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
冰雪覆蓋下的槐江山,巍峨屹立在天空下。
天神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三兩日後便有了消息。
當戡臾再一次來到槐江山時,英招一改驚詫的窘樣,儼然一副浩浩然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現身,而與前日不同的是,英招身邊多了個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面色潮紅,一派怒容,見到戡臾只是微微一愣便道:「沒想到你居然又回來了。」
戡臾微微頷首,英招在一旁咄咄道:「前日你要找的那方高,根本就不是凡人,他曾是天神。」語畢看向那男子,又道:「那方高本叫放皋,乃居於大嵋城嵋山上的天神。早年我巡行至嵋山時,曾聽聞他說起人間的日子,那時的他似乎很嚮往過人族的生活,只是不知為何後來竟殺了人。這件事情,蓐收最清楚不過了。」
戡臾抬眼望向蓐收,只見蓐收哼了口氣道:「那罪神殺了凡人。要知道,天神誅人那是大罪,偏偏那放皋什麼緣由也不說,只一味的說那些人該死,戾氣深重,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剔除神籍,墮入輪迴了,至於輪迴之後的事情就該問陸吾神君……哦不,應該是鬼差子祭。」
子祭......陸吾的本名,失了天神的身份,這天帝賜的稱號也確實再無人喚了。
英招不予苟同的搖了搖頭,「那時的子祭還在崑崙呢,哪曉得這輪迴之後的事情,蓐收,你休要唬人。」
蓐收冷哼一聲,「唬人?吾從不唬人,我看,是你自己心虛不敢去找他吧,哼。」說完也不打招呼便飛身離開了。
留下慌慌張張的英招指著蓐收離去的方向罵罵咧咧,一臉心虛的樣子......
陌酉的意識有些混沌,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她知道有另外一縷魂魄已經進入並控制了自己的身體。
有時,她可以看到眼前的戡臾,眼前的戡臾在說著話,只不過不是在與她說話;有時,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說些什麼,卻怎樣也發不出聲音;有時又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去。
她知道,自己身體里的魂魄力量很強大,卻並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
某日,她清醒過來,能看到面前有一條河。若是沒有記錯,她此時站著的地方應該是大嵋城河道上的石拱橋,朦朦朧朧間,她的眼前看到了些畫面,不屬於她回憶的畫面。
那是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里,紅窗紅門,紅木地,各式各樣的花瓣幾乎鋪滿了紅木地以至於整間房都沉浸在甜甜的花香中。
銅鏡中是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孔,美則美矣,卻多了幾分世俗慵懶之態。
女子正兀自描著額間花,這時門被推開,進來的一個丫頭掩嘴笑著在她耳邊嬌聲道:「那公子又來了。」
女子低頭嬌笑,對著銅鏡又補了幾筆,撩過一旁的輕紗披在肩頭,愣是鞋也沒穿就這麼出去了。
她光著腳在紅木地上歡悅的跑著,跑過一條長長的懸空迴廊,見到眼前那人時,便巧笑著鑽入那人懷中。
男子輕柔的撫著她的長發,女子深深的吸著男子身上的味道,很享受的在他懷中又蹭了蹭。良久才探出頭來,拉著他便往裡走。
男子將她拉回,淺笑道:「今日不行那事,我帶你去個地方。」
女子疑惑的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又低頭看了看身上露骨的裝束,又瑟縮的掩了自己的光腳丫子,男子一笑,將她猛地背起,出得門去。
路上的行人紛紛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眼光,女子怯怯的道:「我是否讓你丟臉了。」
男子一怔道:「沒有,我是否讓你丟臉了?」
女子噗嗤一笑,「沒有。」。
兩人來到一座山腳下,山路旁有一間小房子,房外圍著的一圈籬笆被整的乾乾淨淨。
女子穿上路邊買的小鞋,在屋子外環繞了一圈,不解的看向男子。
男子撓頭一笑:「帶你來看我們的房子,只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女子一驚,轉頭望向那間小房。
她緩緩走近房門,撫摸著厚實的木板門,喃喃著:「好精緻的屋子......」說著她又走到籬笆邊,思忖半晌道:「院子里還可以種些瓜果,這裡......還可以再蓋幾間房,一間是廚房,一間可以作為書房,還有廳堂……」沉入幻想中的女子笑的充滿幸福。
男子寵溺的將她摟進懷中。
忽而女子身上一抖,從他懷中掙脫,男子不解,女子哽咽著道:「在你之前,我服侍過許多人……」
男子不以為然的點頭,女子又道:「我曾經袒胸露乳在大堂中歌舞……我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與男人……我曾經……」
「別說了……」男子再次將她摟過,「只怪我沒有早些遇到你,早些將你帶離苦海。」
女子坐在床邊,看著房外為她做飯的男子,心中一陣酸楚,瞥眼看到櫥柜上的銅鏡中自己濃妝艷抹的樣子,身上花紅柳綠的綢衣,心中覺得前所未有的羞愧,便起身跑到水缸旁拚命的搓洗著自己的臉。
男子見到她的舉動,飛奔到她身邊將她拉開,嘆了口氣道:「我來幫你。」說著拾起一塊布,沾了些水,輕輕的擦著她的臉。
待到她的臉完全乾凈,男子笑著說:「我一直覺著你卸掉這些妝飾更美。」
女子眼眶泛淚,燦然一笑。
回到流聲館已經很晚,男子已經交代過流聲館的嬤嬤不許她接客了,再不過幾日,她便會成了他的妻。
才進流聲館,便被一人攔下,攔人的女子一臉氣憤:「你忘了你我約定過什麼嗎。」
女子一時語噎,她繼續道:「你說過待有一日,有人肯將你贖走,你定將我帶上。」
女子低頭不說話,是啊,她曾這麼信誓旦旦與她保證,「承兒……對不起……」
承兒抬手便給了她一掌,「若不是嬤嬤告訴我,你還想瞞著我偷偷離開嗎?這些年我真是信錯你了。」
一番爭吵后,承兒走了,女子覺得很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好像睡了很久,只半夢半醒中感覺耳邊一片嘈雜。
很熱,身邊很熱,屋子裡好像著火了……可是身體動不了……
……
猶記得他說,三日後便大紅花轎來娶我進門,可是已經一月過去,我始終在橋上遙望,再也未見你的身影。
一年……十年……百年……我依然等不到你,直到那日,我看到水中自己的容顏......毀了,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不要說別人,就連我自己看的都害怕,是否你也害怕了?
