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西真（一）

1959年初冬，黎坳里。

今年是飢荒年，黎坳小學早早停了課。

奶奶被在縣城當工人的小叔接走了，為了省下撿柴禾的力氣，已經十一歲的黎西真只得跟十五歲的大哥睡一個炕。

目前一天只喝兩頓稀的，要不是有一整個三門冰箱的食物，黎西真早就餓的沒力氣了，哪有精力坐在炕頭小聲背書。

黎西真為了影響學渣大哥，總會在大哥跟前背出聲來，不管語文還是數學。

「傻小妹，不餓嗎？過來躺著吧，省點力氣。」大哥黎正禮是個大寫的學渣。

他，今年已經十五歲，還在上五年級，可不是上學晚，那是留級又留級的結果，要不是全家最有錢的奶奶看中他這個長孫，早就不讓他上學了。

而黎正禮不是愛念書，如果不是小妹總是在他耳邊念叨著只要一直上學就不必下地幹活了，他早就不想念書了，他討厭束手束腳的呆在教室。

可小妹說世間最苦的便是農民，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

黎正禮又不是真的蠢，只是家裡有一口好吃的都會送到自己嘴邊，自己懶的動腦子罷了。

因此，黎正禮將小妹的話聽進去了，為了逃避下地才硬著頭皮上學。

還有二弟黎正義的努力上進，也或多或少影響了他。

「……我給你一個煮雞蛋，你給我講一講四年級的數學吧。」黎西真不想接這話，大哥是被家裡阿娘和奶奶生生寵壞的，剛剛自己在屋裡偷偷加餐時，大哥被阿娘拉進屋裡偷吃了一個紅薯，連嘴巴也沒有擦，當自己是瞎的嗎？

不過，到底是親哥，她過來三年了，這個大哥蠢是蠢些，倒也沒有像別家的哥哥打罵妹妹，對他撒嬌，他也會幫著乾重活。

「雞蛋呢？」黎正禮立馬坐起來，奶奶不在身邊，很久沒有吃好的，嘴巴都淡出鳥來。

「先教我。」瞧瞧，多蠢的少年啊，也不問問這年頭哪裡來的雞蛋。

家裡頭幾隻雞早早被奶奶帶去縣城給小叔家了，當然不是白送的，爸爸每隔十天半個月都會進縣城一回，帶回一些粗糧。

「好吧。」黎正禮可不蠢，小妹從來不會說謊，特別是吃的，三年來，他從她手裡得了不少煮雞蛋，最初，他也問過哪裡來？可是小妹只會搖頭，說不知道……久了，就不問了，反正吃到肚子里就是自己的。

「開始吧。」黎西真這般好像是吃力不討好，她卻不是沒有理由的。

理由有二——

家中有一對重男輕女的父母，如果大哥考不上初中，她想上初中，那得花不少口舌和心力；

還有，原身這個三代貧民的出身，會在這個年頭懷上二代私生子，一定是走投無路的無奈選擇。

要想改變命運，不光光要改變原身的命運，還要改變身邊人的命運，當身邊所有人都平安幸福，那自己也會順順噹噹，不是嗎？

……

黎坳小學因飢荒，停了近兩年的課，到了1961年才又重新開學。

在這兩年裡，黎西真總用煮雞蛋誘惑著大哥，讓大哥帶著自己一回又一回複習著四、五年級的課本。

這一年，大哥和她一起參加小升初考試。

一同考上了縣城初中。

這一年，二哥黎正義參加了中考，卻沒有考上高中。

哦，黎西真的二哥是個聰明男娃，不像蠢大哥一直留級。

二哥不光沒有留級，為了穿新衣服背新書包，還提早了一年上小學，第一個飢荒年，他已經是個初一生，而初中沒有停課。

因而，黎正義是今年的中考生。

可惜沒有考上高中，不光沒有考上，黎正義還知道自己就算再學一年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他的成績一直是二十名開外呢，每年就十來個學生能考上，他考慮了幾天，便聽小叔的，進了工廠當了臨時工。

這個二哥，當初也是個不用功的學生，不過他聰明，課堂認真聽一聽，就能考及格。

黎西真剛穿來不久，只勸了一回，二哥便聽進去了。

當時，黎西真只小小聲問：「奶奶最喜歡哪個兒子？最喜歡哪個孫子？如果只有一顆糖？奶奶會給誰？如果有兩顆糖，奶奶會怎麼分？……媽媽最喜歡哪個兒子？……」

一大串問題問下來，黎正義沉默了。

他當然明白，奶奶最喜歡的是大哥，如果只有一顆糖，那一定是大哥的，如果只有兩顆糖，那一定是大哥吃一顆，他與小妹分吃一顆。

媽也最喜歡大兒子……從小到大，大哥每年穿新衣新鞋，而他呢，每年撿大哥的穿。

「那就好好用功吧，只要考上初中，一畢業就可以讓小叔幫忙，記得要好好討好小叔小嬸堂兄堂妹堂弟他們……他們聰明又努力，將來是要考大學的……」黎西真聲音壓的低低的，這個黎家也是很奇葩的，特別的看中長子長孫。

