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煙雨江南
十月初一的大清早,薛雲飛、沈仲玉等人剛走,付明便接到聖旨,讓他到皇宮面聖。折騰了大半宿,付明的身體也不是鐵打的,還真有些累了,但聖命難違,硬挺著到了皇宮門口,下轎時發現已到了許多大臣。眾臣見他到了,出於禮儀都上前來打招呼。搶先過來的正是馬士英和阮大鬍子,二人見駕后,馬士英嘿嘿一笑道:「八千歲,昨夜下官路過回春閣,府上很熱鬧啊。」
付明心中一凜,自己所料不差,在回春閣中這廝不知安排了多少姦細。早晨臨行前,郭遠強彙報已將昨夜跟蹤之人全部解決,那麼馬士英得到的消息只能從自己的府中傳出了,但那些人在王朗與姬際可的嚴密監視下即使知道發生了事情,也絕不會知道詳情,還不是自己說什麼是什麼。想到這兒,他也不急,笑道:「剛到南京,有了安穩的去處,皇上又對小王關愛有加,因而心情甚佳,與下人們同樂而已。馬輔為今上分憂,日理萬機,當然不比小王這等閑人,但等你與阮大人能得浮生半日閑,同到小王府上一聚。」
馬士英哪裡會信,但沒有什麼真憑實據,也不好點破,權當警告而已。他訕訕地一笑,與阮大鋮一起答應肯定要找時間往府上拜見,又發現遠處有人向自己打招呼,便向付明告了聲罪,去與那人交談。這二人剛走,王鐸與袁繼咸二人便走了上來,原來他倆以帶罪之身奉皇差為獻王造府,本已無緣朝會,可是今日皇帝說要大宴百官,所以二人便也有份。王鐸為人達觀,心情還算不錯,老頭兒呵呵笑道:「殿下,你看那與馬瑤草(馬士英字)交談之人便是錦衣衛副都指揮使馮可宗,在這金陵城內最為囂張跋扈,因為深得馬瑤草的器重,現而今反比他的頂頭上司都指揮使張鹿征還有權勢。「付明陪著笑了笑,那邊袁繼咸又說道:「殿下還不知道,我朝南渡以來第一重臣史可法今早已返回應天,等一會兒也要到這裡來,殿下有機會多與他親近親近。」付明聽罷一愣,沒想到今天竟有一睹民族英雄史可法的機會,實在難得,他督軍在外,非皇命不得進京,這次回來究竟為了什麼軍國大事?
說話間,又有數位達官顯貴上前拜會,包括六部尚書以及在京的幾位勛貴,付明應對間卻發現遠處馬士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知馮可宗說了些什麼讓他如此不悅。付明正在猜測間,有人嚷道:「史閣部到了」。他向長街的另一邊放眼望去,有一隊人馬正向宮門行進,當首一人,騎著高頭大馬,著一品文官袍,懷抱尚方寶劍,當是史可法無疑。走近一些后見他雖面帶風塵,但依舊面色紅潤,尤其是眉目之間正氣凜然,與在長街另一端的馬士英相比的確更有宰相氣度。史可法身旁有幾人陪伴,從衣著打扮來看也都是高官顯爵,王鐸等在旁邊介紹,竟有先帝所任守備南京的三重臣中的其他二位(有明一代,南京同北京一樣設立相同的衙門及官職,但真正有領導地位的是三人:南京兵部尚書、南京守備太監以及南京守備勛臣,甲申年間這三人分別是史可法、韓贊周與忻城伯趙之龍。),還有當今東林魁首錢謙益。
史可法下馬後分別與眾臣見禮,而後在馬士英的帶領下又參見了付明,付明這時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位千古名臣,心道:雖說氣宇軒昂,但眉眼間均帶晦色,不是個有福之人。與史可法相反的卻是錢謙益,按說此老已經年近六旬,卻依然象個中年人一般年輕,言語間頗為志得意滿,可能與新娶江南花魁柳如是有關吧。韓贊周與趙之龍對付明來講卻是熟人,太子在北京時曾與二人,尤其是韓贊周見過很多面,韓贊周見到他又不禁想念先帝,淚如雨下,又讓付明跟著流了些淚。總之,見了這麼多南京要人,給付明的印象卻是憑藉這些人要保住江南半壁已是艱難,遑論恢復中原。
史可法此時也是憂心仲仲,此次進京面君原因太多了,更兼有軍國重事彙報討論,此前多次要求回京都被皇帝擋了回去,這次是他強烈要求,方才應允,可能也與先帝太子抵達南京有關。說到太子,適才與獻王雖說只有寥寥幾語,也令史可法感慨萬分,倘若太子再早出現三個月,則朝廷必不會如此靡爛,當有些新氣象吧。錢謙益看太子卻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為了能讓太子順利通過身份檢驗,為了使他進京安全,東林黨人與復社動用了在朝野的一切力量,但只因他一句「不要當大明的太子,更不要當天子」加上一連串重誓,便毀於一旦了,甚至沒有了挽回的餘地。雖然可以理解太子心中的恐懼,但錢謙益卻怎麼也不能原諒這個八千歲,與先帝的剛毅相比,太子的確不象是他親生的。
等在宮門前的大臣們各有心機,直到有太監宣布眾臣進宮見駕時,大家才抖擻精神,按著班次進入朝堂內。朱由菘今天心情不錯,昨夜管海運的大臣沈廷揚自高麗捎回來幾位高麗美女,著實讓他開了洋葷,聽盧九德講,馬士英還會從西洋和東瀛弄來波斯女和倭女供他淫樂,每日靠吃蟾蜍補陽精的蛤蟆天子怎能不樂。清晨起來,又想起昨天召見付明並賜封八千歲一事,雖說他平日里稀里糊塗,可也是歷經磨難才有了今日的「性」福生活,所以格外地重視起親情,既然這個侄子不想做皇帝了,那麼做為至親,總得為他慶祝一下死裡逃生吧。獨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於是大清早他便傳旨眾臣進宮赴宴。但當他看到殿下竟站著史可法時,好心情就少了大半,這個史蠻子與朝中一班人當初密謀立潞藩,若不是盧九德居中調停馬士英倒戈一擊,他的皇位可能不保啊。想到這兒,朱由菘又動了殺機,但轉念一想,此人系先帝欽命的南京守臣,又有些做為,現在也算老實,還是留著他為自己賣命吧。他正想著呢,史可法說話了。
