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天,你總是不讓人省心啊!(1)

第六章 春天,你總是不讓人省心啊!(1)

十八

又過年了,又是一個春天。大年初二,范少山回北京了。他要多陪陪杏兒,幫著賣賣菜,踏踏實實地過一個禮拜。想著村裡的事兒,心不在焉的。杏兒也不留他,知道留不住,隨他去。杏兒想,這場戀愛談的,搞得像穿越劇似的。

這會兒的白羊峪,老范家正趕上一樁糟心的事兒。啥事兒?爺爺范老井的鹿場讓狼圍攻了。兩頭鹿死了,被咬斷了脖子吸光了血,又被掏空了,只剩下了骨架。范老井眼裡轉淚。那幾頭鹿是他的命根子啊!看了梅花鹿的慘相,范老井心裡頭就點著了仇恨的火苗,噌噌往上躥。這梅花鹿不光是家裡的「土銀行」,重要的是范老井跟它們的心近著呢。每天喂草的時候,都去摸摸它們的鹿角,跟它們嘮嘮嗑。鹿能聽得懂,范老井講開心的事兒,就站在那兒安靜地聽,跟小學生聽老師講課似的。末了,還用嘴親親范老井的臉。范老井講糟心的事兒,鹿就用前蹄子刨土,鼻子里咴咴直叫。你說稀奇不?前一陣子,修路,范老井牽著梅花鹿往工地運水,從村上打兩桶水,馱在鹿身上,牽著它走山路,穩穩噹噹的,水不灑不晃。那陣子,范少山住在工地,只有梅花鹿陪他,聽他說話。這鹿,有靈性啊!在范老井的眼裡,是朋友,是家人,是知己。你說,老爺子能不心疼嗎?范老井仰臉朝天喊了一聲:「天殺的!」

狼把鹿拆巴了。啥時候的事兒啊?早起。早起范老井有個習慣,遛彎兒。遛彎,扛著獵槍走了。狼正瞄著呢!這可是作案的最佳時機。就這樣,三隻狼跳進鹿圈,大開殺戒,吃飽喝足,走了。鹿也不是等著它吃,人家鹿角厲害,可嚇住了。這可是大白天啊!狼都不像狼了!這也忒不把范老井放在眼裡了,人家是獵人啊!反正,等范老井回來的時候,鹿死了,狼跑了。范老井肺都氣炸了!你吃了我的朋友,也就算了,還要大白天來,抄我的後路,耍俺!那不中!告訴你,姓狼的,俺是一名獵人!范老井的臉色鐵青,眼眶子抖了抖。他將短粗的棗木煙斗插進煙袋裡,裝滿煙,叼在嘴上,發狠地抽一口,死死閉住兩眼,肩胛就有了種被撕裂的感覺,像被狼爪狠狠抓了一下,疼。

范老井要去打狼。跌跌撞撞就撲進了林子里,林子里飄著霧氣,一層一層的。小雪在後邊跑:「爺爺——俺跟你去打狼。」范老井回過頭,喊了一聲:「小雪,快回家做寒假作業去!打狼,你以為是打球啊?回去——」看著李國芳把小雪帶走,范老井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讓霧給蒙了。出來前,范德忠說:「爹,要是少山在就好了,和您老一塊去打狼,也省得您這老胳膊老腿的不方便。」范老井說:「少山的槍法中嗎?打哪兒指哪兒。當年還不是他把人家余來鎖的耳朵打掉的?跟狼叫板,白羊峪還得是你爹,范老井!」這會兒,范老井走在林子里,踩得樹葉歘歘響。范老井一想,亂了。這樹葉響成這樣,狼能聽不見嗎?它等著你的槍口啊?真是老了。心思疏了,忘性大了。想自己個年輕的時候,閉著眼睛,都能聞到狼的氣味兒,腳踩在樹葉上,一點兒聲兒都沒有,就跟腳沒沾地兒似的。跟蜻蜓一樣,在林子里飛,悄沒聲兒地,出現在了狼的身後。那啥成色?范老井扛著獵槍悄悄走著,踅摸狼的影子。前面出現了目標,范老井趕緊端起槍,剛想扣動扳機,卻是一根半截木頭。霧又大了。老眼昏花的,還能看幾尺遠啊?狼,狗日的。俺先讓你嘚瑟兩天,你的命,早晚是俺范老井的。哼!

