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絲白髮花滿庭 5
葉無瀾有些印象,她不是當初在雪谷中那個三王爺身邊的叫什麼藍衣什麼音的么?她聽說過,玄洲令主身邊有四大守衛,金茫項禹,銀日泰鴻,粉月鶴離,藍衣妙音。
這妙音正是精通音律,以各種樂器為武器,所彈奏出的每一支曲子都有其不同的殺傷力。
這幻狐,應該正是被她的曲子所傷,皮毛絲毫未損,內臟卻已震碎。
葉無瀾看著那幻狐嘴邊溢出的血,神色未變,
她相信,這妙音會忽然潛入這裡,目的並不是在幻狐,而是……在她……
因為妙音始終站在樹上看著她,而這隻被她琴音弄死的幻狐她卻完全不放在眼裡,連看都不看一眼。
妙音是長孫憬煥的手下,來此定是有什麼目的,她實在不想再與長孫憬煥有任何瓜葛,便索性將那樹上的人徹底無視。
她走過去,俯下身將幻狐的屍體抱起來,很自覺的當做是自己的獵物,轉身就要往回走。
「葉無瀾,隨我去雲外瑤台。」妙音的聲音淡淡的。
而葉無瀾卻彷彿沒有聽見一樣,一味的抱著幻狐的屍體往回走,妙音驟然飛身上前落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直到妙音轉身看她,葉無瀾才停下腳步,抱著狐狸,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一身藍衣的女子,腦中對她的印象除了當年在雪谷里之外,似乎在闐安城也看到過同樣的身影。
思及此,加之前後發生的事,恐怕,這並不是似乎,當年在闐安城那抹藍色人影,應該就是妙音此人不假。
然而此時此刻,葉無瀾已沒有過多的痛恨,僅是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女人,沉默無聲的與她對視。
妙音就這樣瞪了她許久,見葉無瀾是個比自己還要強硬的性子,終於放軟了神色,開口說道:「葉姑娘,只有你能救鶴離。」
葉無瀾臉色微微一變,揚眉看著眼前的藍衣女子:「鶴離?他怎麼樣了?」
「他現在……」妙音神色一黯:「很不好。」
「長孫憬煥對他用刑了?」
「是雲外瑤台的幾個長老在對鶴離用刑,鎖骨穿釘之刑雖然已經被我爹爹免了,但是每日冰火之刑就已經足夠將鶴離折磨的生不如死,而殿下他……雖然沒有開口說過要殺鶴離,可他也沒有阻止這些刑罰……」
葉無瀾眉心一擰:「我可以去救他,但我想知道,為什麼來找我的是你?而又為什麼只有我才能救他?」
「其實,我很不願。」妙音忽然冷笑,只是那冷意瞬間消失在滿眼的失落里。
葉無瀾眯著眼,仔細看著她的表情。
「真的,葉無瀾,我很不願意來找你,我更不願意承認只有你才能救的了鶴離,可是我傾盡全力,或許也沒有你的一句話更重要。」妙音笑的滿臉苦澀:「鶴離愛你……」
「等等!」葉無瀾驟然低喝一聲:「我與鶴離之間只是朋友,你可能誤會了,我與他……」
「你以為你們是朋友,可是鶴離真真切切的是愛著你葉無瀾!他為了你背叛雲外瑤台背叛殿下,為了你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了你才將自己逼到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生不如死的境地!可他卻將你保護的太好,竟然讓你……什麼都不知道……」妙音苦苦一笑:「這才是最溫柔的保護吧。」
葉無瀾歪著頭,滿眼的不可置信。
她與鶴離之間,難道不是這樣打打鬧鬧走過來的朋友么?她與鶴離之間,或許還有太多的不夠了解。
她甚至從未懂過鶴離,就像她從未看懂過長孫憬煥一樣。
可是鶴離他……
曾經白暮辰說過,只有她肯來扶圖國,鶴離才會來,只有她答應留下,鶴離便願意做他的左膀右臂,她一直以為是鶴離在開玩笑,或者只是以她做為借口去拒絕白暮辰,因為她絕對不會同意。
難道,是她太天真,將事情想的太簡單?難道鶴離她……
可是怎麼想她都想不通,她與鶴離之間的淵源,什麼時候開始變的這樣深?
