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玉滿堂2
三月的江南已是滿城綠意,青色透凈的天上,還不時會有淅淅瀝瀝的小雨,河道之中,商船來來往往,清晨的時候,整個城裡霧氣蒙蒙,一隊馬車押運著貨物從這裡經過,馬車兩旁全是身著黑衣之人,可是又不是尋常的官兵,路邊有百姓忍不住撐著傘,駐足觀看,不知這隊馬車是要去哪裡的。
寧王府邸門口,馬車停了下來,為首的一個人跳下馬來,他膚色黝黑,面目卻透著剛勁,顯然是常年跑鏢的,受過許多的風吹日晒。
他跳下車來,揮揮手,後面的人全部出來,他們身上配著刀劍,並不是官府的人,卻個個伸手利落,勒住了馬匹,將押運貨物的艙門打開,裡面全是被綁縛的幼年孩子。
「快些!送進去!」為首的人在前面呵斥著,手底下的這些人也個個不敢怠慢,按照這人所說行事,路邊本來還有兩三百姓想趁機看看熱鬧的,可接近寧王府邸后,這些人便識趣地往回走了,寧王是他們惹不起的人。
寧王朱宸濠本是一方豪賈,可這人一旦有了錢,慾望也就被撐了起來,這慾望烘起來了,就喜歡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再說天高皇帝遠,只要自己有錢有勢,便可為所欲為,除了搜羅古董字畫,這綁架兒童的事情,向來也是寧王的獨特愛好之一。
這些孩子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孤兒,有的家境貧寒,迫不得已上街乞討,也有的純粹就是被拐賣來的,到了寧王的府邸,便挑些好看的充為家奴,不好看的便去后廚、馬房這些地方做苦力。
驅趕孩子的人手持一根細長的木棍,誰要是走得慢了,或是敢反抗,當即便往屁股上來一棍子,這些孩子從不同的地方被抓來,連日來粒米未進,個個身上髒兮兮的,垂著頭,有氣無力地一個跟在一個後面,哪個還有餘力來反抗?
這些人把孩子領到府邸偏處的一間房裡去,有幾個滿身橫肉的女奴手提木桶,桶里是才從井裡打上來的水,這些小小的孩子一進來,女奴便一個個剝了他們的衣裳,然後一桶水潑在他們身上。
「自己洗洗乾淨了,等會要去見老爺的!」一個拎著木桶,頭戴汗巾的女奴說道,聲音沙啞粗獷,倒是像個男人一般。
這些孩子本就被嚇得不輕了,再看這女奴又實在可怕,便個個都趕忙洗著自己身上,三月的天,本就還未回溫,這桶涼冰冰的水衝來身上,孩子個個都是瑟瑟發抖,卻也不敢有什麼怨言,有的孩子想家了,一邊洗著,一邊嚶嚶哭泣,這女奴也暴躁,看著這哭泣的娃娃,便大聲嚷道:「能去服侍寧王大人,是你們的榮幸,哭什麼哭?再哭便打!」
見女奴這麼一呵斥,正在那忍不住哭泣的娃娃當下便住了嘴。
洗完了身上,換上白色的粗布麻衣,一群孩子又排好隊,跟著家丁走,走到一個院落,有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衣著比尋常下人要好一些,看來這人在寧王府上有些地位,這人把孩子中的男娃娃挑了出來,帶著走了,這時隊伍里只有幾個女孩子。
每個人心情都很是恐懼,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可能再回家,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麼,她們之中,有聽說過寧王的,只聽聞這是個官位很大,也很有錢的老爺,絕對不是尋常百姓能夠惹得起的人物。
到了寧王近旁,這些孩子個個都不敢抬頭,站成了一排,而帶她們前來的人也退了下去。
寧王一個個審視著這些孩子,在她們面前踱步,忽然間,其中一個孩子的樣貌映入眼中,走到她的身前,寧王停下了腳步。
這個孩子面色白皙,顯然是江南本地人,雖然身量尚小,但眉眼別緻,長大后說不定是個美人,寧王在她的身前站了片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我叫……靈隱……」
寧王玩味著這個名字,那孩子接著道:「娘親生我的時候,正是在靈隱寺外,所以便起了這個名。」
寧王看著她道:「你爹呢?」
她咬咬嘴唇:「我爹死了。」
「你幾歲了?」
「快8歲了。」
寧王笑了,看來這個小女孩頗符合他的心意,他揮了揮袖子,門開了,一個下人進來,把其他的女孩子全部都帶了下去,只留下了這個叫靈隱的孩子。
自己是被選中的那一個,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驚恐,靈隱被下人帶走了,這回和之前不一樣,幾個女僕過來,又給她身上從上到下沖刷了一遍,就連頭髮也全部細細地洗過了,洗完了之後,有人端了飯菜來,靈隱已經快兩天沒吃東西了,餓得快沒力氣了,她手頭沒錢,本想去包子鋪偷兩個包子,誰知便被忽如而來的官兵擄走,一路上她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直至現在,她才想到,抓走自己的或許不是官兵,可是這個寧王大人究竟有什麼意圖呢?
