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不願意

不能說不願意

小娘子變臉變得著實快。

謝瑾年忍俊不禁,用帕子遮著嘴,邊咳邊笑。

低笑了一陣,謝瑾年抬手捏住小娘子的尾指,輕拽:「娘子來的剛好,且坐下來一塊兒聽聽罷。」

靜姝蜷了下尾指指尖,順勢坐到床邊,強端著端莊模樣,輕輕頷首,曼聲應道:「也好。」

謝瑾年又是極為短促地一聲低笑,笑他家小娘子喬模喬樣。

靜姝被謝瑾年笑得再也端不住,瞬間破功,含著笑白謝瑾年,用眼神威脅他——不準笑!

謝瑾年噙著笑舉手告饒,笑著笑著,便又以帕子捂著口鼻開始輕咳。

斷斷續續,喘一口氣咳三聲,完全一副力有不逮,不能再跟靜姝鬧了的模樣。

然而,細去端量,便能發現他眼底儘是毫無遮掩的揶揄。

這個臭狗子,真是壞得很!

靜姝斂了笑,含嗔帶怒地瞪謝瑾年。

瞪著瞪著,便再也綳不住,又讓笑意佔據了眉梢眼尾。

靜姝拿指尖去戳謝瑾年彎彎的眼尾,帶著笑警告他——還笑!

謝瑾年攥住點在眼尾的指尖,順勢把小娘子的手攏在掌心,抬眼看立冬:「說罷。」

立冬不動聲色地收回「磕狗糧」的視線,低眉順眼掩下眼底淺淡的笑意,畢恭畢敬地重新從頭開始回稟:「奴婢核實過了,那七個確實都在積善堂當差,分別是茶房的李二家的和翠柳,針線房的紅綢、綠緞和翡翠,小廚房的徐婆子,以及負責巡夜的蔣婆子。」

謝瑾年垂眼把玩著小娘子春蔥似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頷了下首,未置可否。

指腹被捏來捏去,有些個癢。

靜姝不禁縮了下手,卻是沒能縮回來,視線落在被謝瑾年放到枕邊的馬到成功上,便探手去拿。

想以此來「挽救」她被謝瑾年當成「手把件」把玩的那隻手。

謝瑾年撩起眼皮子,不動聲色地看了靜姝一瞬,也沒攔著。

墨玉馬到成功,入手沁涼。

於這盛夏里握在掌心,著實舒服的緊,除了稍微大了一些,一隻手有些握不過來,沒別的毛病。

靜姝把烏黑的玉馬拿在手裡,把玩了片刻,便用馬頭去鑽謝瑾年的掌心。

謝瑾年微不可查地翹起唇角,反手便將玉馬連著柔荑一塊攏進掌心裡。

指腹掠過馬頭拂過馬鬃,滑到小娘子瑩潤如白玉的手背上,謝瑾年含笑看著靜姝,慢條斯理地輕撫小娘子的手背。

靜姝霎時紅了臉,餘光瞥著立冬,往回抽自己的手。

謝瑾年卻是攥著送上門的柔荑不肯鬆手。

靜姝又掙了兩下,在丫鬟面前到底不敢跟謝瑾年鬧得太過,索性便由著他去了。

謝瑾年又是一聲極為短促的低笑。

卻又在靜姝含著笑瞪向他時,垂下眼瞼,專心致志地把玩被他攏在掌心裡的一雙柔荑去了。

謝瑾年和靜姝的這番小動作,立冬盡數看在眼裡,立時在心裡給靜姝重新定位,默默地把靜姝在謝瑾年心裡的位置,從「挺可心」提升到了「心尖子」那一檔。

畢竟從不離身的馬到成功,比不過少夫人的一雙手。

畢竟從不準人染指的馬到成功,少夫人想怎麼把玩便怎麼把玩。

就想問問少爺,可還有什麼不會依著少夫人?

欸,真甜!

有生之年竟然都能看見冷情冷性的少爺動春心,還有什麼心愿不能實現!

