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更】
遠坂堇獨自一人走在走廊上。因為腹部的傷勢還沒有好透,她只能扶著牆壁,拖著使不上力的腳慢慢地走。
凜也說過要幫她,卻被她拒絕了。
不能總把麻煩的事情推給姐姐啊。
更何況……
是自己擅自開始的,那也要由自己來親手結束。
走廊並不長,至少不像遠坂家位於冬木的洋館那樣長。但是身體的虛弱讓她每走一步都覺得很漫長。
好不容易才走到客房,她將手搭在門把手上,久久都沒能壓下去。
【這樣真的好嗎?】
有一個聲音,在她的意識深處迴響著。
那是——
【能夠改變這個死局的底牌,你不是還有一個嗎?】
不需要回過頭也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背後注視著她。
紅色的……
紅色的死,正在她的背後注視著。
如同勸誘,如同哄騙,那個東西,在她背後無聲地對她訴說著——
【許願吧。】
許願吧。
只要許願,你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是的,就算是要扭曲現實,修改世界的法則,從源頭開始重新整合生命樹——你的願望也會得到實現。
就算是「永遠在一起」這種完全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也可以變成現實。
不需要任何代價,也沒有任何限制。
只要「想」就可以了。
和一般人認為的不同,和所有人以為的都不一樣,世界會無條件地實現你的任何願望。
想要和某個人永遠在一起的話,對方就會一直一直愛著你。就算是要他死一千次,這份愛意也不會有分毫改變。
想要來阻礙你們的人都會放棄,不肯放棄的會被排除,排除不了的就會被殺死……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妨礙到你們的感情。
就算你們因此變成世界之敵,世界也會為了你們而重建,變成一個「絕對不會讓你們分離」的溫柔世界。
所有的阻礙都會被碾碎,所有的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就算是按照常理來說完全不可能實現的奇迹,也會對你進行免費的大放送。
只要你在這裡許願就可以了。
「……」
遠坂堇背對著那個聲音,許久,轉動了門把手。
——但是那樣一來,宗谷冬司會變成什麼樣呢?
她這樣想著,回過頭去,身後的長廊空空蕩蕩。沒有人在注視她,那裡什麼也沒有。
也許那個聲音,只是她不甘放棄的心所傳出的幻聽,是失血過多引起的錯覺。
她收回目光,推開房門,對著宗谷冬司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還好嗎?」
銀白色的月光下,白髮的少年坐在單人床上,他披著一件外套,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將那張昳麗的臉龐映照得越發蒼白。他似乎是想要喝水吧,傾過身去拿床頭柜上的水杯,襯衣的衣袖滑上去,露出清瘦的手腕來。
遠坂堇走到床邊,將水杯遞給他。宗谷冬司輕聲道謝後接過水杯,她垂下手,輕輕將手擱在他的右腿上,隔著被子撫摸著曾經被風刃劃開的膝蓋。
「還有沒有哪裡痛?」她低聲問。
宗谷冬司輕輕搖了搖頭,他擱下水杯,側過身拉住她的手。
「你受傷了嗎?」他回憶著那時模糊的記憶,在失血的眩暈中隱約看到的景象,「我看到你出了好多血。」
其實宗谷冬司到現在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奇裝異服的外國男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襲擊了他們——他只能理解到這種程度而已。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麼,對方又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完全不明白,也不想去細想。
不過,還是有他能理解的事情。
一件是,原來他模模糊糊感覺到的視線並不是錯覺,的確有人一直在跟蹤遠坂堇。
一件是,遠坂堇從那個人手中保護了他。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到現在還模糊記得那個時候,少女擋在他的身上,鮮血一點一點濡濕他的衣衫的觸感。
她確實在拼了命的保護他。他能明白這一點。
「不要緊。」遠坂堇怔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我的傷本來就不重,經過姐姐治療已經好多了。」
宗谷冬司回想起那個使用寶石治療了他的、不可思議的少女,便也相信了遠坂堇的說辭。他點了點頭,面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這樣啊,那我就安心了。」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遠坂堇這樣說著,微微側過臉去,避開了宗谷冬司的目光。
「比如說,那個人是誰……又為什麼要綁架我……這類的事。」
宗谷冬司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而後看向遠坂堇的眼睛,他的目光如此澄澈寧靜,理所當然一般說,那不重要。
