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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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梁採納項羽的建議,徵兵會稽,得精兵數千,糧草萬石。
「現在誰在管理軍務?」來到軍營,項梁問一身甲胄的項羽:「除了你,還有誰在幫你?」
「項聲。」項羽立刻答道。
項梁又問起其他事務的人選,結果項羽說的全是項家門客的姓名。
聞言項梁不禁有些愕然:「會稽難道就沒有什麼英才嗎?」
項羽大笑道:「先說那些軍吏,不通兵法,無勇寡謀,這也就算了,還有些連為主盡忠的義氣都沒有,留著有什麼用?至於郡內主吏,我隨便翻了翻郡內的賬冊,就看出了不少錯漏,這些庸吏於我家何用?還不如用我家的人,起碼可以放心。」
「賢才難得,選賢的時候眼光也別太高了。」項梁教誨道。
「是,侄兒受教了。」項羽答道。
項梁脫了沒用上的鎧甲,和項羽走到屋裡,兩人獨處的時候項梁問道:「你聽說了嗎?陳勝奪取了洛陽。」
「一開始侄兒也不敢信,」項羽臉上有驚色露出:「還以為是謠言,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覺得到底那種說法最可靠?」
「現在看起來,是有一支陳勝的奇兵,繞過了滎陽,突然出現在了洛陽城前,李由多半是把洛陽的兵抽空了,城內官吏先是麻痹大意,后是驚慌失措,就被這支奇兵奪了城。以侄兒想來,能繞過滎陽的奇兵,頂多也就百十來人吧。」
項梁點點頭:「三川守李由是丞相之子,也算是名門望族,家世顯赫,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呢?」
「由此看來,我倒覺得他是個草包,將來不遇到則罷,遇到了必定為我所擒。」項羽不是很贊同叔父的意見。
「不可大意,休要小覷了天下英雄。」項梁提醒項羽。
「滎陽沒丟,到先把洛陽丟了,這算什麼英雄?」項羽不屑一顧地說道:「就是那李斯,我覺得也是個草包。」
「胡說,」這次項梁真的是有些不高興了:「李斯輔佐秦皇滅六國,你才多大?就敢評判他?」
「要不就是他因人成事,要不就是他太老了,」項羽仍是固執己見:「三川既是關中門戶,也是從向關東的要道,如果關中是秦的首級,三川稱為秦的咽喉也不為過。被陳勝控制三川就是掐住了秦的咽喉,不但不能支援關東各郡,就連使者都派不過來了,不然現在天下各郡何至於各自為戰,為諸侯軍各個擊破?三川守,守的是秦國的咽喉,地位何等重要?李斯不能知人善任,卻挑個草包兒子去,那他豈不也是草包?」
見叔父不再呵斥而是微微點頭,項羽又補充道:「自陳勝起兵以來,李斯對他無可奈何,陳勝一路西征,李斯拚死想在三川擋住他都做不到,對關東各郡的死活更完全不放在心上,半年了沒有任何指令發來過,搞得郡守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他現在可是天下的丞相,不是關中的丞相,皇帝把國事託付給他,他半年就把國家折騰成這個樣子,這不是草包是什麼?」
項梁捻須不語,不再呵斥項羽狂妄。
「侄兒猜,現在李斯一定坐立不安,皇帝對他也一定極為不滿,秦王家七世的努力,被李斯半年就揮霍一空,要是他繼續這樣束手無策,讓國事糜爛下去,侄兒估計就離族誅不遠了。」
……
咸陽。
丞相官邸。
一個從洛陽逃出來的官吏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李斯只感到一陣陣的口乾舌燥,他不久前剛向皇帝保證兒子已經把叛軍擋在滎陽前了,而且是一再保證。現在居然連三川郡治都被叛軍攻下來了,自己的兒子也被叛軍包圍在滎陽了,幸好敖倉還在手裡,暫時還不用擔心糧草問題。
「到底怎麼丟的?」李斯喝問道,這個親歷者才回到京城,就被帶到丞相府里,李斯迫切需要知道叛軍的戰鬥力到底如何。
小吏哆哆嗦嗦地說道:「有二百……」
「二百?」李斯大喝一聲。
「是,」小吏全身發抖,牙齒打著戰說道:「是陳勝的將軍周文,帶著二百人繞過滎陽翻山過來了。」
「二百人怎麼能攻下洛陽?」李斯憤怒至極,大吼道。
「這幫黔首完全不懂兵法啊,誰都知道二百人打洛陽就是來送死啊,」小吏幾乎要哭出來了:「誰想到他們就真的過來了。」
接下來的事李斯在之前的報告里了解到了一些,城內的一大批黔首看到周文後就反叛了,和周文一起把目瞪口呆的守軍消滅了,甚至連城門都不知道關。李斯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按下些怒氣:「三川已經納入我秦國版圖多年,就是之前也是魏國領土,那些黔首怎麼會幫著楚軍?」