立冬面無表情地吃狗糧吃到一本滿足,也沒耽擱了她回稟正事兒:「經奴婢審問,這些人雖然都在積善堂當差,卻基本上背後都另有主子,她們跟來懷瑾院,目的基本上大相徑庭,除了……」

立冬快速瞟了靜姝一眼,繼續道,「除了翡翠。」

謝瑾年揚眉。

這些丫鬟婆子既是壯著膽子追來懷瑾院,無非就是各家派來的探子,還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捨棄的那種。

倒是被立冬特意單單提起的翡翠,當是有些特別。

謝瑾年視線在靜姝和立冬之間打了個轉兒,捏捏靜姝的指腹,問:「先說說這個翡翠是怎麼回事。」

立冬卻是沒有立時回稟,而是先看向了靜姝。

靜姝莞爾:「你回稟你的,甭看我。」

立冬立時收回視線,低垂下眉眼,回稟:「那翡翠乃是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在針線房裡當值,是那七個人里唯一一個背後沒有主子指使的人。她來懷瑾院不為探聽消息,而是……」

立冬還是沒忍住,偷瞄了靜姝一眼,見她沒有半分不悅,這才放下心來,繼續道,「翡翠來懷瑾院,一是因為確實擔心少爺,二則是想趁機給少夫人添堵。」

靜姝霎時揚眉:「給我添堵?」

饒是立冬那般常年面無表情的人,也不禁嘴角輕顫,一副一言難盡地口吻:「她覺的,讓少夫人知道她對少爺情意深重,便能給少夫人添堵,若是她的情意打動了少爺,入了少爺的眼,被少爺收做姨娘,便是給少夫人添了大堵。」

這是什麼腦迴路?

前額葉里的腦回溝被填平了?

想爬謝瑾年的床,還憋了勁兒的想往死里得罪她……

靜姝簡直哭笑不得:「她圖個甚麼?」

立冬也是被刷新了認知,抽搐著嘴角,道:「翡翠知道李嬤嬤一家因為少夫人被發賣了,便嫉恨上了少夫人,想用這個法子給李嬤嬤報仇。」

這邏輯能力,去考邏輯學也是能夠掛科掛到天長地久的料。

靜姝竟是有些無言以對。

謝瑾年與靜姝十指相扣,拇指指腹輕撫靜姝的手背,抬眼看向立冬,冷聲問:「她們一家子因何沒被發賣了?」

立冬神色一斂,無比恭謹地道:「翡翠的老子是三老爺得用的管事兒,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管花草的婆子。當日少爺的命令傳到南虞,三老爺覺得少爺是小題大做,與老夫人一合計,便壓下了這事兒。」

謝瑾年輕哼:「恐怕不止這般簡單。」

立冬低垂著眉眼,小心翼翼地道:「是。壓下這事兒之後,三老爺轉身便又將這事兒與那管事說了,還趁機恐嚇著那管事上繳給他了七成家財。」

蠢貨!

謝瑾年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怒火,冷聲吩咐:「把翡翠他老子娘也綁起來審一審,審完了便把他們一家子遠遠地發賣了罷。」

立冬福身應諾。

謝瑾年又道:「若是謝萬喜攔著,便讓他來找我說話。」

立冬再次福身應諾。

謝瑾年彷彿被氣著了,用帕子捂著嘴輕咳。

謝瑾年開始演,靜姝立時跟著入戲,扭身給謝瑾年輕撫胸口:「且快消消氣,忘了藺先生怎麼說的了?你這身子骨兒得少生氣,少勞累,好生靜心調養才行!」

謝瑾年適時緩下咳嗽聲:「替父親操持著家裡的產業,哪是說省心便能省心的了的。」

靜姝垂眼看著謝瑾年眼尾殘餘的冷意,勸他:「樹大作根,氣大傷身,至不濟你也得少生些氣。」

這一聲勸倒不是演的,而是發自於真心。

謝瑾年和緩下神色,止住咳嗽:「知道了。」

靜姝白他一眼:「知道也要做到。」

謝瑾年輕笑,頷首表示記下了,抬眼看立冬:「旁的幾個都是哪家放到積善堂里的耳目?」

立冬默默消化著吃到嘴裡的糖,恭聲道:「茶房的李二家的是六房二老爺的人,茶房的翠柳是許知府家的人,小廚房的徐婆子是五房四老爺的人,巡夜的蔣婆子是萬總兵的人,針線房的紅綢是二房七老爺的人,針線房的綠緞沒說清她背後的人是誰,只說是一個滿口官話的人,看模樣像是北邊兒來的。」

