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節 亮槍(18)

郭嘉被強行架上曹丕的車駕，沒想到得是，胸口鬱悶，再加上路途顛簸，沒走得幾步，便昏了過去，當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躺在軟滑、舒適的床上，回憶昏睡之前的情景，半絲也無頭緒。輕輕挪動了下身子，郭嘉身下床鋪發出輕微的聲音。

「郭先生醒過來了。」聽到輕微的聲音，小門外探進一顆頭來，望了望郭嘉，然後又縮了回去，沖外面的人低聲喊道。

聽到這陌生的稱呼，郭嘉不由眉頭一皺——自從跟隨曹操以來，別人要麼稱呼自己為大人，要麼稱呼為郭祭酒，再后才是曹操稱呼自己為奉孝，可自己從未被人如此稱呼過，這裡是什麼地方，竟然稱呼自己為先生？

疑惑瞬間就被打破。隨著那一聲輕喊，跟著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映入眼帘的是雍州將軍妝飾的小將，郭嘉心頭一驚，然後又安定了下來——自己雖然先走一步，卻仍然未能夠走拖。原來，郭嘉雖然先走，可由於車馬較慢，終於被王平趕上，驅散了眾護衛將士，俘虜了過來。見到是曹丕車駕，再確認躺在裡面的是郭嘉，王平也不敢怠慢，先命人稟報了劉安，又命人好生安頓，才起身去追前面的逃亡曹軍兵將，劉安傳下令來，將他轉移到了洛陽自己暫時安身的別院當中。

「先生且稍待片刻，劉大人馬上就過來。」說著，那將吩咐外面侍人端進來茶水。然後才轉身輕步出了卧室。郭嘉也不問，只是閉上了雙目，心裡只覺得空蕩蕩的，也不知道該想什麼才好。

「累地郭先生如此，劉安心中實在有愧。」過不多時，郭嘉感覺到進來數人，睜開眼。只見在眾人之前，站著一個人。他對自己道。本來，若是別人說出來，郭嘉也許會覺得這是一句充滿了諷刺的話語，但在這個人說來，卻覺得似乎是至真至誠。

「大人連使妙計，將我山東士卒殺得片甲不留，獨留我郭嘉一人。我才心中有愧。」想起來，便覺得胸口生痛，郭嘉道。

「郭先生怎麼能這樣說呢？」身邊有人取來座位，劉安擺了擺手，坐下，眾人也退了出去，皺了皺眉頭，才又道。「劉安聽說孟德離去，夜來率眾偷襲，卻沒想到天助我雍州成功，若是孟德在此鎮守，我又如何能夠？」

「魏王又怎麼會在此處？他就是被大人調離了洛陽！天助大人成功？此事一切都落入大人算計之中，率眾劫營。只不過是這其中的一部分罷了。大人借刀殺人，斬了夏侯淵，又借世子之手，將夏侯眾人看押，這樣，軍中頓時少了三十多員將官，將官指揮不靈，將士人心浮動，此戰不戰自敗。大人不就是這樣設計的嗎？」郭嘉淡淡道。

「先生說笑了。」劉安聽得郭嘉如此說，面上依舊掛著笑意。道。「自從上路回長安，我一步未停。行得三四日後，才知道孟德離開軍營，交戰前半個時辰我才來到雍州大營，怎麼會向先生所說得這樣？先生不要開玩笑。」

