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總

彭總

氣氛頓時緊張。

季寒川仍在牆邊,這會兒看向高修然。他是在場玩家中個子最高的,普通站著,都帶點睥睨姿態。平日,季寒川臉上總要帶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這會兒抿起唇,眼神冷淡。旁人看在眼裡,皆是一窒。

可轉眼,季寒川睫毛顫了顫,又笑起來,溫柔、親切。祁俊看著這一幕,心中莫名一寒。吳歡、胡悅各懷心思,只有朱葛,堅定地要抱上季寒川這條大腿——作為與「韓川」同屋的人,高修然所想的那些事,更早之前,朱葛都犯過嘀咕。可他更明白,進遊戲后,生與死,不再由自己掌控。他體力差,遊戲經驗不足……這樣的劣勢下來,要安心過關,最好的方式,無疑是找個大佬,甘當小弟。

可惜遊戲機制擺在那裡,每局開始,都要人員重組。朱葛玩兒過八場遊戲,至今沒有遇見過昔日隊友。所以當小弟這條路子,也不太好走。

好在他這些天看下來,覺得韓川雖然思維方式怪了點,但總體來說,在做的那些事兒,還是在幫其他玩家。更別說,他前些天,親眼目睹韓川是怎麼暴打鏡中爬出來的怪物。

朱葛聯想頗多:韓川嘴上不說,但實際上,他可能是個經歷過幾十、上百場遊戲的資深玩家。這就能解釋所有問題。尤其是韓川異於常人的心態、體力。

可朱葛又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如果真是這樣,韓川為什麼還會對遊戲中的NPC抱有同情心?太奇怪了。他整個人都是一個矛盾體。

此刻,電光石火之間,朱葛沒有想太多。他往前一步,站在季寒川身邊。六個玩家,此刻分作四堆。高修然看著眼前一幕,明白其他人的態度。胖子不用說,是跟定奇奇怪怪的韓川。兩個女人,置身事外。一個祁俊,魂兒都要被嚇沒,沒工夫摻和這些。

而季寒川語調懶散,說:「高先生,我理解你懷疑我。」

高修然一頓。

季寒川:「還有吳姐、胡姐,祁先生——但你們懷疑什麼,是你們的事,和我沒關係。」

說完這句,他對朱葛道:「該吃午飯了吧?」語氣很溫和,算是對朱葛信任的投桃報李。

朱葛點頭,額頭上冒出一點汗。

季寒川看了其他人一眼,彬彬有禮,道:「失陪。」

他在高修然眼皮子底下離開。從始至終,都顯得自在。而吳歡看著季寒川的背影,若有所思。

胡悅留意到,私下裡,問吳歡:「你覺得呢?」

吳歡擰眉,道:「其實我聽說過一些事情。」還是遊戲機制的問題。理論上講,玩家甚至可以在遊戲里遇到「未來的、過去的自己」。這樣時間錯亂,必然會導致一些問題。吳歡想到自己曾經見過的一名玩家。一樣強大、一樣生疏。

胡悅還要追問,吳歡道:「我也不確定。現在說,是誤導你。」

胡悅安靜下來,明白,吳歡不打算講。而胡悅心神不寧,韓川有沒有問題,她不太在乎。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陳妙妙遇到了什麼。

她問吳歡:「你之前說,桌子下面有東西?」

吳歡沉默,說:「我想好了,明天、後天,我都在會議室後面站著。」或許能起一些作用。

另一邊。

去飯店的路上,朱葛憤憤不平:「韓川!那姓高的太過分了,什麼忙都幫不上,還血口噴人!」

季寒川「唔」了聲,說:「我覺得他的懷疑挺有道理。」

朱葛心中一顫,又反應過來。本質上講,他也是在賭,賭舍友的身份是白。

至於舍友現在這句話,朱葛選擇耳聾。沒辦法,韓川總會發表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論,他習慣了。

這會兒是正午,太陽很曬。他們走在陽光下。

不知不覺,又到了先前的工地。機器停著。

不值得意外。這個點,原本就是午休時間。可季寒川在工地前停了下來,對朱葛說:「你覺得,今天的鄭靈,是不是那天那個東西?」

朱葛一頓,季寒川說:「你之前見過這種會融化的遊戲生物嗎?」

朱葛想了片刻,誠懇回答:「可能……是沒到會讓『它們』融化的地步吧。」從前只顧著逃跑、躲避,哪有心思想這些。

季寒川「嗯」了聲,抬腳,往工地中走去。朱葛躊躇片刻,也跟上去。他見季寒川熟門熟路,走到水泥車邊。然後蹲下來,看著地面。

朱葛不明所以,季寒川提醒他:「老朱,你往旁邊讓一讓。」

朱葛讓了,季寒川擦了擦手,然後凝神靜氣,抬起拳頭,向下砸去——!

