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雪下了一天一夜,四處白茫茫的。大漠河水停止了涌動,河面上結了厚厚一層冰,都能走人了。兩條樓船和十條小花船全被凍在了河岸邊。早上,雪住了,天氣仍陰冷得很,四下里靜靜的,三孔橋上下難得看到幾個鮮活的人影。

樓船里卻不冷。十八姐守著一盆旺旺的炭火,圍被坐在床上,喝著銀耳蓮子羹想心事。又快過年了,對手下的姑娘們好歹總得賞兩個,年貨也得辦了。還有玉骨兒,得想法讓她離開才好。當初遭難時離不了她,如今景況好了就留不得她了。這不是她十八姐心壞,卻是沒辦法哩。姑娘們心都向著玉骨兒,玉骨兒又老替姑娘們說話,她這大媽媽還咋做下去?

正想著玉骨兒,玉骨兒撩開厚厚的棉簾進了門。

十八姐向玉骨兒招招手說:「來,來,妹妹,到床上坐。」

玉骨兒說:「不坐了,我找姐姐有事呢。」

十八姐問:「啥事?」

玉骨兒說:「王大肚皮家有個俏姑娘要賣給你。」

十八姐眼睛先是亮了一下,後來卻黯下了,說:「和這人打交道得小心呢,他手中的姑娘只怕來路不正。」

玉骨兒說:「這個姑娘來路倒正,是抵債抵來的,我知道。姑娘的爹在王大肚皮那兒賭,輸了十五兩銀子,沒法還,就抵上了親閨女。人我也見了,只十六,生得細皮嫩肉,不比梅枝差……」

十八姐高興了:「哦,是嗎?那好,快請王大肚皮過來吧。」

玉骨兒說:「姐姐,我看倒是你過去才好哩,能親眼看看人嘛,看中談妥了就帶過來,看不中就算。」

十八姐想想也對,便答應了,說是馬上就去看。

玉骨兒見十八姐穿衣起了床,就往門外走。

十八姐卻把玉骨兒喚住了,說:「妹妹,你別走,就和姐姐一起去王大肚皮那兒,姐姐還有話和你說哩。」

玉骨兒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和十八姐一起出去,便說:「姐姐,你頭裡先走,我馬上過去,有話咱回頭再說。」

十八姐問:「你忙啥?」

玉骨兒說:「天這麼冷,給咱護船的弟兄都挺辛苦的,我讓他們喝點酒,暖暖身子。還得向他們提個醒:河上結了厚冰,別讓姑娘從冰道上逃了。姐姐忘了么?去年臘月不是逃了個姑娘么?」

十八姐點點頭:「你心真細。」

因著玉骨兒的細心周到,十八姐又覺得自己還是離不得玉骨兒的,便把想和玉骨兒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毫無疑心地去了王大肚皮家。在王大肚皮新蓋的大瓦房裡見了王大肚皮。

王大肚皮瞅著十八姐一愣,馬上問:「哎,玉骨兒咋沒來?」

十八姐說:「她來有啥用?我是大媽媽,買賣你還得和我做。」

王大肚皮似乎有些為難,搓著手說:「十八姐,你……你不知道,這……這買賣是我和玉骨兒談好的,玉骨兒不來我……我說不清哩。」

十八姐說:「玉骨兒也要來的,你先把姑娘帶給我看吧。」

王大肚皮哪有姑娘給十八姐看?心下氣得要死,擔心玉骨兒耍滑,卻又不得不應付十八姐,便把房門插上,笑笑地說:「十八姐,你……你別急,冰天雪地的,又快過年了,咱先烤烤火,暖和暖和再說嘛。姑娘就在前面牌房裡,我包你滿意,就是這價錢么,咱得好生談談。」

十八姐說:「我總得先見著人才能給價呀。」

王大肚皮說:「那是,那是……」

玉骨兒不來,十八姐又是一副坐不住的樣子,王大肚皮有點急,已動了撲過去掐死十八姐的念頭,想想還是忍住了,覺得不能便宜了玉骨兒,自己一人擔下殺人的罪名。就硬著頭皮和十八姐調情,說什麼十八姐仍是風情不減當年,還煞有介事地感慨起來,說十八姐瞧他不起,至今沒和他喝過一次花酒。

十八姐也感嘆,說:「……我當年倒是真風光過,現在卻不行了,歲數大了,身子也壞了。」

王大肚皮說:「不哩,嫖女人還是要嫖像十八姐你這樣的才有滋味,年輕的並不見得就好,一個個木頭似的,不懂得咋伺候男人。」

這就讓十八姐把王大肚皮認做了知已,十八姐贊同地說:「這倒是哩。那些小×哪懂什麼男人呀,都以為只要年輕美麗就行了,卻不知做那床上的功夫。不是吹,當年和我十八姐玩過的男人,誰能忘了我十八姐?」

王大肚皮很「知已」地上去摟住十八姐:「那……那今日你就讓我長長見識,也……也圓了我多年來的一個花夢吧。」

十八姐嗔怪著,推開了王大肚皮:「說歸說,我哪能真和你做呀。」

王大肚皮又撲了上來:「哎,咋就不能?還看不起我么?我今日可是有銀子了,你看,這新屋都起了……」

十八姐嘆著氣說:「今日不是我看不起你,倒是怕你看不起我——你沒聽說過么,我得了臟病呢。」

王大肚皮笑了:「這我不怕,我有詹大爺的洋葯哩。」

十八姐問:「你真不怕?」

王大肚皮說:「不怕。」

這就讓十八姐動了心。

然而,十八姐脫了衣裙上了床,王大肚皮還是有點怕。看著十八姐糜爛的下身,王大肚皮泄了氣。倒是十八姐勁頭十足,使出渾身解數,變著花樣伺弄王大肚皮,伺弄得王大肚皮極是舒服。王大肚皮一舒服,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倒也顧不得什麼臟病了。

