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英國人的困難
外面正在下著滂沱大雨，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駐重慶總領事館副領事祁德生望向窗外，他正在等待新任的總領事。透過水簾，他看見一輛汽車緩慢的駛進了總領事館的院子，停到了門口。司機下車，撐開傘，接著打開車門，然後新任總領事W·Stark·Taller——也可以稱呼他為陶樂爾[注]——出現了。
雨太大，即使有雨傘的遮蔽，總領事先生的外套也已經濕透了，並且看起來他非常的疲倦。於是祁德生招了招手。
他的印度僕人維吉迅速的站到了他的身後。「請吩咐，先生。」
「熱茶，毛巾，還有乾的衣服。」祁德生吩咐到。
「請稍等，先生。」
僕人轉身離去，而陶樂爾隨後就走進了這間應該屬於他的辦公室。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人：一個中年人，看起來像是總領事先生的秘書或者助手，另一個很年輕，祁德生認出他就是剛才那個司機。
不過，他知道這兩個人肯定不會僅僅是秘書或者司機這麼簡單——他們必然是陸軍情報局第六處的外勤特工。
祁德生很好奇這兩位特工究竟屬於哪一個情報機構，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能主動去詢問這個問題——他得先對自己的上司表示一下關心。他走到陶樂爾的面前，伸出右手。
「見到你真是非常高興，閣下。不過，很抱歉我不能去碼頭迎接你。」
「不用這麼客氣，祁德生，我們是老朋友了。」陶樂爾笑著伸出手，與他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而且，我認為你沒有去碼頭接我是正確的選擇。你看，外面的雨多麼大，如果你去接我，那麼我們就會有四個落湯雞。」
「哈哈。」三個人都被他的話逗樂了，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當然，在大笑的同時，總領事和兩個特工也沒忘記把身上的外套脫掉。
「交給我吧，閣下。」祁德生殷勤的接過陶樂爾的衣服，將它掛到衣架上，「等會兒我會讓維吉把它送到洗衣房去。另外，我已經讓他去準備熱茶，毛巾和乾衣服了。」
「很感謝你，祁德生。你的安排很周到。」
「對了，閣下，旅途感覺如何？」
「很糟糕，非常糟糕。」提到自己在長江上的旅程，總領事先生有些不高興的皺起了眉頭。外交部讓他來重慶是為了確保大英帝國在四川的利益不被美國佬排擠掉，但看著長江上一艘連一艘的、幾乎堵塞了航道的掛著星條旗的貨船，陶樂爾認為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將會很困難。
這真讓人沮喪。
祁德生注意到了自己上司的情緒變化，他認為這個時候應該把話題岔開。「閣下，你還沒有給我介紹，這兩位是……」
「埃德蒙德·帕克，來自軍情六處。」中年男子主動伸出了手，「很高興見到你，副領事先生。」
「見到你我也很高興，帕克先生。」兩隻手輕輕的握了一下。
「萊納斯·斯科特，來自軍情六處。」和中年人不同，年輕的司機在介紹自己的時候稍微有些緊張，「能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副領事先生。」
一個雛鳥。祁德生在心裡給出了評價，同時與他握了手。「我也一樣，斯科特先生。」
「我想你也知道帕克先生和斯科特先生為什麼會來重慶，祁德生。我們擔負著非常重要的……」陶樂爾的話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接著響起了印度人的聲音。「先生，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先喝茶吧，先生們，等會兒我們再談正事。」祁德生向門外喊到：「進來，維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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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的新任總領事已經到重慶了？」
「是的，長官。」達綺芬妮肯定的回答了莫非的提問，「5分鐘以前他剛剛進入總領事館，並且還帶著兩個人。」
「六處的？」
「暫時還不清楚，長官。但如果他們是特工，那麼他們必然來自秘密情報處。」達綺芬妮的語氣依然很肯定。當然，這並不難猜，英國最大的兩個情報機構中的另外一個，受內政部管轄的陸軍情報局第五處的主要是負責英國國內的反間諜工作，負責對外情報工作的是由外交部控制的秘密情報處——也就是軍情六處——負責的。所以，能派到重慶來的，只能是秘密情報處的特工。
「長官，要不要將他們處理掉——如果他們確實是特工。」指揮官接著提出一個建議。
「不，暫時沒那個必要，除非他們已經知道了什麼他們不該知道的事情，否則現在不要去碰他們。」如果英國人的特工剛剛抵達重慶就去見了上帝，倫敦一定會有所警覺的。「保持對他們的監視就行了，達綺。」莫非命令到。
「明白，長官。」
接著莫非拿出一份早已寫好的請柬，拿起筆將日期添上去。「等一下你將這個東西送到英國人那裡去，達綺。」
「是，長官。」