她只知道鶴離背叛了雲外瑤台,卻並不知道他是因為她而背叛。
「葉姑娘,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
一個時辰后,夕陽西下。
葉無瀾沉默無聲的坐在樹下,身旁是幻狐的屍體。
妙音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垂眸不說話的她:「這就是鶴離,江糊上赫赫有名的粉月鶴離,或許只要他肯,以他的武功他的幻術,殿下不一定能這麼順利的就牽絆住他,可是,他一邊忠心於雲外瑤台不願做太多的錯事,又一邊……不得不顧著你……」
「所以,即便他有能逃走的能力,卻一直甘願受罰。是因為殿下一直對我們四兄妹太好,他不願與殿下為敵,可他……他現在再這樣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葉無瀾緩緩抬起臉,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神色黯然的妙音:「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懂,鶴離究竟和我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能對我如此盡心儘力?我與他之間,我一直以為只是談的來的朋友……」
「他是你指腹為婚的丈夫!」妙音深呼吸了一口氣,驟然閉上眼淡淡的說。
葉無瀾當場驚愕抬眼看她:「啥?」
「我剛剛就告訴過你,鶴離的師傅東方老前輩曾是銀袖國至高無上的天師,銀袖國女皇身懷六甲卻仍未臨盆時便已將腹中未出生的長公主許給鶴離為妻,要鶴離答應,無論未來發生任何事,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的保護長公主,這是鶴離對著東方老前輩與銀袖女皇發過的誓,他只是在遵守他的誓言。」
見葉無瀾雙眼怔怔的看著自己,妙音彎了彎唇:「我想,關於你的身世,已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麼。」
「你不是需要我去解釋太多的傻姑娘,僅僅這些,就足夠讓你明白一切前因後果。」
葉無瀾無聲的望著空氣中的一點,久久沒有說話。
「至於鶴離,救還是不救,全靠你一念之間。」妙音轉身:「他……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待妙音走遠了些,忽然停頓住腳步,緩緩轉頭看向身後坐在樹下一動不動的葉無瀾,猶豫了一瞬,才道:「在我給你講那個故事裡,那個從小就躲在皇宮的角落受人欺凌的孩子,就是長孫憬煥。」
葉無瀾眸光一顫,赫然望向妙音。
妙音背對著她,回頭以眼角的餘光看著她眼裡的顫動,苦笑道:「我這輩子愛過兩個男人,一個是殿下,另一個就是鶴離。而殿下的性格太安靜也太孤靜,不喜笑鬧,在我眼裡的殿下,太過高高在上,太過虛幻縹緲,於是很小的時候我就放棄了對他追逐的腳步。而從小,大哥項禹和二哥泰鴻總是喜歡追著我粘著我,只有三哥鶴離偶爾逗逗我,又偶爾安靜的彷彿不存在一樣,於是我開始悄悄的觀察鶴離,直到不知什麼時候,這顆心跟著一點點淪陷……」
「那時候還是一顆少女的芳心,直到如今,我這種年紀,已經再沒有幻想可言,可是,即便鶴離不愛我,不接受我,我也不願看見他在我眼前這樣一點點消耗著生命,我更不願看著這兩個我愛過的男人互相折磨,明明殿下就是不忍對鶴離下手的……」
「葉姑娘,說真的,你的存在讓我很不開心,無論是殿下還是鶴離,他們都因為你的出現你的存在而改變。」
「你知道么?」
「自從殿下回到雲外瑤台後,他去看過鶴離一次。那之後,殿下就將自己封鎖在雲瑤之巔,從此沒有再出來。沒有允許,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雲瑤之巔……直到我來找你之前,我闖進去一次,結果……我看見向來淡定如許行事疾緩有序的殿下在寧神打坐時因為心神不寧而走火入魔,在我闖進去時他忽然一掌將我打了出來,之後我便不知道殿下怎麼樣了……他以內力將四周設了結界,我完全無法走得進去。」
「我不知道你究竟好在哪裡,鶴離如此是因為無奈,而殿下……」妙音忽然搖頭一笑:「他那樣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竟會有心神不寧的一天……」
