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豆腐腦
磨磨蹭蹭推完一盆豆子,已經是下午了。唐媽一看天色,就道,「得趕緊抓緊了。」在天黑之前得把豆腐壓上,不然睡前來不及收。總不能在雪地里壓一晚上,那成凍豆腐了。
接下來,要把磨好的豆漿放在鍋里加熱燒開。
唐媽特意用小錫鍋裝了一鍋出來,交給唐含,「做一鍋菜豆腐吃吧。」
唐含把小鍋端到爐火上燒。因為沒有濾過的豆漿會糊鍋,必須要不斷攪拌。她拿了一柄勺子,站在爐火前,攪了兩下,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完了,明天起來我這兩隻胳膊估計不能動了。」
又看江黛,「你感覺怎麼樣?」
江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用一種虛浮的語氣說,「前所未有的體驗。」
唐含笑了起來,江黛一看就是那種出身矜貴的姑娘,估計從小到大都沒做過什麼體力活,確實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小澤跪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鍋里的豆漿,「姐姐,為什麼叫菜豆腐?難道還有飯豆腐嗎?」
唐含被她逗笑了,「把菜剁碎了放進這裡面,豆腐會掛在菜上,凝成一團,就叫菜豆腐,味道清淡又下飯。過年的時候,天天大魚大肉,所以要做點素菜出來調劑。」
她還要去洗白菜,就把勺子交給了秦嶼,讓他負責攪拌,不讓底下糊鍋。
然後她找出菜籃子,問江黛,「像不像跟我去菜地里看看?」
江黛並不想去,她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坐在爐火旁,什麼也不做。倒是小澤很興奮,很想去。但他大概還不習慣向大人提出要求,所以隻眼巴巴地看著唐含,偶爾轉頭去看一眼自家親爹。
「那我們一起去。」菜園就在屋子後面,唐含倒也不用擔心孩子走丟。現在下了雪,也不用擔心他的鞋子會沾到菜地里的泥土。
她一手拎著籃子,另一隻手牽著小澤,繞到屋后。
小澤一看到菜園,立刻露出驚嘆的表情,「姐姐,有好多菜啊!」
菜園大概有個四五十平米,被人為地分成了七八個小塊。平時每個小塊會種上不同的瓜果蔬菜,但現在是冬天,所以除了一畦小蔥,剩下的都是白菜。
本地的白菜很難卷芯,長得十分張牙舞爪,看起來像是一朵朵盛開在地上的綠花。潔白的雪覆在菜上,外面一層菜葉都凍壞了。唐含用鐮刀擱下幾蔸白菜,先把壞掉的菜葉分下來放在籃子底,才把好的擱在上面。
小澤蹲在一邊,指點她,「姐姐,這些菜葉子是壞的,不能吃。」
唐含說,「那個不是我們吃的,拿回去餵豬。」
小澤頓時瞪大眼睛,「豬吃壞的菜葉子,那它不會拉肚子嗎?我爸爸說,吃了壞掉的菜,就會肚子痛。」
「豬和人不一樣,它們吃了不會拉肚子。」唐含笑著說。
「那豬好厲害呀!」小澤立刻感嘆。
唐含失笑,但仔細想想,又覺得這麼說也不錯。從生存的角度來說,什麼都能吃、什麼都能消化的胃,確實比人類脆弱的、只能吃-精細糧食的胃要厲害一些。
「是啊。」她故意逗他,「但是太厲害了也不好呀。豬那麼厲害,就長得很快,長胖了之後就要被殺掉了!」
「為什麼要殺掉呀?」
「因為我們要吃肉啊,你喜歡吃肉嗎?紅燒肉回鍋肉燉排骨炸裡脊……小澤想不想吃?」
小澤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等唐含牽著他的手回到家裡,他立刻飛奔到爸爸身邊,趴在他耳邊說,「爸爸,姐姐剛才說,過幾天我們要殺豬,然後吃肉。」
他雖然是「耳語」,但聲音一點都沒壓低。旁邊的江黛聽見,無聲地笑了起來。
小澤很快就接受了殺豬這件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唐媽去看過圈裡的那兩頭豬,所以一本正經地盤算著,要殺大的那一頭,這樣肉會比較多。
秦嶼唬他,「大的豬身上全都是肥肉,你又不喜歡吃肥肉。」
「那還是殺小的吧。奶奶說豬一可以賣掉換錢的,把大的賣掉。」他立刻改變心意。
正好過來找紗布的唐媽被他逗得大笑。
等唐含的菜洗好,剁碎了放進豆漿里熬煮時,唐媽那邊的豆漿也已經燒熱了,要舀出來過濾掉豆渣。她將洗乾淨的紗布疊成厚厚的幾層,綁在十字形的架子上,再把架子掛在天花板上自然垂落,最後再把加熱過的豆漿舀進去,用大盆在下面接著濾出的豆漿。
這個工序並不複雜,但非常耗時,通常要濾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能徹底將豆漿液全部濾出。