謝瑾年冷笑一聲。

靜姝指尖戳謝瑾年腰眼:「莫生氣。」

謝瑾年周身冷凝的氣場一緩,攥住小娘子在他腰間作怪的手,吩咐立冬:「把綠緞交給謝一,讓謝一接著去查。」

立冬福身應諾,又問:「餘下那五個該如何處置,還請少爺示下。」

謝瑾年捏著靜姝的指腹,曼聲道:「老規矩,誰們家的耳目,讓誰們家的家主來領。」

立冬福身應諾,等了片刻,見謝瑾年再無吩咐,便悄默聲地退出卧房,並在外面掩上了格柵門。

卧房裡再無旁人,氣氛霎時變得有些黏稠。

謝瑾年鬆開她的指腹,指尖順著她的無名指,劃到她的掌心,輕輕的撓了一下。

這一下,痒痒的,一直癢進了她的心裡,癢得她心率有些失常。

靜姝攏緊掌心,自以為不著痕迹地往床外蹭,嘴上沒話找話轉移話題:「許知府和萬總兵,也要他們親自來府里領人?」

謝瑾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小娘子一點一點往外蹭。

直至靜姝蹭到床邊,眼看著他的小娘子坐了個空,才又施施然用力一拽,將他那即將摔到地上的小娘子拽回了懷裡。

猝不及防,重新撲回謝瑾年懷裡,像極了投懷送抱。

靜姝伏在謝瑾年身上,一動不動,只有心臟在怦怦跳。

攬住小娘子纖細的腰身,謝瑾年指尖點在靜姝眉心,順著挺直的鼻樑下滑,最終流連於艷若春桃一般的唇上,輕笑:「那是當然。便算是給他們提個醒兒,免得他們還當是從前,那般肆無忌憚的,麻煩。」

靜姝抿唇,不小心抿到了謝瑾年的指尖。

在謝瑾年漸而變得幽深的目光里,靜姝把通紅的臉埋進謝瑾年懷裡,悶聲咕噥:「那些事我不懂,只要夫君別忘了咱們回南虞的初衷便好。」

種二畝薄田,養三五個小崽兒。

謝瑾年垂眼看著他家小娘子只別著嵌珠銀飾的髮髻,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待料理清楚了那些擾人清靜的瑣事,便與娘子生三五個小崽兒來養。」

又、來、了!

靜姝臉埋在謝瑾年胸前,悶聲輕啐:「沒個正經!」

謝瑾年低笑:「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是多正經的事兒!」

靜姝竟是無言以對。

算算她眼下這個身份的年紀,也有二十歲了,在古代絕對算不得小了。

若不是給父母守孝三年,這會子她的崽兒怕是都能滿炕爬了。

靜姝猛地抬頭,盯著謝瑾年:「夫君……」

謝瑾年可是比她還大,又是長子嫡孫,這廝該不會真打算跟他傳宗接代,三年抱倆吧?!

小嬌娘,嬌怯怯,欲語還休。

一雙瀲灧多情的桃花眼,不錯眼地盯著他,只差把「不想生」寫在臉上了。

饒是本也沒打算現在便與他的小娘子生崽兒,謝瑾年心裡還是有些個不舒坦——長在他心尖上的人,竟然不想跟他生兒育女!

捏住小嬌娘的下巴,指腹按在不自覺輕抿著的唇角上,謝瑾年心中壞水直冒:「高興傻了?」

高興個鎚子!

在古代二十歲是不算小,在現代三十歲也可以是個寶寶呢,她大好的青春年華,並不想這麼快三年抱倆行不行?

靜姝與謝瑾年對視。

看著那雙眸色淺淡的眼,靜姝默默抱住謝瑾年的腰,突然湊上前去,親了謝瑾年一下,搖頭:「沒有。」

謝瑾年眼底笑意轉淡,指背輕蹭著小娘子艷若晚霞般的臉頰,不動聲色地問:「娘子不願?」

不願也不能說不願意,這點情商還是在線的!

