穩度過餘生,是以她猜測這個泠汀很有可能就是設了這幻境的罹人,而卦象顯示更堅定了她的猜測。
「只是……」話沒說完,突然一陣黑影朝他們攻擊過來。
戡臾一個箭步迎上,赤手空拳將黑影擊退。
那些黑影面目猙獰,活脫脫就是惡鬼的模樣。見不得逞,一個個齜牙咧嘴的從他們身邊快速飛過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崦嵫國就在北域之下,受神族庇佑,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惡鬼?」陌酉收起八卦,跟隨惡鬼逃離的方向望去,「是耀成王府的方向。」
「去看看。」戡臾攜陌酉一躍而下。
耀成王府就在崦嵫王庭內,離戡臾的寢殿不過幾座宮殿的距離。
此時的王府外頭零零散散的聚集著幾隻惡鬼,這些惡鬼一個個窮凶極惡,卻都不進房內,似乎是府內有什麼吸引著它們,卻又因為顧忌著什麼不敢貿然闖進,因此在府外徘徊。
見此情景,陌酉便篤定這個泠汀必定有問題。
因此,次日她便借故探望,來到了耀成王府。這才得知耀成王妃病了,這病的也十分蹊蹺,王庭內外的醫士皆探不出個所以然。
這件事情她與戡臾都不知曉。
「為何不同你兄長說?好讓他廣布召令為泠汀尋找良醫?」陌酉與魏郢凌坐於偏廳,魏郢凌明顯憔悴了很多。
魏郢凌搖了搖頭,「邊境小國多滋擾,兄長已經夠心煩了……」
陌酉想了想,她卻不知曉這些……「我略懂一些醫道,不若讓我看看?」
聽聞此語,魏郢凌驚詫的抬頭看了看陌酉,像是聽到了什麼聞所未聞的事情,見她表情一如往常,這才有些疑惑的應聲:「那便多謝君嫂……」魏郢凌得舉止有些猶疑,卻還是將她領進了泠汀卧房。
陌酉注意到,耀成王夫婦成婚也有一些時日了,瞧著卻分明是分房睡的樣子,難道是因為王妃生病的緣故?不禁又想到自己和戡臾,戡臾那傢伙在地上也睡了好一段時間了……
卧房內,泠汀閉著雙眼,眉頭緊鎖,額間不停的滲出冷汗,在泠汀身旁有一隻手不停的為她拭去汗水。
她許是被夢魘扼住,怎麼叫也叫不醒。睡夢中的泠汀時不時痛苦的**著。
陌酉坐在一旁,探上泠汀腕脈處的那一刻便蹙著眉,一言不發;魏郢凌立於床側,看著陌酉的表情不知是好是壞。
......
直至日頭照亮房間,泠汀突然睜開雙眼,正對上魏郢凌失魂的雙目,她茫然的坐起,「我怎麼了?」
「你病了。」魏郢凌握緊她的雙臂,「不記得了嗎?」
泠汀搖搖頭,嘆了口氣,只是覺得方才睡得很不踏實。
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衣衫凌亂,甚至連寢衣的扣子都解開著,全身濕寒。坐在床邊的魏郢凌一臉擔憂,而且兩人靠的如此近。
泠汀不覺一窘,眼光悄悄瞧著他身後的人,見是崦嵫主母,不禁一怔。
正要下床行禮,被陌酉攔了去。
泠汀茫然的說了句:「主母今日前來,可是有事要吩咐妾身?」
陌酉笑笑,「只是來看看你。」
見泠汀氣色很好,只是眼神有些混沌,又見兩人如膠似漆的樣子,陌酉囑咐她多休息后便先行離開了。
日頭西落,一聲輕喚將陌酉的思緒打斷,「出神想什麼?」
戡臾脫下外袍,在陌酉身邊坐下時帶著一陣冷風。
陌酉哆嗦了一下,喃喃道:「這天又冷了些。」
想著白天的事情,她對戡臾道:「我今日去看了那耀成王妃,才知她病了,趁著這個機會探了她的脈象,確屬魔族,可卻不是生靈,難怪內外醫士皆探不出病因。」
戡臾皺眉,陌酉繼續道:「可曾聽過魔族用人偶祭祀?」
戡臾點了點頭,人偶祭祀,不止聽過,還見過。那些人偶活如真人,可卻沒有靈魂,沒有溫度,沒有呼吸,不會衰老,以不老的人偶祭祀,寓意魔族永久不衰,通常這些人偶祭祀過後都會被焚盡。
陌酉心道,想那泠汀應該是從祭祀中逃出來了,而這樣一具完好的沒有魂靈的軀體,自然會吸引惡鬼的覬覦。想起昨夜那群在王府外徘徊的惡鬼,那些惡鬼又在害怕些什麼?難道真是忌憚著北域庇護下的崦嵫?長此以往,被泠汀吸引來的惡鬼只會越來越多,隨著惡鬼越來越多,當崦嵫這庇護所轟然倒塌的那一日,她也終逃不過,這泠汀的結局陌酉已然能預料出。
惡鬼纏身,在這種極度痛苦中死去,倘若留有遺憾,強大的怨念便能造就不死不滅之混沌,待其成形,是為罹人。
如若泠汀就是造出這幻境的罹人,那麼造就她的強大的執念又是什麼?