看著面前的飯菜,不過就是幾根青菜和一碟鹹菜,靈隱卻如餓狼一般,幾口便吃盡了,屋子旁邊立著兩個丫鬟模樣的人,正咯咯笑著,連下人們吃剩的飯菜,這個小姑娘也吃得這麼香,看來真的和路邊的狗沒什麼區別。
靈隱的日子,的確和狗沒區別,世界上只有母親一人待她好,給她穿衣,喂她吃東西,可不久之後母親就死了,靈隱寺的老和尚發善心葬了她的娘,給了她一些銀錢讓她離開,時日久了,手頭銀錢也花完了,每天只能靠偷來過活。
一頓倒騰完之後,已是黃昏,靈隱跟著家丁來到了一間大房子門口,這間房子真大,窗戶上的花雕也很是精美,可家丁卻並不帶自己進去,只讓自己在原地等著,天色暗了,房中燭火正盛,看來裡面似乎有人。
良久,門開了,家丁擋在了靈隱身前,好像並不想讓出來的人見到靈隱,靈隱站了一天,被風吹得有些發冷,雙手攥住衣角,低頭躲在家丁的身後。
「少爺好。」
「嗯……」
靈隱微微抬頭,看見一個衣著富貴,容姿翩翩的男子從面前走過,年齡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小,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微微打量了一番,卻並沒有太過留意,徑自往前走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老者,這老者一臉儒雅的模樣,或許是這個小公子的老師,或是府上別的什麼人。
小公子走了,家丁才帶自己進房去,可還未說來這裡幹什麼,家丁便在身後關上了門,靈隱只覺周邊一陣寒涼,伸手去拉門,要跟著家丁離開,卻發現不知何時,門已經鎖了。
趁著燭火微光,一個身影逼近自己,竟是寧王。
他蹲下身,眼中卻並沒有不善的意思,寧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臉上皺紋卻不是很深,他的手很是有力,在靈隱的頭上撫摸著,靈隱只覺得心頭砰砰直跳,還未反應過來,寧王便猝不及防地一手抱起了她,她不過是個身量纖纖的小女孩,寧王光是用一隻手,便將她抱到了床上去。
靈隱全身都在顫抖,背後滲出了微微的汗水來,她不知寧王要對自己做什麼,只見寧王手指一劃,便劃開了自己的衣服,營養不良的肉體赤裸裸地展現在他的面前,靈隱掙扎著要坐起身來穿衣裳,手卻被狠狠地按住了。
寧王放下了帘子,也翻身上床,之後在靈隱的心裡,這一直是她不肯說出的事。
閉上眼,還是能看見那一晚帘子外的燭火,從起初的盈盈之光,終於燃成了一堆廢墟。
老和尚曾說,女子一生的貞潔很是要緊,若是被破了貞潔,當晚便會有鬼神來索命,第二日天還未亮,寧王還在身旁沉沉睡著,靈隱便抓了衣裳,朝著假山後的池塘里跑去,只覺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出來,劃過臉龐,又順著風不知漂往哪裡去。
靈隱害怕見到老和尚說的鬼神,乾脆一頭撞死,先行去閻王那報到,也好過被鬼神用繩索拽著脖子,死死拖去陰曹地府的好,她也是個剛烈之人,既然一心尋死,那麼便絲毫不會拖延半刻,她曾見過一個失意書生要跳湖自盡的,卻遲遲下不去腳,越是在湖邊徘徊便越是難過,她只要一頭撞上那假山,撞暈過去以後,再投湖,自殺成功的幾率便很高。
誰知,就在自己要一頭撞在假山上,一隻手竟攔腰抱住了自己,靈隱不及反應,只覺有人碰了自己的腰身,昨晚上的噩夢又再度驚現,發瘋似地抓著抱緊自己的那隻手。
「啊喲,好凶的小丫頭!」
聽聲音竟是個少年,那少年放下了自己,弓著腰呼呼喘氣,身上穿著一身富貴的紫色衣裳,腰間還掛著一塊美玉,估計這玉能賣不少錢,靈隱偷雞摸狗的事干慣了,見了這塊玉,遲遲挪不開眼。
「謂翕,你家的丫頭,都是這般凶么?瞧把我的手抓的。」這少年的手上,隱隱有幾道紅色的抓痕,靈隱坐在地上看著他,半晌才爬起來,想要開口說話,卻發覺聲音無論如何都上不來。
這個少年的身後,一個手拿摺扇的公子走了進來,一席深藍長袍,頭髮整整齊齊地束著,正是昨晚自己見到的那個小公子,怎麼現在會在這裡遇到他?
他見了靈隱,顯然也有些詫異,估計是昨晚那一眼留下了一些印象,這兩個男孩子年紀看上去都不大,和自己的處境卻是天差地別,兩人一看穿著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救下自己的那個小公子撫了撫自己的衣裳,揉著手上的抓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靈隱呼吸急促,想要答話,可不知為何,一旦想要說話,喉嚨便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眼前只看得見燃燒的燭火,這個燭火的模樣是寧王房間里的,昨夜,她就這樣看著燭火慢慢燃盡,直到燭台上只剩下一堆燭淚。
一股恨意從心底瀰漫上來,面前這個手拿摺扇的公子便是寧王的兒子,靈隱說不出話,手上的動作卻很快,登時便握緊了拳頭,揍向了面前的白臉小公子。
只聽得救自己那人驚呼道:「啊呀,謂翕被打啦!」
這一下子太過用力,靈隱一下站不穩,和朱謂翕一同倒地,朱謂翕本是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此時卻掛了彩,一縷鼻血順著鼻子流出,滴在衣服上,他伸手揉了揉,手背上染了一大塊血跡。
「你做什麼?你幹什麼打人?」朱謂翕拾起地上的摺扇,看著他,靈隱喉嚨里被堵住的東西忽然沒了,積聚在一處的聲音全部迸發開來,眼淚也驀然間齊刷刷地流下來:「哇,我不去見鬼,我不要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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