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歸去來(七)
歸去來(七)
01.
十分鐘前。
太宰治來之前對織田作這樣說道:「你先在外面等著,等我把他忽悠瘸了你再進來。」
「我們用手機還是耳麥聯繫?」織田作問。
太宰治反問:「你覺得用什麼比較好?」
「耳麥吧。」織田作說,「這樣及時方便一些。」
當時織田作和太宰治一起坐在車中,外面下著傾盆大雨。車前方的窗戶上雨刷均勻的擺動,但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四周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車的隔音效果還不錯,外面的雨聲彷彿在另外一個世界,傳遞進來帶著時間和空間的界限。
相應的,車內形成一個小小的世界。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
太宰治將目光投向外面的雨,雨霧迷離,他的目光也跟著有些模糊,「好。」他說。然後他拉開車門,「我先出去了。」
織田作來不及阻止他:「雨很大……」
「沒事,我喜歡被雨淋的感覺。」太宰治在大雨中轉了個身沖著織田作露出被雨淋濕的笑容:「第一次和織田作在正事上合作呢,我好期待。」
然後他沒有等織田作回應就在大雨中走向小樓,織田作調整好耳麥,只聽到外面的雨聲,以及太宰治那邊傳來的雨聲。
不久之後,是一個陌生的男音:「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是一粒。」
織田作明白,太宰治和Mimic的首領,安德烈·紀德見面了。
很快天就晴了,天空像是被傾斜了染料似的,渲染出大片大片的暮色來籠罩了四周,因為太陽還沒有落下去的緣故,所以暮色顯得明晃晃鮮亮亮的。雨後濕潤的空氣和樹木的清香共同擁裹著整片地區。
織田作坐在車上,車停在小樓的不遠處,他看著外面的風景,聽著耳麥里太宰治與紀德的交流。
「即使被背叛也感覺無所謂,因為一切美好總會遠去,這都是遲早的事情。瞬間不足以成為生命的喜悅,我只相信死亡那一瞬間的純粹。但卻也只是一瞬間,終究只是一瞬。安德烈你知道嗎?最絕望的莫過於無論是對活著還是死亡都沒有任何期待了。」
太宰治的聲音非常頹靡。
織田作和他相處的時候,偶爾他也會說一兩句喪到極致的話,但也僅僅是一兩句而已,接著像是開玩笑似的就掠過了。
他們從未深入過對方的內心,從未跨過那條線,這是黑暗世界大多數人的相處方式。大家彬彬有禮,親熱而疏離。
「我,我們想要尋求……」那邊的紀德試圖反駁。
「若尋求的不是死亡本身的話,那再多也不過是逃避。」太宰治說這話時帶著笑意,與此同時他的聲音愈加的虛幻起來:「這世上儘是不幸之人。安德烈。我過去加入黑手黨,一方面是碰巧,一方面是想如果是在這樣的黑暗世界,這樣每天面對死亡,鮮血,人性,慾望……在這樣的世界里,可能會更容易找到生命的意義。」
這些話太宰治從未對織田作說過,織田作已經不再看外面的風景了,他靠在車座椅上閉著眼睛,聽著耳麥里太宰治的聲音。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一開始他說了用耳麥聯繫后,太宰治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以後我可能離開這裡去救人的一邊,或者繼續在哪裡努力地探索、去尋找。安德烈你知道嗎?你知道的吧。活著,是一件多麼忍辱負重,奄奄一息的偉大事業。」太宰治說道。
車窗是開著的,雨後的風吹在織田作的臉上。
他說不清聽了太宰治這些話后自己是怎麼想的,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緩慢地跳動。
至少自己是活著的,至少太宰也是活著的。活著就有希望……這樣就夠了。
然後他聽到了太宰治說道:「好了織田作,你可以進來了。」
織田作睜開眼,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無疑是用力捏著手剎,金屬手剎已經被他捏得變形了。他呼出一口氣,雨後的森林很美,他坐了幾秒后才從車上下來,往破敗小樓里走去。一樓空無一人,他穿過大廳上了樓梯,到了二樓推開門,他看到一副有些奇異的畫面。
太宰治站在紀德對面,Mimic成員規規矩矩地在紀德身後,這些人看起來就好像被教官訓話的軍訓新生一樣,而記得是新生們的班長,教官自然是太宰了……這種神奇的即視感。
「介紹一下,」太宰治此時看起來很自然,一點都看不出剛剛說了那些話:「這位是織田作,即將擔任港黑五大幹部。織田作,這位是安德烈·紀德,Mimic首領,你知道的。」
