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嵋城

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

一行人走走停停，消磨了大半個月，才出了青要族境。

在西風境內走不過幾日，半路聽說附近的大嵋城正舉辦什麼秋日賞花會，賞花會持續七個晝夜，據說場面十分壯觀熱鬧，就連其他趕路經過的人們都要停下幾日趕著去湊這趟熱鬧。

不僅是西風族境的人，甚至鄰族人都會趕在這幾日來大嵋城一睹賞花會風采。

陌酉一時好奇，便想去看看，音喜反倒覺得賞個花而已，甚是無趣。肖止羿也似乎對於那個賞花會很感興趣，意見相悖，於是兩人又吵了一路。

到了大嵋城，才真正感受到熱鬧，還沒進城就已經看到郊外的花市了。

銀白似雪，蒼勁古樸的芙蓉菊；風姿秀美，亭亭玉立於白玉碟中的天蔥；鮮紅張揚的朱頂紅，以及各色各樣琳琅滿目的美人蕉，整個城郊就這麼簇擁在花海之中，香氛濃郁，令人神清氣爽。

放眼城門外，那更是擠滿了花與人。

花市中，音喜一邊溜達著一邊喃喃道：「一個如此隆重的賞花會怎麼就這三兩種花。」

旁邊一個男人聽到了連忙糾正她說：「這些花不過應應景罷了，此賞花非彼賞花。」

音喜聽到這才來了興趣，問他說：「何解？」

那男人繼續說：「一看你們就不是本地人，這個時候，正是菊花、芙蓉開的最好的時節，一些富貴人家會將自家養得好的花搬出來供大家賞玩。一則為了展示，二則為了應景，應的，便是那流聲館辦的賞花會。」

「噢，那個流聲館有更多的花……」肖止羿這麼應著。

那個男人使勁點著頭：「她們家的花那可是又多又美……那滋味簡直令人流連忘返。」見著那個男人對著戡臾大笑，那笑容張揚放浪，幾個人看著不禁都抖了抖。

待那男人離開，音喜搖搖頭道：「我可算知道這所謂的「賞花」了。」

陌酉會意的笑笑。

一邊的肖止羿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著楊曉意是什麼，楊曉意也只搖搖頭表示不知。

夜晚的冷風拂過，凜冽濕寒，濃黑的天幕上壓著厚厚的烏雲，一顆明星也看不見，細長的彎月也半掩在雲中。

大嵋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個細長的城市裡貫穿一條長河將大嵋城一分為二，溝通城市兩邊的九條石拱橋上此時都站滿了人。

陌酉與戡臾並肩走在賞花人群後邊，三三五五的人群沿著河道，向賞花會開始的地方走。

兩人聽著前面幾個老婦人的大聲爭論，似乎是在談論哪個女子。儘管身邊人聲雜亂，但仍能聽得清清楚楚。

由老婦人口中得知，大嵋城每年芙蓉花花開時節都會舉辦一次賞花會，而這所謂的賞花會，據說是為了紀念流聲館一個去世好久的姑娘，名字就叫做芙兒。只是那芙兒姑娘年輕時，這幾個老婦人都還未出世，因此，對於她的事迹，她們也是知之甚少。

每到賞花會時節，流聲館中的姑娘都會盛裝打扮，由城西河畔搭上花船，隨著水流，駛向城東河畔。屆時，不論男女老少，不論貧賤富貴，若是相中哪個姑娘，且只要這個姑娘願意，則可以無須錢財將她帶走，只是帶走前必須解了流聲館老闆所出的題。而單來「賞花」的人，則可以將手中的芙蓉花扔向花船，到了城東，賞花會結束時，哪位姑娘的船上芙蓉最多，她則是今年大嵋城的花魁。

最讓人期待的，便是賞花會上姑娘的容顏。因為每年賞花會，流聲館總是會放出新面孔，是而才吸引了城內城外無數人的目光。

陌酉笑著，看著大片大片的人群，心想小小一個大嵋城，現下怕是已經容下了幾座城池的人。又是神秘的芙兒姑娘，又是花魁，這個流聲館倒是很會製造噱頭招攬生意。

人群一直走到城門底下才停下來，城門邊的河道口扎著密密的粗木柵欄，河邊早早的就站滿了人，柵欄邊停了十餘艘花船，河堤壩上站了許多頭戴紗笠帽的姑娘，應該就是那流聲館的姑娘們了。

人群吵嚷了一會兒。

不久，隨著一聲鑼響，第一個姑娘緩步登上了船，一個舵手在船上搖著櫓，在船慢慢向前駛時，那姑娘緩緩將紗笠帽摘下。

陌酉站在人群后看的不甚清楚，不過聽到人群中的感嘆，那登船的女子該是個美人了。

人群並不急著跟著那艘船走，因為緊接著第二個姑娘也上了船，緊緊隨著第一艘船行駛，當她也摘下紗笠時，人群中又是一片感嘆聲，緊接著第三艘第四艘……

人群慢慢開始挪動，跟著船隊沿河而走。

隨著一艘艘船向城中心駛去，人越來越多，人聲也越來越鼎沸，人們不停的拋著手中的芙蓉，就連路邊的殘芙蓉也被人撿了去拋，耳邊不停的聽到此起彼伏的爭論聲，無非是在討論這個姑娘如何美，那個姑娘如何俏。

