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殿學士
石敬瑭進宮和他岳父一說,李嗣源也被弄懵了,改朝換代當開國皇帝不是好事么,怎麼裡面還有這麼多講究。
李嗣源一邊捨不得開國皇帝的名頭,一邊又擔心馮道說得,糾結的一晚上沒睡。
第二天一大早,頂著兩個黑眼圈的李嗣源就把勸他改朝換代的霍彥威、孔循、李琪等幾個重臣叫召進宮。
霍彥威,原朱溫手下名將霍存養子,李存勖滅梁,霍彥威降唐,被分到李嗣源手下,后在李嗣源魏博起兵時出了大力,因而十分受李嗣源寵信。
孔循,原梁朝宰相,李存勖滅梁,被貶為京兆尹,后又被郭崇韜攆去汴州,在石敬瑭進汴州時,李嗣源念著他獻城有功,帶他進京,升他做了樞密使。
李琪,原梁朝有名才子,朱溫愛其才名,選為翰林學士,朱友貞又升其為宰相,李存勖滅梁后,貶其為禮部尚書。
這三人都曾做過梁朝的將相,降唐后都被打壓過,如今霍彥威、孔循再次受寵,李琪又是禮部尚書,自然找來一幫前梁舊臣,想勸李嗣源改朝換代,建立新朝。
……
霍彥威、孔循、李琪等幾個重臣進了大殿,請安后,李嗣源賜坐,就問起改國號的事。
「本監國是武將出身,對改國號一事不甚清楚,幾位愛卿數言改國號之事,朕亦考慮此事,不如各位愛卿給朕解釋一下何為改國號,改國號有何益處?
霍彥威素知李嗣源不通文墨,不疑有他,率先說:「陛下(李存勖)因曾被唐朝皇帝賜姓,認為皇室宗親,又繼承了昭宗皇帝的皇位,所以建國后,就以唐為國號。如今大唐天命已絕,應該改國號以示新朝,這樣才顯得朝廷去舊迎新,有蓬勃之氣。」
李嗣源略微沉吟,「所以說這國號不是隨便定的,都是有緣由的。」
霍彥威點頭,「這是自然。」
李嗣源此時面上不顯,心中卻已有一絲怒氣,霍彥威幾人三番五次說改國號,卻從未和他說起這國號是有緣由的,弄得他一直以為改國號就是選個吉利的名字,然後做開國皇帝,誰曾想這裡面確實還有諸多講究。
李嗣源都能想到,他要真像起名字一樣隨便挑個吉利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背地裡笑話沒文化。
好在李嗣源此時還想做開國皇帝,壓了壓火氣,就問起禮部呈上的幾個國號都有什麼寓意。
李存勖心想,要這幾個新國號能體現出自己定國號的緣由,寓意又非常好,那自己乾脆就改個國號,新朝新氣象,也還算有道理。
霍彥威、孔循幾人聽到李嗣源問新國號,還以為李嗣源同意了,不由大喜,忙看向李琪。
李琪身為禮部尚書,這事他當仁不讓,當即拿出幾個新國號,給李嗣源解釋起來。
李嗣源一一聽過,等聽完,臉上的怒氣已經忍不住了。
人家馮道給陛下挑個謚號,都根據陛下的一生經歷,又是讚揚陛下武定天下,又是惋惜陛下英年早逝,他一個大老粗雖然聽不大懂,可也知道是肯定陛下生前功績的。
可到了他這,選國號這麼大的事情,禮部怎麼就只說,哎,這個字寓意多好多好,那個字寓意多好多好,一點和他有關的典故都沒有,這國號再好,和他一點關聯沒有,他選個屁啊!
