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風鈴
寧小仇皺著眉頭看著他從自己面前走過去,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也不好發作,不過她隨即看到他那馬上綁著幾根新鮮的綠竹,頓時好奇起來:
「你砍來這些竹子幹什麼?難道是要修雞窩嗎?」寧小仇大步跟上,好奇的追問。
「呵呵,寧姑娘,我雖然帶你來這裡躲避錦衣衛,但我認為,你不應該處處過問我的事,這裡是我家,我要幹嘛也不必跟姑娘報備吧?」他淡淡笑道,那語氣頗有疏離的感覺。
寧小仇被他這話一噎,心裡雖然受挫,但她倔強的本性讓她依然不肯流露絲毫的傷感,而是將臉揚得更高,將眼睛瞪得更大了。
「話、話說這麼說沒錯,可、可是這裡就你和我,你做什麼,告訴我,我就可以幫你啊。」寧小仇認真說道。
朱炎燁步伐仍舊沉穩的往前走著,他嘴邊微微帶笑,但卻依舊老樣子,「不必了,寧姑娘,你只要吃好喝好,就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哼,做人不要那麼小氣嘛,我又不會壞了你的事——」她跟他并行,卻氣鼓鼓的嘟囔道。
「我知道姑娘是個熱心腸,不如這樣吧,今日陽光正好,不如姑娘幫我洗洗被褥如何?」他笑著說道,帶著幾分故意,並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著她。
「洗、洗被子啊——」果然,她聽到這句話,頓時整張臉皺巴巴的,很是為難,他心中暗笑,但卻又想逗逗她,所以便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會兒寧小仇進退兩難,她剛剛可是還熱心的想著幫忙呢,總不能幫忙還挑著活干吧?
「好、好啊,不過我洗的不幹凈的話,你可不能怪我——」隨後她訥訥道,很是勉強的接受了這個請求。
回到院子里,寧小仇吃完早飯,洗漱完畢后,又換了衣裳,隨後真的把屋子裡的被褥抱了出來,朱炎燁默不作聲的,暗自觀察著她。
只見她毫不啰嗦,將那些被褥塞到背簍里,然後拎著一隻木盆便往院門外的河邊走去,那模樣雖然不開心,但卻十分倔強,沒有再像往常那樣撒嬌耍賴不肯干。
其實朱炎燁很清楚寧小仇的聰明之處,她向來只會跟自己親近的人撒潑,她知道人家架不住她,所以她便極盡的鬧騰,可她又清楚誰不買賬,而對不買賬的人,她便又很安分守己。
所以對她來說,李令白是個她不親近的人。
這一天,他就決定好好做一個不被她親近的人,默默的看著她自己一個人跑到河邊去,看著她在那冰冷的河水裡漿洗,不過好在,這一小片山谷很平坦,他坐在院子里就可以望見她的背影。
朱炎燁翻出工具箱,他慢條斯理的把那些新鮮的青竹鋸成一段一段,像是竹杯子一般。
隨後他又拿出銼刀,將那一個個小竹杯打磨得光滑之後,再在竹子上細細的雕刻,他的動作很嫻熟,也很靈巧,不到半日時間,那十來個竹筒上便被刻上了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
他一面干著手裡的活,一面不時地抬頭遠望,看一看河邊的寧小仇,這一日,雖然無話,可是他卻感到異常的心安平和,這正是他最想要得到的生活——他和她,只有他們兩人,粗茶淡飯,靜靜相守,或許再添個一兒半女的,想象著他們的孩子繞膝追逐,也未嘗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朱炎煦不愧是被太上皇最寵愛的皇子,即便是在這深山裡頭,他的屋子裡也擺放著許多名貴高雅之物,朱炎燁初來乍到,他難得有閑情,里裡外外的看了一遍,但是也談不上好奇,只不過是想在寧小仇面前表現得更為輕車熟路罷了。
他看到這草廬中處處透露著不俗之氣,那琴室里的古琴不僅價值連城,而且天下僅此一張,書房裡的古典名籍,也早已在江湖中失傳,廚房裡的布置看似簡單,但卻處處講究,堪比宮中的膳房。
只不過寧小仇對這一切都不是很感興趣,第一天來的時候,她上竄下竄的也都摸了個遍,每見一個玩意兒,她就要問能賣多少錢,朱炎燁回答之後,她就又開始惋惜,遺憾不能把這些東西帶回她的時代去,否則的話,她肯定能當上首富。
朱炎燁難免會對她的時代感到好奇,他以前有時間的時候,就會聽她講未來那個時代的故事,他想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甚至渴望下輩子,能夠與她生活在同一個時代里。
他記得許多關於她的事情,即便他不是很明白,但是卻白聽不膩,可是現在他是李令白,是她不想親近的李令白,他們之間只是尋常的朋友,所以她始終不會對他說太多。