「皇上,臣有本奏。」
朱由菘眼皮一搭,冷冷地哼了一聲,旁邊的盧九德忙說道:「史可法,有話快說。」
「皇上,我大明赴清使團除陳洪範外均被扣留在燕京。前些日子,臣還收到了清國攝政王多爾袞的一封信,並已上呈皇上並內閣。從信中內容看來,大明與滿清已無和議的可能,而且其聲言要飛渡天塹,投鞭斷流,狼子野心已昭示於天下,不知皇上與眾閣老有何指示。」史可法說下這番話時,心情非常沉重,幾個月前他力主與清議和,現在看來是錯誤的,但為了江山社稷,他還必須跟皇帝與朝中大臣們說清楚,否則就無可挽回啦。
朱由菘早就知道這件事,但他根本就不想考慮這些事情,如何一夜連御八女才是他最近的生活目標,但他早就布置給了馬士英,於是他又用低垂的眼神啾了一眼馬士英。
馬士英趕忙出列回道:「臣已與返回應天的陳洪範詳談過,從他言語看,胡人得了江北土地已經心滿意足,想他們本是蔓爾小邦,能得中原腹地已是天賜,哪敢再南下侵擾。況且,其與闖賊在西北激戰,哪有工夫和力量。史大人收到的信可能是有人故意要破壞大明與清廷的關係而假造的。」
史可法正待回應,從臣班中又走出一人,他大聲喊道:「臣沈宸荃請誅陳洪範,想我大明使團以百人之眾,為何只有他一人返回,左懋第身為使團首領又為何連書信都未曾往返。臣以為陳洪範已經投靠清廷,臣身為監察御史,職責所在不能不察,而後又發現他曾四處走動,誣陷劉良佐、黃得功投靠清廷,實是壞我江東棟樑,其在河南高澤軍中還曾私下勸高帥投清,被高帥唾面后狼狽逃竄回應天,為了掩飾罪行,這些日子他還蒙蔽輔臣,結黨營私,臣以為不剝皮戮骨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震懾奸人,請皇上聖裁」。
他這席話說的朝堂內大臣們無不驚駭,赴燕使臣受辱被扣,此事大家早已知道,但陳洪範之種行為卻出乎大家意料。馬士英乾咳了一聲,說道:「沈大人所言可有實證?」
沈宸荃回道:「均有人證。」
馬士英又問道:「可有物證,可有白紙黑字的印信?」
沈宸荃回道:「沒有」。
馬士英這才向皇帝報道:「皇上,沈大人所言有其道理,但臣以為其事甚曲折驚怖,在沒有確鑿實證的情況下,還是暫將陳洪範看押起來,而此前臣已將其圈禁在臣府中。臣還以為現在正是國難之際,人才難得,還請朝廷不要妄動殺機,以免濫殺無辜。」
這番話說得連付明也直點頭,這老狐狸把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不僅保住了陳洪範的性命,而且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又料事在先,反過來沈宸荃反倒落了個調查不力,濫殺無辜之嫌。付明心中暗嘆,此等心機,若一心輔君為民倒也是個人才,可惜呀。
朱由菘卻認為還是老馬能幹,對這個沈宸荃的確起了嫌惡之心,有心為難沈宸荃道:「沈宸荃,你來說說於今之勢,朝廷該怎麼做?」
沈宸荃此前被馬士英蹩得夠嗆,他為人耿直年紀又輕,正在氣憤,聽皇帝又有問話,便回道:「臣竊以為東虜、闖賊今日皆為國之大仇。自東沈失事三十年來,兵財盡耗於虜,故賊起而乘之。及賊逆不容誅,復巧借復仇之名,掩有燕、齊,是我中國始終受虜患也。故目前之策,防虜為急,賊次之。以討賊為先聲,以防虜為實著。何也?虜勢已急,賊勢已稍緩也。臣竊以為,還是令我師佯攻,與虜陽約為犄角之勢,以大振復仇之聲,而其實節節皆為防虜計。當今之計應令四鎮兵馬北進為上策,而小左(左夢庚)之部仍應令其歸漢......」。
他的話還未說話,阮大鋮卻以冷笑一聲打斷,並道:「書生論國,你以為這四鎮兵馬、小左所部就那麼聽話。若如此,他們四鎮還不早就北上。」
付明是第一次聽朝堂議政,沒想到竟是這般爭執,很難會有什麼結果,皇帝拿不出主意,馬士英又想做個和事佬,史可法表面上被人拜著捧著,實際上根本沒拿他當回事。阮大鋮以本兵之尊自以為知兵,實際上是僅有些小聰明的傢伙。這個沈宸荃卻是個人才,雖說有些尚空談,但膽氣可嘉,尤其是看問題還能入木三分,對當今天下形勢的主次矛盾抓得很准啊。
他正想著呢,又有人出列,正是大學士姜曰廣,他接過阮大鋮的話說道:「阮大人此言差矣,四鎮無尺寸之功,竟要挾朝廷,儼然諸候。朝廷早就應該對他們的行為進行嚴懲,大人掌本兵更應拿些氣度出來。」
馬士英早晨聽馮可宗彙報昨夜圍剿江南群英失敗,更兼蒲尚任失蹤,就已經感到非常氣悶,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火氣,大聲咆哮道:「四鎮本應無尺寸之功,有人要棄祖宗法度,排擠今上,才使四鎮有定策之功。而今他們擁兵自重,均有門生天子心,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是誰之過,書生且論功!皇上仁慈,不以當初定策之事做計較,各位還是少說為妙。」
