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匡王令

第42章 匡王令

當那實打實的肉體接觸到的一剎那,匡王只覺的渾身的汗毛一根接著一根的炸了起來,整個人像是從前宴席上,孫婕妤養的那隻小刺蝟一樣,他張了張嘴,看了一眼面前的川王,蹭著身後的窗戶,一點點的坐了下來,寂靜的殿中,只聽得到風聲和他牙冠敲打的聲音。

川王見勢,冰冷的臉上扯出一抹不善的笑意,似乎是得逞,也似乎是不屑和嘲諷,譏笑著這位準太子,居然是這樣的膽小如鼠。

匡王目視前方,視線內只能看到川王的那條腰帶,上面還掛著一個雪白的玉墜子,他記得那個玉墜子,是川王十五歲生日的那天,聖人親手給他繫上的,而川王這一帶,就是整整十七年。

可見聖人給的這個玉墜子是個好東西,佩戴了十七年,還和剛繫上那日時一樣光潔,一樣的完美無瑕。

完美無瑕的玉墜,配得上這世間最完美無瑕之人。

匡王坐在地上,那窗口吹進來的風,像是一條白綾子一樣纏繞在他的脖頸子之上,只要稍微用力一些,他就要命喪於此了。

地磚冰涼,他像是坐在了冰面上,抬起頭來,剛有些血色的臉上此刻再次慘白如紙,像是個死人一般。

「老三,你是假的。」

匡王雖然被嚇慘了,但是心裡也知道這人是假的,是自己的幻覺,從前他就知道,現在也知道,只是不願意在欺騙自己了。

「我是不是假的不重要。」

川王負手在身後,身形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座巋然不動的山,這座山註定要壓在匡王的身上,永生永世都爬不起來。

即便人已經死了,可那份愧疚,那份屈辱,那份不甘。

「重要的是,你也不是真的。」川王道。

匡王眼皮一跳,不太明白川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深吸一口氣,望著那人冰冷的眼眸,說道:「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二哥難道不明白?」

川王蹲了下來,他挺直的背和匡王蜷縮在一起的身子形成強烈的對比,拍了拍匡王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的身世。」

話音剛落,他的手就被匡王奮力的打開,那人扶著窗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只是短短的幾十秒,他彷彿蒼老了十多歲,人也秒趨消瘦,像是被什麼東西蠶食了一樣。

「我的身世……」

匡王重複著川王的話,印證著自己的心緒,眼神也飄忽起來,腥紅的光從他的眼角蔓延出來,像是蒸騰的血。

「我是父皇和母妃的親生兒子,你……」

匡王說著,卻被川王笑著打斷,他看著面前神色逃避的人,上前兩步一把抓住匡王的領子,提到自己的眼前,對視著那雙空洞的眼,深深的望進去,裡面只有恐懼和憤怒。

「你是曹侃和高嬰的兒子。」

川王就那樣輕描淡寫的說出了這個驚天的秘密,匡王渾身的血在此刻涼徹骨,他狠狠的咽了下口水,腦袋嗡嗡的,嗓子眼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痛楚,情急之下,他涌了口血,滴在了川王的手背上。

「你以為這件事情別人不知道嗎?」川王毫不在意的說道,「趙元洲,你自己掩耳盜鈴,還把別人也一樣當成傻子嗎?我從前那麼敬你愛你處處禮讓著你,可你呢,這麼大的謊言藏在心裡,弄了半天,原來你根本不是我的二哥,你連我的血親都不是!」

川王怒吼一聲,一把將他推到在地,砰地一聲,匡王的后脊和那開著的窗扇重重的撞在一起,像是片脫離了樹枝的枯葉,落在地上。

「我不是……我是父皇的兒子……」

匡王眉頭緊皺,臉上寫滿了痛苦,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川王抬腳給踩在原地,不叫他動彈分毫。

