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聖旨
這場涼州「拍賣會」無疑是非常成功的,簡直堪稱賓主盡歡。
二十七件寶物拍賣了出去,收得白銀三萬餘兩,其中琉璃拍賣所得就佔了一大半。
而拍得琉璃的多是些珠寶商賈,那拍到手之後歡天喜地恨不得拿回去當成傳家寶的樣子讓顧懷看的有些於心不忍...他是真不忍心告訴這些人這玩意兒是沙子燒出來的。
也就只能吩咐下崔管事讓他事後去知會一聲,讓他們早點賣往南乾。
不然城內的鋪子開始賣琉璃之後這些人多半想上吊。
而令顧懷沒想到的是,官員們也顯示出了不菲的購買力,尤其在書畫字帖上極為突出,比如涼州通判姚續就面不改色掏了一千二百兩銀子買下了那塊南陽古物鎮紙。
天可憐見他一開始邀請官員壓根就沒想刮出錢來。
北魏南乾物價相差不大,一兩黃金八兩銀子,一兩銀子一千文,也就是一貫錢。
他坐在書房饒有趣味的把玩著腰間掛著的白玉:「聽說閣老們都極為清貧,一般都只是領著從三品的俸祿,月供不過十五貫;一個邊遠州府的通判就能隨隨便便掏個千把兩銀子買個鎮紙,誰居然說京官比地方官金貴?」
崔管事站在一邊也不由笑了笑:「王爺,不是有句話說『宰相門房七品官』嗎?那可是天子腳下,雖然不如地方官富貴,但也確實要高一等。」
顧懷點點頭:「這三萬多兩,加上之前撥那五千兩,能買多少糧食?」
崔管事心算了算:「涼州地方偏僻,基本都是從內地購糧,災前大概兩百文每石,至於現在...怕是要漲一倍不止,大致也就能買六七萬石罷了。」
顧懷皺了皺眉:「這麼算起來不過也就救濟幾萬人罷了,今年涼州春耕是肯定要荒廢了,春夏一過,災民百萬怕就要變成流民百萬了。」
他嘆了口氣:「朝廷要是再不管,整個涼州府不知道要多出多少破家流亡之人,蒙古還在邊上虎視眈眈...賑災的事你儘力去做吧,別經官府的手,能多救一點是一點。」
崔管事點了點頭,正準備告辭,猶豫了一下,還是躬身說道:「王爺宅心仁厚,近年來更是成熟了很多,要是老王爺和王妃還在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恕老奴冒昧,王爺最近是不是思慮過甚了?從災情開始,王爺便經常緊鎖眉頭,把自己關起來讀書抄書,病後又時常沉思,好像背負著什麼東西一樣。」
顧懷愣住了,他沉默了下,轉過頭看著窗外的黑夜:「崔伯,我只是有些問題想不明白而已。」
「為什麼我一生下來就是王爺,錦衣玉食,而外面那些災民,耕了一輩子田,現在卻連口飯都吃不上?」
「我不是吃飽了撐的去想這些,」顧懷搖搖手打斷了欲言又止的崔管事。「你看,我只是隨便賣了些王府里平時根本看都不看的東西,卻能救那麼多人,而其他有這種能力的人,卻寧願花能救數千人的錢去買一塊鎮紙?」
「以前讀史書,看見那些昏君佞臣,總是闔掌暗恨,看見忠臣良將,又不由得擊節讚歎。你說在後人的史書里,我又會是怎樣的一個角色呢?」
「我也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人,今天之前,我連一石糧食賣多少錢都不太清楚。」
「我想救那些像雙月一樣掙扎著想活下去的人,也想以後的史書里,有人讀到我的話,會心生讚歎與敬佩。」
他還有句話沒說出口:「我想讓許白看看,她教會了我一些什麼東西。」
崔管事幽幽一嘆,不復多言,恭敬退出了書房。
......