付明聽罷心中嘆道,還以為這些人不明白,誰知都是有苦難言啊。再看史可法這時也是緊閉雙唇,臉色非常難看。眾臣也都無話可說,錢謙益等清流卻狠狠地盯著自己,他心下卻很釋然,你們要犧牲我,我卻偏不。朝堂在這一刻非常安靜,直到從臣班中又走出一人說道:「臣劉孔昭以為四鎮對陛下還是忠心耿耿的,前幾日左良玉做亂,四鎮兵馬無一不奉旨聽調足以證實。皇上和各位閣老也不要太憂心仲仲了,凡事還是要慢慢來」。說話之人正是誠意伯劉孔昭,也就是開國元老劉伯溫的後代,其與馬士英相交甚密,他的這套言論對朱由菘最合適不過,天下事慢慢來嘛。
眾臣聽得直搖頭,終於有人忍不住也出班上奏道:「臣兵科給事中陳子龍有表上奏」。朱由菘心道,今日早朝偏生出這麼多事來,便沒理他,自顧自說道:「早先定策之事,朕早就明諭不得再翻舊論,眾位臣工以後就不要再因此生出事端,否則朕絕不饒他。至於,當今之策,朕以為沈宸荃說的也不無道理,馬先生你來說說」。
馬士英忙回道:「臣以為北使團之事,以誠意伯所言為是。史先生還是早日返回河南高傑處,督師北進為宜,至於小左所部,臣以為有黃候在太平府坐鎮當會安然無恙,還是讓其暫居九江,免得再生事端。湖廣一帶布防全權交由何騰蛟督辦,讓他帶罪立功」。
朱由菘點點頭,早點讓這個史可法走得好,他一回來事情就多,便說道:「好,就按馬先生所言擬詔。史先生從北方回來,一路辛苦,等一下與眾臣同樂,慶祝獻王安抵南京后,再回邸好生歇息,明日便返回吧」。他的話音剛落,剛才出班上奏被他擋回的年輕文官又一次喊道:「臣兵科給事中陳子龍有表上奏」。朱由菘心中煩得不得了,便道:「若是虜賊之事,就不必提了」。
陳子龍忙回道:「臣所奏非為戰事」。
朱由菘只好應允道:「那你說說看」。
付明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白白凈凈,瘦高個子,操一口江浙鄉音,神情間頗為激動,見朱由菘應允了,便奏道:「自甲申國亂已將半年,一切雪恥除凶、收拾人心之事,絲毫未見實著。臣雖非為御史,但卻見有偽官縱橫於鳳、泗,悍卒搶掠於瓜、儀,焚殺劫掠之慘,漸過江南;豐鎬一片地,不知將來成何光景。臣身在兵部,知兵事已不可緩,但尤不可緩者,乃扼制當今朝政之**,否則人心斷難收拾。臣請皇上減輕賦稅,與民休息;臣還請皇上勵精圖治,與閣老部臣重振朝綱,否則金陵佳麗之區,六朝風流之地,再無可供清談坐嘯處,則燕京之事可能重演......」。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阮大鋮打斷,他是陳子龍的頂頭上司,言語間沒有一絲客氣:「大膽陳子龍,竟敢妄論朝政,你與候方域等東林亂黨勾結左良玉起兵一事還沒清算完畢,又敢在此危言聳聽,實是罪不可赦,臣請皇上將其交緹騎拿下,送交錦衣衛審理」。
朱由菘聽了這番話心裡就更彆扭了,正想發話同意呢。卻見本朝開國第一功臣徐達的後人魏國公徐久爵出班奏道:「皇上,臣等勛臣之後,不在其位本不宜論國是,但臣想啊,皇上英明,今日一舉定下今後對虜賊之根本國策,大家應該為此歡心鼓舞,振作精神。而且今日是獻王殿下大喜之日,不宜再提動刀動槍之事。凡事就到此為止,皇上還是領著大家赴宴吧。說實話,臣對皇上的宮宴是盼望已久啊」。保國公朱國弼等人也跟著說起來,朱由菘聽罷點點頭道:「好,就依徐公所言,朕不與你們計較,列位臣工同朕一道赴宴吧」。
於是在付明眼中,早朝便如此兒戲般的結束,他與眾臣一起到了宴會所在殿中,待朱由菘坐定后,這才分席落座。只見朱由菘雙手一拍,便有樂聲揚起,隨後有十二位盛裝少女踏著舞步從大殿的側門走了出來。眾女動作整齊,舞姿曼妙,身披薄如蟬翼的紗衣,手持兩把羽扇,忽掩忽露間,姿容也隨之互隱互現,在樂聲伴奏下實是香艷誘人至極點。
付明心中苦笑,若是不知當前時局,身在深宮之中,看到聽到如此子曰「三月不識肉味」的舞曲真會以為當今之世天下昇平,四海晏清。再看那朱由菘坐在寶座之上,也沒看歌舞,正得意地看著眾臣,似在炫耀自己擁有如此動人的舞女。
大家看了一會兒,仍未見開席,原來宮內要準備此等幾百人的大宴,也要耗費些時候。忻城伯趙之龍這時起身向皇帝奏道:「皇上,年初臣在北京陛辭先帝之日,先帝賜臣坐,賜臣茶,有獻王陪侍。先帝對臣口諭:留都根本重地,已簡用二人,一為司禮太監韓贊周,此人忠誠勤慎,足當守備之任;一為兵部尚書史可法,還未識面,然人爭言其材,亦許之。今得卿而三,無憂矣。然贊周掃除長耳,可法起家孤寒。若卿與國休戚,較二臣更異,知必盡心,勿負所望。』臣每思及此處,總是淚沾衣襟,先皇音容若在眼前,臣如今在世,不能為先臣復仇,實是苟活於世」。說罷,趙之龍老淚縱橫,付明看得都麻木了,他們的眼淚來得真快,不知心裡是怎麼想的,若是都真心想為父皇報仇,朝政那會如此。那趙之龍又說道:「得見獻王,臣心中稍安,可見上天眷顧我大明,而今上更懷仁心,於獻王頗多關愛。讓臣等心中無不折服,更以為皇上實是聖天子。但獻王今年一十有六,已到了大婚之齡,臣以為皇上還應考慮一下獻王的婚事」。
付明聽罷大驚,實在沒想到這個趙之龍說了一大堆,原來在這兒等著呢,心道:這可如何是好?!
