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天,你總是不讓人省心啊!(2)

第六章 春天,你總是不讓人省心啊!(2)

十九

這個黑夜裡,雨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范老井、小雪、黑桃回家了,他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范老井的胳膊緊緊摟住兩個孩子,看著車燈里密密實實的雨滴,晶亮亮的,范老井恍惚是在夢裡。白羊峪何時有過這麼亮的燈?一路顛簸一路雨,范少山的摩托車總算進了白羊峪。村口,雨里,站了全村的人,聽說范老井進林子打狼去了,小雪和黑桃也不見了,范家上下找翻了江。范德忠去林子找,沒找到。那時范老井領著倆孩子走遠了。這會兒,正好范少山回家了。他坐車到了布穀鎮,正趕上大集。想到以後在白羊峪出入方便,就買了一輛二手摩托車,呼哧呼哧推上了山。後來,就騎著摩托車衝進了樹林。在車燈的照耀下,他是眼瞅著幾隻狼在往祖孫仨跟前湊,就想撞上去。狼怕光,眨眼間就跑了。村裡人跟著摩托車走進了范家院子,對著范老井問情況。泰奶奶和李國芳則哭成了淚人,泰奶奶捧著黑桃的臉,邊流淚邊說:「俺的心尖尖啊!」李國芳則跪下了,用額頭抵住小雪的額頭:「寶貝啊,你跑哪兒去了?」哭得沒腔調兒了。

范老井和小雪、黑桃都發燒了。余來鎖給輸液,泰奶奶和范家人都守著。范老井不住埋怨自己個:「當初把倆孩子送回來,也就沒事兒了,誰能想會是這樣。老了老了,凈幫倒忙了。」范德忠話也冷:「爹,算了,別打狼了。都多大歲數了?若是沒你孫子,你老命都丟了!還得把倆孩子搭進去。值嗎?」這會兒,兒子說啥話,范老井也只能聽著。要擱在平常,范老井早罵狗日的了。小雪說:「太爺爺,打狼一點都不好玩兒,俺再也不去了。」范老井說:「不去了,不去了……」范老井嘴上沒說再打狼,可心裡頭放下了嗎?就算他放下了,狼的心裡頭能放下他嗎?畢竟,你一槍崩了人家的頂樑柱啊!

爺爺和小雪、黑桃三人退燒了,小雪、黑桃接著活蹦亂跳,范老井又繼續拾掇鹿場。接下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就是前頭泰奶奶和范老井商量的,收養黑桃做女兒。飯桌上,范老井說起了黑桃可憐的身世,把真實情況跟范少山說了,范少山心頭一顫,沒想到會是這樣。范老井把泰奶奶的想法說了,問幾個人有啥意見。小雪搶著說:「俺沒意見。」范家都是厚道人,都同意收養黑桃。李國芳有點顧慮,擔心杏兒不同意。是啊,人家還沒過門兒呢,知道你有一個閨女,也就算了,咋還又冒出個閨女來?人家一進門,就要當倆孩子的媽呀!范少山決定先去鎮上,打聽打聽再說。民政所長認識范少山,當年他和遲春英的結婚證就是他給辦的。聽了情況,所長說:「孩子是可憐。可你不夠格啊。你不是有個閨女嗎?」所長隨手從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戴上老花鏡,讀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第六條規定,收養人應當同時具備下列條件:(一)無子女,(二)有撫養教育被收養人的能力,(三)未患有在醫學上認為不應當收養子女的疾病,(四)年滿三十周歲。」放下文件,摘掉老花鏡,說:「你看你,哪條都合適,就是頭一條不合適。咱別違反國家政策不是?」從鎮上回來,范少山直接去了學校,眼瞅著開學了,泰奶奶戴著老花鏡正備課呢!范少山說了情況,提出認黑桃做干閨女。范少山說:「乾的,收養的,都是個形式。沒真感情,就是親的,也好不哪兒去。泰奶奶,你老要是信得過俺,俺就做黑桃的乾爹,保證待她和小雪一樣親!」當天,范家做了一桌好吃的,黑桃給范少山跪了,叫了一聲爹。泰奶奶和范家人笑得合不攏嘴。范老井一歡喜,又喝多了。打這以後,黑桃就一口一個爹叫,比小雪叫得還親。有一天,她倆比賽誰叫得多。范少山吃不消了,不住地答應,嗓子冒煙兒了。

