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行刺
雙江縣是平涼府重要的交通樞紐,不僅驛路從縣旁穿過,自西而來的覆水也在這兒有個碼頭。
任萬彬端著個大碗,雙腳一分穩穩蹲在了酒鋪門口的台階上,頭上酒鋪的招牌被西風吹得呼呼作響,風裡夾雜的兩岸細沙也沒影響到他的好胃口。
像任萬彬這樣在驛路旁討生活的健壯漢子並不少,多是赤裸了上身,下身一條緊厚牘褲,頭髮隨意的用頭巾包著,要麼調笑著過往的小酒娘,要麼眼巴巴的盯著覆水上來往的船隻。
最近碼頭扛包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雖然有發災難財的糧商們不停的往覆水上游運糧食,但來討生活的災民們也多了起來,願意下苦力氣的人大把都是;那些餓極了的人可不管什麼行業競爭的底線,只要給點吃的,什麼都願意干。
每個地方的人多了起來都會有排外性質,碼頭上的苦力們就組了個水幫,當著達官貴人商賈的面當然不好明著搶生意,但事後把那些災民堵起來打一頓威脅威脅卻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眼看著碼頭上的扛包價格從五文跌到了三文,在這兒討了兩三年生活的任萬彬也覺得碗里的飯不香了。
他注意到幾個水幫的人走向了角落裡躺著的幾個難民,瞭然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少視線也一起投向了那個地方。
「哥幾個,可吃飽了?」
水幫的一個漢子看著這堆不講規矩搶了他們生意的難民,冷冷開口。
幾個難民也有些緊張,其中一個硬著頭皮開口:「這位老哥,我等可有什麼做得不對?」
水幫漢子蹲在了他面前:「做得可太對了,瞅瞅你們剛才那歡天喜地的模樣--居然敢和我們水幫搶客人,還壓價到兩文錢?」
他一把抓起了剛剛開口的難民頭髮:「老子今天就教教你們什麼是規矩!教完了你再孝敬孝敬老子就當做報答了。」
他猛的一巴掌扇到了難民臉上,旁邊幾個水幫的漢子也一擁而上和其他難民廝打起來。
這幫難民也是一起從涼州逃難過來的老鄉,倒也不跑,反而迎著水幫漢子的拳頭紛紛反抗起來,還呼喊著旁邊的老鄉們。
於是群架人數就越來越多了起來,不時有難民和水幫的人加入戰場,整個碼頭頓時熱鬧非凡,酒鋪里的人紛紛出來觀戰。
任萬彬也端著碗看著戲,他可不是什麼水幫的人,刨了兩嘴飯就在一邊煽風點火起來:「對對對朝那兒打...你個窩囊貨怎麼像個娘們一樣只會用指甲撓別個臉?丟大男人的臉面...對按住了按住了,朝下面招呼...」
人群里突然發出一聲短促又尖利的慘叫,正在互相拳頭招呼著的眾人停下手散開,一個水幫漢子躺在地上肚子上插著塊尖銳木頭,兩隻腳無力的撲騰著,眼看已經進氣少出氣多了,兩嘴張合著像只快死的魚。
水幫幾人的眼睛都紅了,伴隨著幾聲呼喊,鬥毆用一種更慘烈的方式再度開啟,這次人們的拳頭就沒了分寸,還撿起了身邊的武器,連任萬彬都不得不退進了酒鋪護住了碗躲開漫天揚起的灰塵。
顧懷就是在這種古怪的場景里下了船。
從接到聖旨安排好王府事宜出發已經半個月了,先騎馬趕了幾天路,才從覆水上游坐船而下準備一路經黃河入中原。
按道理說藩王入京是應該打起儀仗大大方方從地方經過的,走的慢點還能一路伴隨著沿途地方大員的宴請,可他也沒辦法。
北魏藩王本應有九千到一萬二左右的護衛兵力的,但太宗皇帝大筆一揮靖王府的護衛部隊就一頭扎進了西涼衛,美其名曰藩王鎮草原,結果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這支部隊雖然掛在王府名下,王府卻再也沒了指揮權,還好軍費是從朝廷出。
於是顧懷就帶著三十個護衛上路了,藩王儀仗都打不全,寒酸得他都不好意思走陸路讓地方官員請吃飯。
這不就只能租艘船從覆水上游沿江而下了,爭取早些入京。
船不大,下船的又只是幾個人,周圍的苦力們也沒圍上來拉生意,只是繼續為中心撕扯著的人群加起油來。
顧懷只是想下船休息休息,便帶著幾個護衛走向了小酒鋪,掀起了擋風的兜帽,解下披風遞給一邊的護衛,有些好奇眼前這混亂的場景,便向端著個碗站在一邊的任萬彬打聽道:「這位兄台,這群人何故互毆?」