眾臣聽到趙之龍所言,也都暗自心驚,要知古人講究孝道,即使天子也要守喪三年,況且獻王身為先帝骨肉,哪有父親剛剛亡國敗家,兒子便要大婚的道理,無不在心中大罵這個趙之龍禽獸不如。有幾位肯說實話的大臣見朱由菘這般花天酒地已經按捺不住,又見趙之龍如此正要仗義執言。只聽趙之龍又說道:「臣知道八千歲正在丁憂,但他金枝玉葉般的人物也不能因此就耽擱了,還請皇上為他擇一佳偶,待三年後成親就是獻王妃。一來,足以證實皇上對八千歲關愛有加;二來,八千歲畢竟年輕,定下一位王妃,即使沒過門,也多少能讓他定性些。」
他這麼一解釋,眾臣也真就無話可說了,趙之龍受馬士英等之託把這件事提了出來,當然也想好了人選,可這話他就不方便說了,所以講完前面這番話,便不再言語,只等皇帝指示。
朱由菘好大喜功,對此類事情當然從不嫌多,當既說到:「忻城伯說得有些道理,獻王系先皇血脈,為他選妃,關乎國本。但還有三年時光,列位臣工大可好好議議」。
馬士英再次出列,奏道:「皇上,臣以為忻城伯所言既是,自獻王入南京以來,朝中總有些小人懷疑皇上不是真心對待獻王,背地裡說三道四。所以臣認為獻王儘早聘妃后可以讓這些人知道聖眷所在,也讓他們斷了些非份之想」。
朱由菘聽了直點頭,在馬士英等數人的勸說下,當場扳板決定要為付明找老婆。付明剛才聽了就暗自心驚,從前是左良玉為自己按排丫鬟,到了皇帝這兒竟是包辦婚姻,自己的終生幸福就被他們如此決定了,聽馬士英所奏,自己若哭號拒辭竟有陷皇帝於不義的罪過,這些人明明是包藏禍心,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直言,這朝廷真成了馬士英一人的獨言堂嗎?他正想著,聽朱由菘在問自己有何想法,心道反正不可能立即成婚,先應付過去再說,忙回道:「臣侄但聽皇上按排,謝主隆恩」。
朱由菘哈哈大笑,志得意滿間竟意想天開地對眾臣們說道:「列位臣工,今日朕本要慶祝獻王安全無恙地進了南京,看來還要慶祝獻王聘妃了,大家不妨說出人選,今天就由朕來做主,定下獻王妃人選。」
朝中的東林黨人暗自叫苦,大家都沒想到會出這種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沒做準備,自然就沒有什麼恰當人選,今日之事畢竟要出輸出馬士英一道。
腦筋轉得快的,已經想到了:雖說付明聲稱絕不繼承皇位,但朝野盛傳朱由菘不能生育,且因酒色過度兼因早年顛波流離受過驚嚇(李自成攻破洛陽時,其父老福王被生擒處死,他本人僥倖逃脫)身子骨並不結實,若是某一天突然殯天,則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當是崇禎帝的骨肉,也就是付明的兒子,那麼付明便是攝政王,與皇帝又有何異。如果能夠定下這位八千歲的后戚,將來在朝中自然權勢依舊,看來這個馬士英確實是老謀深算。若去阻止,則與付明的顧及一樣,實是不可能。
於是,又是馬士英等人唱了獨台戲,最後定下的人選竟是誠意伯劉孔昭唯一的女兒劉若冰,有明一代,為了防止后戚專權,不允許皇家與勛貴結親家,都找民間女子,但似付明這類藩王,就沒那麼嚴格。付明領旨謝恩之際,心中暗道:從前以為朝廷大事,總是斟酌慎重,現在看來竟似兒戲一般。為了一己私利,這些所謂的大人不敢說真話,只會搞些小動作。將來若有撥雲見日之時,定要肅清這些官場惡習。
他正自生氣,又聽朱由菘說道:「眾位愛卿,誠意伯的女兒今年要比慈琅大上兩歲,若是再等上三年,就是二十有一,辜負了大好年華啊。朕以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先皇只留下慈琅這一個骨肉,還是早有後嗣為善。朕決定就在近期,由有司選擇恰當的時間為獻王舉行大婚,皇天后土,蒼天為鑒,朕於此事無一點私心,況且先帝一世英明,龍馭九天之上也會理解朕的一番苦心,不知列位臣工以為如何」。
付明此時的驚詫更甚於剛才,這也太離譜了吧,竟連祖宗法度也不要了嗎?正待推辭,令他更沒想到的是全朝文武竟同聲贊同,大家這時也都想開了,這必竟是人家皇家的家事,再說讓先帝早有後嗣也符合各方的共同利益。在一片歌功頌德之中,太常寺少卿已推算出良辰吉日就在十二月二十八,效率竟是空前之高。大婚操辦事宜仍由督造獻王府的王鐸和袁繼咸負責。
群臣一直吃到過了晌午才算做罷,朱由菘走後,大家按著班序退出了皇城。一路之上,大家都在恭喜付明與劉孔昭,付明看著這位老丈人,心中無限感慨。沒來這世界之前,他也曾見過女友的父親,那是個善良而健談的北京老人,可是眼前的這位本朝開國第一謀臣劉伯溫之後人卻並非什麼善與之輩。
付明一肚子心事,與王鐸、袁繼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建府與大婚之事。兩位「戴罪之臣」卻看不出付明心中想什麼,只覺得這位八千歲心機越發的深沉了。三人出了皇城大門,正走在護城河的橋上,錦衣衛副都指揮使馮可宗迎了上來,照例請安后又恭喜了一番,轉身道別時突然趔榭了一下,身子向付明這邊倒過來,待觸到付明身體時那力道竟非常渾厚。付明躲閃不急,被他勁力所帶,差點落入水中,身旁的袁繼咸運氣卻沒那麼好,竟被付明帶過來的力道撞得跌下橋去。
付明正要喝罵,馮可宗已經跪下請罪,群臣此時都還沒走,過來觀望,王鐸也叫來官兵下水去救袁繼咸。付明此時心中非常清楚,以馬士英的頭腦,可能已經懷疑昨晚那個蒙面少年可能會是自己,便特意按排好要這齣戲來測試自己是否會武功,如果自己真是不會,這位錦衣衛大有可能動了殺機,大不了說自己溺水而亡,好歹毒!