匡王只覺得胸口力壓千斤,肋骨好似要根根斷裂,他伸手攥住川王的腳踝,可撼動不了分毫,只得切齒道:「胡言亂語,我是皇族血脈……你從哪裡聽來的無稽之談,荒謬!荒謬!」

話音剛落,接著一道驚雷響徹雲霄,那隨之的閃電劃破昏暗的天空,照亮了躺在地上的匡王的臉。

他像是個被剝了皮的鬼,頭髮散亂,臉色紙白,下巴滿是血痕,脖頸和額頭的青筋像是蘇醒了的蟒蛇,根根鼓了起來。

「趙元洲,你根本就是個野種,你的出生就是個孽緣。」川王抬起頭來,看著外面的風雨飄搖,「你根本就不該生在這個世界上,你還想肖想這個太子之位,你配嗎?你根本沒有資格。」

川王說著抬起腳來,一步一步的走到正座上坐了下來,他不緊不慢的往後靠了靠,未來的天子龍威展現的淋漓盡致。

匡王疲憊的躺在地上,瞥眼過去,這一幕像是刀子一樣,深深的刺進了他的心裡,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任憑那風雨像自己傾斜過來。

「趙元洲,這個太子之位根本不屬於你。」

川王一字一句的念道:「你就是個冤孽,你當時就應該和你那個穢亂宮闈的母妃一起死在高穎的手裡,你們高家就是自相殘殺的根。」忽而朗聲大笑,像是來勾魂的號角,「就像你,殺了我一樣。」

「哦不對。」

川王又繼續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你是冤孽,冤孽!」

「你說得對……」

匡王在沒有反駁一句,他只是平靜又頹廢的睜開眼睛,乾涸的嘴角說出這樣無力的一句迎合:「我是冤孽,我是這個世上最大的冤孽。」

川王聞言,眉梢一挑,笑容變得詭譎起來,他站起身走到如同行屍走肉的匡王身邊,稍稍用力就將他提了起來,說道:「既如此,我帶你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匡王說不出話來,任由他將自己拽出去,在川王的手裡,他就是一個垂死掙扎的鳥雀,被攥在掌心,生死已經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耳邊風聲獵獵,臉上暴雨捶打,匡王感覺到有水貫入自己的耳朵,好痛,像是毒藥在侵蝕一般,將自己的腦袋攪弄的不明不白。

砰的一下,匡王落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是七葷八素,他看著那似乎比剛才要近了許多的烏雲,微微皺眉,強撐著不適轉過身來,這一看不要緊,他瞳孔皺縮,這裡是……五鳳樓?

五鳳樓是宮裡的一座九層高塔,素來是宮裡面有一些重大節日的時候,請一些僧人來這裡祈福為用,怎麼把自己帶到這裡來了。

「你說在這上面站著,會不會被雷劈死啊?」

川王站得穩當,在那高塔之上矗立,雖然人影細小,但那擎的住天地風雨的肩膀卻不曾搖晃,他負手而立,垂眸那人。

苟延殘喘,當真是一條喪家之犬。

「二哥果然不是皇族的人。」

川王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也只有高家和曹家那樣的劣種,才生出你這樣的一個劣根,毫無皇族的威望可言。」

匡王心痛欲裂,被這句話給刺激到了,撐著那塔尖緩緩的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往前試探了一步,僅這一步,他便往後仰了一下,這裡實在是太高了,高的都看不到地面,高的一眼能看到整個皇宮。

「你覺得自己是這江山萬里的主人嗎?」川王問道。

匡王本能的恐懼著這個非人的高度,若是摔下去的話,怕是會直接成了肉醬吧,他瑟縮的身子,不得已的扒住那個塔尖兒,即便是川王如此激將法,他也實在是沒辦法再證實自己的勇氣了。

「這江山的騰圖上,來日若是被你這樣的冤孽描繪上一筆,真是我大趙國的千古罪痕。」川王煞有介事的說著,又搖了搖頭。

「我不是……」

匡王徒勞的辯白道。

「從這裡跳下去吧,你本就不該被生下來。」

川王轉過身來,說出這樣催命的話,他的表情仍是平靜的,那雨滴捶打在頭頂上,炸出一朵朵燦爛的水花來。

「趙元洲,你去死吧。」

川王靜靜的看著他。

匡王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被帶上五鳳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個川王要做什麼,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人居然沒有把自己推下去,而是讓自己選擇,他鬆了鬆手,又畏懼的抱緊了塔尖。