范老井接著養鹿。狼呢?老狼死了,它們的家人能善罷甘休嗎?讓你猜著了。狼已經對鹿不感興趣了,它要報仇,仇家就是范老井。一連幾天,范老井總覺著背後有幾雙藍眼睛在盯著他。俺這都老臘肉了,又柴,又難啃,又塞牙,你們不嫌,俺這條老命就給了你們。可俺有孫子呢!他能幹嗎?他得滅了你們啊!范老井和鹿念叨,幾頭鹿湊過來舔他的手背,蚯蚓一樣的青筋,濕亮濕亮的。這天晚上,嗖地吹來一股子夜風,范老井被吹醒了。咋回事兒?他坐起一看,嚇得汗毛倒豎,黑暗裡,狼趴在外窗台上,窗子是它用爪子撓開的!它想咋樣?闖進屋子吃人?沒錯!一隻狼跳進屋子,朝范老井撲上來。砰的一聲,獵槍響了,狼倒下了。這時,窗口又躥進來兩隻狼,朝范老井猛地撲了過去——春夜,風大,呼呼地刮,拍打著窗子,啪!啪!這天晚上,范少山和余來鎖商量村裡的事兒,喝了點酒。范少山的住處沒準兒,陪爹娘幾宿,陪爺爺幾宿。想到這些天鬧狼,就過來陪爺爺住了。一進院子,就聽見爺爺屋子裡鬧騰,范少山腦子嗡的一下:狼來了!他抄起鎬頭就闖進了屋子。這當口兒,兩隻狼正撲到爺爺身上!爺爺的槍口咋也掉轉不到狼身上,朝牆上開了一槍。少山掄起鎬頭,朝著狼頭就砸!一下!兩下!狼血四濺,滿屋子腥臭腥臭的。砸死一隻,另一隻躥出了門外。范少山問了聲:「爺爺,您老沒事兒吧?」爺爺低聲地說:「活著。」范少山從地上撿起搶,朝門外撲去!那隻狼朝著林子方向逃。范少山發了瘋,兩條腿像踩了風火輪,腳底下噌噌冒了火花。近了,范少山站定,朝著一條黑影,開了一槍,黑影栽了個跟頭,又爬起來,消失在了林子里。范少山追不動了,坐在一塊石頭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想到爺爺,又趕緊跑回了鹿場。

黑咕隆咚,范少山叫著爺爺,順手一摸,濕漉漉的,黏糊糊的,是血。范老井成了個血人兒,咴兒咴兒地喘氣。范少山趕緊背起爺爺朝村子跑。爺爺,您老要挺住啊!都怪俺啊!俺回來晚了!俺不配當您孫子啊!范少山一路哭,一路說。范老井不說話,只是喘氣。范少山直接來到余來鎖家,咣咣敲門。門開了,范少山一隻手抓住余來鎖:「快救救俺爺爺!」進了屋,把范老井放在炕上。余來鎖端過油燈,一看,啊的一聲。只見范老井的衣服都讓狼爪撓撕爛了,身上、胳膊和臉多處受傷,還在滲血,幸好是皮外傷。余來鎖趕緊給老爺子包紮,又輸了消炎液。老爺子暈暈乎乎,睡了。余來鎖說:「老爺子沒事兒。沒傷筋動骨,得養幾天。」范少山說了打狼的事兒,一個勁兒地說後悔,沒早點兒回鹿場。余來鎖說:「也怪俺。少嘮會兒嗑,少喝點酒,你不就走了嗎?俺有感冒藥,止疼葯,就是沒有後悔葯啊。老爺子命大,且活著呢!」范少山說:「你說這狼,光動爪子,沒動嘴呀?」余來鎖說:「狼狠著呢。慢慢折騰你,最後再吃了你。幸虧你到得及時。」范少山怕爹娘著急,要余來鎖先留爺爺幾天,不要把爺爺受傷的事兒說出去。余來鎖說:「你爺爺留院治療,放心吧!」

