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你你你你……」一襲月白色長袍,頭戴高羽冠的男子指著他面前的戡臾,滿臉的難以置信,在哼哼了無數個你字后猛的咽下一口唾沫,又打算再次「你」個不停時,戡臾又上前一步道:「煩你找個人。」
那男子與戡臾正身處一懸崖邊,懸崖旁漂浮著大大小小的碎玉石,而那男子身邊正搖搖擺擺的垂著一條天梯,直通入雲霄,看不到盡頭。
那飄渺的天梯便是人間通往北域的道路,而那男子即是巡行四海,掌管天地名錄的天神英招。
英招愣了半會兒,才支支吾吾的說:「你……你何時回來的……」
戡臾搖頭,「這不重要……戡臾此次前來乃是煩你幫忙找個人。」
英招斟酌了會兒,戡臾覺醒的消息,他是一點都不知道,連他都不知道的事,這北域更是不可能知曉......當初戡臾被貶入凡,剔除神籍,做是這麼做了,可誰也不會想到輪迴千世的他竟然會自己覺醒,驚訝之餘更有些佩服,這事他應該不會稟與天帝所知。
戡臾又道:「我記得,神、人二族的上下名錄都由你掌管。」
英招回過神,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道:「從前是的,不過已經脫手很久了,如今是天庭仙家在管這些。」
戡臾眉頭一皺,英招才道:「既是許久不見的故人來求我……」頓了頓,「你便說說要找的那人是誰。」嬉皮笑臉,得意的神情絲毫不加隱藏。
戡臾了解英招歷來玩世不恭慣了,並不在意這些。
「三百年前,西風大嵋城裡有一方姓野戶,依山而居,家裡只他一人,名喚方高,西風境祁氏掌朝的第九個年頭失蹤。」戡臾不理會他的洋洋得意,只將「陌酉」的話原原本本複述給英招。
英招點點頭道:「這個名字聽著甚是耳熟。」想了會兒無果,便抬頭望向戡臾,方想讓他暫且回去等等消息,哪知哪裡還有戡臾的影子,他便無奈的嘆道:「果然還是那麼孤僻。」
戡臾回到大嵋城客棧時,只余楊曉意一人在大堂中候著。
他想起昨夜見著的音喜的字條,得知肖止羿被音喜帶走,不過那時的他沒心思顧她們,也知音喜並不會傷害肖止羿,就由她去了。
現下沒看到音喜的人影,便猜測短時間內她該是不會回來了。
至於「陌酉」,她肯定是不在客棧的了,那個死靈帶著她的身體時常跑到城中的石拱橋上呆站著,一站就是一整天。
回來見到孤身一人的楊曉意,滿眼幽怨的望著他,他愣了愣,站在堂外,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就這麼站了一會兒。
楊曉意望著他,卻見那人回望她時眼神並不閃躲,也不覺得愧疚,面上依舊冷冷冰冰,只是站在堂外一動不動。
半晌,戡臾轉身欲要離開,卻聞楊曉意在身後喝道:「梁右臾!」
戡臾頓了頓,楊曉意再無下文,他卻回身走到她面前。楊曉意見他突然轉身朝自己走來,心中一動,起身迎他。
戡臾在她兩步開外停了腳步,沉聲道:「楊姑娘,也許那日我沒有跟你說清楚。」他看著楊曉意的眼睛,認真嚴肅,「梁右臾......已經不在了,我的名字喚作戡臾,戡是......」
「什麼戡臾!什麼戡臾!」楊曉意一聽他如此說便怒火中燒,「你明明就是梁右臾,為何要裝作其他人,裝作不認識我呢?!」
戡臾握了握拳,他不是梁右臾,可他又確實是梁右臾,舊時的記憶他沒忘,可在他的漫漫一生中這些凡世記憶又實在太過渺小,小到不足以激起他心中任何漣漪,但終歸是他這個人負了楊曉意。想及此,他開口道:「那你便當作是我變心了。抱歉。」
「什......什麼......」楊曉意一時驚愕,不能置信的看著面前說出這話的梁右臾,悲怒之餘,她猛地抓起他的手,強硬道:「你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必須立刻同我回辛氏邑!立刻!馬上!」楊曉意氣極了,拉扯著戡臾就向樓下走。
戡臾無奈,這個潑辣勁與音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身後冷聲道:「你要回辛氏,我可以送你回去。」
楊曉意聽聞,停下腳步,驚喜道:「你真的願意跟我回去?」
戡臾舒了一口氣,拂開她的手,「你若想回辛氏邑,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回去。」
楊曉意眉頭一豎,怒道:「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走!」
兩人糾纏間,已經惹得一些客人張頭觀望,戡臾嘆了口氣,無奈道:「楊姑娘,在下實在無力與你糾纏,該說的都已說清楚,請姑娘好好冷靜想一想吧。」
楊曉意還欲做糾纏,戡臾暗中捏起一訣將她的手拂開,轉身離去。楊曉意只感到一股力量將她推開,可是戡臾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她迷茫的四下張望,心中慢慢冷下來。
......
次日一早,那「陌酉」又好整以暇的出了門。
這麼長時間以來,楊曉意一直堅信梁右臾是被這個叫做「陌酉」的女人迷惑了。像這類山精妖怪魅惑男人的故事,小書里她看的也不少,與其讓他相信梁右臾變心了,還不如讓她相信梁右臾死了,但是那麼個大活人就站在面前,如若不是中了妖術,那麼他鐵定是瘋了。
況且,這個梁右臾從小到大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幾斤幾兩她還是清楚的。自小,圍繞在梁右臾身邊的小子很多,可是女兒家卻是沒幾個。突然出現的這個女人,容貌出眾,不用細想都知道絕不簡單。
只是這女人究竟意圖什麼?最近她與梁右臾不再同行,又是發生了什麼?
