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秋佳節(五)
「這是——」
「這是老頭子我原本想留給家中的老太婆,哄她開心的。她平生最喜歡青色。不過呀,既然姑娘來了,相逢就是緣分,也不能讓姑娘白跑一趟,這盞燈就送給你,以解思鄉之情了。」老人將蓮花燈遞給沈言蹊,順便給了她一個小小的打火石。
沈言蹊連忙回絕,說道:「多謝大爺的好意。不過我本就是漂泊無定之身,心中自知希望的渺茫。這蓮花燈於我而言不過是心理安慰,還是您自個兒留著哄大媽開心的好!」
「姑娘你不知道,年輕那時候,我與她的爹媽都因為戰亂死掉了。我們流落到了這裡,我見她每日思念爹媽,傷心得茶飯不思,這才想出來做這個蓮花燈安慰她的。沒想到,這一做啊,就是一輩子。」
老人嘆了口氣,那臉上的笑容是飽經滄桑后的淡然,「老頭子我知曉父母不在身邊的痛苦,想來若是老太婆也在這兒,她也會將這盞燈送給姑娘你的。姑娘且收下吧,老頭子還要回去陪我家老太婆吃飯呢,她總是這樣,非要等我一起吃,可不能讓她餓著。」
沈言蹊不禁羨慕起這對年邁的夫妻來了。這樣互相照顧體諒,恩愛到白頭的人,實在是少見了。
她接過老人的青蓮,將蓮花燈的錢悄無聲息地放進了老人的籮筐。
看著老人逐漸遠去,她這才細細端詳起手中的青蓮來。
這盞燈做得比其他燈都精細。其他的燈只是折出個蓮花的模樣來便好了,可是這一盞的每一個花瓣上都用了金色的筆描繪出紋路來。那紋路並不繁瑣,但是看似隨意的幾筆,卻將青蓮的風韻完美地勾勒了出來。
想來這就是愛吧。
沈言蹊想。
「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慵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一回眸,便見到了那個光風霽月、芝蘭玉樹的晏二爺。
他穿著深藍色綉飛鶴的長袍,腰間纏著一個金絲玉帶,身姿頎長,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富家公子的矜貴氣質。一雙狹長的眸子,深沉內斂。身為商人,卻可以將商場的精明與世故隱藏得巧妙,若是不認識的,還會將他誤以為是哪家不諳世事的貴公子呢。
「二爺。」沈言蹊拂了拂身,算是行禮。見宴靈修身後無人,問道:「小姐他們呢?」
「湘兒玩累了,我讓万俟送她回去了。」宴靈修走過來,低沉的聲音彷彿與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他比沈言蹊高,隨著他的走近,沈言蹊只覺得整個人都被埋在了黑暗中一般。
街燈是亮著的,可男人逆著光,沈言蹊看不清對方的神色如何。
「那二爺為何還不回去?」沈言蹊問。她有些不習慣男人靠這麼近,那種壓迫感讓她很不舒服,於是她不著痕迹地往後挪了挪。
宴靈修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不是要放蓮花燈么,走吧。」
沈言蹊心裡生出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不過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麼,她卻不甚明白。
「二爺若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的。二爺放心,放完燈我便回去了。」沈言蹊說道。
「聒噪!」
手中的蓮花燈卻是一空,原來是宴靈修厭煩了她話多墨跡,直接要替她去放。
「哎?」
沈言蹊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打死也不會想到,宴靈修那樣的人,竟然會搶她的東西。無奈,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後。
已經很晚了,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
月亮又圓又大,一圈圈光暈籠罩了人間的萬家燈火。
晚風吹拂而過,將男人深藍色的袍子與女人石榴紅的裙踞撩動。
不知何處傳來咿咿呀呀的曲調聲,聲音宛轉悠揚,唱盡人事的悲歡離合,唱出人心的喜怒哀傷。
湖邊楊柳垂枝,流水潺潺。一隻喜鵲被月光驚擾,清脆的鳴叫一聲,撲騰著翅膀,壓著樹枝飛遠去了。
他們來到一處有台階的水岸邊,宴靈修沖沈言蹊伸手,「將打火石給我。」
沈言蹊也不再忸怩,二話不說直接把手中的石塊遞給男人。
男人將石頭在石板地面上滑了一下,「嗤」的一聲,火光四射。
點燃了蓮花燈后,宴靈修將燈遞給沈言蹊,自己則起身退到一邊,「你將這燈放下去吧。」
沈言蹊覺得宴二爺今天有點不太正常,不僅會在她走丟之際前來找她,還極為紳士地為她點燃蓮花燈。想著前段時間這個男人算計她的場景,沈言蹊不禁打了個冷戰。
她懷疑,宴靈修是要趁她將蓮花燈放到水裡的時候,順便將她也一腳踹下水去!
一面放燈,一面警惕著身後的男人,沈言蹊覺得放燈許願的樂趣都沒有了。真是辜負了那個老人的好意了。
宴靈修一直站在身後觀察著面前蹲在河邊的女子。不同於往日,今日特地梳妝打扮之後的她俏麗了許多。她的皮膚很白,在石榴裙的映襯下愈發顯得肌膚賽雪。眉間點著花鈿,使得那雙眉眼無端生出幾分魅感。
万俟說,以前那個叫蹊兒的丫鬟,性子懦弱,總是悶聲悶氣的,連與人對視都不敢,就如同透明人一般。可是不知為何,自從她被香草告狀,受了幾十鞭子之後,再醒來,整個人都變了一般。不僅不懦弱了,反而變得自信開朗,大方端正,狡黠靈動,聰慧異常。
宴靈修素來是不信鬼神一說的,不過眼前這個女子的改變的確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發現,這個女孩子似乎很有意思,她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領會他的想法,看破不說破,牢牢把握著分寸。
他喜歡逗她玩兒,看著她將自己的利爪悄咪咪的伸出來,撓一下,又偷偷收回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著實可愛。
中秋夜,他本應該一如既往地待著書房裡處理生意方面的事情的,可是聽說她要出府玩兒,頓時覺得自己待在書房過中秋委實單調凄慘了些。意念一動,心便不受控制起來了,於是他便以湘兒為由將人強行一起帶了出來。
逛街時候,他發現她有些頭疼,幾欲摔倒。他本不應該出手的,可是他還是扶住了這個女子。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他第一想法就是懷疑她是不是出事了,若是頭疼昏倒,被人販子帶走了,那還得了。
他讓万俟將湘兒帶回府,自己則在周邊尋找。直到發現她完好無損地站在一個賣蓮花燈的鋪子前與人聊天,他才長舒一口氣。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經超過了他想象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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