付明見馮可宗在地上磕頭,心道:還在裝無辜!你以為身為錦衣衛頭目,我就不敢把你怎樣,是吧?今天定要讓你嘗嘗我的手段。想到這兒,付明雖然已動殺機,但仍笑道:「馮大人快起來吧,誰都有站不穩、站錯位置的時候。等一會兒,你還是跟袁大人好好道個不是吧,他年紀不輕了,這下子恐怕會受些驚嚇,來,讓孤扶你起來」。
馮可宗這時心裡也已明白,常人若被自己撞這一下子即使不落入水,也要受重傷,而現在獻王竟然沒事人一樣跟自己說笑,這位八千歲的確身懷武功,而且不弱。他沒想到付明會如此客氣,猶豫了一下,道了聲造次,自己爬了起來。付明上前,說道:「馮大人,沒事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馮可宗受寵如驚之際心中正暗道不對,猛然發覺獻王的手在收回之際竟向自己頸上捏去,以他的武功本來可以躲過,但事出過於突然,倉促間只感覺頸上一下劇痛,便失去了知覺。
付明這一式正是前幾日王朗回府後向他傳授的螳螂拳中的一式「回天鉤」,專攻人脖間頸椎,只要力道與時機恰當,可以立即致人於死地。可憐馮可宗在金陵城內呼風喚雨,今日本要害人,身邊沒帶貼身警衛,卻因而死於非命。
眾臣正佩服獻王氣度,卻見馮可宗突然癱倒在地,因為付明的手法太快,大家竟沒有看出來,只是叫來太醫診視。已經先行出來的朝中大老史可法、馬士英等人發現這邊如此喧雜,也急忙過來探視。
太醫到來時,發現馮可宗氣脈已斷,忙向眾人報告詳情。另一邊,王鐸做為現場證人也向馬士英、史可法等人介紹剛才發生的一切,大家聽罷無不認為,可能是馮大人不小心摔斷的脖子,馬士英此時有苦說不出,冷哼一聲后拂袖而去。
付明見史可法也要離去,忙叫道:「史先生留步」。
史可法擁重兵督軍在外,獻王又與左良玉起兵一事有重大瓜葛,本不宜與獻王多言,這時見付明叫自己,不得不回身施禮問道:「八千歲,叫學生有何事」。
付明哪能不知他的顧怠,但史可法是千古流芳的人物,於他的本心是恨不得能對座長談,今日一別很可能永無再見之日,所以忍不住還要多說幾句:「史先生此去,要一路小心,小王謹祝先生旗開得勝,他日得勝還朝。」身旁眾臣雲集,付明也不好再說什麼,直覺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真想告訴史可法更多的事情,但又不能說,只好向史可法微微一笑。
史可法聽罷,心頭先是一暖,接著便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難過。了卻君王天下事,何惜百死為家國,自己在外督師操勞本無所謂,但皇帝竟連一句曖心的話都沒說,最後竟是這位十六歲的少年王爺對自己說起。今日回朝,發現離開南京僅數月,朝政已如傳聞般敗壞,而自己所督四鎮不受節制更是人所共聞,朝廷如此不濟,藩鎮又如何能聽令,自己終未能遇到一位能讓自己贏得生前身後英名的主公。先帝待自己之深恩如同再造,而自己身為本朝南渡第一重臣不僅未能身報君父之仇,更未能讓他的骨肉身登大寶,實是罪不可赦。史可法為人謹慎,雖說心間百感交集,臉上卻如春風拂面,向付明回道:「多謝八千歲美意,學生感激不盡,殿下若無事,學生就告退了」。
付明點頭應允,遙望他的騎馬遠雲的背景,搖搖頭,如此忠臣竟報國無門。當下也不敢透露出一絲感慨,耳邊卻聽有人小聲說道:「沈兄,陳某不要做這官了,奸臣當道,小人成群。海內無智愚,皆知顛覆之期不遠矣。陳某寧願回鄉做一清流,也不再淌這混水」。
付明自練功后,耳力甚好,但此人雖說小聲言語,在皇門前說出此等話膽子也夠大了,放眼望去說話之人正是適才在朝上諷諫朝政的復社年輕一代領袖陳子龍,而另一人卻是剛才在朝堂上直言的御史沈宸荃。
二人正邊走邊談,突然發現獻王在遠處眼光犀利地望著他們,雖說心中坦蕩,仍舊閃過一絲寒意,便不再言語,急忙離開。
付明搖搖頭,發現袁繼咸已經被救出並扶上了轎,他已經四十多歲,這深秋十月的可能會因此著涼受了風寒,想到這兒,付明跟上了幾步,向他說道:「袁大人,回府再找朗中好好看看,孤府上的事情暫時讓王先生管著,你可要保重身體」。袁繼咸聽了非常感激,謝過恩后才乘轎離去。
付明隨後也攜王鐸同往回春閣,走到半路,天又下起了細雨。王鐸在轎中對付明說道:「殿下,咱們早上到皇宮時,這天還不錯,怎麼就又下起了雨呢。今年的秋天,雨水可真多啊。」
付明也挑開轎簾,看著陰沉的天色,心情和這天一樣暗淡。馬士英現在是步步緊逼,目前還不知他下一步又要做什麼。兩個月後,自己就要稀里糊塗地結婚了,對方也不知是什麼樣的女子。想到未來的枕邊之人可能是馬士英派來的姦細,付明就既氣又懼,必竟防不勝防,這是皇帝老兒賜的婚,自己又能把她怎麼樣。只要能熬過這半年就好,到時候天下形勢必會大變,自己就有機會風虎雲龍,可這半年裡守著一**佞小人,也不知能否熬過去,自己的文武班底明天就要全部北上了,付明此時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哪怕留下封義銘或者陳邦任何一人,也可以給自己出謀劃策啊。
想著想著,便回到了府中,二人進了書房,王鐸又向他請示了一番建府的事情,因為昨日皇帝剛定下獻王名份,所以地皮也在昨天散朝後才定奪,是在城東的安居里,若要建好,恐怕也得三個月。到那時,獻王又得大婚,時間非常倉促。付明也沒在意,只說隨意吧,只要戶部肯撥銀兩就好。
