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鄺曦17
終於,走了一陣,他又飢又渴,此時已是第四天清晨,只見薄霧籠罩中,遠處一片青山蒼翠,一間茶肆就在路邊,當一個人餓得快死的時候,是不會去管錢這種東西的,離家之前,自己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流落到這樣的境地,可只要有一線生機,自己便能活下去。
巫岑照看見了不遠處的那間小小茶肆,彷彿抓住了一線生機,拖著身子便要過去,茶肆旁停著馬車,一對父女在那裡用茶,顯然是長途趕路而來,兩人的臉上風塵僕僕,父親面容儘是溝壑般的皺紋,蒼老卻精神矍鑠,女兒戴著兜帽掩面,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
眼看就要走近茶肆,巫岑照全身上下一陣劇痛,這陣疼痛倏地而來,自己也猝不及防,大叫一聲,昏迷倒地,父女二人轉頭一看,只見面前一面目白皙的公子哥嘴唇發紫,眼圈黑如墨,就這麼倒在面前。
旁邊是剛要上茶來的小販,見了巫岑照這副模樣,當時便嚇傻了,一般這樣子的都是死人,他手中茶壺一跌,「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倒是老父親迅速來到了巫岑照的跟前,扒開他的眼睛看了一看,當時巫岑照人雖然昏迷,可是周邊發生了什麼卻很清楚,他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意識無比地清晰,可是身體總是不聽使喚,一日更比一日衰弱,或許自己還是要死的,只是之前沒到時候。
「這是蠱毒!」只聽得父親說了一聲。
巫岑照對鄺曦說著這些往事,嘆了一口氣:「之後的事情你想也知道,那個老爺子,正是當時太醫院的院判大人,那個女子是他的千金。」
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幾次都在生死的邊緣掙扎,可上天偏偏就不讓我死,真是煩人得很。」
聽他的語氣,多有一些「想死也不能死的意味」,鄺曦倒是不解了:「活著不好?為什麼這麼說?」
原來,這還要回到巫家人的身上來,巫家有一種世代相傳的蠱術,這種蠱術,只有在巫家新婚夫婦生下孩子時才能告訴他們,巫岑照尚未娶妻生子,蘅溪亦是年紀還小,兩人自然都不知道家中有這樣一種蠱術。
巫岑照看看自己的手,在太陽的照射下,他的手蒼白而細長,唯獨手腕上有一道口子,顯然是這些日子才劃開過的,不知道的大概還以為巫岑照是想自殘。
這種蠱術,便是用鋒利的刀子劃開動脈,將巫家飼養的蠱蟲放一隻進去,蠱蟲便會在人的體內繁衍生長,隨後漸漸控制人的身體與性命,巫岑照被強盜砍了那一刀之後,本是一命歸西,可正是這蠱蟲在身體中源源不斷地供給生命與血液,本是偌大的一道傷口,可正因為這蠱蟲的作用,恢復起來很是迅速,當巫岑照在靈堂醒來的時候,身上竟只剩下一道疤了。
鄺曦幾乎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麼奇特之物?
巫岑照比著手上的口子,這麼劃了一下:「每過一段時間,我都會這麼試一次,用利刃劃開動脈,然後看著血靜靜流淌出來,可是到後來,血流了一地,慢慢變冷,變干,我都還活著。」
且這蠱蟲會延緩身體的變化,要是按照身體正常的發展,巫岑照現在也應該是快三十歲的年紀了,可鄺曦看他,卻仍舊是少年的模樣,這下當真感嘆這蠱蟲的奇特。
「可是,這蠱蟲也並非十全十美。」巫岑照說道:「既是蠱蟲,那麼也是毒的一種,自從中蠱之後,時不時便會昏死過去,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只覺渾身疼痛,像是千萬隻蟲子在啃咬自己的身體。」
巫岑照皺了皺眉,神情中滿是苦澀,連他都覺得疼痛萬分的痛苦,鄺曦當然想都不敢想。
看來,那次巫岑照忽然「死了」,便是體內這蟲子在作怪。
可鄺曦還是不解:「巫家為什麼要煉這樣一種蟲子呢?為什麼要往人身體里放?」
「這便是巫家自古以來的傳統,因為巫家的男子,大多都短命,最多也就活個十幾載便疾病纏身,暴斃而亡,甚至有的男子都來不及有子嗣便這麼早早死去,所以每當有男孩子出生,便會往他們的身體里放這樣的毒蠱,以延長他們的壽命。」
鄺曦道:「好殘忍。」
然而巫岑照卻是笑了笑,這笑容里既是自嘲,又是對巫家涼薄的失望。
後來,被那對父女救了之後,巫岑照也得知了自己的病症,那個女子名叫鄭念初,是當時院判大人的女兒,自小便跟著父親行醫,見過了許多垂死掙扎之人,也見過許多奇怪的病症,可這樣的病症卻還是第一次見,只想多研究研究。
只是要研究這蠱蟲,少不得要脫了衣服,觀察皮膚之下蠱蟲的異動,才能摸索蠱蟲的生長方式和走向,起初巫岑照只是萬念俱灰,想著就連太醫院的院判大人都救不了自己,那麼天底下還有誰能救自己,只怕這一生都要在這蟲子的陰影下活著,心中一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也不顧慮太多,見鄭念初害羞的模樣,乾脆不耐煩,三下兩下脫了上衣道:「你想看就來看,看了以後,尋找救治方法,多救治一些跟我一樣的人。」
鄭念初雖然一語不發,卻是羞紅了臉,坐來了自己跟前,巫岑照只是心中煩躁,便隨意說道:「你既然要當大夫,以後便要看遍各種各樣不同的身體,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就當我是個死人就行了!」
