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死一線
韓掌儀急忙道:「顧姑娘所言不假,且半個多月來何姑娘一直謙讓自抑,品行皆佳,有檔為證。」
看似淑妃仍無所觸動,我的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了地磚上,我哀聲企求道:「可憐我義母膝下僅此一女,求娘娘救義妹一命,只要能保她性命,妾身願鞍前馬後唯娘娘馬首是瞻。求娘娘成全!」我磕頭叩首,以額擊地,其情憫然,連剛才領我們進來的善照都有些不忍了。
我原不想這麼快捲入後宮的派系之爭,然而形勢所逼,我不得不有所抉擇。比起我一向厭恨的張皇后、鄭賢妃,從未謀面的余、陳二妃幾乎成了唯一的選擇,何況我已然得罪皇后,她斷不能容我。鄭賢妃已漸失寵,既無所依傍又無容人雅量,余、陳二妃卻如日中天,且有太皇太后撐腰,是唯一能與皇后抗衡的力量。
可是,要淑妃收下我這顆棋子,談何容易?
想那錦墨被皇后所害,顯然不是後派的人,就極可能是余淑妃或鄭賢妃派去的,她是要與我為敵的。若錦墨是鄭賢妃的人倒也還好,余淑妃不過坐觀其成;若是她的人,那唯有告訴她我比錦墨更有利用價值且易控制,才能打動她的心。所以我才表現得如此重情重義,後宮最要不得的弱點便是重情守義,我就是要讓余淑妃覺得只要捏住了這一點,便可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中。
「善照,快扶她起來。」余淑妃的口氣又緩了下來,「你的情義,本宮甚為感動。但秀女何氏終究犯了宮規,不處罰她怕是皇後娘娘怒氣難消。」
她如此謹慎,還是怕從小就得弘治歡心的灧兒入宮後會威脅她的地位,要將此路堵死。
我哪裡敢起,再次磕頭叩首,牽動膝蓋傷口,也只能忍痛說道,「只求保義妹一命,使其回義母身邊盡孝。妾身感念娘娘恩德、萬死不辭。」
言下之意便是請淑妃逐她出宮。秀女入宮無非三條路,一是晉為宮嬪飛黃騰達;二是淪為宮女為奴為婢;這最末等的出路才是被逐出宮,乃是令家族蒙羞的奇恥大辱。然而唯有這樣,才算是對皇後有所交待,同時也消除了灧兒對她的威脅。
她既保全灧兒性命賣得何睦一個人情,又打擊了皇后、搏了賢名,且將我納到旗下,為她效勞。若日後皇上問起,定贊其明理,至於逐灧兒出宮,全數推到皇後頭上,皇上少不得要惱她。
一舉數得。
「你是說……」余淑妃故意一頓,「這怕是傷了何指揮使的顏面吧?」
我明白,她是要我把話說死,她好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便回道:「沒了性命,還要顏面何用?妾身義母本就體弱多病,若沒了親女,她……她……」說著啜不成聲。
「好吧,看在何夫人面上,本宮走這一趟。」余淑妃說罷,便帶著韓掌儀前去,邊走邊囑咐小太監去為我請太醫,勿要使我膝蓋不留疤跡,等上好葯再送我回去云云。我不得不佩服,她說話行事,皆是滴水不漏!
我就這樣把灧兒的生死以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一個初次謀面的人,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為她,亦是為我自己。
倚在美人靠上,等著太醫前來,心中焦急,人已疲憊至極,竟稀里糊塗睡著了。迷糊中忽然聽見有宮女低聲問:「你怎麼把他給請來了?李太醫呢?」立有一小太監答道:「玉銘姐姐不知,別的太醫都不在,只剩他了。」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想用力掙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想喊又喊不出聲。只聽見外面有人喊著:「顧姑娘,顧姑娘。」整個人卻似困在繭中一般,怎麼都掙不出去。忽覺一陣針扎般的刺痛,才生生痛醒過來,心跳如促。
「姑娘憂思過重,睡姿不正,所以夢魘了。」很飄乎的聲音,卻好熟悉!待我抬頭去看時,說話的男子已經躬身查看我腿上的傷了,剛才便是他刺我穴位助我清醒。
「葉太醫,煩你瞧仔細些。」小宮女玉銘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爾後向我訕笑道:「姑娘,這位是葉太醫。」
「有勞葉太醫。」我不能多言,只好緊緊盯著他,心中思緒卻如沸水翻滾:會是他嗎?不,不可能,他雖然醫術超凡,卻素來張狂不不馴,只愛逍遙人生,決不會入朝為官。
他猛的直起身,與我四目相對,我的一顆心差點跳出了腔子,英眉炯目,清癯俊逸,那嘴角的不羈,以及滿眼的不以為然,不是他還能有誰?算一算,我與他一別已有八年了。不禁細看,我的良哥哥不過而立之年,昔日的翩翩佳公子、飄飄妙手醫,怎麼就染上了點點白霜,添了這許多蒼桑?