陌酉同戡臾就這樣被人群一路擠到城中心。

戡臾個頭比陌酉高出些，視線也不會被人群所阻，即使站在離岸邊很遠的平地上，也可以看到河中的場景。

陌酉一邊笑道：「好看么？」

戡臾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見他搖搖頭道：「太吵。」

陌酉又對他說：「姑娘好看么？」

戡臾想了會兒，覺得身邊的男人們個個都興奮異常，便道：「該是好看的。」

陌酉又被擠出人群一些，搖搖頭，暗嘆自己此時的無能為力，見戡臾仍瞧著河中，便佯裝嗔怒道：「你在看姑娘么？」

戡臾沉吟了一會兒，冷聲道：「是。」

「那你說哪個姑娘最好看？」陌酉作勢問道。

戡臾還真就望了幾眼答道：「第四個。」

陌酉眨了眨眼，問他為什麼是第四個，戡臾則冷聲道：「因為她的船上芙蓉花最多。」

陌酉想了想，暗道他該不會一晚上都在數每艘船上的芙蓉花吧，想及此，又望了眼身邊的戡臾，只見他望著河中的表情認真且凝重，不覺一笑，該是了……

陌酉摩挲著雙臂，明明身邊擁擠的到處都是人，她的身體卻覺得異常的寒冷。

走了一會兒，陌酉意識到，許是自己身邊沾上了不幹凈的東西，但失去了法力的她無法更進一步的洞察。

一陣陰風掠過，陌酉陡然覺得靈台不適，伸手拂了拂戡臾的衣袖。

「戡臾！」幾乎是驚呼出聲的同時，那東西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戡臾聞聲愕然回頭，只見陌酉的臉色略顯蒼白，頭低垂著，鬢邊的絲髮被風吹得凌亂。

忽而，陌酉抬起頭對著他燦然一笑，好似方才並未戚聲喚他一般。

戡臾唇角動了動，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凝重。他看到陌酉的那一剎那，便知道有什麼東西侵犯了陌酉身體，他能依稀感覺到那東西身上帶著一抹神的氣息。

那東西一直在他們身邊，又堂而皇之的進入陌酉身體，這些他都竟未察覺，可見那東西的法力必定高深難測。現下不知它的目的何在，是萬不能輕易出手的。戡臾心裡一步步盤算，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只是回了陌酉一個淺笑，便繼續在她前頭走著。

五人落腳的客棧就在城中心一座石拱橋旁，此時已是人滿為患。

客棧中的人們個個凝神望著一艘一艘船過。

楊曉意和肖止羿兩人此時在二樓大堂，大堂中只擺了幾張桌椅，大堂面向街道一邊有一拓出向外的迴廊，此時迴廊上也站了些人，站得高看得遠，這裡視野也好，肖止羿便趴在欄杆上看著賞花的盛況。

楊曉意在裡頭坐著，喝了不知多少壺茶。

本來她們就是跟著戡臾二人的，只肖止羿這妮子這看看那看看，一不留神就把人給跟丟了，兩人只好悻悻的回到客棧，她對那什麼賞花會可沒興趣，一心只惦記著梁右臾了。

好一會兒，那鐵索連舟才過完，迴廊上的人都被風吹的涼進了里堂，肖止羿略顯可惜的坐到楊曉意身邊，唉聲嘆氣道：「好幾個沒看到吶……」

楊曉意在一邊冷哼一聲。

肖止羿斜了她一眼道：「你可別哼了，話說，離開辛氏也好些日子了，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

楊曉意不耐煩道：「什麼？」

肖止羿笑的不懷好意，湊到她面前說：「你都已經被拋棄了，還死乞白賴的貼著右臾哥哥做什麼？」

楊曉意雙眼一瞪，「你都死乞白賴的黏著右臾那麼久，也不見他說什麼。」

肖止羿一氣，怒站起來，不過很快又變了臉色，喜笑顏開的道：「你就是個棄婦，沒人要的你懂嗎？雖然那個陌酉長得是好看些，不過你都被拋棄了，她也遲早要被拋棄的……」肖止羿還在那滔滔不絕，楊曉意氣得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肖止羿笑著自言自語道：「哼，我今兒就是故意要你跟丟右臾哥哥，氣死你氣死你。」說罷又刷的趴在桌上喃喃道：「右臾哥哥……你去哪兒了，千萬別被那個女人給拐跑了呀……」