如若消除執念,是否就能脫出這幻境?
戡臾所想與陌酉一樣,可這些都只是他們的猜測......他正欲說些什麼,殿外漸漸熱鬧起來。
宮人在燕虞侍的帶領下從殿外魚貫而入。
陌酉拖著腮,若有所思的望著一旁的戡臾。
宮人在案台上擺上菜盞,正要退去,陌酉叫住了其中一人,「小怒,你坐下……」
喚作小怒的宮人躊躇著,半弓著身子,退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旁的燕虞侍朝她輕輕點點頭,她這才悻悻坐於右席。
「你可知泠汀與耀成王是如何相識的?」陌酉拉著她朝自己坐的更近一些。
小怒不敢抬頭,依舊低眉答道:「小怒不知……」
陌酉知曉這小怒原是耀成王府的丫頭,後來因著對王妃照顧不周而被換出到燕虞侍身邊,連小怒都不知曉……陌酉顯得有些失望。
一旁的燕虞侍諂笑道:「老奴知道,耀成王與王妃是一見如故,與君上和主母的相識如出一轍,都是命定的緣分。」
說到這崦嵫的國君與主母,陌酉先前倒沒留意,聽到此不覺來了興趣,便微笑著對燕虞侍道:「我竟不知我與君上在你們眼中是如何的,不若說說看?」
戡臾半倚著身子饒有興緻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隨著燕虞侍的敘述,一副畫面逐漸展現在陌酉眼前。
回憶------------------------
得知自己意中人的成婚喜事,女子腦中一片混沌,心裡像是被什麼堵著了,難受的很。
街邊的攤販,熱鬧的酒家客店,路過的行人,玩耍的小孩,為什麼看著都那麼的頹敗。
一步一步的走著,頭昏腦漲,只覺腳步慢慢的虛浮,逐漸感覺不到行走的方向,就那麼胡亂的邁著步子。
「姑娘!」女子下意識的轉身,確是有人叫住自己,是一名男子,這男子是誰呢?女子陷入苦想。
待腦中清明了些,腦海里迴響的卻是意中人對另一女子說的那句「嫁給我」。一想到這,她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些,臉上滿是痛苦。
男子本是在街邊閑逛,打老遠就看到了女子緩步迎面走來。起初只是覺得這姑娘長得好看便多望了幾眼,就這多幾眼便讓他看出了些不妥。
這女子目無焦點,步履瞞珊。
出於擔心,便在她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叫住了她。
那女子回過頭,原本期望的眼神在看到男子的那一剎那變得黯然。
男子走近她,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你怎麼了?」
女子聽到這句「你怎麼了」,不知怎麼觸到了內心深處,霎時淚眼模糊,雙手猛地環抱住他的胳膊,將臉埋進他的衣袖,一點晶瑩從臉頰滑落。
那男子並不驚慌,只是用另一隻手輕拍她的背。
兩人就這麼僵持著站了大半日。
直到男子覺得手臂上突然一沉,緊接著,這個女人開始沿著他的手緩慢滑落,他迅速伸手一接,女子便掛在了他的胳膊上。
男子搖搖頭,拖著沉重的胳膊,感嘆道:「真是見了鬼了。」
女子被帶回王宮,清醒后見到的那人名喚魏郢氶,是王庭主君的大王子。
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你叫什麼?
五年後,魏郢氶繼位,他對她說:閆熹,嫁給我。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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