靜姝漸而彎起眉眼,抓著謝瑾年的手,貓兒似的蹭他的手背,使盡畢生功力,紅著臉撒嬌:「想讓夫君多獨寵我幾年呢!」

捏著靜姝的下巴,端量了片刻。

謝瑾年莞爾:「收養瀾哥兒的時候,娘子可不是這般態度。」

靜姝捏住謝瑾年的袖子,搖啊搖:「那不一樣。」

謝瑾年好整以暇地看著靜姝:「嗯?」

靜姝扯著謝瑾年的袖子擋在兩人中間,遮住了謝瑾年那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眼,咬了下下唇,嬌聲胡謅:「瀾哥兒到底不是夫君的血脈,夫君往他身上放的心思必不會越過我去,我自然不會擔心失寵。」

謝瑾年哭笑不得,在他家小娘子臀尖上輕拍了一下:「混想什麼呢!」

靜姝反手護城池,漲紅著臉氣鼓鼓:「怎麼是混想?你敢說你待瀾哥兒能像是待自己個兒的崽兒一樣?」

謝瑾年指尖點著靜姝的額頭,笑罵:「少胡攪蠻纏。」

靜姝把臉埋在謝瑾年胸肌上,悶聲假裝哭唧唧:「分明是夫君太過霸道不講道理,偏還怪我胡攪蠻纏,夫君心裡可是有了新歡,開始嫌棄我了?」

謝瑾年好氣又好笑,捏著靜姝的后脖頸,笑著警告:「莫作妖。」

沁涼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掐在後脖頸上,痒痒的。

靜姝笑得肩膀一顫一顫,偏還要拿哭腔在那裝:「哪裡是作妖了?妾身分明是傷心欲絕了。」

「好好好,不是作妖。」謝瑾年被靜姝鬧得沒了脾氣,輕撫靜姝的背,放柔腔調,哄她,「傻姑娘不哭了,為夫保證任誰都越不過你去,可好?」

臭狗子,哄她還要夾帶私貨,帶上一個「傻姑娘」。

靜姝見好就收,指尖戳著謝瑾年的胸口:「要言而有信。」

謝瑾年莞爾。

指尖點在靜姝不紅不濕的眼尾,笑著問靜姝:「方才進來的時候,想跟我說甚麼?」

謝瑾年主動岔開話題,靜姝忙不迭順著台階往下溜。

念及方才她興沖衝進來時想與謝瑾年說的話,靜姝臉一紅,卻是再也說不出口,只是道:「想與夫君商議何時去母親那裡接瀾哥兒的事兒來著。」

小娘子顯然言不由衷。

不過才剛惹得他家小娘子「哭」了一回,謝瑾年十分識時務地沒有揭穿她,只是順著靜姝的話,道:「不急。才剛回南虞,好些個事要忙,把他接回來恐怕也會照顧不周,不如讓母親再多看顧幾日。」

靜姝深以為然。

不說旁的,單看今兒個這一出接一出的事兒,這南虞謝府也著實該好生整頓整頓:「夫君可是想要整頓府里刁奴?」

謝瑾年輕笑:「算是其一罷。」

靜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謝瑾年的胸口:「既是要整頓府里刁奴,母親那裡想來少不得要忙上些日子。忙忙亂亂的,怕是難以兼顧周全,依我看還是把瀾哥兒接過來更便宜。」

「這邊府里和京師謝府不一樣,母親是不理事兒的,有的是精力看顧瀾哥兒。」謝瑾年捏住靜姝的臉頰,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倒是娘子,初來南虞,需得忙碌的事情不少,旬日里怕是都顧不上他。」

「這懷瑾院夫君早就已經使人收拾停當了,」靜姝咕噥,「我還能有甚麼事情可忙的。」

這話說的,便像是他故意不讓她接小崽兒回來一樣。

謝瑾年好氣又好笑,屈指敲了下靜姝的額頭,無奈道:「雖說眼下囯喪里不能祭祖,娘子卻也還是得見一見親族。還有這懷瑾院,便是收拾得與京里差不多了,可總還是有些出入,娘子需得熟悉一番才能住的習慣。更別說過個一兩日,待為夫能下床了,還要帶你去拜見父親。」

經謝瑾年這麼一說,她還真有不少事要忙。

靜姝頓覺生無可戀,癱在謝瑾年身上,擺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嘴臉,有氣無力地說:「還請夫君這兩日抽空子提前給我背背書,免得我屆時鬧笑話。」