楊曉意悄悄跟上「陌酉」。
「陌酉」沒有像前幾日一樣到石拱橋上去,卻是來到街市上的一間酒樓。
那酒樓裝飾奢華,生意卻偏冷淡,許是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
楊曉意猶豫了會兒,剛想尾隨進入,卻見到「陌酉」被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摟著,落座於二樓的窗檯邊,而樓下的楊曉意剛好能將此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果然,她不是什麼正經女人。
所幸此處離他們落腳的客棧不遠,楊曉意忍不住輕笑,急匆匆的趕回客棧,打算揭穿「陌酉」的真面目。
戡臾聽聞楊曉意的說辭時,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而當他見到「陌酉」倒在那男子懷中肆意飲酒時,額間已然青筋暴起。
面如土色的戡臾提槍上樓。
「鐺」,銀槍插進地面的聲音響徹整間酒樓。
「陌酉」偏頭看了眼戡臾,繼續視若無睹的與那男子調笑。
那男子眉眼彎彎,笑起來兩個大酒窩掛在嘴邊,鼻子高挺而秀氣,是個長相十分英俊,氣質頗為可愛的男子。男子此時正輕聲對著「陌酉」耳語,眼裡充滿溫暖笑意。
戡臾見「陌酉」不為所動,索性上前將她一把拉起,冷聲道:「胡鬧!」
那男子被戡臾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抬首望向他,「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戡臾撇了他一眼,「她乃吾妻。」
男子聽聞,眉頭一皺,望向「陌酉」,「不像。」
「陌酉」意興闌珊的推開了戡臾緊握的手,「從前也許是,不過至少現在不是……」「陌酉」輕佻的笑著。
昨日偶遇的這名男子不僅長相英俊,還幽默風趣,相貌性格皆十分得她歡心,這才有了今日酒樓之約,可惜......被這冷漠的男人破壞了。
「陌酉」扭著腰身就要一屁股坐回男子懷裡,卻被那男子輕輕推開了,「陌酉」不禁詫異,撫上面頰,竟然有男子能抗拒這張臉嗎?
那男子飲盡杯中殘酒,輕巧一笑,「擾了興緻,可惜了這絕美容顏……」說罷起身對著他們道:「姑娘,噢不,夫人,後會無期了。」
「喂!解允!」「陌酉」上前攔在那男子身前。
喚作解允的眉頭一皺,「我平生最恨被人欺騙。」他瞟了戡臾一眼,「你怎的還有臉面在此阻攔於我?」
「陌酉」顯然不為所動。
解允厭惡的搖了搖頭,越是面目貌美的女子越是不懂得自愛,他越過「陌酉」快步離開。
「陌酉」還欲追上去,被戡臾拉了回來,「夠了。」
身後一直默默無語的楊曉意突然跑出來推了她一把,「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趁早離右臾遠一點。」語畢又拉著戡臾的手道:「右臾,我們回辛氏邑吧,如今你也看到了,她不是什麼好女人,你不要再被她給迷惑了。」
「陌酉」一聲冷笑,理了理衣裳就要下樓去。
這時,突然從樓梯處闖上來一個人,乍一看是一個渾身髒兮兮的老婦,「陌酉」嚇得連退了幾步,老婦臉上布滿污泥,除了一雙靈動的眼睛外完全看不清樣子。
只見她佝僂著身子,一個勁的向「陌酉」這邊爬,嘴裡喃喃著:「姑娘,救救我……」聲音沙啞辨不清年紀。
「陌酉」低下身子問她道:「婆婆,你怎麼了?」
一旁的楊曉意憤怒的推搡著她的肩頭,一邊說著:「你這個壞女人,少裝好心!不要再在梁右臾面前裝模作樣了!」
那老婦驚得一縮身子,扯著嗓子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走開!」
「陌酉」煩悶的將楊曉意推倒在地,神情嚴厲且冷漠,「在我動手前,你最好給我滾開!」
向來溫柔如水的陌酉,如今惡狠狠的說出這句話時,著實將楊曉意嚇得不輕。
許是老婦的喊叫聲驚動了樓下,有個小廝匆匆上來對著幾人賠著禮,又嫌惡的看了眼老婦,「怎麼又是你!快出去吧,莫要嚇著了客人。」說著就要將她拖走。
「陌酉」上前一攔,「小哥,外面天涼,看這老婦怪可憐的,你就讓她在這裡待一會兒吧,吃多少,損失多少,銀錢我給。」
那小廝為難的道:「這老婦是瘋子,怕傷著其他人,我們每天都會給她些剩菜剩飯在外頭吃,餓不著她的,姑娘您就放心吧。」
老婦顯得很害怕,抱著陌酉的手臂,盯著那小廝道:「救救我,求你了,我爺爺是百葉庄的莊主,如果你助我逃出去,解家定有重謝!」
「百葉庄?」
還待要問清楚,那小廝已經將老婦強硬的拖起,一邊對著「陌酉」道:「什麼百葉庄,聞所未聞,瘋子的話還能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老婦拖下樓去。
望著消失於樓梯口的人影,「陌酉」嘆了口氣。
罷了……
戡臾沉聲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陌酉」落寞的一笑
「解允……他給我的感覺很像,很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