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鄺曦21
本以為鄺曦還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成天想的就是吃吃喝喝和談戀愛,可巫岑照怎麼也沒想到,跟著雲澤昭,現在她便開始思考起如此沉重的問題來了。
這一點,對於自己來說,不知是好是壞。
他以錢自芳的身份,和鄭念初相處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外人看來,這對夫妻還算和諧美滿,可兩人都知道真相,即巫岑照真實的身份,即便沒有私底下討論過,可兩人也心照不宣,絕不在外人面前提起。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關係,巫岑照的性格從那時開始變了,變得寡言少語,終於有一天,他實在是忍不了這種生活了,能認清自己的感情,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是大多數的人不願意接受現實,所以仍然哄騙自己,沉浸在睡夢之中。
他不喜歡鄭念初,從來就不喜歡,儘管巫岑照從來沒有想過,若是自己成親,對方要符合一些什麼樣的要求,或是有些什麼樣的特徵才能讓自己滿意。
他曾想過,自己的妻子可能會像蘅溪那樣,雖然體弱多病,可聰明好學,對遠方的世界總是有著無盡的嚮往,可惜自己絕對不會和蘅溪結為夫婦,他也想過,將來的妻子可能會像江湖上那些女俠一樣,快意恩仇,性情中人。
這些跟「冒險」「自由」沾邊的詞,鄭念初一個都不佔,她骨子裡很是傳統,甚至比自己還要寡言少語,她只當自己是夫君,時時刻刻在自己面前低著頭,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有的時候,巫岑照甚至忍不住發火,故意將桌上的書統統掃到地上,只想引她與自己痛痛快快地吵一架,可誰知鄭念初只是蹲了下來,一一撿起了地上的書,再按照原先的順序放回桌上。
他再一次萌生了想走的念頭。
明明是錢自芳不對在先,可巫岑照卻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小偷,偷了別人的生活,偷了別人的妻子,透過窗戶,他看著屋內的鄭念初,就像那些根本還未出閣的小姐一樣,窗檐下,她手捧一本書,靜靜地讀著,不管是什麼動靜都不曾驚擾她。
巫岑照轉過身嘆了口氣,這本來就不是自己的妻子,同她較個什麼勁?
誰知剛要走,身後一陣門開的聲音。
是鄭念初。
巫岑照不語,等著她先說話,記憶中,她從來不會主動同巫岑照搭話,兩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就連同房這種事都從來沒有過,巫岑照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洞房花燭那天留了下來,他只想找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離開,不要耽誤了人家姑娘,可誰知鄭念初不知何時從房裡推門出來,想必是察覺自己在外面看著她,那一刻,巫岑照的臉微微發紅。
鄭念初一改往日陰鬱寡言的神情,忽然道:「我們去鶴子樓喝酒好不好?」
「鶴子樓?」巫岑照眉頭一皺。
那時鶴子樓生意正好,成為達官顯貴們聚餐的必去之地,鄭念初成天就呆在家裡,巫岑照不知她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可這正好,趁著和她出去吃飯的空擋,自己走得也痛快,想到這裡,巫岑照便答應了。
那時正好趕上端午,到了夜裡便有燈會,只是巫岑照從來不喜歡這些,以前蘅溪在家,會買一些漂亮的花燈給她耍著玩,可現在,再也沒有讓自己買花燈的人了。
坐在鶴子樓二樓的雅間,看向窗外,只見街頭人來人往,俗話說,大隱隱於世,自己現在逃跑,隱於人群之中,只怕就算是驚動了整個府邸都找不到自己了。
鄭念初點的菜口味很清淡,可以說每一樣都不合巫岑照的胃口,雖然自己家裡是一家子的北方人,可父母尤其嗜辣,據說祖上曾在川東地區呆過,所以對辣味很是執著,吃辣儼然已經成了一種儀式。
這幾道菜,巫岑照幾乎一筷子都沒動,只是稍微吃了點清湯白豆腐,令他驚訝的,大概只有鄭念初還要了幾兩酒,但凡是當大夫的,都多少知道酒這個東西傷身,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鄭念初卻甚是豪爽,一口就是一碗,一滴不漏全部喝光。
「你喜歡喝酒?」巫岑照問。
她沒有說話,依舊在往碗里倒酒,倒滿了,就是一飲而盡,像是沒聽見巫岑照的話,巫岑照也習慣了,兩人時常都是如此,只是見她不答話,心中已有微微的怒意。
「你喝夠了沒有?」他幾乎是強壓著怒意,盡量做到心平氣和,周圍已有人投來了驚疑的目光,一開始巫岑照以為,一個大小姐一樣的纖弱女子在這裡喝酒,自然是千古奇觀,引來路人側目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可聽路人紛紛言語,他才知道,原來這鶴子樓有個規矩,但凡是能一口氣喝下八罐子「夢華春」的,所有菜錢一概免費。
定睛一看,那酒罈子上,明晃晃的一張紅紙,正用草書龍飛鳳舞地書著「夢華春」三字。
平日里連個大氣都不敢喘的鄭念初,不知今日怎麼如此豪爽,一罐飲罷,一手拎起剩下的一個罐子,便走出了小房間,來到了鶴子樓大堂中。
「老闆,你說只要喝下八罐夢華春,今日的菜錢便一律不算,可是當真?」這話再也不是蚊子一樣的聲音了,倒是像從丹田裡發出來的。
那老闆一見這麼一個瘦弱女子,一看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大家小姐,眼神之中也是一陣輕蔑,登時便叉起腰,搖頭晃腦地道:「不過,這正是我松鶴樓的規矩,不過嘛,要喝下八罐夢華春不醉者,才能免菜錢,否則,不僅菜錢不免,就連我這酒,也不是免錢的。」
眾人嘩然一片,聽老闆這意思,這夢華春只怕也是名貴的酒,若是喝了八罐喝醉了,連酒錢也要算在內,這也算合理,否則光是酒錢,這老闆估計都要賠本。
眼看一個小姐竟然要來挑戰這夢華春,樓上的客人紛紛將目光投來了大堂之上,巫岑照心中的怒意已經到了極點,鄭念初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夫人,這麼大張旗鼓地出去拋頭露面,這算什麼?
