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洪武十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洪武帝朱元璋下詔書,准燕王就番,鎮北平。王府眾人紛紛忙碌起來,定於半月後出發前往北平。沈清特准崔淼回家安頓,並承諾若是李翠蘭願意跟隨,他會向燕王稟明。崔淼道謝后,騎馬趕往家中。
到家時,已近晌午,李翠蘭正在廚房準備午飯,見崔淼回來,連忙放下手頭上的活計,迎了過去。
李翠蘭欣喜的說道:「大郎,你怎麼有空回來?」
自從進入燕王府,崔淼甚少回家,只每月的月末回來一次,待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早就回王府,所以兩人相處時間並不長。
「母親。」崔淼原以為自己很難開口,誰知竟叫的這般自然,他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面容蒼老的女人不知不覺間,已經住進了他心裡,就像崔女士一樣。
「母親,皇上傳下詔書,准燕王殿下就番,於半月後啟程前往北平。沈千戶答應兒子,可以帶母親一同前往北平,兒子此次回來,就是想問問母親的意見。」
李翠蘭懵懂的問道:「北平?離這裡遠嗎?」
「千里之遙。」
李翠蘭一愣,隨即笑著說到:「現下已是晌午,母親先準備午飯,有話我們飯後再說。」
崔淼明白背井離鄉是件大事,尤其是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的老人,離開家鄉就像撅了他們的根一樣,難捨難離。
「好,母親這麼一說,兒子還真餓了。」
李翠蘭一聽,連忙說道:「大郎先回房歇會兒,飯菜好了,母親再叫你。」
崔淼想去幫忙,奈何李翠蘭堅決不讓他進廚房,無奈之下只得隨了她。不過他也沒回房,而是搬了個凳子放在廚房門口,跟李翠蘭閑話家常。
很快飯菜就上了桌,一大盤青菜炒肉,滿滿的兩碗米飯,兩個雜糧餅子,兩碗蛋花湯,算的上頂好的飯菜。
兩母子說說笑笑吃著飯,這應該是自崔淼穿越過來,兩人吃的最融洽的一頓飯,他們很默契的沒有提起離開的話題。一直到吃過晚飯,李翠蘭收拾完,這才來到崔淼的房間。
「大郎,母親想了想,還是不去了。」李翠蘭的眼睛里有太多太重的情緒,看的崔淼鼻頭髮酸。
「母親,為何?路途遙遠,兒子又是身不由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您跟著,我們還能常見面,多少有些照應,不好嗎?」
李翠蘭溫柔的看著崔淼,說道:「大郎,母親什麼都不懂,跟著你也是累贅,什麼都幫不了,倒不如安分的待在家裡,至少不給你招禍。況且這裡還有你爹,母親走了,他就剩一個人,太孤單了,母親捨不得。」
「母親,難道您就捨得兒子嗎?」
李翠蘭眼圈泛紅,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只是溫柔的撫摸著崔淼的臉。
「母親,您就隨兒子一起去吧。」崔淼第一次正視面前的女人,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
李翠蘭收回手,說道:「大郎,故土難離,母親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離不開。大郎長大了,可以像雄鷹一樣飛了,母親不能再耽誤你。若不是當年母親一時糊塗……」
「母親,當年不是您的錯!」崔淼打斷李翠蘭的話。
李翠蘭眼中含淚,聲音微顫的說道:「大郎,母親都能看見!你身上的每一處傷,每一塊老繭,每一個水泡,母親都能看得見!大郎,對不住,母親讓你吃苦了!」
崔淼心裡驀然升起一股委屈,眼圈酸澀難忍,他抱住這個飽經滄桑的女人,真心實意的叫了聲「母親」。
兩年來崔淼確實吃了不少苦頭,雖然不曾喊苦喊累,但心裡也會有惶恐和委屈,他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可面前這個女人卻看得通透,這就是母親。
母子兩人抱在一起許久,只是安靜的抱著,崔淼卻知道她在無聲的哭泣,懷裡身體的顫抖,肩頭被打濕的衣服,都真切的告訴他,一個母親對兒子的不舍。
縱然再多不舍,時間也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第二天一早崔淼便要離開,他將身上的銀錢全部交給李翠蘭,叮囑她一定保重身體。而李翠蘭什麼都沒說,只是溫柔的看著崔淼。直到崔淼騎馬遠去,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她才大聲的喊了聲「大郎」。
回到王府,崔淼將馬匹放回馬房,徑直去了沈清的青竹園。來到院門口,守門的小廝連忙迎了出來,說道:「崔總旗來了。」
崔淼笑著問道:「千戶可在?」
小廝點點頭答道:「在呢,小的這就去給您通稟。」
小廝轉身進門通報,崔淼則等在門口。大約五分鐘后,小廝迴轉,躬身說道:「崔總旗,大人有請。」