朱炎燁翻出金絲線,他將那些竹筒串了起來,用六角的竹架子掛起來,再在那金線的末端繫上一個個小鈴鐺,風一吹,便叮噹叮噹的響起來,這雖然比不得御陽宮裡的風鈴,但聲音倒也清脆悅耳,在深谷之中,聞著綠竹的清香,別有一番風味。
他又拿出朱丹筆,在古樸的箋紙上寫下祝福之詞,一一懸挂在十二生肖的之下,風鈴晃動,那些鮮妍的字也跟著翻飛。
「把字寫上去,風來了,就會把信送到那個人的心裡去啦。」當年,她一身嫣紅襦裙,宛若一朵盛開的木芙蓉。
御陽宮是禁宮森殿,他特許她進出,任由她玩耍,而那串金珠寶玉做成的風鈴是她最喜愛的玩物,她午間休憩的時候,總要聽著那碎玉相擊的聲音才能入夢去的。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是希望自己能像清風一樣自由自在,而不是在禁宮之中做那金絲雀。
「寧兒,朕把對你的祝福都寫上了,雖然這遠遠不夠,但朕願你歲歲長寧。」朱炎燁立於廊下,他微微仰頭望著那一掛青竹風鈴,心中默默念道。
當寧小仇背著沉甸甸的被褥歸來時,看到他一動不動的站著,而廊下多了一串新鮮的風鈴,她既驚奇又困惑。
「喂?」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都沒察覺到她回來,便只好提著手裡的木槌,往那院門一敲道。
朱炎燁這才回過神,他看到她背著濕漉漉的背簍,腰身被壓著彎下來,看上去像是一隻充滿了怨怒的小烏龜,他忍不住撲哧笑了一下。
寧小仇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她咬牙背著那背簍,氣沖沖的從他面前走過去,模樣狼狽的她看起來累極了。
「寧姑娘,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朱炎燁識趣的走過去,幫她把背簍給卸下來,嘴裡象徵性的感謝道。
寧小仇不說話,把木槌扔了,背簍卸了,可是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掛風鈴上,那雙黑溜溜的眼睛一直轉悠著。
「那是你做的?」她冷冷問道。
「嗯。」朱炎燁暗自含笑,但依然一副淡淡的應答,沒什麼稀奇的樣子。
寧小仇這時候才知道,原來他帶回來那些竹子,就是為了做這個。
「我可以看一看吧?」她學會禮貌問道。
「先去換衣裳吧。」而他只是皺了皺眉,隨後輕聲道。
「哦。」寧小仇很自覺,現在的她不像以前那麼無法無天,似乎,她也在忌憚他,心裡頭終歸有些不自在。
她換好了衣服出來,卻看到他已經把被褥給曬好了,她站在門邊,靜靜看著他將那些被褥一一整理好。
「寧姑娘可真是賢惠,被子都洗得很乾凈,我得好好謝謝你才行。」他雖然背對著她,可是卻清楚的察覺到她的到來。
寧小仇驚了一下,好奇他背後是不是也長了眼睛了,「呵、呵呵,不客氣,我可是在掖庭待過的。」她有些小得意道。
可是朱炎燁聽了這話,他手上的動作卻猛然頓了頓,他的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
對啊,他怎麼就給忘了,當初他氣盛,將她罰進了掖庭里,讓她做了不少的苦活累活,那段時日,她甚至學會了怎麼做一個真正的奴僕,不再像以前活潑自在了。
朱炎燁意識到,她後來個性的轉變,正是從掖庭開始的,試想她來自一個自由的時代,從未被人當成奴僕,而她本來信任他,卻又被他親手推開,被送入地獄一樣的地方。
原來,他們之間的裂痕早就從細微積累來了,那些他不以為意的小事,都在蠶食他們之間的信賴。
而他一開始就沒有從心底相信她,所以才會不小心掉入圈套,會忍不住懷疑她,把她當做朱炎嘯派來的姦細。
忽然間,朱炎燁覺得自己心口一陣絞痛,當初她被人下蠱,而刺了他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
他的多疑與嫉妒,幾乎害死了她,仍記得當初她被人從地牢里劫走,看到他們站在一起,相互扶持,他的嫉妒幾乎將他焚燒一空。
他從不恨她,只是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關,他自幼生在帝王家,看似榮華無極,可是他卻寧願四處浴血而戰,也不願意留在皇城,對他來說,皇宮那個家,比戰場還危險,他必須要十分的小心謹慎,不得有絲毫差錯,才能活下來。
寧小仇的明朗對他來說,是暗夜中唯一的燈火,靠近她,他冰冷潮濕的心才會感到暖意,可是他也意識到,若是他不自省,他的冰冷潮濕會澆滅她,會徹底的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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