「芙兒!」聽到你呼喚我的名字,轉過頭……不是你。
我看見了比我更美麗的女子,我痴痴的想要得到她的臉,我接近她……我成了她,可為何還是等不到你?
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壞女人,我接近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女人,我害死了一個又一個凡人,神,那些天神下凡來懲罰我了,你可知這些年為了活下來我都經歷了什麼?
沒等到你,我又怎能離開,我弒神,我殺人......我已經萬劫不復了。
......
回憶褪去......
陌酉渾渾噩噩間好像又看到了戡臾。
深夜,「陌酉」依然孤獨在橋上徘徊,月光照的她臉色蒼白,寒風將她的衣袍吹得瑟瑟作響。
戡臾緩步走到她身後,「陌酉」聞聲轉身,眼神迷茫的望著戡臾,「你找到他了嗎?」
戡臾回想起陸吾在忘川河畔對他說的話:「你要找的那個天神已經沒有來世了,因為他在獲罪受罰之時擅自逃離地界,魂魄在人界被一個厲鬼吞噬。」
戡臾冷聲對她道:「他不在了,那個吞噬他魂魄的厲鬼就是你,芙兒。」
「陌酉」瞪著雙眼,就在她愣神的這一刻,戡臾一掌劈去,生生將妖神迫出陌酉身體。
戡臾探了探陌酉的心脈,陰氣略重,再多一兩日恐怕就沒命了。
死靈痛苦的撫著臉頰,戡臾這時才看到死靈被毀的面容,下意識的將昏睡的陌酉摟的更緊了些。
「歸!」隨著一聲大喝,死靈被一束光壓迫的直不起身子,只見她痛苦的往自己的喉嚨里摳著什麼。
陸吾身影顯現,「厲鬼芙兒,殘害人命,弒神害人之罪難殊,速速同我回歸地界。」
光束下,芙兒時而慘笑,時而痛哭,不知她究竟又回憶起了什麼,直到光束消失,痛苦的芙兒也一併消失了。
陌酉轉醒,身旁傳來音喜的聲音:「還好你醒了,我可不想看到你的魂魄跟那人回去。」
陌酉淺笑,繼而望向陸吾道:「她會如何?」
陸吾想了會兒道:「她的罪過放在地界,該是被貶為售精魂。」
音喜問道:「售精魂是什麼?」
陸吾淡淡回答:「便是禁錮徘徊在忘川河中的精魂,直到有人走過奈何橋時願意為她留下一魄,她方可輪迴轉世。」
音喜一愣,「留下一魄會怎麼樣?」
「來世身殘罷了。」陸吾說完對著戡臾拱手道謝,因著芙兒身上有神息,地界根本無法得知大嵋城居然藏著這麼一個害人的厲鬼,若不是戡臾來詢問,還不知要放任芙兒多久。
道謝完陸吾便轉身離開。
音喜看著離去的陸吾,又不放心眼前的陌酉,憂心忡忡的握著她的手臂,嘆了口氣。
昏睡了許久的陌酉卻像是知曉她的心思,對著她道:「人家都走遠了,還不快些跟去。」見音喜仍是猶豫著,又道:「不需要擔心我,有戡臾在,我能有什麼事呢......」
音喜搖了搖頭,「有戡臾在我當然不擔心你的安危,我擔心的只是那個楊曉意。」頓了頓,「不如......我將她也帶走吧。」
陌酉噗嗤一笑,「胡鬧......看看,人家在等你了。」
音喜回頭,陸吾果然駐足在不遠處,定定的望著她們這邊。
音喜嘴角一彎,心中下了決定,匆匆跟陌酉告了別後便追上了陸吾離去的步伐,「現在已經收服了五個了。」頓了頓又道:「鬼差大人,這個芙兒害人都害了三百年了,你怎麼到現在才管?」
陸吾一噎,「三百年前我還是上神。」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陌酉淺笑著望著離去的音喜,「氣色倒是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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