偏偏李琪解釋完還覺得自己講的挺有文采,問李嗣源:「監國可覺得哪個字寓意更好?」
李嗣源終於忍不住了,直接問:「我十七歲被陛下的父親收為養子,從此跟著義父南征北戰,義父死後又跟著陛下,幾乎參與了陛下所有的戰役,陛下的功績就是我的功績,陛下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李琪,你身為禮部尚書,熟知朝廷典故,我現在問你一句,如果改朝換代,重立國號,陛下成了前朝末帝,我這一生的功績,該怎麼論?」
李琪臉色巨變,沒想到李嗣源居然會問到這個方面,一時毫無準備,支支吾吾的說:「這個……這個……」
霍彥威和孔循也變了臉色,他們光想著改朝換代自己名聲好聽,倒忘了監國這事了。
其他重臣,有早想到的,嚇的坐立不安,有後知後覺慢半拍反應過來的,驚的冷汗直流。
李嗣源見到此情此景,哪裡還不明白,事情果然如馮道所說,這改國號對這些大臣是好事,可對他,絕對是弊大於利。
而眼前的這些臣子,有知道裝不知道的,如李琪,有事先不知道的,如霍彥威、孔循,知道裝不知道的,該死,事先不知道的,身為臣子,一點不都替君主深思熟慮,難道不該死?
李嗣源頓時殺氣騰騰的看著眾人。
眾人臉色一白,幾乎坐不穩椅子。李嗣源十三歲上戰場,手中人命無數,殺人比殺雞都容易,他一震怒,一眾文武官員哪受得住。
尤其是剛才給李嗣源講解的李琪,他正對著李嗣源,壓力最大,他又是文官,竟直接被李嗣源嚇的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倒在地。
這還不算,生性就有些牆頭草的李琪居然當眾改口:
「是臣思慮不周,監國考慮的是。若改國號,陛下就成了前朝末帝,和監國就再無關係,監國仁慈,怎會讓陛下棺木無處安放,不如仍用大唐國號,這樣監國和陛下是兄弟,兄終弟及,監國雖年長陛下一些,可也有典故可循,這樣監國既報答了先帝(李克用)、陛下的恩情,也讓監國的赫赫功績得以傳揚,我等做臣子的也可以心安。」
李琪此話一出,雖然暫時摘出了自己,卻坑死了其他人。
這事若所有人都扛著不認,李嗣源縱然暴怒,可也不過是幾位大臣思慮不周,李嗣源除了把眾人罵一頓,也沒什麼辦法,可李琪這麼一挑明,其他人在知道自己錯處后,除了下跪請罪,別無他法。
霍彥威孔循恨得咬牙,卻不得不帶著眾人免冠跪地請罪。
李嗣源見狀,倒也不好再罵人,不過卻讓眾人都降了半級。
孔循由樞密使降為樞密副使,李琪由禮部尚書降為御史大夫,其他人都降半級,只有霍彥威沒降,他是平盧節度使,直接讓他回藩鎮去。
孔循霍彥威和眾大臣心裡滴血,自此恨死了李琪。
李嗣源看著幾個人心裡厭煩,直接讓他們退下,然後自己坐在榻上生悶氣。
石敬瑭看著幾個重臣狼狽退下,從後面走出來,湊到李嗣源身邊,「岳父消消氣,大臣私心太重,咱們不用就是了,別為幾個臣子氣壞了身子。」
李嗣源氣呼呼的說:「這只是私心重么?他們這是為了自己的名聲置朕的名聲於不顧!」
「這些大臣確實該死!不過岳父您身子要緊,您要氣出病來,岳母會擔心的。」石敬瑭勸道。
李嗣源聽到自己夫人,這才壓了壓火氣,憤憤的說:「一個個都覺得朕不識字,好唬弄!」
起身朝後宮走去。
石敬瑭知道岳父肯定去找岳母抱怨去了,也不跟上,轉道去後宮找自己媳婦了。
*
下午,在夫人那被安撫一番的李嗣源消了氣,又重回大殿處理政務。
因李嗣源如今監國,各地的奏表都送到他這,李嗣源每天除了接待大臣,就是看這些奏表。
當然,大字不識幾個的李嗣源肯定不會自己看奏章,他是讓安重誨念,他聽。
「當今萬機、曠主,九有困窮,伏願降、降鑒回慮,憂世外己,上順天心,祗、祗膺允執,俯、從人願,屈
、屈付就樂推。變黎庶於、時雍,配上帝於宗祀,勿以王者兼濟之功,而為匹夫獨美之操……」安重誨抱著奏章,磕磕巴巴的讀。
李嗣源聽的直打盹,打了個哈欠,「老安,這段雲里霧裡說的什麼啊?」