說到戶部,老頭兒笑道:「殿下,現在的戶部尚書是您的一位故人」。
付明聽得一愣,太子在南京城內會有什麼故交,忙問:「不知先生所指何人?」
王鐸回道:「正是劉子政劉大人,皇上昨天午後才正式下旨任命,原來的尚書大人回鄉啦。左都御史官銜不小,但遠沒有這管財政的油水多呢,他劉子政還不急忙跑過去。今日早朝人也沒來,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地方上視察啦」。
付明聽后釋然,怪不得沒見到劉先生,剛才上朝時還心思出了什麼事情,想讓薛雲飛等去探視一下,他身邊沒了薛雲飛也就沒了手段與自己聯絡,看來還得讓薛雲飛領著郭遠聰與他儘快建立單線聯繫。劉先生真是能幹,居然掌握了朝廷的財政大權,以後做事可要方便多了。付明想到這一成,心情便好了許多。又與王鐸嘮了一會兒,老頭兒便要告辭,臨走之際,王鐸仍有些擔心這個十六歲的學生,但知這回春閣中眼線眾多不能多言,只能說道:「殿下要注重身體,有時悶了可到老臣府上坐坐。皇上不僅著老臣與袁大人督工,還讓臣等二人輔導殿下的課業。殿下的課業耽擱了半年,可能生疏了,以後還要經常學習,勿忘先帝的教誨,老臣以後會每隔一日到府上來考究殿下的學問」。
付明應承下來,將王鐸送出府後才感覺有些睏乏了,畢竟一夜沒合眼直到下午,便回卧室睡下。
再次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窗外秋雨淅淅漓漓下個不停,聽起來象是比午後還要大,院落中黑漆漆的,只有幾盞宮燈還在閃爍。付明坐了起來,身邊伺候的正是冬梅,看著她與前世女友格外相像的姿容,付明嘆了口氣。冬梅不知主子為什麼嘆氣,還以為自己做的不好,偷眼望去,主子的眼神卻怪怪的,出於女性的本能,她的臉立刻變得通紅。
付明出神地看著冬梅良久,逝者已不可追,但現實中的冬梅卻對自己情深意重,雖說是個丫鬟,也應給她個名份和說法吧,可惜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再等等看吧,如果有緣份就會有結果。
冬梅必竟是官宦家的兒女出身,見識過世面,心情很快就平復下來。自從在長江表露真情后,主子就非常信任自己,讓她做了貼身女侍,明月還曾為這個鬧過脾氣,從前貼身照顧主子可是他的專利。他孩子心性,不久也就不再鬧了,做這樣的細緻活還是女孩子比較拿手吧。
付明定了下神,對冬梅說道:「冬梅,你說要是有壞人,孤該不該殺」。
「該!」冬梅非常肯定地答道。
「可是如果孤殺錯了呢?」付明接著問道。
冬梅聽罷一愣,不知付明何出此言,卻不知付明對午後格殺馮可宗多少有些還有些心悸,事後想起來,不知為何自己當時那般的衝動,想來自己身上朱家嗜殺的本性還沒能完全去掉吧。冬梅想了想,柔聲道:「奴以為主子英明,不會殺錯人。但奴還請主子慈悲為懷,不要動輒就動殺機,有時奴也很懼怕主子的眼神,那目光便能殺死人呢。」語態間,竟非常嬌媚動人。
付明仔細端詳一陣她誘人的模樣,心想你的主子將來還不知要殺多少人呢,只是在這秋雨之夜多些感慨罷了。想到這兒,不禁警醒道:怎可如此廝混,便起身在冬梅伺候下穿好衣服。又道:「將明月叫來。」
冬梅忙到門外去喚明月,不多時明月便跑了過來,付明也無非是問他薛雲飛他們是否到了,聽說已經到了後花園的書房中,便讓明月去布置王朗、姬際可等人守防。
一切布置妥當,付明領著明月到了后書房,眾人早就在此守候,見主公進了屋,都起身相見。付明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又見眾人都盯著自己,知道大家已經聽說皇帝賜婚的事情,可能是不知自己是何心意,便說道:「今天早朝後國宴上,皇帝給孤立了位王妃,各位想必都知道了。大家可能還聽聞,錦衣衛副都指揮使馮可宗摔死在孤面前,孤還見了史可法。不知各位有些什麼想法?」
先說話的是郭遠聰,「主公,臣已經查明,誠意伯劉孔昭只有一個女兒劉若冰,是他從前正室駱氏所生,駱氏父親系萬曆十年進士,在魏閹當政時曾官至刑部侍郎,充當魏閹走狗不遺餘力。劉孔昭為了自保,便與駱氏結親,後來聖天子出,魏閹投繯道路,駱氏的父親因逆黨案被賜死。劉孔昭怕惹禍上身,駱氏本人又未曾給劉孔昭生過男孩,便索性以無嗣的名義將駱氏休了,母女二人一同被趕回鄉下。駱家因駱氏父親而受牽連,已經敗落,母女二人在鄉下無人照顧,日子過得非常艱難,直到駱氏去年病死,這位小姐才回到劉府。據劉府家人所述,劉孔昭現在的正室悍妒出名凶恨,所以劉小姐在府中日子過得也不舒服,但小姐人品姿色應是上上之選」。
眾人本來都聽得很仔細,待聽到最後一句,便都有些忍俊不止,這個郭遠聰調查得還挺仔細。付明輕咳了一聲,大家這才嚴肅起來,聽主公有何話說。付明又咳了一聲,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便道:「你接著說」。
