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死
雨已經不停的下了一天,河水彷彿變得更洶湧了些。
顧懷蹲在洞口,比劃了一下,回頭看向柳清所在的方位:「水位在上漲。」
柳清沒有回應,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洞內沒法也不敢生火,光線不好的情況下,顧懷只能看到柳清模糊的身影。
他有些擔心,本來還算大的平台現在已經只剩一半了。
忍著腿上傷口的疼痛摸索著移動到最內側坐下,他看見下雨的時候便想到河流可能會因為春汛漲水,但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
而且這裡是一個被水流沖刷出來的平台,也就意味著水有可能會淹沒整個水洞。
他聽著水聲,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頭頂上那撥人來回了三四次,一直沒有發現他們,這次大概是能躲過去了。
既然柳清都對柳瑩有信心,那柳瑩也應該不會出事。
二十八個侍衛指定是活不下來幾個了,這次風波過去自己說不準還得獨自上京。
魏國重王爵,親王爵從來都只有皇子能封,連軍功開國的將軍們也不過是郡王國公,也就是說他可能會創造魏國開國一百二十八年來最寒磣的藩王入京記錄。
沒有儀仗,沒有衛隊...甚至連錢都沒有。
除了交給柳瑩的驪龍佩和身上掛著的兩塊玉玦,就還有這身在林中弄髒,濕了又乾的織金常服。
胡思亂想了一陣,顧懷感覺到了腳邊的水流。
他急忙俯身查看,原來水位已經到了他的腳邊,他趕緊提醒柳清:「這個洞可能會被水淹沒!」
柳清還是沒有回應,顧懷有些疑惑,連忙靠過去看,才發現柳清環抱著雙膝,緊緊抿著嘴唇,兩腮微紅,已經靠在石壁昏睡過去。
他伸出手試探了一下柳清額頭的溫度,才發現柳清已經開始發起了燒。
顧懷有些自責,明知柳清受了傷,而且水那麼寒,穿著濕透的衣服半天,剛才也一直沒有回應他,居然沒有發現柳清已經生病發燒了。
這個年代受了風寒可不是什麼小事,而且現在根本沒辦法請醫生為柳清看病,他一時急的團團亂轉。
慌亂之中也只能想到脫了外衣給柳清蓋上,把她移向更高的地方,避免被水打濕鞋子衣裳。
四月的天氣,隨著下雨氣溫已經很低了,空氣里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估算了一下水位上漲的速度,有些絕望的發現淹沒整個平台大概只需要半刻鐘。
這個山洞勉強夠顧懷站立,但如果雨不停,淹沒山洞也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隨著水位的上漲水流的更加湍急,他可能連帶著柳清回河灘都沒辦法。
他已經和柳清共享著最後一塊還沒被淹沒的的平台了。
他咬了咬牙,只能把柳清整個橫抱起來,后傾身體靠在石壁上。
水位吞沒了最後一片平台,順著他的腳往上攀爬著,而他也快抱不住柳清了。
只能咬了咬牙,將柳清雙手環繞住自己的脖子,腿夾在自己腰上,雙手托住她臀部,繼續堅持著。
這樣一來柳清的臉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近在咫尺,吐氣如蘭。
顛簸也讓柳清醒了過來,她柔軟無力的軀體先是一緊,然後又再度放鬆下來,如水的眼睛看向顧懷。
顧懷解釋道:「水位在上漲,姑娘發燒了,所以只能這樣把你抱起來。」
她把臉埋進顧懷肩膀,深深的吸了一口顧懷身上的味道,只有一聲低低的鼻音傳了出來:
「嗯。」
顧懷苦笑:「柳清姑娘,這個洞如果真的被淹沒,我們可能要死在一起了。」
「我知道。」
「以前有個人問過我死是一種什麼感覺,當時沒能回答上,過會兒說不定就能有機會了。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鬼神之說,但現在反而有點希望它們是存在的...和我死在一起,你會後悔嗎?柳清姑娘。」
「不會的。」
「在官道看到那一劍,我就知道哪怕你受傷了,也一定能和柳瑩姑娘一起走掉的,終究是因為我,你才會落到如此境地。」
「不是的。」
「我從小就生活在王府里,以做一個閑散王爺到死是很可悲的事情,突然有一天知道了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人吃不飽飯,還有那麼多人在艱難的活著,以為自己能做一些事情,出了王府才發現自己是個廢物。」
「王爺是個好人呢。」
「我才知道原來我對於這個世界是可有可無的,如果我好好活著,宮裡會很樂意把我當成一個牌坊;如果我死去了,宮裡也許會哀悼一下,然後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真是可悲的人生,不是嗎?既然這樣,也許死亡才是...」
「不是的。」柳清微微搖了搖頭,緩緩的抬起左手撫摸著顧懷的臉龐,堵住了他還沒說完的話。
「如果能活著的話,一定要好好活著。」
「王爺和那些權貴子弟不同,想為平凡的人做一些事,很了不起呢。」
「我的家被官兵毀了之後,我也曾經覺得活著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可是我還有妹妹,我得好好照顧她。」
「走了這麼遠的路,好像到最後也習慣了,妹妹已經會照顧自己了,如果生命真的就這麼結束的話,我也不會有怨言的。」
「遇見王爺的時間不長,但王爺的臉好像比千里的風景還要好看。」
「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她蒼白的臉上彷彿洋溢著暖光:「小女子也是讀過書的呢。」
看著柳清的臉龐,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顧懷漸漸的從那種莫名的情緒里掙脫出來,內心漸漸的安寧。
這個女孩子真溫柔。
他明白,生命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只有一次,無論你是王爺還是平民,來自於未來或是現在。
而他也終於有些懂了和許白的最後一次見面,原來那時候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生死。
就像此刻的柳清,在見到妹妹的成長后,也對生死沒有了那種畏懼。
他不再去想王府和朝廷,也不再想許白提起過的朝代更迭和階級革命。
他只是緊緊的摟著這個女孩,感受著她的溫度和心跳。
哪怕水已經沒過了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