「此事從一開始大人就故布迷陣，讓魏王、我等都陷了進去。」並不理會劉安，郭嘉自道，「許都傳來消息，荀彧受到獻帝召見，然後傳來流言，眾人都以為這其中有某種確定的聯繫，可事實上，這是兩回事。獻帝召見，那是獻帝有所動作，而流言，則是大人手下所散布，目的很簡單，直接指向魏王，為的就是讓魏王離開軍營——當然，大人早就在許都伏下了諜探，早就知道獻帝要召見荀彧，利用了這一點而已，果然，眾人上了當。為了讓魏王放心離開，大人讓整個雍州地進攻節奏緩了下來，改任司馬懿為主將，自己退居於幕后，默默注視著事情的發展。果然，魏王由於疑心過重，又知道大人迴轉，就放心讓世子執掌軍中事務、返了回去。大人為什麼非要讓魏王返回去呢，因為大人將整場戰役地突破口選到夏侯淵的身上。若是魏王執掌軍務，大人無計可施，可當是世子的時候，機會就來臨了——前次育水之戰，夏侯淵是怎麼進的雍州軍營，大人定然是銘記心頭，那就是因為夏侯淵在曹丕心頭有抹不去的痕迹，大人利用的也就是這一點，當然，條件要比育水交戰前更加充沛了。魏王一走，大人立即就派出了張松下所謂的戰書，事實上，張松此來，不是為了下什麼戰書，而是要無中生有。張松來到中軍帳中，左談右論，顯示出不同尋常地才華，為的就是向眾人表明來到這裡的張松不是個平常人，而是有才能的人，而在眾人心目中，大才能的人自然要作大事，自然而然就有一個結論，那就是張松來到這裡背負重要的使命。兩軍交戰，背負特殊使命來到敵對營地的人，自然是要聯絡暗藏在其中的友人，眾人在世子心目當中都是極為信任地人，而夏侯淵已經藏在了世子的心底，本來就有些不同尋常，考慮夏侯淵的機會自然就要多些。為了保證順利進行，大人又命張松捎帶祝福話語，事情雖然平常，這對眾人來說也是司空見慣，不足奇怪，可對世子來說，那就是指了一個方向，讓他更多的思考夏侯淵。疑心既起，可疑的地方自然是越想越多，世子不能自已，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那就是夏侯淵是腳踏兩條船地人，這樣的事情，世子沒有任何證據，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當然開不了口，於是，為了讓世子只有想的時間而沒有求證的時間，大人將張松下戰書的時間設定到了下午。沒有了眾人指引，世子自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正確。這個時候，再需要一點火星就可以讓這堆火燒起來，大人弄出來地這個火星就是程銀。程不全只所以能夠適時地來到大營遊說程銀，只怕他到死也不明白其實就是大人同意他過來，然後又親手送他到敵營裡面。一切都準備得妥當，程不全又是孤身一人，進入大營自然毫不費力。可出去的時候就不同了，程銀父子久在雍州。大人對他們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程不全已經見過了程銀，他們是父子關係，程銀自然想要竭力平安送他出去，可他想不到的是，人多反而是個問題，人多引起了夏侯淵的注意。順理成章地，程不全被夏侯淵捉拿。世子已經疑心上了夏侯淵，現在又看到了從雍州投降過去地程銀，再想到此事當中大人故意漏出來的這個破綻，正所謂人證、物證都在眼前，這火終於被點燃。曹丕疑心地話一出口，夏侯淵性情頗為急燥，兩三句話出口辯白不能。又太過忠心，只能以死明志。大人，你說這不是借刀殺人又是什麼？」說到這裡，郭嘉覺得喉頭有如火燒，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喉頭。才又道，「接下來的事，再簡單不過了。我等眾人，與世子最相善地是文和（賈詡），出了夏侯淵自殺這件事，世子雖然頗有見識，可畢竟經歷的事情還太少，心頭慌張，最先要問的就是文和，依文和的秉性。用魏王的話來說。文和用計，見其利處。卻不避其害處，為了穩定軍心，為了防止這個消息泄lou、造成壺關夏侯霸、宛城夏侯敦等不明真相作出不可估量的動作，文和出了個將夏侯子弟及友人擒拿的主意。此事宛如宛城交戰再現，再一次落入了大人算計之中。夏侯和兄弟先得到訊息，再聽到傳喚，誤以為世子定然要斬草除根，自此反叛而去。此事驚動全軍上下，而世子又來不及將整個過程訴說，將心不穩，軍士心不定，更重要地是幾十名中上層將領被囚，將令無法準確、快速的下達出去，正是大人發動攻擊的最好時機。大人不就把握住了這一轉瞬即失的時機嗎？」說完了這些，郭嘉最後又道，「夏侯衡等人被囚，來不及明白真相，此時戰鬥已起，他們又怕被世子殺害，為求性命，只能夠助大人一臂之力，從營中殺起，全體投向了大人，這就是后營轉瞬被擊破的原因。殺其父，而用其子、侄、友，連環計謀不可謂不毒啊。」