郭遠聰琢磨此事自己就查了這麼多啊,可能主公要問其他幾件事,便回道:「馮可宗今日妄圖襲擊主公一事,臣在錦衣衛系統中上上下下查了個仔細也沒有線索,此事當是馬士英與他的臨時布置,但他命薄,遇到了主公這樣的『高手』。這件事對馬士英的刺激會非常大,不到一晝夜主公便摧毀了他在應天城內情報系統的兩大王牌,短期他想在組建起這樣的班子已不可能。現任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張鹿征於當今皇帝落難時曾救駕有功,馮可宗死後,再無人能捍動他在錦衣衛的地位,而他又與馬士英因在皇帝面前爭寵而素來不合,馬士英即拿他沒辦法,又找不出能替代馮可宗的人選,只能依靠東廠,東廠的提督太監是韓贊周,主公今日應當見過他,雖說現在他不得勢,但做為先帝任命的南京守備太監,當今皇帝暫時也不會把他怎樣。他因不得寵,即使不心向主公,也斷不會與馬士英合作來害主公」。
付明聽罷點點頭,腦海中浮現出早晨見過的那名老太監,此人非敵非友,當是不惹為妙啊。郭遠聰見主公很滿意,就繼續說道:「臣會繼續加強在應天的情報工作,保證主公安全,臣今日未能及時護駕......」。
付明聽到這兒,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不必說了,把昨夜孤布置的那些事情做好,孤就很滿意了。各位就這些事,還有什麼意見?」
陳邦摸摸下巴上的山羊鬍子,說道:「主公,臣以為主公成婚一事未嘗不是件好事,主公大可讓王先生與袁先生大力操辦,錢花得越多越好,這是皇帝親許的,誰敢不給錢啊。有這件事做掩護,這二個月可能會平安一些也說不準。至於馬士英,主公大可不必在乎,他奸詐有餘而智謀不足,只要主公多出沒些秦淮上的歌舞酒樓,最好還是秘密前往偷歡,馬瑤草就會以為主公與皇帝一樣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僅不會到皇帝那裡告你,還會幫著你去花天酒地」。陳邦說到這裡一臉奸相的笑了笑,那邊的封義銘雖也深以為是,卻有些不屑他的為人,又哼了一聲,陳邦越發的得意,又乾笑了幾聲。
付明聽了心道:這種話也只有陳邦敢跟我提起,封先生即使想到了,也不屑這種作為吧。耳邊卻聽封義銘說道:「待臣等走後,主公定要韜光養晦,不要急躁,臣等定不會辜負主公重託」。眾人聽他如此說,也都道:「臣等定不辜負主公重託」。
付明點點頭,問道:「眾位以為史可法這個人如何?」
陳邦正待說,封義銘已經跟著說道:「可法品格高尚,但非治世之能臣。今日江南割據之局面,其有不可推卸之責任。如果當初立監國之時,可法做為南渡第一重臣能夠拋棄派系間隙,果斷地主動迎立福王,那麼當今皇帝就不會去找四鎮撐腰,馬士英更不會有機會上下其手,取得今日之地位,則我朝軍政當會有番新氣象」。
陳邦接著說道:「所謂東林復社等清流只會坐而論道,並無實際的才能。但凡有于謙、王陽明而或張居正這般能臣的才具,那有馬士英冒頭的機會。而老馬也並非開始就如現在這般無恥,初為首輔,也有心做番事業。可能不久后就發現,無論他怎樣努力,那些該死的清流也不會讓他好過。他還做個甚?主公對那些清流也不要太在意,他們這些人中的確有些是俊傑,但幾塊臭肉足以壞一鍋湯,待將來大浪淘沙,自會有人才浮出水面」。
付明的兩位主要幕僚在這件事上觀點倒是出奇的一致,聽得付明有些詫異,史可法離去時那孤獨的背景令他久久不能忘懷,再聯想今日參加早朝時看到的一幕幕,黨爭禍國的確可怕,這與自己從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未來的國家要實現憲政,就要有黨派,就要搞多黨制,但在古代卻不可取。用馬列理論來說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付明對自己從前對封義銘說過的那些民主理論是否能在這個時代應用開始懷疑了,這些人總把自己這樣的皇親國戚看得象天一樣高,如果讓他們跟自己搞民主,那麼他們一定會認為自己瘋了吧。
現在的南京朝廷黨爭相比崇禎更要嚴重,就如陳子龍這樣清醒的少年才俊也動輒不思國家大計,眼看大廈將傾年紀輕輕卻要辭官不做,將來自己又要怎樣用這些人,必竟他們的才能如果用到正途上,可是相當大的力量。而要統治這樣一個古老的帝國,只靠現在這點班底絕不夠用,更何況自己還要面對正處在上升期,文功武治都異常強大的滿清。
陳邦見付明低頭沉思,知道他在為難人才之所難取,便說道:「士為知己者死。主公,這些人雖然一味黨同伐異,但如果主公能夠做事公允,凡事大度為懷,恩威並重,定會有仁人志士誓死相從,到時良將如雲,謀臣如雨,何仇大事不舉」。
付明卻搖搖頭,說道:「孤還在想,即使將來果然一統山河,那麼百年後、千年後,還會不會有黨爭,又如何能保住鐵筒般的江山呢。」
陳邦還沒想得那麼遠,聽主公如此言語,心間一愣,不禁佩服起主公的深謀遠慮。
付明隨後又與眾人討論了一番北上的細節,大家便都散了,為明日的起程做準備,薛雲飛還要領著郭遠聰去見劉子政。唯獨陳邦卻留了下來,等眾人都退了出去,便對付明神秘的說:「臣知道主公初到金陵,不知這十里秦淮的妙處,但有一個現成的嚮導,不知主公想到否。」
付明訝然失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軍國大事,原來卻是這件為掩人耳目的小事一樁。
陳邦見他的樣子,知道主公沒往心裡去,忙說道:「主公不要小瞧這風月美事,如果主公能夠做得漂亮,那麼士林會引為佳話,如果做不好,會被江南文人取笑,那對主公可就大大不妙哩」。