此時的音喜仰躺在床上，腦中又想起陸吾對她說的話，就連外邊如此盛況她也懶得理會。一邊是山娘的生機，一邊又是她放心不下的陌酉，真是愁人。

本就思緒煩悶，又聽到門外肖止羿吵吵囔囔的聲音，心中生火，音喜「砰」的踢開房門，倒把門外的肖止羿嚇得不輕。

見到是音喜，驚嚇轉瞬變為了調笑，「喂，原來你一直在房中啊。」眼珠滴溜溜的上下打量音喜，又道：「也是，瞧你看著年紀也不小了，也就只有躲在房裡的份兒了，你的父母一定很為你著急吧……」

音喜嘴一撇，走到門邊，看著外堂稀少的人丁，斜眼看著倚在門邊的肖止羿，冷聲道：「那你呢？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吧，還不是孤孤單單獨坐到天亮。」

肖止羿不在乎的道：「右臾哥哥會回頭的。」

「等你投胎轉世幾輩子說不定會。」

「你投胎轉世幾輩子都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你也別想嫁出去。」

「就你？」

「就我！」音喜大喝一聲，隨手一揮，肖止羿便立刻縮成了手掌般大小的小人兒，她看向面前高大的門檻和碩大的音喜，頓時面無人色，她一直以為音喜是江湖俠客，哪知道這女人竟然還會這種妖法。

這段日子她確實囂張跋扈，一點不將音喜放在眼裡，如今......後悔還來得及嗎......肖止羿扯著嗓子喊著救命，不過在音喜聽來就跟蚊子哼哼似的。

音喜就是看在深更半夜，大堂中也沒什麼人，才這麼隨意施法，她得意的笑著：「怎麼樣？我弄死你就跟弄死只螞蟻似的。」音喜大笑著將那哭喊著的小人兒收入囊中，嘿嘿道：「你偏偏就找了他們不在的時候得罪我。」

「妖怪啊~~」袖中悶響。

音喜冷哼一聲，一個閃身飛出了房間，與其在這坐著，不如去北冥之地看看。

心下一動，便匆匆留了張紙條就離開了。

自從「陌酉」回了房間之後，便一直坐在梳妝鏡前。

她的手不停撫著銅鏡中的美人面孔，嘴裡喃喃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君之所好，若非姣顏？」

「吱呀——」房門被輕輕推開，「陌酉」看著映在銅鏡中的身影，嘴角微揚，對著鏡中的人阮媚一笑，「我美么？」

美？戡臾一直對美與丑的定義甚為模糊。

看著眼前的「陌酉」。他從前並未注意到她美是不美，只是如今跳脫出陌酉這個人，面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還是美的。

戡臾自顧想著，沒察覺那女人幾時繞到了他身後，從他後面環抱住他的身子，一隻手從他後背慢慢遊走到他的肩上。

戡臾回過神時只發現一隻手在他肩頭撫摸，他順勢捉過她的手，向她心脈處探去。

很好，陌酉的魂魄安靜的在她身體里，看來這個類似妖神的東西並不打算傷害她。

戡臾心下稍定，「陌酉」已然埋進他脖頸，忘情的吻起來，手還不安分的要解他的衣帶。

戡臾借勢，將她的手往前一帶，把她按回椅子上，「安靜坐著。」

「陌酉」無奈一笑，「奴家感到公子的身子正正發熱，公子居然要奴家安靜待著。」

戡臾不理會她，只是將窗子打開，冷風吹進，能讓他清醒一些。

片刻，只見「陌酉」臉色一沉，意欲奪門而出。

她的行動被反應及時的戡臾持槍一攔，「你要去哪裡。」

「陌酉」大喝：「不關你事。」

話畢，便要飛身而出，戡臾揮槍再次斬斷她的出路，「陌酉」無法，祭出神力，頃刻間，便與戡臾在房中纏鬥起來。

戡臾一邊克制她的同時一邊在探她的法力，這個妖神身上不僅有神息，竟還充滿鬼氣，顯然並不是神，抑或是墮神，而是有修為的死靈，只是為何身藏神力，戡臾還想不明白。

那死靈顯然還不能很好的駕馭陌酉的身體，幾招之後就被戡臾制服，戡臾只手握著「陌酉」的脖頸。

「陌酉」掙扎著道：「你不是凡人？」

戡臾湊近她身前，狠厲的問她：「你身上的神力從何而來？」正因為這神力，他無法強勢將死靈從陌酉體內驅處。

見「陌酉」不打算說，便作勢將她脖頸掐的更深了些。

「陌酉」只覺喉頭一悶，便開口道：「我吞了一神祇的魂靈。」

原是如此，戡臾的手稍稍鬆了些，眉頭微皺，這個死靈竟強大到能吞了神？轉而又叱喝道：「快些從她身上出來。」

「陌酉」沉著臉，緩緩道：「你既認清我身負神力，便該知道無法將我從這具身體內趕出，只要我還在這具身體內你就無法對我如何……」話音一轉，「但只要你為我做一件事，我便保證她完好無虞，並且，我會永遠消失。」

戡臾將手放下，冷聲道：「何事。」

「陌酉」正色對他說：「幫我找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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