地面轟然裂開,上面的泥土飛揚在空氣里,露出下方的水泥。

朱葛睜大了眼睛。方才那一下,他感覺地面都在顫抖。韓川到底……到底是玩兒過多少場遊戲了?還是說,在遊戲降臨之前,韓川就已經這麼「怪物」?不不不,不能這麼想,他們畢竟是一樣的玩家,之後兩天遊戲,還要看韓川。

而季寒川蹲在原地,看著地面以下的水泥渣。還有其中空空落落的缺口。

半晌,他抬頭看朱葛,不太高興的樣子,說:「被那玩意兒跑了。」

又沉吟:「所以……真正的鄭靈,會在哪裡?」

朱葛喉結一滾,遍體生寒。

他反問:「真的有『鄭靈』嗎?」

季寒川還真被問住,回答:「不知道。」他反思一下,覺得自己的確不應該陷入「一桌一個玩家」的思維慣性。

兩人相對,片刻后,季寒川肚子「咕嚕」響了一下。他站起身,摸摸肚子,又樂觀起來,說:「先去吃飯吧。」

朱葛:「……」哦。

從始至終,這樣大的動靜,工地旁邊的休息區里,都沒有人出來看一眼。

而他們離開工地,回首看身後的城市。這真的是個小地方,他們所處的溫泉區,又在郊外。日光下,城市安靜地佇立,彷彿一頭沉睡的巨獸。

季寒川忽然覺得,眼下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他也曾經以一樣的角度,去看另一座城市。沉寂的、明明在正午,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

……

這天下午,又有救護車呼嘯而來,拉走兩名科信金融的員工。不是玩家,但也在泡溫泉時溺水。

季寒川難得在酒店餐廳吃了一頓晚飯,身側只有朱葛,其餘都是NPC。聽NPC們討論,說覺得酒店邪門兒。溫泉水一共才多深?不到一米,一個人溺水,還能說意外。可這樣接二連三,就足夠讓人往其他方向聯想。

還有人抱怨,說:「昨天晚上洗澡,好像是水管出問題了吧,出了好長一會兒銹水。」

「你那邊也有問題?我們的水倒是沒銹,就是味道特別怪、特別臭。」

「嘖,」有點嫌棄,「給前台報修了嗎?」

「打電話過去了,但好久沒有人接……」

「晚上空調好像也出問題,凍死人。」

說到這裡,NPC們大都沒了胃口,三三兩兩地站出來,往出走。

季寒川看一眼NPC們的餐盤,批評:「浪費糧食是不對的。」

朱葛:「……」

他也愁眉不展,說:「到影響NPC的程度,就是要來大招了。」

季寒川說:「那更要吃飽一點,不然沒力氣跑路。」

朱葛一噎,片刻后,覺得季寒川說的很對。晚餐依然是自主,他比這季寒川的餐盤,給自己拿來一堆高熱量的零食。紫薯球、泡芙……甜到發膩,熱量爆棚。季寒川吃得很快,三下兩下,就能解決完整整一盤。朱葛看在眼裡,心驚膽戰,眼皮止不住地跳,偷偷去瞄季寒川肚子。