付明聽著有些道理,他從沒去過妓院青樓,從前做縣委書記時也嚴於律己,未曾去找過「小姐」什麼的,於此道還真不太熟。便仔細聽那陳邦說道:「但凡文人騷客去這風月之地,不只是為了床第之歡,更是要找出同好,特別是些品格超群的女子。就近得來說吧,禮部尚書錢謙益錢先生去年就因娶得江南花魁柳如是而名滿江南啊。除了這位柳如是,秦淮八艷中還有幾位飄零無主,主公若是要去歡場,還是找這些人物,否則豈不玷污了身份。」
付明點點頭,沒想到古人還搞這套東西,但不知這十位美人除了柳如是還會有誰,這話他當然是不會問的,卻聽那陳邦娓娓道來:「這秦淮八艷無一不是色藝雙全,更兼文采。柳如是已經隨了錢老,雖已不在秦淮唱晚,但余香未盡啊;董小宛隨了冒襄,對這位大才子可是一往情深;陳圓圓早已做了吳三桂的小老婆,就不必說了;寇湄也隨了保國公朱國弼,據說崇禎十五年秋夜那迎親的場面居然是本朝立國以來南京最盛大的一次(有明一代金陵的樂籍女子,脫籍從良或婚娶都必須在夜間進行);李香君與侯方域苦戀人所共知,這個侯方域早年得罪了阮大鋮,現在也不知躲到了何處;馬湘蘭早已香消玉殞啦。」說到這兒,陳邦板著手指算道:「已經有六位了,君子不奪人之美,主公就只有兩個人選啦。」
付明見他認真的樣子,心想不知自己與他是否無恥到了極點,父皇殯天不到半年,自己為了生計竟然與手下重臣商量如何去**,心裡頓覺索然無味,臉色便沉了下來。陳邦多機靈的人,那能猜不出,忙說道:「主公,凡事從長計議,為了大明江山,該受的委屈,主公已經受了不少,難道要功虧一簣嗎?」話音未落,只見付明雙眼要噴出火般瞪著他,還要說的話竟被生生噎了回去。
付明瞪了他一下,便踱到窗前,打開紙窗看這秋夜中的暴雨,想了良久,悠然道:「天下雖大,知我心者又有幾人?」
陳邦知道主公終於想通了,斟酌了一番接著說道:「主公,為今之計,只有這樣才能讓馬瑤草這類人安心,也讓皇帝放心啊。主公這麼做,是為了大明江山;主公去青樓尋歡,是為了天下蒼生」。
付明心道:自己為了活命去做這些苟且之事何必說得這麼好聽,當下里也不點破,只道:「接著剛才的說。」
陳邦忙說道:「江南盛傳兩句詩:「酒壚尋卞賽,花底出陳圓」。後者既是陳圓圓,而前者既是臣要說的餘下兩位秦淮八艷之一的卞賽賽,人物之風流就不必說了,詩琴書畫更是無所不能,尤擅小楷,還通文史。其繪畫藝技嫻熟,落筆如行雲。臣無緣一見,只聽有人道「一落筆盡十餘紙」,尤喜畫風枝裊娜,更善畫蘭。另一位,則是顧媚,據說也通文史,善畫蘭,她字眉生,所以又有人稱顧眉生。其歌舞姿容與卞賽賽更是春蘭秋菊,更有所擅。這二人與仍未從良的侯方域至交李香君可以說是秦淮僅余之碩果啦,四方之士無不爭識一面而為榮。」
付明聽他一口氣說完這麼多,難得地露出了笑臉,「不知陳先生還懂這麼多。」
陳邦也很難得地臉紅一次道:「這些都南曲仕林傳揚的美人,小生既然是讀書人,多少知道一些。」
付明又笑道:「封先生既然回來了,外面雨大還不快進來一敘。」原來,封義銘明日就要離開主公了,心中也有許多話要說,見那陳邦執意要留下說話,便決定先回去。過了好一陣子,再回到后書房,發現二人還在嘮,正在進退兩難之間呢。聽到付明叫自己,封義銘急忙走了進來。
付明讓封、陳二人都坐下,接著問道:「那個李香蘭是否有一把『桃花扇』?」
陳邦與封義銘面面相覷,原來主公從前在深宮之中也知道那段「扇血點染桃花」的畫壇韻事,忙回答正是。付明因為從前讀書時曾看過孔尚任的《桃花扇》,知道這位剛烈忠貞的煙花女子,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對這位不讓鬚眉的巾幗心中仰幕已久。如果可以選擇,還是這樣一位比較熟悉的人物來得好。陳、封二人都是絕頂聰明之人,那能看不出主公的意思,都暗暗叫苦。封義銘見陳邦皺眉不說話,只好自己說道:「主公,李香蘭與候方域苦戀可是天下聞名,主公還是不要招惹她」。
付明嘆了口氣,心道,那候方域的人品實在不值一提,李香蘭相中了他,有得苦頭吃了。當下里,也不好再說什麼,苦笑道:「陳邦,這是你惹出的事端,你到說說該如何是好」。
陳邦回道:「適才,臣曾經提到有一位最合適的嚮導,主公可以問問他是否有好主意」。
付明早就明白他指的是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柳敬亭定會幫孤出主意」。
陳邦乾笑一聲,說道:「老柳與封先生是至交,做不做還不是封先生一句話」。
封義銘心道,你領著主公走這條路,為何還要牽連著我,但見主公目光殷切地望著自己,當然也不想讓主公失望,只好回答道:「臣願意跟柳敬亭說明,但臣還有一事要請示主公。那柳敬亭為人重諾守義,要讓他真心為主公做事,那麼有些事還要跟他說清楚」。
付明回頭看一眼陳邦,他與柳敬亭共事多年,應當也有體會吧。陳邦點點頭道:「老柳為人的確如此,但對他也只能說咱們主公只是為了保住性命而佯裝好色,其他一概不要提起,不知主公與封先生以為如何」。
封義銘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付明一想也只能如此啦,便也同意下來。想到還要到那些風月場所廝混,心情又有些煩躁,向窗外望去,不知何時雨已停了,天也晴了,院內正是月明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