小雪在村口等著太爺爺。黑桃也來了,兩人一塊等。在孩子的眼裡,范老井就是老英雄。一個白鬍子老頭,大高個,整天扛著獵槍走,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英雄是誰?就是扛著槍的人嘛!太爺爺打獵去了,一準拽著死狼回來,雄赳赳,氣昂昂的。小雪仰慕太爺爺。在她眼裡,太爺爺就是個大英雄。等著太爺爺,看著小雪一臉的歡喜,黑桃想想自己個,有點眼紅。黑桃說:「小雪,你看你多好,有太爺爺,有爺爺,有奶奶,有爹,有人疼,有人愛的。」小雪說:「你太奶奶也還好啊,那麼大年歲了,給咱們當老師,晚上還戴著老花鏡批改作業呢!」黑桃說:「可俺沒爹沒娘了。」一聽這話,小雪吃了一驚:「黑桃,你咋這樣說話呢?你爹娘活得好好的,不是在南方打工呢嗎?你聽誰瞎說的?」黑桃說:「俺做的夢,真真的。」小雪一聽,打了黑桃一下:「嚇俺一跳!」黑桃說:「是真的。要不哪個當娘的會丟下自己個的孩子呢?」黑桃這樣一說,小雪不說話了。想到自己個說走了嘴,忙呸呸兩聲:「不說啦,接太爺爺去。」

泰奶奶老了,還給孩子們教書。鄉親們就不讓老人動火,她和重孫女挨家挨戶號飯。輪到誰家,不用說,都做好吃的。今兒個,輪到范德忠家了,早早就把泰奶奶接過來了。換了新炕席,燒了熱炕頭。雖說昨個兒鬧了狼,丟了鹿,可也沒影響飯桌的氣氛。泰奶奶是貴客啊!昨個兒沒騰下空,一大早,范老井就把死鹿埋了,又加高了鹿圈,添足了飼料,鎖上了院門,扛著槍進了村。這會兒,李國芳和范德忠正做早飯,范德忠和小雪就去請泰奶奶和黑桃。小雪問:「太爺爺,昨個兒您把狼打死了嗎?」范老井說:「先留它一口熱乎氣吧。」小雪問:「狼心狗肺是啥?」范老井呵呵笑了:「狼心狗肺,罵人的話。狼心黑乎乎,臟,太爺爺見過,吃不得,會中毒。人黑了心了,就被人家罵狼心狗肺。」小雪說:「人心黑了,就是壞蛋。」范老井說:「就是壞蛋。」小雪說:「俺要當好蛋。」范老井笑得鬍子一撅一撅的。

吃了早飯,范老井就坐在炕上,陪泰奶奶嘮嗑,說些過去的事兒。還沒開學,小雪和黑桃在外面跳房子。日頭射進窗戶,灑在范老井和泰奶奶的身上,暖洋洋的。泰奶奶看著窗外的重孫女,入神了,像是在想啥。范老井嘆一聲:「這倆孩子,命都不甜啊!對了,黑桃的爹娘還是沒個信兒?這打工就不要娘和閨女啦?就讓錢毀了人性?」泰奶奶流淚了,眼淚順著皺紋曲里拐彎地爬。范老井的心被戳了一下:「咋啦?」泰奶奶說:「黑桃至今還不知道呢,她娘死了,她爹活著,在牢裡頭。」范老井端煙袋的手哆嗦了,藍色的煙氣也顛簸了。咋回事啊?黑桃爹和娘不是外出打工了嗎?是打工了,去了南方。兩口子在一家公司上班,生產再生橡膠顆粒。老闆是個啥人呢?小雪問的那句話對他最合適:狼心狗肺。處處刁難工人。一個字:罰!那天小雪娘鬧肚子,在廁所多蹲了一會兒。罰!規定上廁所不能超過五分鐘,你都十分鐘了,罰五十。黑桃娘想解釋,解釋嗎?再罰五十。因為上了趟廁所,讓人家罰了一百,黑桃娘總在心裡頭憋著。時不時地嘴裡念叨:「一百,一百……」黑桃娘念叨著,腳就在入料口生了根,不敢動了。廢舊輪胎切割了,氣味,嗆人,纏頭。黑桃娘每天總要咳嗽幾陣。她請求經理調個崗位,經理不理。後來,黑桃娘的鼻子流血了。經理正在跟前,眼瞅她的鼻子淌出兩道血,像蚯蚓在爬,剛要滴下來,被黑桃娘接在了手裡,殷紅殷紅。這是病了!經理怕攤上事兒,當場就把黑桃娘開除了!黑桃娘去了醫院。一檢查,白血病。咋辦?廠子不管,你不是廠里的人!有勞動合同嗎?拿出來!黑桃娘拿不出,當初她找過經理,簽合同。經理不樂意了:「你還信不過我嗎?我還能虧待你?這廠里的東西,有你一半,你隨便搬,拿走!」聽這義氣!誰還好意思找他簽合同啊?這回可好,出了事兒了,甭說廠子有你一半了,人家都不認識你!黑桃娘不念叨「一百」了,念叨著「白血病」,爬上了廠房,跳了下去。媳婦死了,黑桃爹不說話。半夜起來,把廠房點了,救了,只燒了半箇舊輪胎。黑桃爹呢?縱火罪,判了。因為切碎的破輪胎,兒媳婦病了,死了。因為半個破輪胎,孫子判了。三年半。在牢里,孫子也死了。咋回事兒?犯了心臟病。死的時候,手裡頭還握著黑桃的照片呢!你說,人世間的事兒,到哪兒講理去。你說,人世間的人,還有比這命苦的泰奶奶嗎?