謝瑾年攬著軟若無骨的小娘子,壞心思又起:「端看娘子表現了。」

驟聞即將要進行十級社交,整個人都喪喪的,必須能動手絕不動口。

靜姝二話沒說,一口咬在了謝瑾年胸肌上。

好像有什麼不對,算了,口感尚佳,咬完再說。

說笑歸說笑。

接下來的幾日,謝瑾年卧床休養。

每日處理完報到他這裡的要緊事,閑暇時光便開始給靜姝講謝家的事。

從謝老夫人偏疼三房,講到謝老夫人與謝夫人因一些個陳年往事婆媳關係勢同水火。

謝老夫人不放權、不放心謝夫人掌家,謝夫人卻是樂得清靜,萬事不理,只管過自己的清凈日子。

又從謝家七支族人,各支族人眼下的家境,家主的品行,子孫是否爭氣,當家主母是否賢良,講到各支在謝家生意里各有多少話語權。

靜姝聽得懵懵懂懂。

謝瑾年說的這些事兒她都能聽明白且已是牢記在心,卻又有些搞不懂謝瑾年此舉的深意。

更讓靜姝迷惑的是,謝瑾年講完謝家生意上的事兒,便又開始給她講南虞官場。

這日,聽謝瑾年講完許知府,又要講萬總兵。

靜姝忙不迭捧了一盞熱茶給謝瑾年潤喉嚨:「夫君只管給我著重講講族裡的事便是,講這些官場上的事兒又是做甚麼?我區區一介女流,又不能去當官兒。」

「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娘子便當故事聽聽罷。」謝瑾年捧著茶盞,輕啜了一口,指尖點在靜姝蹙起的眉心,笑問,「你這是犯什麼愁呢?」

當然愁。

這書中世界里的官職她都鬧不明白,便是把這官場上的事兒當成故事聽,她也是聽得雲里霧裡的好嗎?

靜姝盯著謝瑾年掌心上的斷紋,睫毛輕顫:「愁我這榆木疙瘩腦袋,夫君辛辛苦苦說上半晌,我竟是連一半也記不住。」

謝瑾年莞爾。

他的小娘子若是愚鈍,天下人恐怕得有八成都是傻的:「無礙,一遍記不住,為夫多給娘子講幾遍就是,左右時間有的是。」

萬萬沒想到,都穿書了,還得背書!

看著謝瑾年唇邊壞笑,靜姝立時氣鼓鼓:「很是不必,累著夫君便不美了。」

謝瑾年指尖戳靜姝鼓鼓的臉頰,眉眼間儘是掩不住的笑意:「與娘子說話,為夫不累。」

靜姝拍掉謝瑾年的手,背過身不肯理她。

抗拒姿態擺得明明白白的。

謝瑾年莞爾。

掌心落在細白的脖頸上,擼貓似的擼:「聽話,為夫自不會害你。」

靜姝縮縮脖頸,抓著謝瑾年的腕子,不甘不願地轉身,咕噥著抱怨:「一會兒知府,一會兒知州、同知的,都要把我繞暈了,現在又要說總兵……」

謝瑾年悶笑,好聲好氣地哄她:「為夫再給娘子講細一些,娘子好好把這些記住,對娘子沒壞處,嗯?」

靜姝與謝瑾年對視。

從融融笑意里看出了謝瑾年的認真,勉為其難地點頭:「行吧。」

謝瑾年從來不會無的放矢,既然堅持讓她記這些,必是有用的。

謝瑾年親親靜姝殘餘著抵觸的眉心,又從許知府開始,重新開講。

這一次顧及靜姝的感受,謝瑾年講得格外細緻。

聽得明白了,靜姝把「故事」聽進心裡,聽著聽著便得了趣兒。

謝瑾年講了一段,又停下來問靜姝:「娘子,可有哪處不明白?」

靜姝一改先前的抗拒,搖晃著謝瑾年,嬌聲催促:「沒有,夫君講得明白的很,快些往後講吧!許知府可是把那戲子送到廉親王府里了?」

謝瑾年忍俊不禁,把朝他撒嬌的小娘子拽進懷裡:「廉親王平生兩大愛好,一是結交文人士子,二便是喜歡梨園戲子。小六月嗓子身段俱是頂好的,許知府自然一送一個準兒。」

靜姝腦子裡立時描繪出一個附庸風雅、自恃清高的形象:「真就這麼個性子?」

謝瑾年輕哂:「皇室子弟又有幾個簡單的?」

也對,不個個跟圓蔥似的,至少也得是三層套娃,不然對不起天潢貴胄這個高貴的身份。

靜姝思維跟著發散,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今上膝下的皇子,不禁八卦:「也不知哪一位會是未來明主。」