「郭先生，如此推理確實是合情合理，更是事實，劉安無法辯白。可這個『毒』字不敢承受。」劉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兩軍相爭，無所不用其極，君子之爭能用於戰場之上？《孟德新書》當中有句話說，軍之爭也，詭詐之術也。不是嗎？曹丕心中既然對夏侯淵已經存有不同感覺，縱使我不用此謀，一旦曹孟德歸西，夏侯淵就能安享天年？我看也未必。此時曹孟德與我雍州交戰，我用此計，此時若不用此計，待他日曹孟德與江東劉備交戰，一旦陷入僵持，劉備也是當今梟雄，龐統、魯肅更是當今奇才，他們也未必就見不到此點，還不同樣可以取勝？昔日，育水旁邊，曹孟德讓夏侯將軍潛入我雍州營寨，行使詐降之計，比此，也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相差而已。這是戰場上光明正大的取勝，乃是曹孟德敗在我的手上，先生衡量一下，這個『毒』字是不是不太妥當？」

「是。大人說得對。單此幾點，這個『毒』字還不應該用在這裡。」郭嘉停了停又道，「大人的謀划還不止這些。三軍背kao洛陽城，既然偷襲三軍，洛陽也就在考慮之內，大人現在悠閑於此，神色毫無牽挂之念，想必也已經取了下來。再提上來地，就是壺關的夏侯霸和宛城的夏侯敦，他們乃是魏王屏障，大人為這一戰，投入如此心力，想必也將他們算計在內了。」

「一點也不錯，郭先生所說也是實情。郭先生現在正是住在洛陽城裡，洛陽被取下，還有何疑問？夏侯霸那裡好說，父親被曹丕殺害，此事為夏侯淵貼身親信親眼所見，夏侯和兄弟對此毫不懷疑，夏侯霸與曹家已經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再有兄弟前去相勸，讓他歸順我雍州，應該沒有什麼難處。」見到郭嘉如此說，劉安也不隱瞞，道，「對於夏侯敦，素來為曹孟德信任，也極為忠誠，我本來沒有把握，待我擊破三軍以後，才知道有了相當的可能。」

「是啊，」郭嘉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心裡雖然明白，可證據一絲也無，證人現在已經先後歸天，永遠也開不了口了，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說到這裡，凄楚的笑了笑，「縱然是大人親口對別人說此事，只怕相信得也不多。這正是大人高明所在。」看看劉安面不改色，顯然並沒認為這是一個後患，又道，「大人難道不怕夏侯兄弟有朝一日明白過來？」

「利益與風險同在，又有何可怕之處？」劉安淡淡一笑，道，「在這世上又豈有萬全之策？身在亂世，為臣下者，只要有一技之長就可任用，魏種數次背叛曹孟德，曹孟德不依舊任用？夏侯敦雖然智謀過人，卻已經年邁，他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夏侯敦了，再說，他也不過是一良將而已，縱然他明白過來，諒來也翻不起多大風浪。夏侯霸兄弟七人，雖然也算地上有才能，中下之才而已，我劉安又有什麼地方不敢用？用了又能有多大禍患？」

聽到劉安如此回答，郭嘉不由默然。

問候過病情以後，劉安退出了房間——郭嘉將整個事件的真相揭出，就是為了堵住自己的口，縱然自己開口請他留下來，也已經是不可能，還不如什麼也不說。

三日後，郭嘉心痛發作，口吐鮮血，病逝於洛陽。劉安專門為他修建墳塋，親自祭拜，並拔出專人四時祭祀，贈謚「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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