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

靖王府

靖王府在長安永興坊內,靠近景風門,沿皇城牆往北,穿過延喜門、重明門就是內宮,靖王太妃常走此道入後宮。

靖王太妃嫁的是宗室,是天子的表嬸,又是當今太后胞妹,太後娘娘頤養太極宮,老王妃常入宮陪太后聊天解悶,故靖王府的宅子挨得宮門近些。年前老王妃做六十大壽,太后皇帝動了鑾駕親臨,王府里裡外外忙的腳不沾地,靖王還未歇過氣來,年節又到了。

除夕午後,靖王還未從宮裡回來,府里上下人等都在忙碌,王妃和幾個側室都陪著老王妃在外張羅,內院里張燈結綵燈火通明,卻一個人也難瞧見。

住在荔嘉閣里的薛夫人這時候肚子疼的滾起來。薛夫人胎相不穩,一直都在園子里靜養,此時園中無人,慶幸靖王安排的幾個穩重嬤嬤都在,產房也早已準備妥當,接生嬤嬤伸手進裙內一探,羊水已破,知是胎氣已動,怕是要生產,當下急急招呼起來,閉門點燈,加炭燒水。

生產嬤嬤拉住薛夫人侍女秋葵:「去,去通稟主子,夫人要生了。」

王爺尚未回來,秋葵氣喘吁吁找了大半個府邸,路上被王妃的侍女琉璃截住:「做什麼沖衝撞撞的。」秋葵救命稻草似的抓住琉璃,結結巴巴道:「夫人...夫人要生了。」

「不是還未足月么?」琉璃眉頭一皺,問道:「嬤嬤們都在么?」

秋葵點點頭,滿手心都是汗水:「嬤嬤...讓奴婢來通傳一句。」

「既然嬤嬤們都在,你慌裡慌張做什麼。」琉璃道,「王妃在裡間陪太妃說話,我進去通報聲。」

靖王妃季氏正語笑盈盈在暖閣里伺候婆婆,也一道等著王爺從宮裡回府,聽聞琉璃過來通報,咽下嘴邊一句笑話,嘴角僵了僵。老王妃看見兒媳婦突然怔住模樣,問道:「什麼事兒。」

琉璃趕忙道:「荔嘉閣那邊傳人來說,薛夫人好像要生了。」

「哎呦,怎麼這麼時候來了。」老王妃匆匆站起來,「王爺也未回來,走走走,去看看。」

薛夫人難產,一直生到掌燈時分孩子還未出來。王爺身邊有心人進宮通傳消息,靖王急匆匆往家走,見府里上下無主,荔嘉閣外圍了一群女眷,薛夫人本是溫柔性子,說話都細聲細氣,此時屋裡的尖叫一聲比一聲喑啞,心頭一抽,知屋裡情況不妙。

老王妃等了半日,屋裡參湯都灌過兩回,孩子還沒下來,心裡七上八下有些禁不住,宮裡宮外鞭炮煙火噼啪放起來,禁不住一聲聲念起了阿彌陀佛。

靖王府子嗣不豐,靖王今年不惑之歲,膝下現今只留了兩個小郡主,無論是誰,只要能為王府添丁加口,她都得求老天保佑。

屋裡熱的坐不住,聽得內室薛夫人嘶啞叫喊,靖王急的團團轉。薛夫人之前有滑胎之症,懷胎時心情也陰鬱,一直怕她有生產之虞,如若孩子生不下來可怎生好,再者,他跺跺腳,又不是頭胎,怎麼出難產這一遭。

「執嘉。」老王妃看著自己兒子在眼前晃的頭疼,斥道,「你若是坐不住,出去站會,別站在跟前添亂。」

「母親!」

「只要是生孩子,都得過這鬼門關,你又不是第一次當爹,急什麼!」

靖王嘆一口氣,站起身往外走,心裡攏著一盆炭火,只能站在屋外吹冷風。

王妃季氏見王爺脫了狐裘,抱著衣裳追出去,見靖王長身玉立,穿著薄衣站在寒風中由不覺冷,雙手和十向天祈禱:「老天爺,求你賜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季氏抱著狐裘,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產婦嗓子都喊啞了,力氣越來越弱,眼神都快散了。嬤嬤急的不行,灌了薛夫人半盞燕窩,聲聲催道:「夫人,再使把勁,孩子再不出來,那就危險了。」