小吏聽李斯聲音緩和,身體抖得輕了一些,小聲回答道:「三川守之前征糧徵得有些急了。」
李斯只感到一陣天昏地旋,把所有精銳都抽調到滎陽是兒子的命令,提拔了一大群飯桶在後方也是兒子的責任,就連洛陽黔首作亂好像也和兒子有關係。
仔細想了一會兒,李斯站起身,不再管還趴在那裡的小吏,走進後庭喚僕人來幫自己更衣,他要立刻進宮陛見,向皇帝解釋為什麼這重大失利與自己還有自己的長子無關。
穿戴齊整后,李斯對忠心耿耿的僕人說道:「外面那個,立刻殺了,屍體送出城掩埋,決不能被人發現。」
「是。」
李斯出門,登車,直奔咸陽宮而去。
而秦二世也停止了飲樂,等著他的丞相。
李斯嚴肅地向皇帝報告了洛陽官吏的無能,還有周邊崗哨的瀆職,保證丞相府會對此進嚴查,即使人死了也不能消罪,要追究他們家人的責任。
接著李斯和之前一樣安慰皇帝,向皇帝保證丞相府正長籌備糧草,選拔將領,組建軍隊,很快就會有一支大軍準備好,這支大軍不但會奪回三川郡治,還會給滎陽解圍。
「那關東諸郡呢?」沒有聽到丞相談及始皇帝極其六代先祖征服的六國領地,皇帝追問道。
「等給滎陽解圍后,大軍就會開往關東,將這些跳樑小丑一舉掃平。」李斯對皇帝保證道。
「真的?」皇帝問道。
這是一個不祥之兆,以前皇帝還從來沒有質疑過丞相的判斷,李斯硬著頭皮說道:「是的,只要消滅了陳勝吳廣,大軍開到關東,群盜不堪一擊。」
「嗯。」皇帝點了點頭。
「那臣告退。」
「且慢。」皇帝喊住了丞相:「洛陽西面就是函谷關了,這個周文會攻擊函谷關嗎?」
「不會。」李斯答道,他想說「當然不會」,但對面是皇帝,即使皇帝問了一個白痴問題他也不能用這種語氣,而只能耐心地解釋:「函谷天下雄關,數百年來諸侯精兵猛將,一個個也都鎩羽而歸。周文帶領的賊兵只有幾百,他們僥倖偷襲得手,現在一定飛也似地逃回滎陽與吳廣合流了。」
靠著幾百人攻打函谷?就是加上那些作亂的黔首也就千餘吧,即使這周文不是望族,不懂得兵法,但只要是人就應該明白拿腦袋往石頭上撞是自殺。
李斯回答完了問題,用餘光瞥了一眼皇帝身旁的郎中令趙高,後者雙目直視前方,既不和李斯目光相交,也不發一言。
這是另外一個不祥之兆,自從始皇帝去世,李斯和趙高結成同盟之後,後者總是在皇帝面前無條件地支持李斯所有的判斷。就在不久前的君臣奏對時,趙高還拚命幫助李斯說話,向皇帝保證李由熟知兵法,有李由在三川就穩如泰山。
得到皇帝的許可后,丞相退出了咸陽宮,他能理解趙高的變化,大概他正在後悔早前對自己的支持吧,導致他也在皇帝面前大大丟臉了。
「不過沒關係。」李斯握緊了拳頭,在心裡盤算著:滎陽城防堅固,就算被吳廣、周文兩面圍攻也暫時不會有大礙,而敖倉里更是糧草堆積如山,現在李斯已經下令王離帶領北方邊軍南下平叛,很快這支軍隊就會返回關中,然後如李斯希望的那樣開出函谷關,給滎陽解圍。等局勢好轉了,李斯相信皇帝會重新相信自己的每一個判斷,趙高也會再次與自己一唱一和。
……
劉邦把劍當作拐棍般支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年輕的時候,劉邦曾經仗劍去投奔信陵君,想當他的一個門客,那時劉邦還很年輕,劍術也還過得去。但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劉邦已經快五十了,廝殺對他來說真不是件輕鬆的工作。
不過剛才劉邦還是第一個舞著劍沖了上去,跑得比他帶來的一百個兄弟,曹參的一百個弓手,還有沛縣望族借給他的共計五十七個門客都靠前,跑得比曹參的那輛兵車都快。
可惜的是,劉邦一個敵人也沒有砍倒,才一接陣,他身後的樊噲就衝上來把和劉邦廝殺的那個敵人放倒在地,再後面劉邦雖然又砍殺了半天,但沒一個敵人是被他砍倒的。
「縣令沒事吧?」曹參駕著車來到劉邦身邊,現在戰場上只有劉邦和曹參是閑著的,其他人都在忙著是割取首級,或是從屍體上收集財物。
「沒讓縣令乘車,就是不想讓你上陣,怎麼你還是衝上去了?」曹參笑著問道。
「大家都在殺敵,我怎麼能落後?」劉邦反問道。
曹參笑笑還沒來得及接話,突然聽到有人大呼:「沛公何在?沛公何在?」
劉邦和曹參面面相覷。
兩人正發楞的時候,只見兩個全身浴血的男子提著刀就向劉邦這裡跑過來,他們兩個明顯是寨子里的人,剛才劉邦領兵對包圍寨子的二百多豐縣弓手發起進攻后,寨子里的人就衝出來夾擊,大大加速了敵軍的崩潰。除了少量敵人逃走外,還有大批豐縣的弓手向寨子里的老鄉投降了。
「你就是沛公嗎?」為首的人舉起刀,指著戰車上的曹參,但不等曹參回答就搖搖頭:「不像。」