范老井深深的眼窩裡藏了顆淚珠兒,穩穩地,卧在那兒,流不下來了,就等風乾了。老爺子有啥法子?多說些寬慰的話兒,多嘮些暖心的嗑兒。泰奶奶問范少山啥時回來。范老井說:「快了。就這兩天吧!白羊峪還有好多事兒等著他干呢!」泰奶奶為啥打聽范少山呢?這小半天,打聽兩回了。范老井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兒,當初請泰奶奶到白羊峪,范少山答應泰奶奶收留黑桃做乾女兒的。說實在的,范少山拿黑桃和小雪一樣待。過年買新衣裳,都是兩套,鞋子都是兩雙,啥都是一對一對的,就像雙胞胎。泰奶奶就想有個儀式,看著范少山正式認黑桃干閨女,這樣心裡才踏實,死的時候,能合上眼。范老井說:「泰奶奶,黑桃的事兒,等少山回來,立馬就辦。反正,您和黑桃都是俺家人。」泰奶奶說:「老井啊,你有重孫女,不缺。給你們范家添麻煩了。」老井說:「這是啥話呀?別說讓少山認個干閨女,就是親的,他也答應。」范老井這一說,倆老人都愣了,你看著俺,俺看著你。是啊,這裡頭有事兒呢。泰奶奶說:「老井啊,你這話倒是提醒俺了。能不能把黑桃當作少山抱養的?就隨你們范家姓,戶口也落在這兒?……俺忒貪心啊。」范老井說:「那就更好啦!可就是咱不知上面啥政策啊?這樣吧,能辦抱養的,咱就辦抱養的,不能辦抱養的,咱就認乾親。」泰奶奶拍著手,笑了。

晚飯的時候,范老井和泰奶奶喝了點酒。范德忠給斟著。泰奶奶老說自己個不會喝酒。范老井說:「泰奶奶,當年你穿著旗袍,在泰家大院,走來走去。那時候,少爺投奔革命了,俺就看見你喝過酒,就花生仁,拿一顆放在嘴裡,嘎嘣,脆,再抿一小口酒。就那個范兒。」泰奶奶笑著說:「你咋記得這清楚呢?俺都忘了。」范老井說:「記得記得,就像昨兒個。」泰奶奶喝得有點高,被范德忠留著住下了。黑桃和小雪做伴兒。范老井扛著獵槍,回了鹿場。

到了鹿場,范老井就找鹿。黑燈瞎火的,看得見嗎?鹿看得見他。范老井走到鹿圈,鹿就伸出嘴巴舔他的手。那個親啊!今兒個晚上,范老井撒草料的時候,就覺著缺了點兒啥。啥呢?少了兩頭鹿。范老井酒醒了,是啊,昨兒個一大早,狼來了,兩頭鹿沒了。那兩頭鹿,跟范老井最親了,通人性。狼啊,你專動俺的心尖兒啊!范老井氣堵脖頸,一宿沒睡好。

第二天,日頭老高了,范老井才從被窩裡拱出來。范老井想,這是老了,喝這麼點兒酒,至於嗎?想想還有大事兒等著呢,范老井喘了粗氣。他洗了把臉,拿過前幾天的烙餅,啃了一口,嚼不動,一看,牙粘在上面了。范老井賭氣把烙餅扔了,扛起獵槍,出了門,打狼去!