「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了。」他說。
遠坂堇閉了一下眼睛。
確實,這是很有宗谷冬司風格的回答。
她忽然伸出手去,從背後抱住了宗谷冬司。她環抱著少年清瘦的腰身,將臉頰貼在他單薄卻又線條流麗的蝴蝶骨上,手臂用力再用力,緊緊扣在一起,直到緊攥的指骨都變得青白。
她幾乎將整個臉龐都埋在他的背上。宗谷冬司雖然怔了一下,但還是任由她去了。
少年修長的手指搭在少女的手腕上,不是為了拉開,而是為了安撫,很輕很輕地拍了拍。
——真不想放手啊。
她模模糊糊地想。
【那就許願吧,永遠和這個人在一起,把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那道聲音,又一次在她耳後響起。
紅色的死從背後靠了過來,近到她都能感覺到那帶著血腥的死的氣息……已經吹拂在她的臉頰上。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許下的願望就都能夠實現。」
遠坂堇靠著宗谷冬司的後背,將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對他說了出來。
「沒有條件,沒有限制,只要我想,不管什麼樣的願望都可以實現。」說到這裡,她甚至很輕地笑了一下,「比如說,如果你現在有什麼願望,只要對我說出來,我就願意為你實現。不管是一夜之間成為億萬富翁、今後再也不輸掉任何一盤棋局、讓外面一下子變成春天……全部都可以呢,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為你實現的。」
似乎是因為在忍耐笑意吧,環繞著宗谷冬司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少女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溫柔而又和緩地訴說著。
「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假的,但是,確實就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怎麼樣,什麼問題都不會有。所謂的奇迹就是那種東西,不需要付出代價,輕輕鬆鬆就能做到,只要『想』就可以了。看,很簡單吧?」
只除了,她會變得不再是她。
「所以,冬司,你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背對著紅色的死,遠坂堇問出了這樣的話語。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問出這樣的話吧。
但是,宗谷冬司卻以一種再平常也不過的口吻——
「我沒有那種願望。」
——拒絕了她。
並不是不相信她的話,在經歷了那樣的生死之後,就算是宗谷冬司也能明白,身後的少女擁有怎樣不可思議的能力。因為他們的生命曾經在那麼短暫的瞬間連接在一起,所以,他才能比任何人都更加實際地感覺到,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然而他依然如此理所當然……在這個願望面前移開了視線。
要說為什麼的話……
「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對,就只是這個理由而已。
宗谷冬司原本就對棋以外的世界沒有興趣,他不執著於任何感官上的享樂,沒有功利方面的慾望,他的世界里,原本就只有那四四方方的棋盤而已。
而下棋這種事,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是無法寄託給任何人的,只屬於自己的東西。
棋士的榮譽,絕不允許與對局無關的任何人,來干涉自己的棋局。
「是啊,你就是那種人呢。」
遠坂堇嘆息一般說道,一直緊扣著他的雙手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
就像他能感覺到她沒有說謊一樣,她也能覺察到,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能夠託付給她的願望,沒有任何想要從她這裡得到的東西。
於是,在這一瞬間,她知曉了——這就是最後了。
不放手是不行的。
就算她可以扭曲到最後,但是,她唯獨不想扭曲這個人的存在。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很羨慕……或者說,很嚮往他所生活的那個世界吧。
安定,澄澈,而又美麗。如同深深的、深深的湖底,平靜而又安穩的存在於那裡,什麼也不用擔心,什麼也不用痛苦,理所當然的……溫柔的世界。
她愛上了擁有那種氛圍的少年,她想要呆在他的身邊,想要生活在那樣的世界之中。
所以,她不能繼續破壞下去了。
遠坂堇抬起雙手,輕輕抱住了少年的肩膀,無限依戀地抬起臉來,深深地埋進他的肩頸之中。
在冬雪一般的氣息的包圍下,少女闔上雙眼,許下了此時此刻,唯一存在於她心底的願望。
「把我的一切都忘記吧,宗谷學長。」
她輕聲訴說著那個心愿。
「然後……遠離一切危險和異常,好好地、安穩地活下去。」
遠坂堇作為遠坂堇自己,在此虔誠地祈願少年的幸福。
儘管那份幸福之中,不會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