她爸爸黎大山又懶又讒，卻是奶奶的心頭好，總是將二兒和小兒的孝敬錢拿來貼補大兒家，在縣城的工人小叔和當兵的二叔每個月會寄五塊錢給奶奶。

「……」黎正義當時只是垂頭沉默著，不過那之後，他開始努力，努力了兩年時間，考上了縣城初中。

這一年，黎西真和大哥一同考上了縣城初中，可黎爸黎媽卻不大樂意供她。

「女孩家家的，小學畢業就可以了，在家裡干兩年活，就要說人家了……」黎媽嘮叨著。

「奶說要供我上初中呢……」黎西真不樂意聽黎媽說些『重男輕女』的言論，一口懟回去。

她從小因長得好看，被奶奶放在身邊養著，二兒子和小兒子都有出息，卻最看中身邊的大兒子，大房的孫子孫女都是她出學費，她說只要考的上，她就供的起。

奶奶是大戶丫頭出身，而爺爺是地主家的長工，當年打倒地主時，奶奶一出手，就搶到最值錢的一套老首飾。

到了1964年，20歲的大哥黎正禮沒能考上高中，因從小吃的好，長得人高馬大的，託了二叔的關係進部隊當兵了。

而，黎西真考上了省城中專，選擇會計專業。

一開始，黎爸黎媽還不讓她上學，讓小叔幫著找個臨時工，到時候嫁去縣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還是小叔很耐心的與黎爸說中專生如何如何好，什麼免學費，什麼生活補貼，什麼三年就畢業，什麼一畢業就是正式工，工資至少是三十往上。

黎爸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想著小閨女也會像當兵的二弟和當工人的小弟那般每個月給自己孝敬錢。

大兒子來信時說只有六塊補貼，不過可以放開肚皮吃二合面饅頭，二兒子這個臨時工，不過十幾塊工資，倒是孝順，每個月給家裡五塊錢。

……

一到九月一日那一天，黎西真早早收拾好行李。

真心不多，加上被褥，就一大兩小三個包裹。

黎西真是老小，打小穿大哥二哥穿過的衣服。

好在奶奶有雙巧手，將打過補丁的部分一一裁下來，放著做鞋底用，將剩下比較好的部分，這樣那樣的一接一拼，再用染成紅色的線綉上幾個小小的五角星，就是頂頂好看了。

一進初中，黎西真便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奶奶在這個大孫女身上瞧到了投資價值，便再也不讓黎西真撿哥哥們的衣服穿，每年會從小叔家裡要些瑕疵花布給她，之前可沒有她的份。

想想，縣城初中的洗漱條件，黎西真還是將自己用過得半舊的木桶和水瓢帶上。

去年，十五歲的黎西真便來了大姨媽。

今年，十六歲的黎西真是徹底發育開來，她低頭瞧了又瞧，發育的真心很可觀呢，出人意料的可觀。

看看奶奶上圍，下垂；再看看媽媽上圍，下垂。

唉，本來基因就好，從八歲開始，黎西真每個月有一個三門冰箱的食物來補充身體營養，能發育的不好嗎？

還好，如今都是寬寬大大的衣服褲子，不管是上圍，還是臀部，可觀是可觀，一般二般人是瞧不出來的。

她這般嫵媚的相貌，這般惹火的身材，最後會成了某二代情人，還是，還是，可以理解的。

瞧瞧這光潔的額頭，黎西真剪下厚如鍋蓋的劉海，遮蓋住如畫的眉毛，同時也掩住了兩分靈氣。

十六歲，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齡，可不想惹上什麼強取豪奪的大人物，還是低調為上。

大哥已經入了伍，二哥正兢兢業業的在縣城印刷廠當著臨時工呢。

最後，是黎爸爸送她去省城中專。

一大早，黎家父女先是坐上隊長的牛車到縣城，一路上花了近兩小時，接著在縣城坐上了去省城的早班巴車，又是三個多小時的車程，然後在省城汽車站找到了去省城第一中專的公交車，坐了近一小時，才到省城第一中專。

一到校門口，就看到了『諮詢處』三個大字，下頭就擺了兩張桌子，兩個中年老師坐著，有幾個學生模樣站在一邊，正小聲的說著話。

而黎爸爸自然是不能住在省城，得趕回縣城，今晚就在小弟家打地鋪。

「閨女，爸爸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啊，有事給你二哥寫信啊……」黎爸爸將黎西真三隻包裹一放下，見閨女已經跟報名老師問完話，又有邊上學生幫著指路，便道。

黎爸爸是要趕下午兩點的晚班巴車，因此只能目送閨女背著兩隻小包裹進了學校大門，別的行李就堆放在邊上，他是有些不放心，那可是木桶和被褥呢。

可，時間太趕了。

「知道，路上小心啊……」黎西真笑著揮手，如果不是包裹又多又沉，她是可以一個人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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