達綺芬妮接過請柬，鞠躬之後離開了莫非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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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總領事館里，總領事和兩個特工已經換掉了身上的衣服，用毛巾擦乾了頭髮。四個人端著茶杯各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維吉，出去並且把門關上。還有，沒有召喚，你不要來打擾我們。」祁德生繼續扮演著主人的角色，當然，他在2月就已經抵達重慶了，在前任總領事韓壘德黯然離開重慶以後，他確實就是這裡的主人。
「好的，先生。」印度人收拾了眾人的濕衣服，走出房間並關上了門。
「萊納斯。」特工帕克對他的同伴使了個眼色。萊納斯·斯科特緩緩的站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猛的拉開門——門外什麼也沒有。於是他關上門走回到沙發邊坐下。
「好極了，先生們，現在我們可以談正事了。」陶樂爾說到，「我宣布會議正式開始。」開會，只有四個人。這並不奇怪，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駐重慶總領事館一向都只有兩個工作人員，一個總領事，一個副領事，不多，也不少。所以四個人已經是很多的了——比標準編製都多了一倍。
陶樂爾接著說到：「我們先將我們手裡的資料匯總一下。」他看著祁德生，「祁德生，你先來。」
「2月份我來重慶的時候，倫敦給我的命令是密切留意美國人的勢力在四川的擴張情況。」就像所有在開會時需要發言的人一樣，祁德生也準備了厚厚的一疊文件，「各位，我不得不說，情況非常不樂觀……」
「有多不樂觀？」萊納斯·斯科特插話到，隨即被帕克瞪了一眼。
祁德生自動忽略了這一幕。「到目前為止，在四川投資的美國企業已經超過了20家，涉及鋼鐵冶金，汽車工程機械製造，航空，軸承發動機，石油化工，醫藥，交通運輸等多個行業——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美國企業是把自己的生產基地搬到了四川。另外，美國公司還承建了兩條鐵路和6座火力發電站。有傳聞說，即將修建的成渝鐵路，以及剩餘的10座發電站也將由美國企業承建……」
「等等，修建發電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萊納斯·斯科特又忍不出插話。
「前天公布的消息。」祁德生很有些鬱悶，「同時，還以21軍軍部的名義宣布，將向美國公司採購2萬輛2。5噸卡車，不過具體採購哪個公司的汽車還沒定下來。」
「只是美國公司？」還是萊納斯。
「只是美國公司。」很肯定的回答。
「那還真是糟糕，我的意思是，雖然……」
「萊納斯！」埃德蒙德·帕克變得非常不滿起來。「我們都知道四川的兩位新領袖與美國的關係是怎麼一回事，用不著你來廢話。」
「非常對不起，各位。」萊納斯·斯科特被自己搭檔的厲聲呼喝給嚇了一跳，慌忙向眾人道歉。
「用不著說對不起，年輕人，我們能理解，新人總是急於表現自己的。」祁德生安慰了年輕的特工一下，然後繼續，「關於這些美國公司，大多數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新公司——但都很有錢。也有幾家是換了老闆的老企業，另外還有像墨夫·傑拉德製藥這種以生產青霉素聞名的新興知名企業。先生們，我認為我們應該弄清楚一件事情，為什麼這些公司會如此熱衷於到中國四川來投資辦廠，按照道理來說，他們應該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美國和歐洲，畢竟，那才是主要的市場。」
「情報處已經在進行調查了。」帕克看了陶樂爾一眼，然後說到。
他接著問：「現在有多少美國人在四川？」
「到昨天為止，一共是51617人，大部分是普通工人，小部分是技術工人，還有大約1000名工程師和技術專家。另外，據調查，有上千名美籍白人雇傭兵在為21軍服務，並且擔任著很高的職務。」
「比如說那位漂亮的達綺芬妮·科舍爾小姐？」帕克似乎有些疑問，「我認為她應該是德國人。還有那位參謀長，他也應該是德國人。」
「他們拿著美國護照。」
「好極了——美國護照。」埃德蒙德·帕克自嘲的笑了笑，「看來是我疏忽了。副領事先生，還有些什麼？」
「大致就是如此。你看，我只是一個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且我也找不到合適的幫手。」祁德生無奈的攤開了手，「不過，感謝上帝，你們來了。」
「人手依然太少。」一直保持沉默的陶樂爾突然開口了。
「倫敦已經加派了人手。相信一個月以後就可以抵達重慶。」埃德蒙德·帕克開始翻自己的文件包，「現在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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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德·帕克拿出來的是軍情六處在美國收集到的一些情報。
「根據調查，目前，四川的兩位新領袖在美國有著很多支持者。」他翻動著手裡的東西，找著其中重要的部分，「雖然我們已經確認，他們最初的支持者是美國的黑手黨。但現在美國的軍政界也開始對他們有興趣了。有情報顯示，這個月的月初，在美國的一部分將軍和議員，以及聯邦調查局新任局長的大力促成下，美國政府批准了一項向莫非的軍隊出售廉價武器的計劃。」
