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歸去來(十)
歸去來(十)
01.
「夢一個接一個的墜落。血哆嗦著。」
太宰治走上橫濱大街的時候已經暮色迷離了,廣告牌,路燈,奢侈品在櫥窗里閃爍著明亮的光。他突然想抽一根煙,除了安吾,他的友人好像都有抽煙的習慣……等等,那個漆黑的小矮人才不屬於友人的範疇呢。嘖。
「夢墜落,並碎了一地
有人在噬咬它們,並把它們遺忘。」
穿過這些光鮮亮麗的街道,太宰治直接七拐八拐進入了小巷子中。他注意到有些布局不一樣了,這不可能是這裡突然間又挖了條新巷子出來,那麼這就是因為世界合併吧……所以世界合併,連整個地圖都會更改么。倒也在意料之中。弄不好的話□□也會增加。
「白晝在厭倦汁液中成熟。」
巷子本來就狹窄,兩邊還擺滿了各種東西。晾衣架上掛著的花花綠綠的衣服,濕噠噠的,水珠不斷的墜落在地上。另一邊則是破舊的自行車、骯髒的彩色垃圾桶、堆積在外面的垃圾……這一切讓巷子變得更狹窄逼仄了。頭頂上方是交錯的電線,眼前是凌亂的色彩,還有腐朽的氣味,不時用蟲子爬過牆壁,讓人極其的生理性不適。這和外面那繁華的城市形成了鮮明對比。
穿著黑色西服的太宰治和這一切看起來格格不入,不過他本人沒有絲毫在意,他甚至輕車熟路地穿過這裡,順利走到一個已經廢棄的屋子中,輕而易舉就打開了門上掛著的鎖。開門時門發出的「吱呀」聲聽起來非常復古,多年未見的夕陽就這麼照了進來,屋內的一切都落滿了灰塵。
那邊還有個陳舊的手術台,上面有著凝固的乾涸鮮血。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破爛的畫,被人撕扯的只留下了不到四分之一。能夠推測出畫中是兩位男性,一個穿著淺灰色的褲子,另一個穿著深灰色的和服,至於其他的都被撕去了。
太宰治走到另一旁的桌子前拉開抽屜,看到裡面有幾把有些生鏽了的手術刀。他拿出其中一把,往後一丟。
門口的某人用手接住了手術刀。
「太宰君變得粗暴起來了。」
是森鷗外的聲音。
太宰治轉過身,說道:「而森醫生變得啰嗦起來了。」
森鷗外用指尖旋轉著手術刀走進房間:「太宰君也比以前更加的嘴上不饒人了。」
「其實我哪裡都不怎麼饒人……說起來,我喜歡和這樣的森醫生對話。」太宰治說完后尋覓了那邊的沙發,大大咧咧往上面一坐,也不管有沒有灰塵。
「好歹是我送你的西服,別當著我的面弄髒啊。」森鷗外說。所以,太宰治是更喜歡『森醫生』,而不是『首領』么。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您的話,我就要隨便說『我都敢弄髒你了還不敢弄髒你送我的衣服嗎』這種話了。」太宰治說。
森鷗外搖頭輕笑,「怎麼突然間來這裡了。」
太宰治說:「光明正大地從港黑大廈前經過,然後徑直來到森醫生當年的地下小診所中,這不是在釋放要和森醫生見面的信號嗎?」
森鷗外回答:「你可以直接來港黑。」
太宰治不假思索地說:「我怕你抓住我不讓我跑。」
森鷗外說:「在這裡我也可以抓住你,我比你能打。」
太宰治目瞪口呆,他上下打量了幾秒森鷗外,確認面前的人不是假冒的后,有些艱難地說道:「森醫生,你非黷武之人吧……」
森鷗外再次笑了,他關上了門並倚在了門上,看起來並沒有坐在髒兮兮沙發上的打算。
這樣輕鬆的聊天已很久未曾有過。有那麼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森鷗外唯一的放鬆方式就是和愛麗絲自娛自樂。他覺得這就夠了。這當然夠了。
不過偶爾,進行這樣的聊天感覺也不錯。
太宰治在沙發那裡晃蕩著腿,而森鷗外把玩著手術刀,這麼想到。
太宰治仰起脖子看向窗外的夕陽,這動作讓他的後腦勺沾上了牆上的白灰,「那麼,至於為什麼選擇當年您教我各種東西的地方,大概是因為最近我比較擅長感情攻勢。」
「你覺得我是被感情迷惑的人嗎?太宰君。我不是安吾君。」
一句話說的還挺嚇人的,森鷗外居然知道這麼多。
這次回來之後,太宰治對安吾的確是用了不少感情攻勢,甚至說那個「不想讓Lupin酒吧多一個人」也是打動安吾的計劃中的一部分。至於森鷗外到底知道多少,細思極恐。