「哈啊哈哈哈——」

「啊哈哈——」

川王見到這一幕,心裡的歡愉像是澎湃到了頂點,仰起頭來,放肆的大笑著,那笑聲摻雜著雨聲,比宮中最好的樂師都要演奏的好聽。

「你就是個冤孽。」

川王平復下來,轉身準備下去,卻被匡王一把攥住,他抬起頭來,仰視著那人,說道:「你到底是誰?」

你不是川王,不是那個自己認識了三十多年的趙元白。

他從不會如此疾言厲色,他一個骨子寫滿了溫柔的人,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溫水,更不用說,川王根本就不會武功。

聽到匡王這麼問,川王心滿意足的笑了笑,不過也由此見得,這個人也根本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他笑了笑,拿開匡王的手,湊過去,抵著那人的額頭說道:「我是誰又有什麼要緊。」

匡王睫毛輕顫,死死的盯著他:「你不是老三。」

「我當然不是。」

川王笑道:「只是,我知道你是曹家的冤孽,這就夠了。」

說罷,一把撥開匡王的腦袋,身輕如燕的躍下塔去,消失在這茫茫的月夜之中,不曾留下一絲痕迹,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匡王站在原地,塔尖上的風似乎更大一些,把他吹的左搖右晃,他響起剛才那人的話,失意的笑了笑。

原來這個秘密,早就被別人知道了。

命脈在別人的手裡攥著,自己再次身不由己了。

匡王抬起頭來,任憑風雨侵襲,他張開雙臂,迎接著那勁風急雨。

本以為老三死了,自己就是准太子了,以為有父皇做靠山,再不用被曹家拿捏在手心裡了,可是剛才那個人又是誰,他為何又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除了他還有誰知道。

他又會拿這件事情去做什麼文章?

掌中之物,沒有未來。

匡王捂著臉頰,痛苦的哭笑不得。

「二哥。」

不遠處有人說話,匡王渾身一愣,抬起頭來,看著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一襲白衣,正是川王。

和剛才那個假的不同,他和煦的像是暖陽,沒有冰冷,沒有鋒利,只有讓人心安的溫暖和動人的情誼。

「老三?」

匡王說完,頭像是被利劍穿過,忽然瘋狂的痛了起來,他蹲在地上,又不支的倒了下去,急喘著氣,難耐的哀嚎了起來。

「啊——」

「救命——救命——」

他疼的在地上直打滾。

「二哥,你怎麼了?」

川王在遠處不安的問道。

匡王汗流浹背,混著雨水消失不見,粗喘著氣抬起頭來,川王似乎很是擔心自己,他扯出一抹笑意來,意識再次變得混亂,他記得自己這個弟弟最怕黑了,更別說是如此風雨交雜的夜晚。

「老三……」

匡王站起身來,眼睛里只有那個哭腔甚濃的弟弟,他伸出手來,像是不受控制一樣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念道著:「老三別怕……二哥來了……二哥來陪你了……別怕……別……」

最後一個字沒說話,他的身影消失在塔尖兒。

砰——

這一聲摔得太響,在廊檐下躲雨的十六衛侍衛都聽得到,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剛才的確有人看到有什麼東西摔了下來,扶了扶帽子,不約而同的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道:「人!好像是個人!」

為首的那位皺了皺眉頭,聽同伴這麼說,腳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許多,那跺水的聲音噼里啪啦,像是炸開的鞭炮。

「是人!還真是人!」

有人喊道。

為首的猛地站在原地,粗喘著氣。

的確是人。

是一個渾身都摔爛的人。

從五鳳樓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能有全屍就已經很不錯了。

「看去看看是誰啊!」

同伴見他愣在原地,著急的用手肘懟了一下他,催促道:「還愣著幹什麼啊!還不過去看看是誰!」

「媽的,真晦氣,這可是禮樓,好端端的死了人!」

「別說了,快看看是誰!」

幾個侍衛簇擁過去,那人的身子已經摔得不成樣子,只得翻過來,在那衣服上面尋找痕迹,驀地,他們都愣住了。

為首的那人見狀,不安的跑過去,看著那腰牌上寫著:匡王令。

……

……

(卷四完)

(終卷:冬雪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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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女史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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