薛夫人抓緊手中巾子,長長痛嘶一聲,只覺身下一陣熱流洶湧,身子一松,暈了過去。

嬤嬤從血水裡拔出個氣息微弱的嬰孩,拍拍嬰兒屁股,聽見孩子哇的一聲哭,又仔仔細細檢查過一番,才鬆了口氣。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個小公子。」嬤嬤聲音激動又欣喜,王府多年無出,眼下得了一個帶把的小公子,接生嬤嬤也增光了。

薛夫人在一旁被灌了幾碗葯,又悠悠轉醒,嬤嬤又道,「母子平安。」

屋外早已一陣欣喜之音,靖王喜不勝喜,連聲笑道:「賞!」

老王妃看孫心切,待嬤嬤把孩子包裹出來,初生的孩子眼睛還未睜開,皺巴巴的一張小臉,卻仍能看出孩子眉清目秀,生的極好。

「就是胎里太瘦了...多挑幾個奶娘,給哥兒好好補補。」老太妃笑著把孩子抱給靖王,「執嘉,你來抱抱。」

靖王看薛夫人暫無大礙,滿心歡喜的過來抱孩子,小小的嬰孩不過一捧,包在襁褓里,一雙圓溜溜的黑眼懵懂的望著他。

靖王心頭彌上一股酸澀喜悅,這是他的長子,對一個父親來說這有著非凡意義,此刻滿城煙火,天下吉慶,年末歲除,即將邁入新的一年,握著孩子的小手,一時有熱淚盈眶之感。

次日大年初一,皇帝率百官祭天,老王妃入宮覲見太后,滿朝文武,禁宮內外皆知靖王喜獲麟兒,宮裡賞下誕禮洗兒錢,皇帝興起,替靖王長子賜名賀,小名就叫歲官。

消息傳到刑部主事薛家,薛廣孝聽聞自己妹妹昨夜替王爺誕下長子,心中一顆巨石落地,喜上眉梢,後院與曹氏一說,曹氏連聲念佛,連聲訴苦:「老爺,這下妾的過錯可減了一半。」

薛廣孝瞪眼吹鬍子:「你去準備些入得了眼的禮贄,找個日子我們去靖王府看夫人。」

薛夫人產後虛弱,老王妃把歲官帶在自己身邊暫養,王妃季氏幾日連軸忙,染了咳疾,這日給老王妃請安,見乳母哄著歲官睡覺,孩子長開了些,身上一股兒奶香味,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不聲不響瞪著人,煞是可愛。

王妃出自季太傅家,容貌秉性家世樣樣兒拔尖,只可惜嫁入王府多年無所出。此時看著歲官心內無比酸楚,老王妃讓乳母把孩子抱去餵奶,戀戀不捨轉身道:「這陣兒府里忙東忙西的,倒是把你累病了。」

「這都是媳婦分內之事。」季氏性子要強,嫁給靖王后王府裡外打理的十分妥帖,近日卻有些懶散之心。

多年相處下來,老王妃到底心疼兒媳,婆媳兩人一番閑談,老王妃拍拍季氏手安慰道,「你向來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這些年我也知道你心裡的苦,但你也要記住————你是皇上親賜,執嘉迎過門的靖王妃,你肚子里出的孩兒,以後就是王府的嫡子,靖王世子,誰也掙不去的。」

季氏眼眶濕潤,點頭稱是。王妃又道:「你還年輕著呢,平日里該歇著就不要逞強,身子要調養就好好聽大夫的話,王爺若是惹你氣惱,我替你去教訓他。」

靖王但凡有空,必往荔嘉閣探望薛夫人,夫人卧床靜養,也常暗自垂淚,有時見歲官攥著小手在奶娘懷中喝奶,難能笑上幾回。靖王見了她這副模樣,心頭略不是滋味:「你兄長遞了年帖,說要來府里看你,被我回拒了。」