天蒙蒙亮,范少山見爺爺沒事兒,回了鹿場。爺爺的小屋裡,躺著兩頭死狼,狼血濺得牆上、炕上都是。幾個時辰前,范少山正掄著鎬頭打狼,想想都后怕。自己個可是個膽小兒的人啊!當你和你的親人身處險境時,你才會迸發出驚人的膽量,趕緊收拾,別讓人看見。范少山把兩隻狼裝進手推車,推到山崖邊,把死狼扔了下去。又回來收拾屋子,把狼血擦凈,打開窗子,散散血腥味兒。又找出一套衣裳,回到余來鎖那兒,給爺爺換上。收拾停當,范少山抱著衣服剛要走,有人來了。誰?范德忠。范少山心裡頭咯噔一下,糟了!范德忠平日里很少來鹿場。他一條胳膊,幹活兒要和***搭伴兒,缺一不可。鹿場就是給鹿喂喂草,喂喂料,不用登高,沒有重活兒,就由老爹范老井包了。那今兒個他為啥來了?他和老婆做了早飯,都涼了,還沒老爹和兒子的人影兒,不對勁兒啊!李國芳心裡頭犯了嘀咕,催著范德忠去鹿場去找。這不,一進院門,就看見兒子范少山抱著衣裳往外走。兒子臉上有血,衣裳上有血,抱的衣裳是他老爹穿的。范德忠像是有人從他背後給了一悶棍:「咋啦?出啥事兒啦?你爺爺呢?」范少山躲不過,只得道出實情。這下范德忠跳了,抓起棍子朝范少山就打:「狗日的!你是咋照顧你爺爺的?你爺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俺饒不了你!」

范德忠轉身往外走,回村,去看老爹。范少山疼,齜牙咧嘴,跟在身後。范德忠一把奪過衣裳,說:「去屋子洗把臉,把衣裳換了!你想嚇死人啊?」范德忠走了。范少山回了屋,照照鏡子,這才發現自己個臉上、身上血赤糊拉的。趕緊洗了個涼水澡,換了衣裳。又抱了草喂鹿,回村看爺爺了。

聽說范老井受了傷,全村人都來余來鎖家看老爺子。有的帶著雞蛋,有的送來了大棗。老爺子恢復得挺好,能坐著說話,一頓能吃一個雞腿。泰奶奶來了,看了一道道傷,泰奶奶一隻手拉著范老井的手,一隻手不住地抹眼淚。泰奶奶說:「你這把老骨頭,就想喂狼啊?人家咬得動嗎?俺還沒走呢,你也別想走。得好好活幾年。」范老井笑了:「這回不死,想死還就難了。少山俺這大孫子,天生就是來保佑俺的,救了俺兩回命。」聽這樣一說,范德忠對兒子的氣兒消了。泰奶奶說:「黑桃她爹好啊!是個勇敢的好男人啊!」范少山一聽泰奶奶叫他「黑桃她爹」,心裡暖暖的。他把身邊的黑桃緊緊摟住。小雪吃醋了,也跑了過來。范少山乾脆,一個胳膊摟一個。倆小姑娘嘴都合不攏了。

范老井養了幾天,能走動了,又回到了鹿場。從狼吃鹿,到人打狼,再到狼吃人,再到人打狼。閑下來,范少山老想,狼的報復性咋這麼強呢?人和狼算咋回事兒呢?想想那隻受傷的狼,也可憐,也不知道它活得咋樣。有一回,范少山去鎮上,正趕上大集,買了幾隻雞,幾隻兔子,開著摩托進了林子,把這些活物兒放了。這事兒,他是偷偷乾的,誰也不知道。要是讓爺爺知道了,會不會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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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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