「你是要我可憐他么?」葉無瀾終於開了口,聲音冷冷的。
妙音一頓,轉回身看她。
「他可是你們高高在上的玄洲令主,怎需我的可憐?」葉無瀾冷笑:「妙音姑娘,鶴離我會想辦法去救,到時或許會需要你的幫助。」
妙音看了她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直到妙音離開,葉無瀾依然一個人坐在原地,獃獃的看著空氣中的某一天。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抬起手,拿起孤月劍,猶豫了一瞬,在指尖輕輕割了一下,然後將手貼到鼻間聞了聞。
這是這五六年來她第一次這麼仔細的去聞自己血的味道,每一次受傷每一次流血她都似乎能在空氣中聞見一抹淡淡的異香,卻沒有完全在意過,而這一刻,當她聞見自己血的味道,才懂了,原來這股總是在她身邊若有若無的味道,竟是屬於她自己的。
古薩隆教,銀袖國,藤蛇的主人,詭異的血……
還有在妙音所說的那個故事裡,十幾年前的七月初七,那一天的紫雲遮日……
她驟然抬起眼,看了看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眸光頓了頓,沒再多想,抱起身旁毫髮未傷的幻狐屍體快步奔向自己的馬,翻身上馬,策馬向回走。
回去的路上,已不見白暮辰與明王。
天色漸暗,扶圖皇帝一邊看著前邊台下的霓裳舞,一邊興緻缺缺的飲著杯中酒,直到遠處的林中傳來馬蹄聲,他驟然放下酒杯,抬眸看去。
「回來了!」人群中漸漸沸騰起各種各樣的聲音,儼然是都這樣白白等了一下午,只為等著這最後一個結果。
遠遠的,便見銀袖公主奧婷的馬上駝著數十隻大大小小的飛禽走獸,而奧婷懷裡還抱著幾隻,馬兒不僅僅背上駝著,後邊還拖著一堆,眼見著奧婷這麼多的收穫,跟隨而來的幾個扶圖使者眼裡都帶著得意的表情。
同時,葉無瀾自另一邊的樹林策馬而回,眾人一看見她的馬背上系著一個半大不小的袋子,袋子里似乎只裝了一隻獵物,頓時,扶圖國眾人的竊竊私語聲全部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葉無瀾,果然還是給他們丟人了。
扶圖皇帝眉心微攏,看著那一臉悠哉的駝著一個髒兮兮的袋子走回來的葉無瀾。
葉無瀾自然是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卻是無所謂的走進人群,直到與奧婷公主一同將獵物往地上一擺時,幾個侍衛自覺的跑到奧婷公主那邊幫她卸獵物,一隻一隻的全部扔在地上,且都是被箭射穿了雙目,而毛髮未傷。
而葉無瀾這一邊,自己一個人將馬背上的袋子取了下來。
侍衛數過奧婷公主的戰利品之後,轉身說道:「三十七。」
打獵這種事情並不是時時都能看剛有獵物在眼前走過,有獵物列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這奧婷公主能在一下午的時間裡打到三十七隻獵物,確實是很厲害。
眾人皆用著佩服艷羨的目光看向奧婷時,只有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的白暮辰定定的看著葉無瀾,而同樣不知是何時回來了的明王,亦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氣定神閑的葉無瀾。
「公主累不累?」葉無瀾將袋子往地上一扔,轉頭笑眯眯的看著那眼裡滿是傲氣的奧婷公主。
「我們草原上的姑娘,精通騎射,長年打獵,才這點東西,怎麼會累?難道葉無瀾你這麼久的時間才打來這麼一隻東西,就累了?」奧婷不屑的冷笑。
「是啊,我確實只打到一隻。」葉無瀾回以彷彿客氣的笑。
「哦?你這只是什麼?是兔子?野雞?還是……」
奧婷的話未落,一個侍衛已經走過來,將葉無瀾腳邊的袋子打開,輕輕一抖,裡邊幻狐的屍體驟然落在地上,一剎那,已黑的夜色里,幻狐那獨有的在夜色中閃耀著淡淡銀光的毛髮讓眾人驚訝的倒抽一口冷氣。
扶圖皇帝本來緊皺的眉頭瞬間鬆開,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幻狐。
「這是……幻狐?!」人群中有人驚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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