薛夫人掉淚:「王爺這又是何必呢,這也不是我哥哥嫂子的錯,只怨我就是了。」

靖王又道:「你看歲官今天又長了些,瞧著越來越像你了。」

薛夫人十分苦楚:「可惜他有個這樣不體面的娘親,歲官長大后,必然也是怨恨我,王爺,倒不如讓我死了乾淨罷。」

靖王無法,嘆一口氣:「孩子都有了,你還說什麼胡話,都是你的親生骨肉,你也不能厚此薄彼。」

薛夫人哭的梨花帶雨:「歲官是我的孩子,妞妞也是我的孩子,歲官在我身邊躺著,那妞妞又在哪裡。王爺...有妞妞的消息了么?」

靖王把薛夫人擁入懷中,抹去她面頰上的盈盈粉淚,柔聲哄道:「莫哭莫哭,給你找著呢,上天入地,掘地三尺,我也把你女兒找出來。」

靖王好生一頓哄完,扯扯揉皺的衣袍去找老王妃,見季氏正在母親屋子裡抄經書,靖王一想,也罷,省的跑兩處說兩遍,當下把自己的心思跟自己妻子和母親說了。

薛夫人進王府沒名沒分,頂著個侍妾的頭銜在荔嘉閣住了三年,現在又生了歲官,靖王覺得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想抬舉她做側妃。

季氏咬著嘴唇不肯發聲,老王妃臉氣的鐵青,回了兩字:「不妥。」

靖王知道這事兒難辦,問道:「母親覺得這有何不妥?淼淼娘家兄長是刑部主事薛家,家世最清白不過,再者,淼淼的性情母親也是知道的,溫柔賢淑,與世無爭,府里上下人人讚賞,而今孩子又有,人前人後總不好說,靖王長子的親娘是王府的一個侍妾。」

老王妃料著自己兒子這些說辭:「王爺說的句句在理,若是其他人,不待王爺說,我也得這樣吩咐,但是這個薛夫人————大傢伙都陪著王爺裝聾作啞————是個什麼樣的身份,王爺真當我們都是瞎子聾子么?」

靖王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薛夫人的身份,著實尷尬。

當年靖王奉旨抄檢韋家,正坐鎮大廳清點韋家家私,聞得後院有人喧嘩,道有女眷不肯充入掖庭為奴,跳入湖水自盡,他一時興起過去看了眼,人已救起,還未死透,白布遮著女人頭臉,下身著一條珊瑚色綴珠輕羅裙,那羅裙被水糟了,濕漉漉貼在肌膚上,兩條玉腿筆直修長,下頭漏出一隻掙脫了鞋襪的玲瓏天足,玉骨剔透,盈手可握,腳趾蜷如粉色貝珠。

私下一打聽,此女是京中一個薛姓官員的胞妹,早些年就守了寡,依附娘家哥哥過日,後來不知怎的被韋少宗看中,搶入府中作妾,在後院私藏了兩年,聽說頗得寵愛。

倒也是奇了,韋少宗風流浪蕩,折花無數,卻貪上這年歲不算小的寡婦滋味。靖王心思偏了偏,手段上就有些難看,等嘗過襄王陽台春宵滋味,才明白這女子的好處。

真乃國色天香,媚骨天成。

原不過是貪些美色,靖王初時只想解解饞意,在外養了些時日,不料自此丟不開,食髓知味,最後竟給弄進王府里,弄到書房裡當個捧墨的侍奉。

薛夫人進靖王府的時候,王妃季氏和靖王很是鬧了一陣。

靖王抬舉了一個寡婦,這事情讓靖王妃在各世家婦面前,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熱諷,背後咬碎銀牙。

怎麼著也要將這人打發出去。

季氏出生門第,不屑用那些陰損招數,只等尋出薛氏出錯將她趕出府去,豈料這薛夫人除了婦德有缺,其他樣樣挑不出錯,就如一個鋸嘴的葫蘆,不開花的石頭,不驕不躁,抱拙守朴,進退有禮,加之靖王寵愛,竟一路讓她走到現今,生下王府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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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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