謝瑾年指尖撥了一下靜姝的嵌珠耳墜子,輕笑:「咱們區區商戶人家,很是不必去操心天家人的事兒,管誰得了那把椅子,都與咱們不相干。」

靜姝深以為然。

左右那把椅子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砸到謝家人身上。不管誰繼承皇位,她們一樣是生意照做,日子照過:「這話在理兒。咱們小老百姓,管甚麼皇朝更迭,操心好自己個兒的日子才是正理。」

說著,靜姝仰頭看謝瑾年,用指尖戳他胸口,「說起來明兒個就要去拜見父親了,夫君拉拉雜雜講了一堆,連官場軼事皇室傳聞都講上了,卻半句也沒給我講父親的事兒呢!」

謝瑾年意味難明地輕笑一聲,旋即便沉默下來。

靜姝漸而停下戳謝瑾年胸口的動作,神色一整:「可是父親那有什麼不妥當?」

小娘子明艷的眉眼染上擔憂,比平時更動人了三分。

謝瑾年與靜姝對視了須臾,笑道:「並無不妥當。只是父親那人並沒甚麼可說的,待你見了便知曉了。」

靜姝將信將疑。

謝老爺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即便已經退位讓賢,當也不是簡單人物,又怎麼會沒什麼可說的?

念及謝瑾年與她的婚禮謝老爺也未露面,靜姝腦洞一開,便腦補萬千:「夫君可是與父親……」

靜姝措辭半晌,才選了一個最為平和的說辭,「有甚麼誤會?」

他的小娘子自以為演的很好,殊不知她此刻那精彩紛呈的神情,只差把「你與你爹父子反目」寫在臉上了。

謝瑾年好氣又好笑,指節輕敲靜姝額頭,笑罵:「你這小腦袋瓜里到底在想甚麼呢?」

靜姝搖頭。

謝瑾年百般忌諱,不肯開口提謝老爺,她作為體貼可人的小娘子,又怎麼能揭他傷疤呢!

秀目流轉,靜姝便有了主意,心裡反覆思量著此事的可行性,隨口敷衍道:「在想明兒個當穿什麼衣裳。」

靜姝這些個小心思,自是瞞不過謝瑾年的眼。

謝瑾年也未揭穿她,只管順著靜姝的話茬道:「娘子穿甚麼也好看。若是覺得衣裳不夠,便使人裁新的,庫房裡有的是新進的布料,去挑你喜歡的就是,很是不必為這個犯愁。」

唔,壕氣!

別人家都是按季節填新衣裳,她卻可以隨時置辦新衣裳,是嫁了個土豪沒錯了。

靜姝笑著拒絕:「回南虞前才裁的衣裳,好多還沒上身兒呢,很是不必再做新的,衣裳越多越不知道穿甚麼。」

謝瑾年莞爾:「再沒見過嫌衣裳多的女子。」

靜姝下巴微揚:「我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得了的?」

謝瑾年朗笑:「是是是,我娘子乃是世間奇女子,天下自是無人能比。」

靜姝俏臉一紅,輕咳一聲,輕拍謝瑾年的肩頭:「算你慧眼如炬。」

謝瑾年忍俊不禁,笑著哄他的小娘子:「既是世間獨一無二,便更該以華裳美服來配。底下商隊自西洋帶回來一些西洋麵料、衣裳和珠寶,娘子既是不願做新衣裳,便去看看那些可有能入眼的。」

這要是西洋食材她還有些興趣,衣裳……

靜姝興緻缺缺:「還是算了罷。」

她差的是衣裳嗎?她差的只是選一件不會被謝瑾年帶累,遭謝老爺遷怒的衣裳!