安重誨撓撓頭,不確定的說:「應該是說朝廷沒監國您不行吧?」
李嗣源一臉茫然,「沒聽著有我啊?」
安重誨看看錶頭,「這是勸進表,勸您稱帝的,不應該就是這個套路么?」
李嗣源無語,「老安,你不會也是靠猜吧?」
安重誨看看奏章,又看看李嗣源,突然湊到李嗣源身前,討好的說:「監國,臣以一顆忠心侍奉您,上刀山下火海都沒問題,可這讀奏章,實在不是臣一個武將能幹的,您要不要效仿一下先朝皇帝,選個侍講或者學士在身邊。」
安重誨心裡苦啊,他是中門使,是管軍中紀律和軍中接待的,寫個信還行,可這奏章,都是各大臣、各節度使、各州縣刺史手下的師爺、掌書記、從事寫的,一個個生怕丟了自家主公面子,寫的那叫一個龍飛鳳舞、典故頻出,他一個武將,哪讀得了這個。
李嗣源這些日子耳朵也被安重誨折磨慘了,實在有些不想聽磕磕巴巴的讀奏章聲,再加上他經改國號一事確實覺得沒個有學問、熟知朝中典故的人在身邊不行,還真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
作為人選,李嗣源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掌書記葯縱之,可隨及搖搖頭,葯縱之學問還行,可為人太呆,做個節度使掌書記尚可,要是放在朝堂上,沒兩天說不定就被人哄去了,而且葯縱之沒進過朝堂,對朝中典故不甚清楚,就算來了也幫不上多大的忙。
自己的掌書記葯縱之不行,那就只能從朝堂上扒拉了,李嗣源把朝堂上自己認識的扒拉個遍,發現既學問好,又聰慧能幹,還熟知朝中典故……居然是馮道!
無論是掌書記,還是翰林學士,朝中再沒人比馮道做的更好!
以前他跟著李存勖時,馮道和他關係不錯,如今……馮道也沒遷怒他,李嗣源一拍大腿,就馮道了。
李嗣源於是就故意問安重誨,「陛下之前的掌書記馮學士現在在何處?」
安重誨和馮道也只能算認識,兩人並無交往,自然也沒注意一個文官在哪,就含糊說:「馮學士大概在翰林院吧!」
「馮學士學識淵博,文采斐然,為人又性情溫和,最適合處理奏章、文書,你明兒叫他來吧!」
安重誨不用讀奏章自然樂意,「監國放心,臣明兒就叫他來,不過監國是打算授他做侍講還是學士?」
「馮學士原來就是翰林學士,還是學士吧,不過本監國既授官,總不能比原來低吧,」李嗣源努力想想一個高一點的官職,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突然瞅見自己的大殿上掛的匾額,精神一振,「升馮學士為端明殿學士。」
安重誨對朝中官職不甚熟悉,也沒聽出毛病,點點頭,就寫了個條子,派人送去吏部。
可能覺得一個人有點少,安重誨還給李嗣源湊了個雙,把翰林承旨趙鳳也給塞進去。
於是一個上面寫著「監國有令,任馮道、趙鳳為端明殿學士」的條子就被傳到吏部尚書手中。
吏部尚書正喝茶,接過條子,只看了一眼,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端明殿學士?
咱大唐三百年,什麼時候有這個官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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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拜端明殿學士,端明之號,自道始也!
在馮道之前,華夏幾千年,從來沒有端明殿學士這個官職,所以這個官職是李嗣源自己造的。(端明殿其實是皇帝接待大臣的宮殿名)
不過自從馮道任端明殿學士后,端明殿學士成為五代、宋朝最火的一個官職,因為幾乎所有的端明殿學士都被拜相,後來官員甚至以端明殿學士拜相為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