大概鄭念初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奔放,於是在巫岑照的影響下,她乾脆也變得奔放起來,不僅看,時不時還伸手去摸,大概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她的指尖很是冰冷。
也不知為何,一連幾日,巫岑照都覺得鄭念初見到自己這個罕見的病例,似乎並不高興,可轉念一想,終歸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別人的閑事自己少管。
父女倆照顧了他七天,之後兩人便要離開此地回京城了,走之前鄭念初曾羞羞答答地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回京城,京城有最好的大夫,說不定對於蠱蟲之症有解救的方法,兩人卻全然不知,巫岑照就是甩了半條命,才從京城那個賊窟里逃出來的,哪裡還能再回去。
得知他不去京城之後,鄭念初背著父親,私底下細聲細氣地道:「你中的蠱雖罕見,可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
這個蠱蟲,就連家中人恐怕都沒有辦法解,可聽鄭念初這麼一說,他心中反倒還燃起一線希望來,既然知道自己的病症,那麼天下之大,總有能救這病的人,這時蠱毒反倒成了一種助力,反正自己餓不死,殺不死,不如就這麼走下去,尋訪名山大川,不僅自行學醫,也於各地拜訪不同的醫者,來醫治自己的病。
本來一開始還是很樂觀的,可誰知走了幾月,見過了許多大夫,對於自己這病症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就連用什麼藥材都無從下手,巫岑照甚至漸漸開始有些灰心起來,後來,一個老先生告訴他,南疆一帶的苗族很擅用蠱,讓他可以去南疆試試運氣。
「去南疆的途中,我遇上了錢自芳。」
「錢自芳,難道真有這個人?我以為……我以為是你杜撰的。」鄺曦又一次睜大眼睛。
看著鄺曦一次又一次驚訝的神情,幾乎是入了迷,巫岑照卻是從容地笑著:「錢自芳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錢自芳是一個科舉考生,家中賣葯供他讀書,可惜屢試不第,終於還是放棄了科考,準備從事家業,可他醫術不精,十次有八次要出岔子,要麼就是給人扎錯了針,病沒治好,倒是把人家疼得哇哇直叫喚,要麼就是配錯了葯,惡寒之症弄得人家雪上加霜,燥熱之症弄得人家火上澆油,最後家裡人終於忍無可忍,對他說道:「不要行醫了,你成親去吧。」
也就是這時,錢自芳在荒郊野嶺,遇見了又一次蠱毒發作暈過去的巫岑照。
錢自芳本是連夜背上了大大小小的包裹,準備逃婚離家出走,自古以來都只聽聞過女方逃婚,可這錢自芳聽家裡要逼迫自己成婚,第一反應竟也是趁著夜黑風高迅速逃跑,誰知在半路上遇見了巫岑照。
日出之時,巫岑照覺得全身的疼痛漸漸消了下去,睜眼一看,一個不認識的男子坐在自己面前,這人面色蒼白,身形削瘦,竟像全身上下只有骨頭一般,身上背個葯簍子,本以為是上山採藥的葯農,誰知竟是連夜來逃婚的。
「錢自芳一眼就看出我中了蠱毒。」巫岑照說,大概這種感覺,就像是伯牙遇子期一般,巫岑照當時簡直要感動得哭出來,當下也不問對方是誰,反而是問道:「那麼兄台可能解?」
錢自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可解!只是有個條件!」
當時巫岑照尋訪多位名醫無果,只聽了這句「可解!」全身便立刻如春風吹拂,好不痛快!精神為之一振,只當自己找到了重生之法,腦子一頭髮熱,也沒想到自己其實是被錢自芳坑了,要是當時冷靜一下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多位老醫生都沒法救治的病,這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怎麼解得?
其實,當時錢自芳多半是知道自己逃不了家裡人的追趕了,他早聽聞自己成親的對象是鎮上著名的母老虎,八歲就能徒手碎花瓶,十歲便可當街打老虎,這等蠻力,莫說是個女人,就算是個男人,也定然是黑道頭領,想起那媳婦的彪悍模樣,自己這把身子骨,娶進門了怎麼還有命能活?
可是不僅自家人在追趕自己,就連女方家都派人在追自己,兩方夾道而來,怎有命逃?恰好見到了巫岑照,錢自芳心中便當下醞釀了一個餿主意。
「我有方法救你,但是你保證,你要聽我的。」
為了增加一些神秘的意味,他還說道:「你中的蠱毒萬分兇險,我施針救你的時候,不管身子如何痛癢難奈,都不可睜眼,也不可亂動,否則出了意外,我可不負責。」
終於有人能救治自己了,巫岑照感激都來不及,只覺腦子一團火熱,當即便道:「只要大夫您能救我,就算扒我一層皮,我都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錢自芳忽地眉開眼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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