顧懷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遇見許白之前,早起讀書,下午跟著護衛們一起訓練馬術騎射,晚上和連雙月一起在亭子里休憩吹風,還順便教會了涼雙月怎麼弈棋。
顧懷自己就是個臭棋簍子,整天欺負個新手欺負得不亦樂乎。
崔管事管著賑災的事情,後花園的幾個鍋爐也造好了,每天忙得王府內外來回跑。
沒辦法,顧懷實在不想去後花園,一進去就熱浪滾滾,至於一介藩王親自去施粥...這也太做作了。
連雙月倒是想一直和他待著,話還是少,只不過表情比起之前靈動多了,也在幾日之後開口叫了崔管事爺爺。
就這麼過了十幾天,到了四月初,傳旨的儀仗終於到了臨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旌獎賢勞,乃朝廷之著典;顯揚親德,亦人子之至情。國家鼎盛,文武齊心,朕欲於六月祀於太廟;今有靖王顧懷,襲爵守孝,至誠至信;憂心國事,實可謂國之棟樑也,故宣靖王入京同祭,即刻起行,不得延誤!」
「臣謝陛下隆恩。」
北魏藩王可見聖旨不跪,因此顧懷只是束手而立,等著傳旨太監念完,才恭敬上前領了聖旨,同時按照慣例讓侍女給幾位公公塞了紅包,這才拉著為首的紅袍公公坐下。
「陳公公,多年不見,上次我進京也是你來宣的旨吧,舟車勞頓辛苦了。」
司禮監陳樂陳公公捏了捏袖子里的紅包,可不是什麼零碎銀子,而是薄薄的銀票,臉上的笑容也就越發熱情起來:
「可不敢讓王爺說辛苦,都是咱家該做的;上次宣旨確實也是咱家,這一晃都六七年了,王爺可真是更器宇軒昂了。」
「公公何時出發的?」
「回王爺的話,二月中下的旨意,咱家可不敢耽擱,立馬就上路了,接下來還得回京城復旨呢。」
「這千餘里路,公公也不容易。」
「唉,剛出京城那會兒還挺歡快的,總在宮裡呆著,偶爾出來走走也還輕鬆。就是入了平涼府後就有些不適應北地的氣候了,尤其後半程路旁全是災民在南下,讓人觸目驚心。」
顧懷和陳樂聊了會兒災情,又打聽了些京城事宜,陳樂便起身告辭,顧懷自己可以慢慢收拾去京城,他們傳完旨卻是要趕快回旨的,又得是千里奔波。
果然哪怕同在司禮監,太監和太監也是有差別的,爬的高,成為秉筆太監,就如同如今的何洪何公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不同意賑災閣老們也沒辦法。
運氣差不得皇帝歡心,也就做個傳旨太監或者管管京城儀仗,要麼動輒天南地北到處跑,要麼守著庫房裡的天子儀仗閑的打蒼蠅。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北魏的宦官系統了。
司禮監和御馬監,北魏宦官們的終極夢想,一個管奏疏儀仗,一個掌京營兵馬虎符,堪稱太監們的兩大深造衙門。
不同於南乾太監給三省相公們壓得喘不過氣,北魏的太監前途可是很遠大的,如果運氣好或者門路廣被分到了司禮監和御馬監,爬的高點就能輕輕鬆鬆蓋過士子們的十年寒窗苦讀。
北魏以武開國,實權武將比比皆是,而武將們是個什麼德性?動不動就拔刀子的貨色,大字不識一個,太祖又不喜歡文臣,於是到了太宗皇帝就不得不大力提拔文臣,收攏兵權。
而官僚士大夫也不是什麼等閑角色,大概是太宗對他們太容忍了,還下過「刑不上大夫」,「御史參諫無罪」等規定,於是就發展到了後來的皇帝做什麼他們都管,還動不動就搞死諫那一出。
這下子武將是給按下去了,上來了一批更麻煩的。
就在這種權力的擂台上,皇帝看見了旁邊從小伺候他到大的太監,於是把他也叫上了擂台。
魏國的權力舞台就此形成,這幾十年堪稱太監們的事業黃金期,甚至有不少有夢想的人自己凈了身擠破腦袋想進宮,發展到後來朝廷甚至下了禁止自行閹割的禁令。
簡直神奇。
隨便想著些有的沒的,顧懷走到亭邊負手看向了東南的方向,那裡是整個北魏的政治中心,也是他從小到大隻去過一次的地方。
而這次他能從那個地方獲得些什麼東西呢?到最後是會垂頭喪氣的回來做個窩囊王爺,還是揚眉吐氣的獲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權力?
真是個讓人魂牽夢縈的地方啊。
京城,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