埃德蒙德·帕克指著文件上其中一頁，念到：「按照這個計劃，美國政府將以及其低廉的價格向他的軍隊出售35萬支步槍，1萬支自動步槍，2000挺機槍，200門105毫米榴彈炮，以及7000萬發子彈和200萬發炮彈。」
「聯繫到他之前曾經向美國波音公司訂購了200架戰鬥機。我們的分析員認為，莫非和他的朋友是非常上進的人。」
「南京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情……算了，反正南京政府知道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祁德生本來打算把這個消息捅給南京政府，但認真的想了一下之後，他認為這個想法沒有任何價值。
「為什麼？」萊納斯·斯科特終於還是忍不住插了嘴。
「萊納斯！」埃德蒙德·帕克幾乎已經是火冒三丈了，「你應該明白，即使南京政府知道了這個軍火交易，它也沒有能力阻止它——4月的事情發生以後，南京政府不可能再去攔截長江上的美國商船。」
「而且莫非也可以用長江上的美艦為他運送軍火，他肯為這種方式花錢，並且也花得起錢。他的部隊現在裝備的榴彈炮就是裝在美艦上運進來的。」祁德生補充到。「我們總不能致電美國總統，說他的軍隊為中國的軍閥運送武器，以此賺取灰色收入。」
陶樂爾也開口了。「斯科特先生，提醒你一點，如果南京政府知道了美國人與莫非的軍火交易。蔣委員長有很大的可能重新選擇自己的靠山。他很有可能會重新投入到日本人那邊去。而這對大英帝國來說，是更為嚴重的災難。」
「噢，原來是這樣。」年輕的特工故作輕鬆的說到——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帕克先生，你可以繼續了。」
埃德蒙德·帕克對祁德生點頭，接著講：「根據昨天收到的最新情報，現在美國的軍政界又有人在鼓動美國的大財團到四川來投資。有一種理由是，美國人在蘇俄的投資進行得很不順利，他們建議財團的領袖們換一個地方投資。」——「很不順利」，這是一個打了折扣的形容，事實上，現在美國工業界在蘇聯進行的一切工業援助活動，事實上都已經徹底完蛋了。「當然，也有不少堅定的反蘇份子在進行活動。」
「換做是我，我也會勸說資本家們不要為蘇俄提供任何東西。」陶樂爾說到，「問題是，如果美國的財團真的到四川來投資，那麼情況就會變得更加的糟糕……帕克先生，美國的財團對此的看法是什麼？」
「暫時還沒有什麼結果，這種宣傳才剛剛開始，要得到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希望美國佬不要再到四川這地方來投資了，這裡的美國人已經夠多了。」陶樂爾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其實美國人到哪裡投資都沒問題，問題是他們獨佔了四川。
「也許，閣下，這不大可能。」祁德生接著解釋到，「莫非和郭波制定了一個鼓勵投資的法案。按照這個法案，所有到四川投資的企業都將得到廣泛的優惠——從土地到稅收，加上已經進入四川的美國企業的示範作用，我想總有美國財團會有興趣的。而且四川工人的工資水平要比美國工人低……不管怎麼看我都認為美國人會繼續在這裡投資。」
「這真是令人厭惡。」陶樂爾皺起了眉頭，「有一點我很奇怪，中國人排外的情緒很重，他們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
這是一個祁德生無法回答的問題。「非常遺憾，我一直沒有弄清楚這點。只能說他們對社會的控制力相當不錯，而且他們的反對者都很倒霉，總是會惹上麻煩——比如說刑事案件。最令人驚訝的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是因為他們陷害的結果。現在誰想站出來反對他們，都得很認真的考慮一下。」
「但是，前一段時間不是還有人通電讓他們停止和川軍的戰鬥嗎？」依然是萊納斯。
「是的。不過，到現在為止，聯名的人裡面已經有7個倒霉了。」祁德生的臉上帶著譏笑，「所以你認為現在還有誰敢冒險站出來反對他們嗎，親愛的斯科特先生？那可是要遭天劫的。」
「看起來，我的任務簡直糟糕到了極點。」陶樂爾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難看。
「我想是這樣，閣下。」
「也許，我應該立即辭職，祁德生……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和四川的兩位統治者交流一下。」總領事有些鬱悶的嘆息到，「免得那些坐在辦公室里的官僚們說我什麼也不做。」
「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見他們呢，閣下……」
敲門聲響了起來。
「出了什麼事，維吉？」帶著非常明顯的不滿，祁德生幾步走到門邊，很用力的拉開門。「我不是已經交代過，沒有我的召喚，你就不要來打擾我們嗎？」
「是的，先生。」印度人將一張請柬遞了過來，「但是那位達綺芬妮·科舍爾小姐送了這個過來。」
祁德生接過請柬。「好了，維吉，你可以離開了。」他關上門，重新回到沙發邊。這個過程中他已經打開了請柬。
「是什麼，祁德生？」陶樂爾問他。
「是請柬，閣下。」祁德生的語氣中帶著驚奇，「莫非請你明天下午到他那裡去喝茶——老實說，閣下，這還真是稀奇事，他從來沒有邀請過美國人以外的任何人。」在說話的時候，他將請柬交非了總領事。
陶樂爾看著那張請柬，反覆看了幾次，然後將它收了起來。「也許，先生們，這是一個機會，是一個轉機……明天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