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本之爭
石敬瑭捧著剛找到的傳國玉璽,匆匆進了興聖宮。
「岳父,找到了!」石敬瑭語氣中難掩興奮。
李嗣源正在殿內小憩,聞言鞋也顧不得穿,直接從帳里出來,「在哪?」
石敬瑭忙把手中的錦盒呈給李嗣源,李嗣源直接打開,就見一枚晶瑩剔透的玉印坐在裡面。
李嗣源拿出來,眯著眼看了看,撓頭,「這就是傳國玉璽?」
石敬瑭點點頭,「秦始皇命丞相李斯做的,您看上面還有八個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李嗣源翻過印,看著上面一片蟲鳥腿,嘴角一抽,這寫什麼啊?
不過面上還是看的很認真,問:「從哪找的?」
「在陛下被燒毀的那張榻的暗格里。」
「居然在那裡,」李嗣源有些驚訝,「難怪咱們怎麼找都找不到。」
「是啊,誰能想到那被燒了大半的榻還有暗格。」石敬瑭也很是后怕,要不是宮裡扔東西不方便,那榻差點被他扔了。
李嗣源小心的把玉璽放盒子里,隨口問:「你怎麼想到找那裡?」
「不是小婿想到的,是小婿去問了馮先生,」石敬瑭就把去馮道那問玉璽的事說了,「小婿想著這玉璽如果只有陛下知道在哪,那最有可能猜著的,就是馮先生了,於是便去問了問,果然馮先生知道。」
李嗣源點點頭,「陛下活著時,馮先生是其心腹,有些陛下的事,也就他知道。」
石敬瑭面露難色,「不過他告訴小婿玉璽所在前,提了個條件。」
「什麼條件?」李嗣源往旁邊榻上一坐,不在意的問。
石敬瑭也忙過去坐下,低聲說:「馮先生想請岳父給陛下上個好些的謚號。」
李嗣源錯愕的轉頭,「謚號?」
「最近朝中許多大臣和禮部官員不是在給陛下議謚號么,禮部最後定下的是『厲』和『煬』,今兒禮部官員還特地送來請您挑的,只是您當時正忙別的,就隨手給放一邊了。」
李嗣源早忘這事了,他是泥腿子出身,向來只抓兵權,對這些文縐縐的事不大關心,禮部今兒來,在那之乎者也的吊了大半天書袋,聽得他直犯困,後來他就找了個借口把人打發了,誰曉得那幫傢伙說什麼。
如今石敬瑭提起來,李嗣源才問:「禮部那些傢伙謚號定的有問題?」
石敬瑭籌劃了一下措辭,「也不能說有問題,只是禮部選的那兩個,都是極為兇殘的暴君用的,是惡謚,岳父知道隋煬帝、周厲王不,反正不是什麼好謚號。」
李嗣源皺眉,「馮先生怎麼說?」
「馮先生希望能用『庄』,兵甲亟作曰庄,睿圉克服曰庄,勝敵志強曰庄,屢征殺伐曰庄,死於原野曰庄。昔日春秋五霸楚莊王就是用的。這個謚號大體說的是君王早年功績過人,晚年卻不幸死於非命,暗含惋惜之意,算是美謚。」
李嗣源點頭,「這個和陛下倒是貼切。」
「岳父的意思是?」
「就用『庄』吧,陛下打了一輩子天下,就算登基后驕縱自滿些,也沒幹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怎麼也算不上暴君吧!」
「小婿明白,等會就去禮部給他們說。」
李嗣源聽到禮部,皺眉,「禮部那些官員還一個個顯得自己多有學問,居然連個謚號都選不好,可見都是夸夸其談。」
石敬瑭聽了沒說話,心道人家禮部不是不會選,只是想踩陛下一腳討好您,可誰想到拍馬屁拍馬蹄上了。
外人都以為陛下逼反了岳父,岳父必然對陛下恨之入骨,只有天天跟在李嗣源身邊的他才知道,其實岳父對陛下,並沒有什麼怨恨,或許當初在魏博被逼反時曾有,可隨著陛下的突然死亡,岳父大概也只有愧疚了。
畢竟是四十年的手足情深,哪怕一時兵戎相見,當天人永隔時,大概也只念著活時候的好吧!