「我是沛縣獄掾。」曹參緊盯著對方手裡那把血淋淋的大刀,戒備地說道。
「難道你是沛公?」那人目光一轉,就盯上了劉邦。
「我是沛縣縣令。」劉邦和曹參一樣都不知道誰是沛公。
「原來您就是沛公,久仰大名。」兩個年輕人一起抱拳行禮。
「在下周苛。」
「在下周昌。」
兩人熱切地看著劉邦:「就問沛公俠義非凡,我們就知道沛公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都是楚人,本當如此。」劉邦站起身,他終於確定沛公是指自己了。
詢問了一番后,劉邦知道領頭造反的其實不是這二兄弟,而是泗水的亭長和求盜,但亭長戰死了,求盜領著大伙兒逃到這裡后,也傷重不治,臨死前對周氏兄弟和其餘兄弟說:前任泗水亭長劉邦,最是顧念楚國父老,現在聽說已經成功奪下沛縣,一定要去向他求救。
既然是沛縣之主,那周苛等人就稱他為沛公了。
安撫好降兵,又和曹參、周氏兄弟商議后,劉邦決定趁著豐縣實力大損的機會,發起對豐縣的進攻。
「果然是七步之內,必有芳草。」軍事會議結束后,劉邦對樊噲感慨道:「我們縣有蕭何、曹參這樣有才能的人就不用說了,你看泗水的這個周苛、周昌兄弟,這麼年輕就能在亭長、求盜戰死後聚攏好人心,一直堅持到我們來。有這麼多才智之士,我們何愁做不出一番事業呢?」
……
洛陽。
組織起來的新的義軍,已經大部分向滎陽方向開去,根據周文和吳廣的約定,楚軍會兩面夾擊李由,就算不能迅速奪取滎陽和敖倉,也要將他徹底圍困在這兩座堡壘里,不讓他有機會竄出來對任何一面的義軍造成威脅。三川郡的黔首雖然不是楚人,但是反秦的熱情絲毫不比楚人差,周文輕鬆地就組織起了數千新軍。
「將軍,」好幾個跟著周文的親信,見周文一直在向西眺望,就在他身後提醒道:「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跟著周文進山的五百壯士,有近三百人沒有能夠活著走出山。
「我一輩子只後悔過一次,就是在大澤鄉的那晚,當我被綁在架子上的時候,」背後這個親信也是大澤鄉起義中的一員,所以周文說的事情他也很清楚:「我當時好後悔啊,為什麼不趁著雙手還自由的時候和秦人拼了,而要在架子上等死?」
「現在我們不是把秦兵打得丟盔卸甲了嗎?」這些親信都不知道周文在感慨什麼。
「那是假王給了我這個機會,不然我只能在後悔中死去。」周文還在看著西面:「我小時候,村裡的老頭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說好多好多年前,有一次有三大公子、數千望族、九國聯軍聚集在三川,可能就是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可他們不敢叩關擊秦,在函谷關外轉來轉去,就是鼓不起這個勇氣,最後被暴秦各個擊破,最後都國破家亡。」
聽到這個故事,大家都紛紛嘆息。
「那個老頭說他當時就是一個楚兵,說當時聯軍的統帥就是我楚國公子春申君,後來被秦人鞭打的時候我就想,要是當時春申公子鼓起勇氣叩一下關會怎麼樣,九國聯軍,光望族子弟就幾千啊。是不是我們就不會亡國了,是不是我們楚國人這麼慘就是春申公子的報應?」
「現在輪到老天問我周文敢不敢叩關了,」周文突然振奮起來,用力地揮舞著手臂,對著西面高喊道:「我已經完成了假王的任務,我後悔一次就夠了,絕不會第二次被綁到架子上!」
「召集全軍!」周文回過頭,大聲下令道。
很快,最後還留在洛陽的一千多人都站在周文面前,其中跟著他走出山來的二百好漢都在。
「我周文,決心明日向左,攻函谷關!」周文站在檯子上,面沖著北方,對面前的一千多人大叫道:「諸位願意與我周文同行的,舉起左臂。要是不願意與我同行的,那就舉起右臂,然後向東去滎陽和假王匯合吧。」
周文說完,就緊緊握住拳頭,用力地把它舉向天空。
幾乎是同一時刻,周文的二百好漢就都把左臂高高舉起。
而在片刻之後,才加入周文軍十天左右的想數百壯士們,也一個接著一個,一排連著一排,把攥得緊緊的左拳高舉起來。
望著眼前如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拳頭,再看看這些好漢一張張堅毅的面容,周文猛地發出一聲大喝,用盡全力對面前的部下喊道:「諸位壯士,回去好好飽餐一頓,然後睡個大覺,明日我們就全軍西進,叩函谷,入關中,滅秦!」
「攻函谷!」
「入關中!」
「滅秦!」
上千人紛紛響應著周文,發出自己的高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