過了半個小時,季寒川愉快地:「吃飽了。」

朱葛吞吞吐吐:「我也吃飽了。」

兩人照例走樓梯。朱葛心態要炸,推開樓梯間的門時,總想到白天陳妙妙凄厲的哭腔。他猶豫、想要後退,說:「不然咱們還是……」

季寒川尊重他,說:「坐電梯?」

朱葛停下來,遲疑。

季寒川笑眯眯站在門口,說:「我無所謂,看你。」

朱葛忍不住問他:「韓川,你真的不害怕嗎?」

季寒川道:「害怕也沒用啊。」聽起來很有道理,「再說,」他漫不經心,視線飄到黑黝黝的樓梯間里,幾乎是自言自語,「這也沒什麼好怕。」

朱葛心態徹底炸了,自暴自棄:「我想在樓下躺一晚。」

季寒川沉默片刻,笑一笑,說:「那我還是想睡床。」

朱葛左右為難。韓川畢竟靠譜,自己一個人躺大堂,可能還要出其他意外。最後,他一咬牙,到底走進樓梯間。

而季寒川在他身後,闔上門。外面的光被吞噬。

他踩上樓梯,嘴裡哼著一點歌。朱葛心慌意亂,聽了許久,才發覺:「哎,韓川,你哼的好像是兒歌?」

季寒川一怔,朱葛給他唱:「小白兔呀,往回跑,站在橋頭把手招。」擦一把汗,「我幫我哥哄侄子的時候聽過。」

季寒川「哦」了聲,說:「這樣。」

朱葛說:「一直沒問。遊戲開始之前,你結婚了嗎?」

季寒川沉默。異樣的氣氛,在樓梯間里蔓延,朱葛心驚膽戰,後悔自己方才多問了一句。甚至開始猶豫,不知道自己先前的選擇是否正確。

他見到季寒川猛然回頭,看向拐角處一個黑暗角落。

朱葛頭皮發麻,聽季寒川溫柔地說:「又見到你了。出來打個招呼,好不好?」

同一時間。

高修然果然新開了間房,只是前台說,現在是旺季,房間緊張,沒有大床,高修然再開,也只能是標間。

高修然不在意這個,點一點頭。他畢竟是個「主管」,要拿錢,很容易,很多NPC願意借給他。

眼下,進了新的房間,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洗漱、上床,準備睡一個好覺。當然,這樣也不保險,誰知道晚上會不會出問題。可眼下能有一刻安寧,就享受這一刻。

大抵是白天精神綳太緊,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那個韓川身上許多疑點,為什麼旁人要相信他。死胖子沒準這會兒已經被開膛破肚。

這樣的念頭飄過一瞬,高修然進入夢鄉。他睡得還算沉穩。

這會兒,也不過七點多鐘。等到八點多,他聽到一點動靜,迷迷糊糊睜眼,卻見到彭總。

高修然猛然坐起來,在自己床上抽煙的彭總卻像是被他嚇了一跳,說:「高經理,你怎麼一驚一乍的。」

高修然磕磕巴巴,說:「我不是……」不是新開了間房嗎?

他知道彭總來歷可疑,於是這會兒閉嘴,選擇親眼去房間門口看。這一眼,他肝膽俱裂:自己居然又到了之前的房間!

可摸一摸口袋,新開房間的房卡還在。因是標間,所以前台給了他兩張卡。一張插在槽內,一張自己拿著。

彭總則在他背後講話,說:「對了,高經理,你不是打算不和我住了嗎?」

高修然僵硬地回頭,見到彭總正站在自己身後,不到一米的地方,肥胖的臉上帶著笑,問他:「你怎麼不去呢?」

高修然視線下移。

見到彭總的肚子……等等,彭總不是一個胖子嗎?平日上台講話,也都腆著他那圓肚子。可這會兒,彭總的肚子卻像是倏忽癟了下來,只有一張臉,仍然掛著肥肉,與身材極不相稱。

高修然磕巴回答:「對,我這就去。」

他來不及想太多了。這會兒奪門而出。

新房間在樓下,第六層,他特地選了一個吉利數字。這會兒一身冷汗,心跳加劇。等到了六樓,他左左右右確認一遍,自己沒有找錯地方。然後刷卡、開門。

彭總就站在門口。

笑著看他,說:「高經理,你怎麼又回來了?」

高修然猛然關門!

再看四周,仍然是六樓。門鎖晃動,像是其中的彭總要開門。

高修然大口喘氣,拔腿就跑!

他沒看到,房間里,彭總的床上,有一堆脂肪、混合著血液,血乎乎地滲在床單上。這會兒,那個叫「彭總」的東西打開門,笑眯眯看著高修然的背影。然後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語:「還是現在好,減肥都輕鬆。」

樓梯間內。

朱葛正屏住呼吸,雙腿僵住,不知該不該跑。而季寒川很耐心地樣子,仍然在對那個黑暗角落講話,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還不忘安撫朱葛一句:「別怕,我覺得她不是樓梯間里的『那個』。」也就是困住陳妙妙的東西。

朱葛一閉眼:不是我瘋了,就是韓川瘋了。

他一咬牙,乾脆也過去,和舍友一起,看著那處黑暗,顫顫巍巍打招呼,說:「你、你好。」

季寒川驚訝地看他,問:「你也能看到?」

朱葛:「……」不不不!這個發展果然有問題吧!

他還要講話,卻聽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仿若驚雷,砸在他們二人頭頂。季寒川微微皺眉,看著樓梯角,無奈:「怎麼跑了。」

然後抬頭,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片刻后,兩方相遇。高修然肝膽俱裂:「韓川!」

而他身後,還有一個慢悠悠的腳步,叫他:「高經理,你跑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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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歌是《都誇白兔有禮貌》

歌詞大意是小白兔上橋之後,山羊公公從橋另一頭上來,小白兔就又跑回橋頭,讓山羊公公先過。

朱葛:我怕是上了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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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了逃生BOSS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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