石敬瑭聽李嗣源抱怨完,又把馮道說的葯縱之的事說了,葯縱之和他關係還算不錯,當時雖然有些氣葯縱之不夠義氣,可如今葯縱之一個人被撇在成德,也挺可憐的。
石敬瑭本意是替葯縱之開脫一下,卻不想李嗣源聽完居然當場感動哭了。
李嗣源哽咽的說:「以前就知道馮先生是個厚道明理的,如今別人都覺得我與叛軍同流合污,坑了陛下,偏偏他卻還信我!」
石敬瑭頓時頭大,他怎麼忘了,他岳父一直對背魏博這個黑鍋耿耿於懷。
石敬瑭手忙腳亂安慰了一番,李嗣源才平復下來,隨手扯了塊布,哼了個鼻子,「葯縱之跟了我這麼多年,當年那麼苦那麼累都未曾抱怨半句,他平素就是書獃子,膽子也小,猛一遇到事難免方寸大亂,魏博時也怪不得他,如今咱們都富貴了,何必把他丟在成德呢,你去給安重誨說,調他來京吧!」
「是,小婿這就去給老安說。」石敬瑭聽了挺高興的。
李嗣源突然想到這幾日選新國號的事,「你回去順道再去馮先生那一趟,把禮部挑的幾個新國號偷偷拿給馮先生問問,看看哪個寓意好,禮部凈說那些聽不懂的,我聽的頭疼。」
……
石敬瑭先去安重誨那說了葯縱之的事,安重誨雖然不大樂意,不過李嗣源都不計較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安重誨沒把葯縱之調回京,而是直接封了他個刺史,讓他去外地上任去了,石敬瑭對此雖然很無奈,不過結果也不算壞,就沒多說什麼。
弄完葯縱之的事,石敬瑭又去禮部一趟,把陛下的謚號定下來,然後拿著禮部選的國號,悄悄去了馮道府上。
石敬瑭再次來到馮道府上時,天已微黑,馮道正在用膳。
「將軍來的正巧,正好趕飯點,看將軍風塵僕僕的樣子,想必還未用膳吧,小文去給將軍添雙碗筷。」馮道一邊喝粥一邊笑著說。
石敬瑭也不客氣,自己找個位子坐下,「那敬瑭就叨擾先生一頓了。」
三人用過晚膳,馮文收拾碗筷出去,石敬瑭就笑著說:「陛下謚號的事我已經給岳父說了,岳父也覺得先生選的『庄』字更貼切,已經著禮部去弄了。」
馮道終於放下心來,贊了一句,「監國仁德。」
石敬瑭又湊到馮道床邊,從袖中掏出一張紅紙,遞給馮道,小聲說:「先生是個有學問的,我這有幾個字,先生幫我瞧瞧哪個寓意比較好。」
馮道打開紙,看著上面幾個字,臉色微變,「這是國號?」
「先生果然見多識廣,不錯,就是新國號。」石敬瑭贊道。
馮道看了看,又想了想,有些猶豫。
石敬瑭忙問:「可是這幾個字有什麼不妥?」
馮道搖搖頭。
「那怎麼了?」
馮道沉吟了一下,「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有話先生就直說行了,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馮道搖搖頭,「這話我要說了,朝中許多大臣尤其是前梁舊臣必定怨恨我,可我要不說,監國以後醒悟過來,得知我參詳過此事,只怕會遷怒於我。敬瑭,你今天真不該拿這事來問我。」
「這麼嚴重?」石敬瑭不解,忙說:「先生不必顧忌,有什麼就說什麼,我今兒偷偷來的,保證這話傳不到外面去。」
馮道嘆了一口氣,「既然你想聽,我就隨意說兩句,不過這話出我口,入你耳,你最好別在外人面前提起,否則肯定得罪人。」
石敬瑭忙一口應下,「先生放心,我保證在外面一字不漏。」