任萬彬也注意到了這個身穿精緻黑色對襟寬袖長衫的年輕人,再看看幾個身穿青色勁裝的護衛,知道此人非富即貴,也不敢怠慢:「回貴人的話,他們是因為難民搶了碼頭力夫的生意所以打起來了。」
「我大魏民風竟彪悍至此...聽兄台口音,不是北地人士?」
任萬彬也不怎麼拘束,直接開口:「俺從南方來,家鄉糟了難,一路討生活到了此地。」
顧懷點點頭,叫過一邊酒娘,要了幾碟小菜酒水,便邀請任萬彬一同坐下,幾個護衛分散站開。
任萬彬端著個大碗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坐下,這貴公子哥有什麼主意能打到自己身上?倒是有些饞那店裡最好的酒。
顧懷示意任萬彬自便,又問道:「平涼府災民也很多嗎?我從涼州一路南下已是災民遍野,沒想到平涼府也這般嚴重。」
任萬彬倒了杯酒細細抿著,點點頭:「是很嚴重,這幾個月來碼頭討生活的災民越來越多了,多是拖家帶口的。」
「鬥毆如此激烈,官府不管嗎?」
「公子說笑了,碼頭邊上天天有人餓死,官府都管不過來,哪兒會管碼頭上的小事情。」
顧懷和任萬彬閑聊了一陣,喝了幾杯酒水,看著店外鬥毆,感覺休息的差不多了準備告辭回船,一道寒光突然從角落亮起。
那是一個穿著勁裝的人影,看身材應該是女子,蒙著面紗,踢倒椅子在桌上用力一踏便直刺向顧懷後背。
兩三丈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女子身影宛若游龍,氣勢驚人,幾個護衛都沒反應過來,寒芒便到了顧懷身前不遠。
顧懷聽見身後動靜,轉頭一看大驚之下只來得及站起,有心想躲開但身體完全不受使喚,勁裝女子已經從幾個侍衛中間穿過,他甚至已經能看清顫動的劍尖。
躲開!躲開!顧懷在心裡瘋狂吶喊。
但即使他從小騎過馬開過弓,此刻已經完全被驚嚇得動彈不得,在女子那堪稱驚人的飛起數丈直刺下,哪裡能避的開?
都說人在生死關頭思維會變得特別快,他看見了女子的丹鳳眼和細緻的眉毛,甚至看得出來她還畫了眉,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一雙眼睛,但女子眼神中極致的殺意做不了假。
孤是不是死的最蠢的藩王?這是顧懷腦海里的最後一個念頭。
一切都好像變成了慢動作,在空中舒展了身體的女子,指向他心臟的顫動卻堅定的劍尖,護衛們的手忙腳亂,定格成了一幅畫。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大碗從旁邊飛進這幅畫里,重重的拍在了女子臉上,把女子的臉都砸變形了。
於是那刺向心臟的一劍就此偏開,反而是女子橫飛了出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顧懷冷汗浸透了衣裳,心臟跳如擂鼓,侍衛們反應過來抓住了女子,還順便控制住了旁邊飛出大碗方向的健壯漢子任萬彬。
顧懷此刻才感覺到無窮無盡的后怕,他抖抖索索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感覺壓住了內心的驚恐。
他看向任萬彬:「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任萬彬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幾把刀苦著臉:「俺叫任萬彬...公子這就過分了。」
顧懷笑了笑,旁邊護衛吹了個哨子,碼頭船上剩下的護衛們一涌而出,控制住了外面鬥毆的人群和酒鋪的大門。
他看向任萬彬:「任兄為何救我?」
「俺只是還你請我喝酒的好意罷了...快收了刀,放俺離去吧。」
顧懷擺擺手:「任兄這是說的哪裡話,我與任兄一見如故,還請任兄與我換個地方喝酒。」
「正所謂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轉向地上的女人:「把她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