江黛慕名前來參觀,見狀不由問,「為什麼不直接把豆漿擠出來?」
唐媽正在鏟鍋底糊著的鍋巴,聞言笑道,「不能擠。以前隔壁張老三出去打工回來,就是不知道在哪裡學的,說可以直接把豆漿擠出來,快倒是很快了,最後做出來的豆腐都是黑的。」
所以有些東西,老祖宗能傳下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澤不知什麼時候摸到了唐媽身後,他還沒有灶台高,整個人完全被擋住,唐媽轉身時差點兒直接把他撞倒,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來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我悄悄過來的。」小澤看著她手裡的鍋巴,「這——么大的鍋巴啊!」
唐媽熟知小孩子的脾氣,一聽這語氣就知道他是想吃,於是壞心地掰了一小塊下來,「你要嘗一下嗎?」
小澤立刻伸手接過,接過塞進嘴裡一嚼,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噫,好難吃!」
「這個是給豬吃的。」唐含在一邊笑話他,「你看到什麼都想吃。」
「這個也是給豬吃的,壞的菜葉子也是給豬吃的,豬怎麼什麼都吃呀!」小澤很是費解,「豬不會覺得很難吃嗎?」
這是個好問題,然而在場的全是人類,並不能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人類來說,豬喜不喜歡吃,覺得味道好不好,似乎並不是一件需要關注的事。在村子里,養豬就是為了處理掉剩下的泔水雜物,反正人不能吃的統統丟給豬就對了。
想想就很慘。
濾豆漿的時候,唐含的菜豆腐煮得差不多了。唐媽去隔壁張家要了酸湯,往裡面倒了半瓢,沒一會兒絮狀的豆腐就出現了。用勺子不斷攪拌,這些豆腐就會掛到菜葉上,凝成鬆散的團狀,菜豆腐就算做好了。
唐媽一邊攪拌,一邊問其他人,「小秦,小江,你們吃過酸湯豆腐沒有?」
「菜市場偶爾看到有人賣。」秦嶼十分捧場地說,「不過大部分時候還是石膏點的吧。」
「是啊,石膏點的就是嫩,沒有酸湯豆腐這種味道。」唐媽一臉自豪。
她對自己掌握的所有技術,都有這種發自內心的自豪。唐含本來已經習慣了,但想到江黛的分析,又覺得或許自己從來沒有懂過她的想法。
不過,這種自豪,以及由自豪催生的自信,倒是在唐含身上體現的很明顯。
雖然出身農村,但她說起自己的家鄉,從不覺得自卑丟臉,這種如今的許多中國人已經體會不到的生活,對唐含來說,反而是一筆珍貴的財富——越是長大,接觸到的人越多,她就越是這麼覺得。
天擦黑時,豆漿終於濾好了。再將之燒開,放入酸湯,豆腐就會凝結出來。剛剛凝結出來的豆腐很軟很嫩,直接吃就是豆腐腦。所以唐媽點完了豆腐,沒急著壓,而是興匆匆地過來問他們,「要不要吃豆腐腦?」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就盛了幾碗豆腐腦出來,然後開始榨豆腐。
將一張桌子平放在院子里,四塊木板楔合成一個正方形的箱子,將洗乾淨的紗布鋪在底下,再將煮好的嫩豆腐倒進去,蓋上蓋子,放幾塊大石頭鎮住,這樣壓上幾個小時,豆腐就成型了。
村子里做豆腐,因為之後還要做霉豆腐,炸豆腐乾,捏血豆腐之類,所以一般習慣壓的時間久一些,盡量把水分榨出來,做成老豆腐。街上賣的榨的時間稍短,口感則比較嫩。
唐媽將石頭放到包箱上壓好,回到火爐邊時,正聽到唐含嫌棄的聲音,「噫……你吃豆腐腦居然放糖!」
「放鹽和辣椒才奇怪吧?」江黛不服。
一場甜咸大戰眼看就要爆發,唐媽走進屋子裡,把糖罐和鹽罐分別放在了唐含和江黛面前,「喜歡吃什麼就放什麼,又沒人規定只能吃一種味道的。你吃粽子的時候還不是蘸糖?」
「我不喜歡蘸糖好吧?」唐含據理力爭,「明明是你們自己喜歡。」
「哦,那我今年收的影子你別吃。」唐媽冷漠道。
「!!你今年種了嗎?」唐含頓時回嗔轉喜,巴結道,「我好多年沒吃過了,你從哪裡找來的種子?待會兒你找出來,明天我炒一下舂了,打糍粑的時候好吃。」
「影子是什麼?」江黛在一邊聽得一頭霧水。
「是一種本地特產植物,學名好像是叫酥麻。」唐含說,話說第一次知道這名字的時候,她已經是個被網路文學浸潤過的老司機了,總覺得這名字很不正經,「定位大概就和芝麻差不多吧,很香。炒過之後舂碎了拌上白糖,蘸東西吃最好。大年初一的時候還會用來包湯圓。」
「大年初一?」江黛疑心自己聽錯了。
「嗯,本地風俗,大年初一吃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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