這般興緻缺缺,可不像是他那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娘子。

謝瑾年細端量靜姝,看著他家小娘子那微蹙的眉頭,不禁無奈。

他的小娘子這是認定了他與父親父子反目了,恐怕任他如何解釋,也是無濟於事。

謝瑾年心思一轉,睜著眼說瞎話:「父親對西洋文化倒是頗有幾分興趣,年輕時還曾跟著商隊下過西洋。」

靜姝一聽,霎時來了精神:「那西洋衣裳也不知是個什麼樣兒。」

謝瑾年忍笑:「就在庫房裡,娘子移步一看便知。」

靜姝立時起身跳下羅漢榻往外疾走,走出去一丈遠方覺得不對,又轉回來拽謝瑾年。

謝瑾年任由靜姝拽著他的手,卻是穩坐如泰山,只管看著靜姝笑。

靜姝回身看看大敞的房門,紅著臉湊上前,快速親了一下謝瑾年的唇角,晃謝瑾年的手:「夫君——」

謝瑾年似是被靜姝晃得沒法子,這才慢吞吞起身,由靜姝拖著出了廳堂。

*

南虞謝府的懷瑾院,足有五進院子。

謝瑾年的私庫,整整佔了三道院的東西兩廂。

靜姝拽著謝瑾年,順著抄手游廊一路疾走,饒是已時近黃昏,廊邊又有綠蔭掩映,待到得庫房前,她還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謝瑾年給靜姝仔仔細細地擦去了額上的汗:「庫房在這兒也跑不了,你這是急甚麼?」

靜姝睫毛輕顫,睜開眼,看著謝瑾年笑:「急著看西洋衣裳啊!」

方才興緻缺缺的那個也不知道是哪個。

含著笑輕點了一下小娘子的額頭,謝瑾年牽著靜姝的手進庫房,隨口吩咐庫房看守:「日後少夫人若是來,她要什麼儘管取給她便是。」

庫房看守抬眼偷覷了一眼靜姝,立時恭聲應諾。

靜姝笑謝瑾年:「夫君這般大方,卻也不怕我卷了你的身家跑路。」

謝瑾年莞爾:「也要你能卷的走。」

見識了庫房裡的物事兒,靜姝才知道什麼叫「卷不走」。

面闊五間的東廂里,說一句金玉成山、珠寶成堆也不為過,不說牆角那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銀,也不說那一箱子一箱子的珠寶首飾,只看博古架上那些個金玉擺件,珊瑚盆景,奇石古玩……

靜姝就已是眼花繚亂。

這還只是庫房的一角!

有這麼一座「金山」任她隨意取用,那得是喝粥喝得腦袋裡只剩下了水,才會卷著「金山」的一根汗毛跑路。

靜姝摸著一匹通體剔透的白玉馬到成功,輕嘆:「妾身還真卷不走。」

謝瑾年看在眼裡。

把那白玉馬到成功塞到靜姝手裡,謝瑾年攬著她往裡走:「西洋帶回來的物事都在西邊貨架上。」

靜姝垂眼看看白玉馬到成功,又看看謝瑾年手中的墨玉馬到成功。

白玉馬到成功比墨玉馬到成功略小些,雕工、形態卻是如出一轍,靜姝指尖戳戳謝瑾年的腰:「一對的哦?」

還真不是。

不過不是也可以是。

左右也是同一個人所賜,又是一樣的料,出自一個玉雕師傅的手,只是不是一道雕成的罷了。

謝瑾年煞有其事地頷首:「嗯,特特留給娘子把玩的。」

靜姝細端量謝瑾年,輕啐:「不信。」

她與謝瑾年可真就是「強扭到一處的瓜」,謝瑾年又不是滿腹風花雪月的浪蕩公子,怎麼可能特特弄成雙成對的手把件!