帶著怒火,他猛地站起,眼看就要撞開人群,把鄭念初揪出來,可才走了兩步,忽然猶豫了。
所有人都在大堂,幾乎把中間的鄭念初圍了個水泄不通,鄭念初一碗碗地倒著酒,一口口地灌下肚去,空蕩蕩的小包間內,只剩自己一個人了,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巫岑照一捏拳頭,擦過人群,便緩緩下樓來了,樓底下也沒什麼人,聽說樓上有熱鬧看,一個個全部奔了上去,就這樣,巫岑照走出了鶴子樓,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嗅到的是自由的氣息。
可不知為何,這自由,總覺得沒有往日來得痛快。
人群熙熙攘攘,五彩的花燈絢爛繽紛,這一切彷彿都是虛化出來的景色一樣,就如身在夢中,巫岑照停住了腳步。
嘈雜之聲依然不絕,不知何時,鶴子樓里的熱鬧已經散了,人們就如潮水一樣,湧出樓來,當那些如光影一般的人群全部散去時,只有鄭念初獨自一人站在門口,她知道,巫岑照走了,或者說,他從來不想留下。
當她的目光越過層層圍住自己的人群,見到空落落的雅間時,整個人便像從頭到腳被潑了一盆涼水,放下手中的碗,伸手一甩,一錠銀子砸在桌上,這動靜太大,幾乎要把這有些年頭的木桌砸出個洞來,老闆眼睛都看直了,以閃電一般的速度,伸手便抓起了銀子。
倒是看熱鬧的群眾不滿而散,本以為是個稀奇的女中豪客,沒想到喝了區區兩杯就認輸了,沒勁!
鄭念初在原地坐了一會,心中閃過很多的事情,可是沒有一件是能清醒地去思考的,她像個失魂落魄,被人控制的傀儡一般站起,神色蒼茫地走出了鶴子樓,出來一看,人群熙熙攘攘,他們有他們的熱鬧,自己空無一物。
不管他是巫岑照還是錢自芳,鄭念初看得出來,當初他留下,多半只是可憐自己而已,入贅鄭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神情中透露出的都是無比的厭惡。
當時鄭念初本已做好決定,成婚當日,讓新郎官離開,反正兩人連面都沒見過,他怎可能對自己有意?新郎官走了,自己便割腕自殺,可誰知真的見了面后,新郎官竟是自己曾經認識的巫岑照,這麼一個誤打誤撞,讓鄭念初猶豫了。
現在想來,當時的猶豫便是最大的錯誤,若是那時就死了,這幾年不會有怎麼多的煩惱,兩人從未同房過,長輩那邊自己倒還應付得過去,可自己心裡這一關,卻怎麼都過不了,她原以為,自己一定會遇上一個喜歡的人,然後與之相守一生,可命運就是這麼不盡人意,你遇上的,未必是你喜歡的,也未必是最合適的。
她想過逃婚,想過誓死不從,那些話本小說上寫的貞烈女子,大多一生都是轟轟烈烈,可是故事終究是故事,現實中,還是只能按部就班,這麼一步步走下去,現實中敢於改變的人,永遠只是一小部分,很不幸,鄭念初剛好不屬於那一小部分,所以才有了後面的後悔。
即便如此,鄭念初仍是不後悔,今日她本就是有意要巫岑照離開,這樁烏龍的婚姻,也無需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她臉上露出微笑來,幾年來,或許這是第一次展顏微笑,她總是有意迴避和巫岑照說話,只是儘力做到一個妻子的本分,平日里,也只是閉門不出,可是今天,巫岑照真的走了,心裡忽然又像是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許是對於他的存在習慣了。
既然可以習慣他的存在,那麼自然也可以習慣他的不存在,帶著這樣的想法,鄭念初朝前走去,可沒走兩步,她臉上的笑容就像結了冰,表情凝結了起來,腳步也不動了。
巫岑照手中提著一個蓮花花燈,面帶微笑站在自己面前。
整個天地,就像倏忽靜止了一般,宇宙洪荒,全部失去了本應有的色彩,變得灰白,死氣沉沉,只有這一方寸之間的天地,有如這世間唯一有生氣的地方,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風景才開始有了顏色,人群又發出了鼎沸的聲音,摩肩接踵在街上緩慢行走。
「怎麼?酒沒喝完,把錢也輸光了?」從巫岑照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的彆扭之處。
鄭念初一時不知說什麼,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巫岑照走上前來,將手中的花燈遞給她:「以後不許做這樣的事了。」
彷彿被施了咒一般,鄭念初盯著他,又像個木偶一樣點了點頭,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回來,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想走,酸甜苦辣頓時從心底湧出來,忽然間,手中一暖,巫岑照拉起了自己的手,便朝前走去。
「我們去哪?」
「街上這麼熱鬧,不過去看看?」巫岑照一句話,又將鄭念初說得啞口無言,可是,心中一直解不開的結似乎被觸動了,這一次,她覺得很是舒坦:「好,我們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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