范老井往林子里走,小雪和黑桃在後面跟。這倆小丫頭咋來啦?小雪老想著看太爺爺打狼,放在心上,擱不下。打狼那是鬧著玩的?丫頭片子不是添亂嗎?知道太爺爺轟,倆孩子悄悄跟著。小雪膽大,黑桃心裡頭膽突的,拉著小雪的衣袖,勸她回去。小雪說:「要不,你回去吧。」人都到了林子里了,黑桃迷路了,咋回去?黑桃只能跟在小雪後頭走。黑桃人小鬼大,在太爺爺後面十幾米跟著,人沒事兒,太爺爺有獵槍啊!黑桃越膽小,越出事兒。不小心,被腳下的樹樁絆了個跟頭,摔了個四仰八叉。這下惹事兒了!只見范老井轉過身,把槍口對準了這邊!小雪嚇得驚叫:「太爺爺——」范老井放下槍,嘆口氣:「你倆小丫頭,不要命啦?」黑桃一抬頭,正好看見范老井把槍口對準了這邊兒,嚇得不敢睜眼,更不敢起來。范老井走過來,把黑桃攙起來,幫她拍拍身上的草葉,說了一聲:「走!別出聲兒。」范老井往前走,倆丫頭後面跟。小雪給太爺爺裝了個饅頭,還熱乎著,悄沒聲地遞給太爺爺。范老井的嗓子眼兒嘿嘿兩聲,咬了一小口,慢慢嚼著,嘴裡找位置。剛才掉了一顆牙,不得勁兒。

身邊是林子,腳下是山岡。溝溝坎坎,磕磕絆絆。范老井的腿灌了鉛,走不動了。這一路,也沒見到狼的影子。范老井坐了下來,小雪和黑桃也坐了。黑桃小聲說:「太爺爺,可以說話嗎?」范老井說:「說吧,反正也看不見狼。不是太爺爺不讓說話,是狼不讓說話呀!」小雪和黑桃都笑了起來。小雪說:「太爺爺,可以大聲說嗎?」范老井呵呵樂了,說:「你們把狼招來才好呢!」一聽這話,小雪撒歡兒了,沖著山谷大喊:「狼——你在哪兒——」黑桃也喊:「你過來,俺保證打不死你——」范老井笑著,從腰間掏出了旱煙袋,又想,林子里不能抽煙。咽口唾沫,把煙袋鍋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又別在了腰帶上。

小雪和黑桃沒見過狼。小雪問:「太爺爺,狼和狗長得差不多吧?」范老井說:「不一樣,不一樣。單看尾巴,狗的尾巴細,是向上卷的,會搖會擺。狼的尾巴短,往下垂,夾在兩腿中間,不會搖,不會擺,蓬蓬鬆鬆。耳朵呢?狗耳朵平常老是耷拉著,狼的耳朵豎得直直的。再說嘴巴,狗的嘴巴又粗又短,狼的嘴巴又尖又長。」黑桃問:「狼怕啥?」范老井說:「狼怕火。點上一堆火,狼就不敢近前。狼怕響器,啥叫響器呢?可以敲敲打打的鋼啊、鐵啊、銅的東西。你這一敲,那傢伙也怕。還有,狗怕貓腰,狼怕蹲。啥意思呢?就是說,遇見了狗,怕它咬你,你一貓腰,它以為你撿石頭砸它,跑了。遇見了狼,你就唰地蹲下,兩手平托,眯起一隻眼睛。它會以為你舉槍瞄準滅了它。狼,忒狡猾,不會輕易以身犯險。這時候,它就停止進攻了,再見機行事。」小雪說:「太爺爺,爺爺總說,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狼叼小孩嗎?」范老井說:「說這話幾十年了,還是俺年輕的時候,白羊峪狼多啊!日頭剛一落山,家家戶戶就趕緊關門閉院,更不能讓小孩外出。記得一個六月天的晚上,村西頭的老張家媳婦,抱著孩子在院子里乘涼兒。一隻狼就悄沒聲兒地來了,忽地咬住孩子就跑,活生生把孩子從大人懷裡掠走了!你說這狼,真是畜生!這狼啊,一般不敢對付大人,專門對付孩子,好欺負。你倆啊,真敢闖禍啊!記住嘍,可不能離俺左右。明白不?」

范老井決定往回走,不打狼了。有兩個累贅呢!等太陽落了山,就走不出林子了,那就麻煩了。一聽太爺爺說回家,小雪覺著有點兒掃興,一個勁兒喊:「狼,出來呀——」真的,狼來了!范老井打了一個冷戰,趕緊把小雪和黑桃推到大樹后,藏好。他趴在草地上,揉揉眼睛。心裡一驚:四隻狼!范老井想,還真是小雪的高喊把狼招來了。狼分辨得清大人孩子的聲音,八成以為有孩子在林子里迷路了,在大聲呼救。狼不會錯過任何機會,就奔著聲音來了。范老井死死盯著狼,狼也不動了。范老井想到那兩頭心愛的鹿,心裡頭髮狠。心裡說:今兒個你們就遭在俺手裡了!狼東張張,西望望,心裡頭可能想,孩子呢?明明有小孩的呀?好像聞到了人的氣味兒,四隻狼來了,朝這裡包抄過來。糟了!先打哪只?范老井想到了兩個孩子,就在樹後面呢!他不想把狼打死了,他要趕緊把它們嚇唬走!保護孩子要緊!他的槍口瞄準了一頭高大的灰狼。應該是領頭的。顧不得多想,砰!范老井的槍口噴出一股火苗子!砰!砰!砰!范老井又接連開了幾槍!