小娘子不好糊弄,謝瑾年只好笑著說了實話:「這兩個手把件都是泰老爺送的。白玉的那個,是在為夫滿月抓周的時候,墨玉的這個,是在為夫年滿十四接掌謝家、領了差事的時候。」

那泰老爺的身份……

靜姝拿著白玉馬到成功有些燙手,便想還給謝瑾年:「既是泰老爺所賜,我拿著把玩怕是不合適。」

「你我夫妻本是一體,沒甚麼不合適的。」謝瑾年把白玉馬到成功推回給靜姝,示意她安心收著,一指眼前的貨架,「這個架子上的物事是近兩次帶回來的,那邊幾個架子上的是以往的,你且都看看,若有入眼的儘管取用。」

靜姝順著謝瑾年所指看過去。

但見貨架子上琳琅滿目,從布料衣裳,珠寶首飾,到餐具,各色模型,火/槍,手銃……

靜姝細看過去,只有最近兩次帶回來的物事里有衣裳布料、珠寶首飾,以前帶回來的,便是有珠寶也只是各色寶石。

靜姝不禁回眸,看著謝瑾年笑。

謝瑾年難得有些難為情,摸著鼻子輕咳一聲,道:「這些西洋麵料太過粗糙,娘子只看個新鮮便好,若是喜歡這式樣,盡可以讓立春她們擇選了上好的料子照著這式樣做。」

謝瑾年這話不假,這些面料看上去確實不怎麼樣。

不過謝瑾年的話倒是給她提了個醒,左右謝家有商隊,眼下這些西洋服飾已是有了近代服飾的影子,她盡可以畫些樣子,讓立春、陽春她們照著做出來,假借著西洋的名義穿個便利舒坦。

靜姝連連點頭:「夫君言之有理。」

謝瑾年一指架子上的西洋裙子:「可有喜歡的式樣?」

左挑右撿,靜姝挑了三條蓬蓬裙出來,一件大紅的,一件黑的,一件翡翠綠色的。

紅配綠放一起,還挺有撞色美。

挑揀完,靜姝有些遺憾:「可惜都是女子的衣飾。」

謝瑾年心思一動,笑道:「每年都有商隊出海,娘子若是對西洋男子的衣裳感興趣,讓他們再帶回來便是。」

靜姝指著裝著蓬蓬裙的三個雕工精緻的木頭箱子,讓隨行的丫鬟搬走,笑著揶揄謝瑾年:「瞧夫君這話說的,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那西洋是夫君的後花園了。」

謝瑾年輕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娘子有所不知,為夫在西洋也是有二畝薄田的,備不住甚麼時候就會帶娘子去西洋種田養崽兒,娘子可要心裡有數。」

靜姝聞言,不禁捏著謝瑾年的下巴細端量:「夫君,我懷疑你有大秘密瞞著我。」

謝瑾年低笑:「唔,為夫坦白,為夫在南洋也有二畝薄田。」

靜姝看著謝瑾年,但笑不語。

謝瑾年忍笑,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為夫保證,為夫的全部家當都交代給娘子知道了,絕對再無私產。」

這個臭狗子,故意跟她偷換概念呢!

靜姝白謝瑾年:「最好是這樣,不然的話……哼!」

含嗔帶怒地威脅完,靜姝轉身往外走,關於謝瑾年的「大秘密」卻是一句也沒追問。

小娘子裊裊娜娜,踩著光影格子走向滿庭芬芳。

謝瑾年定定地看了一瞬,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去,搭住了他家小娘子的香肩:「欸,為夫可是把所有後路都交代了,可還惱什麼呢?」

靜姝斜睨謝瑾年:「當真沒有隱瞞了?」

謝瑾年煞有其事地舉手做發誓狀:「但有隱瞞,任憑娘子發落,可好?」

靜姝拍掉謝瑾年的手,瞪了謝瑾年一眼,旋即嬌笑:「夫君還是別把話說的太滿,免得日後悔不當初!」

謝瑾年的手下滑,攬住小娘子的腰,貼到小娘子耳邊,含著笑應:「嬌妻在懷,此生無悔。」

靜姝紅著臉輕啐,提著裙子跳出謝瑾年的懷抱,笑道:「夫君你且慢慢的走,我先去試我的西洋裙子了!」

謝瑾年仗著腿長,捉住「落跑小娘子」,忍著笑佯怒:「不等著為夫一道兒回房,娘子試了裙子又給誰看?」

形勢比人強,靜姝應景兒的認慫:「欸,這不是想著先回房穿戴齊整了再給夫君瞧嘛!」

謝瑾年忍俊不禁,貼在靜姝耳邊曖昧道:「同去。」

靜姝抬眼看謝瑾年。

明明是光風霽月般的眉眼,被落日餘暉鍍上一層光暈后,便顯得格外道貌岸然。

而且越看越覺得這廝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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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嫁了病秧子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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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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