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洪武十三年六月初一,回到北平已經十天,期間燕王朱棣召見過崔淼一次,朱棣對崔淼大加讚賞,不僅砍殺元軍將領,還護衛沈清有功,朱棣是越看崔淼越滿意,並擢升崔淼為百戶。賞賜寶鈔一百貫,布十匹,糧食若干。
這時崔淼才得知,當初那個身著緋袍的元軍騎兵,居然是個千戶,還是脫火赤的先鋒官,所以就算朱棣不發話,只要沐英不貪功,如實上報,朱元璋也一定論功行賞。
崔淼自是千恩萬謝,胸脯拍的啪啪作響,指天立誓致死效忠,這次召見,朱棣滿意的笑了,崔淼也滿意的笑了。
自從薛祿從馬強那兒打聽到崔淼的傷勢,眉頭就沒舒展過,除了上廁所,他不能代勞,薛祿就沒讓他干過活,洗臉水,洗腳水,甚至鋪床疊被,都是薛祿一手操持,弄得崔淼既無奈又感動。
除了薛祿,最讓崔淼頭疼的恐怕就是沈清了,回到王府十天,沈清每天都召他去青竹園,清早去,傍晚才回,一日三餐他就沒在別處吃過,雖然飯菜可口,但一想到飯後,黑乎乎的散發著怪味的中藥,他頓時吃什麼都不香了。其實這些崔淼都可以忍受,葯再難喝,也就是苦那一會兒,最讓崔淼受不了的,就是沈清不知哪來的興緻非要教他下棋,對於有密集恐懼症的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精神折磨!
這天清早起來,崔淼不待沈清叫人來請,一大早便出了門,出征前和郎平五人約好,一起去城外找姚老漢請教農事,畢竟已經錯過春耕,如果再晚,今年的收成就沒了。
雖然外傷好的差不多了,但崔淼還是沒敢騎馬,與馬強五人一起步行出了城,五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便來到目的地-王莊。
在馬強的指引下,一行六人在一個小院兒前停下,一米多的土牆圍著,站在牆外就能看到院里的一切。院里一棵粗壯的槐樹栽在小院中央,幾隻母雞在樹蔭下散步。
馬強轉身看向崔淼,說道:「百戶,這裡就是姚老漢的家。」
崔淼聞言連忙擺手,說道:「馬小旗,任命文書還未下達,可不敢亂叫,還是叫我總旗吧。」
馬強不以為意的笑著說道:「王爺已經發話,大人走馬上任只是時間問題,何必這般小心」
郎平不贊同的說道:「老馬頭,『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你不懂?要想在官場長久生存,就必須小心謹慎,謹言慎行!」
崔淼見兩人又要爭吵,連忙說道:「行了,郎小旗說的對。凡是小心些,總不會錯。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們抓緊些。」
眾人站在不足一人高的木柵欄前,馬強揚聲叫道:「老姚頭,老姚頭在家嗎?」
等了不大一會兒,半掩的房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一個面容蒼老的老人出現在門口,看向院門,應道:「來了,來了,誰啊?」
「我,馬強,老姚頭快開門,我們家大人找你有事。」
姚老漢聞言連忙加快腳步,來到門前,將擋門的木棍挪開,誠惶誠恐的看著眾人,躬身說道:「小民參見諸位大人。」
崔淼連忙將姚老漢扶起,笑著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我們此來是有事請教,貿然打擾,還請老人家莫怪。」
姚老漢連忙說道:「大人嚴重了,快請進,請進!」
眾人走進院子,姚老漢連忙從屋裡拿了幾個凳子,赧然的說道:「諸位大人見諒,小民家中清貧,沒有過多凳子,只能委屈幾位擠一擠,坐在這長凳之上了。」
崔淼毫不在意的說道:「老人家不用這般客氣,我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沒那麼多講究。老人家您坐,人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這般長壽那就是寶中寶,我們該敬著才是。」
眾人客套一番,所有人都落了座,崔淼直接說明來意,姚老漢一聽他們要請教農事,不禁侃侃而談,與之前的誠惶誠恐完全判若兩人。崔淼不停的發問,姚老漢耐心解答,所有人都認真聽著,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晌午。
突然一陣肚子的轟鳴聲響起,打斷了姚老漢的話,眾人不禁尋聲看去,只見陳虎臉色漲紅的說道:「已經過了晌午,俺餓了。」