十八姐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仍對自己從事的花窯事業充滿了職業激情,對王大肚皮說:「……如今的那些小×,比老娘差遠了,一個個偏還神氣得很,讓老娘看了就生氣。你們男人也不是東西,光認臉上的漂亮,不認床上的功夫……」

就聽十八姐說到這裡,王大肚皮殺心已起。十八姐總要殺掉的,與其等玉骨兒來時再伺機殺,倒不如現在殺容易了——只不過便宜了玉骨兒。卻也不管了,這老×該死。她不死,那夜的事就不算完,他也拿不到玉骨兒許下的一成頭錢。

王大肚皮心一狠,兩隻手伸到十八姐的脖子上,扼住了十八姐的脖子。十八姐再也想不到,正在日弄她的男人心會這麼狠,竟會下手害她。她先沒在意,還想把沒說完的話說完。王大肚皮的兩隻手卻使勁下力,扼得她再也喘不過氣來了。

絕情絕義的事就這麼發生了。

死到臨頭,十八姐仍是糊塗,不知哪裡得罪了王大肚皮,想問王大肚皮,這到底是咋回事?可脖子被扼著,咋也開不了口,大睜著兩眼盯著王大肚皮兇惡的臉孔看。王大肚皮也不想讓十八姐死個明白,不提同治八年那夜的劫案,也沒提玉骨兒。為了說服十八姐接受面臨的慘痛死亡,更為了證明自己製造死亡的合理性,竟提出了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你……你這老×,一身爛病竟還敢來害老子!老子不掐死你真對不起橋頭鎮的兄弟爺們!老……老子要為民除害哩……」

十八姐本能地掙了一陣子,掙得屎尿都出來了,王大肚皮就是死不鬆手。十八姐拚命伸出手想抓王大肚皮的臉,卻抓不到。後來十八姐掙不動了,兩隻亂抓亂撲的手軟軟地落了下來,眼光直了。

就在十八姐咽氣的當兒,王大肚皮把身下的一股壞水放了出來。

橋頭鎮花窯業的第一代鴇母就這樣死在一個無賴男人身下。

十八姐死定了,玉骨兒才進了門。

王大肚皮懶懶地說:「完事了,老子日完她,又掐死了她。」

玉骨兒掀開床上的被子一看,十八姐果然一身屎尿光著身子死在床上,心裡不由地一陣欣喜。幾年來的處心積慮,今日總算有了個圓滿的結果。這老×終是完了,那歌唱般的哭聲再也不會飛入她的夢中了,她的好時光也將從今天開始了。

這真像一場夢。

王大肚皮挺惋惜地說:「……玉骨兒,你可別說,這老×還真是好貨呢!床上功夫真好,真是我日的最好的一次了,我……我都差點下不了手哩……」

玉骨兒皺起眉頭說:「既是殺她,你……你就不該再和她弄哩。」

王大肚皮不高興了:「哎,還說呢,原不是講好的么?咱倆一起殺,你怎麼遲遲不來?」

玉骨兒說:「我是臨時有事,被纏住了。」

王大肚皮說:「你還不是耍滑頭么?我知道的。」

玉骨兒笑了:「我要來,就不會讓你日弄她,你就占不下這便宜了。」

王大肚皮說:「我可不佔這便宜哩!她弄得好,該給的銀子老子照給,才不賴賬呢。」

玉骨兒手一伸:「那就拿來。」

王大肚皮把玉骨兒的手打了回去,抓了塊碎銀子塞進了十八姐的下身:「得給她,哪能給你?!」

……

十八姐的屍體後來被王大肚皮扔進了三孔橋下的冰河裡。

當天下午,玉骨兒若無其事地把當值的船丁叫到自己艙里喝酒,抽空放走了梅枝和王小月,要她們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到橋頭鎮上來。梅枝和王小月不知玉骨兒的精心謀划,真以為玉骨兒是為她們好,逃離時淚水漣漣,還跪下給玉骨兒磕了頭。當晚,大小花船上全亂了套。十八姐不見了,梅枝和王小月又沒了蹤影,船丁和姑娘們都議論紛紛。玉骨兒裝模作樣找到船丁頭鄭老大問話。鄭老大猜測說,沒準是十八姐把梅枝和王小月帶出去做大戶人家的上門生意了。玉骨兒就讓鄭老大帶人去鎮上和漠河城裡的大戶人家找,可卻再也沒找著十八姐。

十八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眾人嗣後便傳,都說十八姐十有八九是被梅枝和王小月殺了。而梅枝和王小月殺了十八姐后也逃走了。沒有誰懷疑到二媽媽玉骨兒頭上,更沒人知道十八姐光著身子的屍體就泡在三孔橋下結著冰的河水裡。

十八姐的屍體被發現已是來年開春了。橋頭鎮的男女們見十八姐光著身子,下身還塞著一塊銀子,便把逃走的梅枝和王小月都忘了,又推測說,十八姐也許是被哪個狠心的嫖客弄死的……

仍然沒有誰懷疑到玉骨兒頭上。

橋頭鎮花窯業歷史上第一次十全十美的謀殺就這麼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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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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