「姑娘的腿傷沒事,只是蹭破了皮。」他從藥箱撿出一盒藥膏,丟給我,「一日三次,不出十日,便能痕迹全消。」又就著藥箱鋪上紙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依舊丟給我,「這是安神茶,每日煎來吃,能消夢魘。在下告辭。」轉身便走。
「葉太醫。」我慌忙叫住他,他不耐煩地轉身,我起身施禮,「千尋謝過。」
他擺擺手,轉身離去。
「顧姑娘莫怪,葉棲風就是這德性,醫術倒不差,偏是個怪人,人怪名也怪。」玉銘扶我坐下,又拿過藥膏為我敷藥。聽到葉棲風三個字,我實在無法自抑,當場哭出聲來。春風致啊,這世上總還有個人記著你、愛著你的,卻是你傷得最深的那個!
玉銘不知內情,忙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我急忙抹眼,回道:「千尋怎敢勞煩姐姐,一時心暖,不禁落淚。」
玉銘笑道:「姑娘前途無量,何必自謙。我還從未見誰能說動我們娘娘呢,姑娘你是頭一個。」宮裡的下人要想活命,無一不是伶俐的。
上完葯,我被送回了鍾粹宮,很想到坤寧宮前去等,終是不敢違了淑妃的意思,只能耐著性子枯等。好在沒過多久,韓掌儀回來了,我正欣喜,卻見灧兒被抬著進來,哀哀叫著,饒是傷得不輕。韓掌儀將灧兒抬至我的寢間,又著人隨意理了幾樣東西,便放我們敘話。
人剛走,灧兒便嬉笑道:「姐姐莫擔心,我只挨了幾下。你知道的,我被逐出宮去,爹爹哪能饒我,若不假裝重傷,只怕會被他趕出門去。」
我一笑:「鬼丫頭,今日如願了。」
她連呼好險。
原來皇后將她捉了去,好不兇惡,她依我所囑搬出幼時責打惡婢被太子讚揚一事來說理,弘治當年只是戲言,給了她責打宮婢之權,皇后便不好說她違犯宮規了。僵持片刻,皇后說弘治當年準的是東宮,現在她打的是後宮之人,也不待她分辨,就將她拖出去打,非要她殘廢不可,幸得余淑妃去得及時,虎口救人。她倆的矛盾由來已久,當下爭執起來,誰知皇后毫不相讓,拿出鳳印壓人,淑妃一時無計可施。
恰在這時,得到消息的義父帶著弘治趕到了,弘治素來愛護灧兒,要饒了她,皇后大鬧不依,弘治心有不忍,只好按淑妃的提議,將灧兒逐出宮去。
「看著余淑妃帶著韓掌儀前來,我就知道是姐姐想的法子。若沒有姐姐,灧兒哪能撐到爹爹來救,不是殘廢,就是見閻王了。」她支起身子,一把抱住了我,咽聲道:「要是灧兒跟姐姐永遠不分開就好了。」
「以後姐姐不能再照顧你了。」此話一出,已是淚落,從此後這偌大的皇宮便只剩我一人了。我極力止住悲聲,「此番出宮少不得要受委屈,你可要萬般忍耐。無論義父義兄說什麼,你都別往心裡去。尤其是義母,她的身子哪裡經得住?你要好聲勸慰。」
她將我抱得更緊,哭道:「我知道。姐姐也要保重。離宮之事我定向爹爹解釋清楚,不叫他誤會姐姐。」
我默然搖首,灧兒已是自身難保,如何還能為我分辯?但我不願她憂心,寬慰道:「義父那兒我自有交待,你不必擔心。好好在父母跟前盡孝,凡事多多忍耐。若姐姐能得蒙聖眷,定為你選個好夫婿。」
「姐姐——」灧兒還想說什麼,韓掌儀已在門外催促。我和灧兒分別的時間到了,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我緊緊握著她的手,步步相隨,行至鍾粹宮門欄,終是被韓掌儀攔下了,「姑娘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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