崔淼回禮,抬步走進院子,一路來到書房門口,小廝這才停下,說道:「崔總旗,大人就在裡面,您請。」
崔淼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待沈清應聲,他才推門走了進去。
「標下見過千戶。」
沈清放下手裡的書,看向崔淼,說道:「令母如何說?」
崔淼苦笑著說道:「母親決定留下,多謝千戶好意。」
「為何?」
「大約是兩年前的事她無法掛懷,唯恐再給標下惹來麻煩。」
沈清微微點頭,淡淡的說道:「可有安頓好?」
「是,多謝千戶關心,千戶若無吩咐,標下便先退下了。」
沈清提點道:「最近行事穩妥些,切不要像上次那般強出頭。」
崔淼一怔,小心翼翼的問道:「千戶,可是出了什麼事?」
沈清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孫平死了,王爺震怒。」
崔淼下意識的問道:「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
沈清沒有回應,崔淼回神,連忙行禮道:「千戶,標下逾矩,還請千戶莫怪。」
「此事你知曉便好,離開鳳陽前,不要太惹眼。」
「是,多謝千戶提點,標下告退。」
待崔淼離開,沈清突然起身來到門前,對門口的小廝,說道:「備馬。」
小廝應聲,腳步飛快的向馬房而去,沈清回卧房拿出一個包袱,轉身出了房間,來到王府門口,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李翠蘭送走崔淼,心裡難受,少見的沒有忙活,而是在院子里呆坐著,眼睛一直看著敞開的院門。
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李翠蘭無神的眼睛頓時放出光彩,連忙站起身向外迎去,遠遠的便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騎在快馬之上,她希冀的眼神消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她剛想轉身回家,馬匹已經來到近前。
沈清下馬,躬身行禮道:「敢問這位伯母可是崔淼的母親?」
李翠蘭一怔,連忙答道:「是。請問這位大人是?」
「伯母,我叫沈清,是崔淼的好友,與崔淼同屬燕山衛。伯母直接稱呼我阿清便好。」
李翠蘭笑著說道:「原來是大郎的朋友,快請進,家裡說話。」
「伯母先請。」
李翠蘭見沈清堅持,也沒再謙讓,走在前頭,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家裡有些亂,阿清別介意。屋裡坐,我去給你倒碗水。」
沈清攔住李翠蘭,溫聲說道:「伯母不必客氣,我還有差事,不便久留。此次來,主要是代大郎送些東西給您。」
「送東西?」李翠蘭有些不解的問道:「大郎清早剛走,怎麼未曾提起?」
「因為事忙,一時忘了。正好我奉命來附近出差,便托我捎帶回來,轉交給伯母。」沈清邊說,邊將身上的包袱打開,將東西放在桌上。
李翠蘭看著裡面的東西直愣神,一打寶鈔,每一張都是一貫,足足有上百張,一對金釵,一對銀鐲,一對翡翠耳環,無論做工還是款式都是李翠蘭不曾見過的。
李翠蘭惶恐的看著沈清,說道:「阿清,你確定這是大郎讓你送來的嗎?」
沈清肯定的點頭,說道:「伯母不必緊張。大郎現在已與往日不同,王爺非常器重,這些都是他辦事妥當,王爺賞賜的,您安心收著便是。」
李翠蘭聞言不禁鬆了口氣,沒有多看這些東西一眼,反而問道:「阿清,王爺給的差事定然危險吧?大郎最近身體可好?」
沈清見狀對李翠蘭越發尊敬,安慰道:「伯母放心,大郎在軍中為人很好,大家多有照應,不會有事。您只需保重身體,勿讓他分心便好。」
李翠蘭嘆了口氣,說道:「大郎他自從那次病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比以前懂事很多,從小到大隻讓他讀書,不曾讓他做過一分活計,大郎爭氣,僅十四歲便接連通過縣試、府試、院試,原本以為他將來定能考中狀元,只可惜、、、、、、」
沈清安慰道:「伯母不必自責,大郎現在很好,有王爺器重,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阿清不必安慰我。雖然大郎不曾說過,但我明白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哎呀,你看我,老婆子就是話多。阿清還有差事,我就不耽誤你了。麻煩你幫我帶個話,讓大郎好好保重,母親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沈清深施一禮,說道:「伯母的話,清一定帶到。伯母,您一人在家,難免有人窺視,寶鈔最好換成糧食。伯母不必遠送,清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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