太宰治笑了,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森鷗外只是倚在門上淡淡地看著他。
半晌,太宰治笑聲戛然而止,他認真地說道:「我十四歲認識的你,當時你救了自殺的我,然後我成了你的見證人。我看著黑醫是如何成為港黑首領的,看著孤立無援的港黑首領如何一步一步掌握這碩大的犯罪組織的,然後看著港黑在你的帶領下是如何從蕭條逐漸走向繁榮的。你教了我很多東西,但我似乎永遠對其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森鷗外閉上眼評論:「聽起來真感動。」
太宰治說:「看上去也真感動。」
接著,兩人同時說道:「可惜我們都沒為此感動過。」
然後兩人同時笑了。
多年前森鷗外對太宰治說:「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在太宰治正式加入港口黑手黨后,森鷗外告訴太宰治,那個人就是他。從某一方面來說他們的確非常相像,從老一代雙黑到現在的雙黑——
「鑽石需要被鑽石打磨,有些東西是需要傳承的。」森鷗外睜開眼,感慨道。
太宰治爬過沙發又摸出一把手術刀,躍躍欲試:「既然如此,您也該退位了。」
「呵呵。我可以理解為,這是太宰君在對我下戰書嗎?」森鷗外在太宰治動手之前就用手術刀將太宰治手中的手術刀給擊飛了。
「說不定是遞情書?」太宰治趴在地上把那兩把手術刀撿起來,說道。接著他發現因為對方手勁過大,所以手術刀都扭曲掉了。哎呀真可怕,為啥有些人既有腦子還能打,不公平呀不公平。
森鷗外:「……??」
太宰治:「哈哈哈開個玩笑。其實我不覺得有來見森醫生的必要,但是您一直好像想見我的樣子。」他這話說得一點都不留情面。
但森鷗外當然不會因此就生氣了:「為什麼沒必要?」
太宰治回答:「因為該說的都說了,而您又是個聰明人。」
「那麼,除了理智之外的東西呢?」森鷗外問。
「您是指我的感情攻勢成功了嗎?那您送我點手下嗎?」太宰治說。
森鷗外微微一笑,沒回答。
「或者給我點錢啥的?」太宰治很耿直地說道。
森鷗外這次直接無言了。
太宰治正經了起來:「好的吧……您是指在回憶之地像現在這樣閑聊的感覺會很好嗎?」
森鷗外:「既然你能說出這種話,說明……」
「啊,是的,說明我也是有這種感覺的。」太宰治閉上眼,放任著自己的感覺,放任著其他人接近自己的心。就這麼說道。
這樣的感覺不錯。倘若有一天因此被傷害的話,那體會到的也是鮮活的痛苦。那也很好。
「太宰君,你變了。」頭頂上方響起了森鷗外的聲音。
太宰治睜開眼,看到森鷗外以手撐著他沙發上方的牆壁,半俯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誰知道呢?」太宰治懶洋洋地說道,沒打算肯定,也沒打算否定:「倒是森醫生你這幅姿態,我記得你只對未成年女性感興趣吧。」
「女性中只對未成年感興趣,對於男性的標準我可並沒有提起過。」森鷗外似乎在開玩笑,他轉身居然也坐在了髒兮兮的沙發上,「太宰君,為什麼讓織田君保護我?」
「其實我想問為啥你啥都知道,這些我明明都是偷偷摸摸私底下和他們說的,他們也不至於直接告訴你吧……算了。」太宰治晃了晃腦袋:「因為你死了的話會很麻煩。還有就是,」太宰治忽的將手中的手術刀用力刺向森鷗外,森鷗外還當真措手不及,只能以手攔住,鮮血染了刀鋒。太宰治注視著森鷗外的眼,緩慢地說:「我不想讓你死……」他收回手術刀,用手抹了下上面的血,然後舔乾淨手指:「……森醫生,我的、老師。」
他低沉的嗓音將整個黃昏變得更加濃郁,周遭一切嘈雜淡去,只有他的聲音。
他鳶色眸子里的目光可以輕而易舉讓人沉溺於甜美的夢中,他唇畔的血跡更是攝人心魂。
森鷗外注視著這樣的太宰治幾秒,忽的笑了:「你掰回一局了,太宰君。」
「我也覺得。」太宰治收起剛剛那幅表情,回頭看向黃昏,唇畔卻多了莫名的微笑。
黃昏快過去了,黑夜就要來了。黑夜很好,黑夜是黑手黨的時間。黑夜會滋生蓬勃的欲丨望,欲丨望很好,能讓聖人墮落,能讓飄飛之人留在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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