眾人一陣鬨笑,姚老漢留眾人在家吃飯,崔淼婉言謝絕,說道:「老人家,雖然您說的甚為詳盡,但我從未實踐,也不知能記住多少,希望我耕種之時,能請老人家在旁指導。老人家放心,待耕種完,我一定好好酬謝。」
姚老漢擺擺手,說道:「大人,酬謝就不用了,只要老漢能幫上忙,大人儘管知會一聲。」
崔淼和姚老漢商定好耕種時間,又留下一張一貫的寶鈔,便帶著眾人回了城。為了聯絡感情,崔淼做東,在城中的小酒館,要了幾個酒菜,一大盆米飯,二十個餅子,精不精緻另說,能管飽最好,一行六人說說笑笑倒也盡興。
大家酒足飯飽,各自散去,崔淼回到王府時已過申時,遠遠的就見一個人影站在大院門口,待走進一看竟然是沈清,崔淼不知怎的,竟莫名有些心虛。他訕訕的笑著說:「標下見過千戶。」
沈清淡淡的問道:「去哪兒了?」
崔淼答道:「回千戶,蒙王爺厚愛,賞賜給標下五十畝農田,但標下不曉農事,怕辜負王爺一片良苦用心,故尋得通曉農事之人請教,時過晌午,不想勞煩人家,這才迴轉。」
「可曾吃過午飯?」
崔淼誠實的點頭,說道:「回千戶,標下已用過午飯。」
「飲酒了?」
見沈清皺眉,崔淼連忙解釋道:「標下並未飲酒,只是陳虎不小心將酒灑在標下身上,故而有些許酒味。」
沈清沉默的看了崔淼一會兒,說道:「走吧。」
崔淼下意識問道:「去哪兒?」
「今日的葯還未喝。」沈清垂下眼帘,轉身就走。
「千戶!」崔淼叫住沈清,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千戶,標下的傷已無大礙,那葯可否停了?」
見沈清沒有應聲,崔淼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千戶,標下是不想浪費藥材,那些藥材應該留給更需要的人。」
崔淼實在是想念現代的小藥片,中藥那種古怪至極的味道,他算是喝怕了。
「不行!」沈清猛然轉身看向崔淼,眼底是崔淼看不懂的情緒,不過只是一瞬間,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他垂下眼帘,淡淡的說道:「何時痊癒了,何時停。」
看著沈清離開的背影,崔淼有些愣神,他總覺得沈清方才似乎傷心了,可為什麼呢,崔淼想不明白。猶豫了一會兒,崔淼一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常安看了看沈清,又看了看崔淼,有些懵懂,他不明白為何沈清那般在意崔淼,但好似明白了為何沈清會傷心。他三兩步跟上崔淼,低聲說道:「崔總旗,小的斗膽為千戶說兩句,您今日行事確實有些過了。」
崔淼一怔,隨即問道:「這如何說起?」
常安瞅了瞅沈清的背影,小聲說道:「崔總旗,您出府至少要知會一聲,您可知千戶從清早到現在滴米未進。就您喝的葯,一直在爐子上熱著,敖幹了好幾鍋了,千戶就為了您回來就能喝,可您剛才說的話,小的聽了都覺得傷心。」
崔淼頓住腳步,看著沈清筆直的背影,心裡不禁有些愧疚,現在想來方才自己的話,似乎真的有些過分。他喃喃自語道:「你這是何必呢,我那麼做只是為了報答你的維護之情,你並不欠我什麼啊!」
沈清見崔淼沒有跟上,停住腳步,轉身看去,崔淼站在花叢中,粲然一笑,快走幾步跟了上來。沈清垂下眸子,嘴角不自覺上揚,腳步似乎也輕快了幾分。
坐在飯桌上,崔淼看著面前的兩碗黑乎乎的中藥,他不禁有些發憷,深吸一口氣,端起碗,捏著鼻子灌了下去。待兩碗葯喝完,他的舌頭已經木了。
沈清起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裡端著一個小碟子,放到崔淼面前,淡淡的說道:「含著。」
沈清小時候身體素質不好,能有今天強壯的體魄,完全是靠中藥來調理,所以沈清對喝葯根本無感,他下意識的覺得崔淼也應該和他一樣,再加上之前崔淼也從未表現出對喝葯的排斥,所以沈清根本沒察覺。今天崔淼提起,他才留意到崔淼對喝葯的排斥,就在剛才,他讓常安到街上買了些蜜餞。
嘴裡一言難盡的味道,讓崔淼沒心思矯情,直接捏了一顆放進了嘴裡,嚼了嚼,甜味瞬間在嘴裡蔓延開,將重要奇怪的味道衝散,吃完一顆,崔淼緊接著又拿了一顆,不知不覺間,一小碟蜜餞便已下肚。
「可舒服些?」
崔淼這才有些赧然的說道:「多謝千戶,好多了。」
「為何不說?」
崔淼一愣,問道:「什麼?」
「不喜藥味。」
崔淼只覺得老臉一紅,訕訕的說道:「很多人生病無葯可醫,標下實在無顏開口。」
沈清認真的看著崔淼,「跟我不必如此,我們是過命的交情。」
崔淼傻獃獃的說:「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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