織田作點了下頭:「嗯……下午好,安德烈先生。」他看起來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紀德也頷首,兩人握手,「日安,織田先生。」
「我叫他進來是因為……嗯……首先給你看個你會感興趣的東西。」太宰治伸出手說道:「借把槍。」
紀德很放心地將自己的配槍交給了太宰治,太宰治抬起手的剎那織田作就一槍打在了太宰治手中的槍上,太宰治的槍就直接脫手而出了,他愣了一下:「織田作?」
「這個槍的后坐力太大,你的手腕會脫臼的。」織田作解釋。
太宰治的臉頓時變得皺巴巴的:「安德烈你這是要害我嗎?」
紀德一瞬間有點手足無措:「抱歉太宰,我忘了這事了。」然後他從手下那裡拿了一把槍遞給太宰治,太宰治抬手啪丨啪丨啪對著織田作開始射擊。
織田作沒有還手,而是直接躲開。
太宰治一口氣打空了彈夾后又拿走兩位Mimic成員的槍,開始雙槍射擊,織田作繼續流暢地躲避。
紀德睜大了眼:「這……」他自然看出這是什麼意思了。
「是的,織田作的異能和你一樣。」太宰治將槍還了回去,「謝謝。不過你們后坐力都挺大的,我手都麻了。」接著他繼續說道:「織田作過去是縱橫於黑暗世界的頂尖殺手,但是放棄了曾經的一切,也不再殺人了。」
紀德完全理解不了這種說法,他看向織田作,「不殺人的話,你是還有什麼目的嗎?」
「活下去。」織田作毫不猶豫地說道。
紀德脫口而出:「為什麼?」
「為什麼啊。」
織田作拿出火機,指腹的薄繭摩擦著火機的金屬滑蓋,這是個與五大幹部身份搭配的火機。火石撞針,清脆的聲音后火焰竄出,他將煙點了,讓嗆人的煙過了肺部,然後抬起頭慢悠悠將煙霧吐出,那煙霧融入黃昏的暮色中迅速消失不見了。
自己以前沒有對太宰說過這話,太宰也從來沒有問過。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織田作再次響起太宰在耳麥里那帶著頹靡的聲音。然後他說:「等以
后離開港黑,我打算當個小說家。有個人告訴我寫書就是寫人,殺人的人是無法寫書的。」
曾經毀滅人希望的雙手,如今想要拿起筆來構築幻想和夢境了么。
紀德忍不住就激動了起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曾經殺過的那些人呢?你曾經被鮮血染紅的雙手呢?你覺得你真的能放下你的過去開始新的生活嗎?」
「為什麼不能?」織田作反問。
「織田先生,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我知道你離開那個世界已經很久了,但是,你一舉一動都在訴說著你是個強大的殺手。你進來的第一瞬間自己自然地看清楚了所有人的站位,太宰在向你射擊的時候你雖然沒有反擊只是躲避,但你的身體已經做好了所有反殺的準備,你的目光當時在他的喉嚨眉心和心臟上徘徊了好幾次,你走路的時候左右並不協調,這是高水平殺手的一個標誌——這樣的走路姿勢可以快速拔槍,你隨隨便便站在這裡,你隨意選的位置,但卻是最方便殺掉所有人並且躲起來的位置。」紀德越說越快,最後他的聲音高亢了起來:「你可能自己沒有意識到,但你的過去如同魔鬼一樣始終纏著你!你無法擺脫它!不可能的!」
「啊……」織田作緩慢地眨眼:「是這樣嗎太宰?你也可能看出來嗎?」
「織田作。」太宰治輕聲叫了他的名字。他其實有點擔心織田作。
「嗯,其實你說的我隱隱約約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織田作依舊是方才那淡定的語調:「我和太宰不同,我不擅長去說一些很厲害的話。但我知道,人總是要和絕望和解的,這樣才是我們這種人的人生。我還是想活下去的,那本書很有趣,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標。」織田作頓了下,遲疑地說:「如果你能和我們一起的話,我會高興的。」
太宰治有些驚異地睜大眼看向織田作,接著笑了。
他知道織田作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接著太宰治對紀德伸出手,認真地說:「來我們這邊吧,安德烈。」
彼時金色燦爛的夕陽照在太宰治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天使。
沒人能拒絕的了這樣的太宰治。
於是紀德也伸出了手。
至此,Mimic暫為太宰所用。
而他們三人也構建起一種奇妙的友誼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