馮道這才開始說:「這事看著只是改個國號,選個新國號,挑個吉利的就行,其實不然,這裡面還涉及到國本之爭的問題。朝中大臣,尤其是前梁降臣,之所以熱衷於勸陛下改朝換代,不外乎一個原因,那就是抹掉現在降臣的身份。一旦監國建立新朝新國,這些人就都成了和監國建立新朝的元老功臣,自然比前朝降臣名聲好聽的多,做事也可少些顧慮。」
石敬瑭點點頭,「這些我也略有耳聞。」
馮道接著說:「這事對前梁舊臣,確實是好事,只是對監國,卻未必。」
「對我岳父不好?」石敬瑭頓時急了,「改朝換代不是好事么?」
「你是覺得你岳父做開國皇帝是好事吧!」馮道反問。
石敬瑭有些尷尬,不過卻沒反駁,算是默認。
「改朝換代是好事,開國皇帝也是好事,可敬瑭,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改朝換代,你岳父當了開國皇帝,他這一生的功績,該如何論?
你岳父十三歲跟隨陛下爺爺左右,十七歲被陛下父親收為養子,跟隨陛下父親轉戰天下,后又追隨陛下,百戰而得江山,其功績,不說曠古爍今,也是天下少有。
可一旦改朝換代呢,如今的陛下就成了前朝末帝,你岳父成了開國皇帝,等論功績時,難道要大臣們歌頌你岳父身為開國皇帝是如何跟著前朝皇帝征戰天下?
那大臣們這是在歌頌你岳父的功績,還是歌頌前朝的功績?
天下哪個大臣敢犯這樣的忌諱!
所以從此以後,沒人敢提監國登基前的功績,生怕事涉前朝,被人覺得心懷二意,而監國如今已經年逾花甲,敬瑭,你覺得監國登基后,還能做出幾件和當初五千輕騎取洛陽媲美的壯舉?
漢高祖提三尺劍斬白蛇,誅暴秦,滅項羽,百戰而得天下。
唐□□晉陽起兵,攻霍邑,斬老生,招降關中孫華,滅隋而建唐。
可等說到你岳父,明明有天大的功績,卻沒人敢說,甚至連逢年過節,群臣上個歌頌的奏表,都只好說幾句官面話,就怕一不小心犯了忌諱。
敬瑭,你覺得這對你岳父是件好事?」
石敬瑭聽完頭大三分,「只是改個國號,真嚴重到這種程度?」
馮道把紙還給石敬瑭,「我不過是隨意說兩句我知道的,將軍姑且一聽就好,將軍和監國若真想知道,不如等那些大臣請求改國號時,讓監國問一句改朝換代后他的功績如何論,監國自然就明白了。」
石敬瑭被馮道說得心裡七上八下,也沒心思再問國號,匆匆進宮去和他岳父商量去了。
等石敬瑭走後,馮文端著葯進來。
馮文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這事真這麼嚴重?」
馮道端起葯碗,吹了吹,微點頭。
「那些請求改國號的大臣們知道么?」
馮道邊喝葯邊說:「你說呢?」
「這……這些大臣也太……他們也不怕陛下……」馮文不敢置信。
馮道卻很平靜,「這國號一定,就不能再改,李嗣源以後哪怕明白過來,這啞巴虧也有苦難言。」
「幸虧叔父說了,要不監國這虧吃大了,不過如今監國明白了,也不知道那些大臣會怎麼樣?好在監國素來脾氣好,性子也仁厚,那些大臣應該會被罵一頓吧!」馮文嘀咕道。
馮道把葯碗放桌子上,淡淡的說:
「小文,記得一句話,無論帝王平時脾氣多好,性子多和善,你都千萬別唬弄他,否則,一定是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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