再說小雪和黑桃,躲在樹后,縮成了一團,一個勁兒發抖。老人咋打的狼,沒看見。只聽見了幾聲槍響。大灰狼倒下了,死了。其他狼呢?沒影兒了。一時間,林子出奇的安靜。范老井從地上爬起來,從口袋裡摸出扁扁的小酒瓶,擰開蓋子,仰起脖子往嘴裡灌了幾口,一張老臉泛起豬肝色。真安靜。世界就是咕咚咕咚灌酒的聲音。忽地,范老井丟下酒瓶子,端著槍朝樹后衝去!小雪和黑桃還在蜷縮著,不敢動。而就在距她們兩三步遠,另外三隻狼正悄悄接近兩個孩子!看到頭狼死了,狼急紅了眼,它們一定要報復!它們發現了樹后的兩個孩子,就悄悄地繞到了後面。正要對孩子發起攻擊!狗日的!你吃了俺的鹿,還要傷俺的親人啊!范老井槍響了!一股子火苗之後,藍煙兒散了。狼不見了。

不能停!趕緊走!要趕在天黑前走出林子。更要緊的是,范老井知道,獵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范老井越是著急,兩腿越是不聽使喚。兩個孩子拽著他小跑。日頭下山了。林子在范老井眼前轉了一圈兒,就像電影鏡頭在晃。范老井知道迷路了。走不出去了!天黑了下來。范老井像是看見了幾雙幽藍幽藍的眼睛,他怕了。自己個一把老骨頭,扔在這兒,就扔在這兒,一了百了。可有孩子呢!倆小丫頭,正是長個兒的時候,那麼招人稀罕。可不能就這麼沒了啊!倆孩子嚇得躲進范老井的懷裡,渾身抖個不停。范老井趕緊划拉一堆柴草,劃了根火柴,點燃了。有了火光,孩子們才放鬆下來。剛才太爺爺說過,狼怕火。范老井把火堆周圍扒拉乾淨,免得火苗引過去,燒了樹林。他又撿來干樹枝,添在火堆上。脫下老羊皮襖,披在小雪和黑桃的身上。坐下來,守著火堆,點了一袋煙,吧嗒著。范老井喘口氣,對倆孩子說:「看來要在這兒過夜了。餓了,忍忍,睡覺倒成。放心,狼不敢過來。天一亮,咱就走。

熬吧。」

這夜,黑透黑透的,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長長一宿,該咋熬啊?小雪和黑桃又餓又怕,不敢哭,怕狼啊。連句話都不說了,只是貓在老羊皮襖里,偷偷抹眼淚兒。守著火堆,范老井心都焦了。後悔當初沒把倆孩子送回家,打狼,報仇,有那麼重要嗎?像是老天爺存心刁難祖孫仨,下雨了!這下慘了,人挨澆事兒小,火堆可不能澆滅啊?怕啥來啥,雨越下越大,火冒了最後一股子青煙,滅了。世界一片黑暗,一片死寂。范老井聽得見自己個的心咚咚地跳聲。他拉兩個孩子躲在樹下,兩個孩子嚶嚶哭。范老井壓低聲音,發狠地說:「別哭!」他兩眼死死盯著前面,幾雙幽藍幽藍的眼睛似乎在移動,寒光逼人。范老井只有把槍口對準它們——但,已經沒有子彈了。狼,似乎知道槍里沒有子彈了,慢慢往前湊。范老井把兩個孩子掩在身後,決計掄起槍桿,和狼拼了!

「爺爺——小雪——黑桃——」遠處傳來了喊聲,是范少山的聲音。范老井眼前亮了,心頭暖了,是孫子來找俺們了。小雪緊緊攥住黑桃的手:「是爹來了!」她高喊一聲:「在這兒呢——」聲音有點兒顫,因為狼更近了。一陣馬達聲傳來,林子里出現了一道雪白的亮光。馬達越來越響,亮光越來越近。范老井看得真切,亮光中,三隻狼離他們只有三四步遠。瞬間,狼跑了,消失在了黑夜裡。

小雪喊了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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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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