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火兼容

第八章 水火兼容

次日清晨,薛雲飛、金志炫、蘇克薩哈以及封義銘、嚴東樓等兩廣八俠等人聯訣北上豫魯。鑒於南京的形勢尚不明朗,付明昨夜又與封、陳二人商議,陳邦暫時留下,其後與沈仲玉一同南下湘潭。

午後,晴朗的天色再次陰霾,陳邦與柳敬亭二人吃過午飯便急匆匆的出去辦事,付明在院內打了一通長拳,便獨自到後花園的書房讀《春秋》,順便等待沈仲玉按昨天早上商定的時間會面。沒到這個時代前,付明很少讀古籍,在嵩山時還由封義銘導讀,在其後動蕩的日子裡,旅程漫漫只得翻看,漸漸也樂在其中。

不一會兒,沈仲玉果然如約來到,付明見他一身風塵的進來,忙招呼坐下。沈仲玉見主公正在讀《春秋》,便道:「主公,從前臣也學過《春秋》,人間正道盡在其中啊」。

付明深有同感,也道:「孤聽人說,沈兄從前也曾是高榜得中的舉人哩,讀書最重要是活學活用,把古人的經驗與知識融會到現實生活中去,變成活的理論,所謂學用致用,當是此理啊」。

沈仲玉心道主公年紀不大,見識偏偏極為獨到,確是龍種慧根,便又從內心深處多了幾份敬仰,忙回道:「臣謹記主公教悔」。

付明笑道:「沈兄不要如此拘謹,這裡也沒外人,你我只當是閑談,古人坐而論道是不講什麼君臣上下的,春秋時便有臣子直唾君面,那當王的也沒把做臣怎樣嘛」。

沈仲玉心裡卻不這麼想,這君臣父子乃天下倫理道德的總綱,哪能違背,卻聽付明問道:「找到謝姑娘了嘛?」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天下男子對女子,象他這樣至情至性,想來也沒幾位,可是真兒為何總是視而不見呢,難道真是沒有緣份。從前,師傅曾對他講:情之一物,不可執迷。他一生以洒脫自許,為何對真兒的感情卻總放不下。聽到主公問起,心中忍不住漾起一陣妒意,真兒對主公總有一縷情絲深系,想到這兒,心裡又警告自己:怎麼可以這樣想,難道真兒歡喜自己就不歡喜,真兒的愛人就不是自己的朋友嗎?再看主公時,正遇到付明那充滿關切的眼神,忙回道:「昨日,臣追出去,沒能趕上,但她在城裡能有幾個去處,臣還是找到她了,還跟她過了幾招」。

付明卻沒他那麼多的想法,心裡只盼著這對歡喜冤家早日成雙成對,也好擺脫謝希真,便問道:「怎樣啊,你與她孰勝孰負」?

沈仲玉苦笑一聲:「不瞞主公說,臣還真不是她的對手,她身出武林劍術名門,祖上還出過如謝曉峰這樣的絕代高手,臣這三腳貓的功夫哪能及上」。

付明卻不以為然道:「沈兄,武功再高也只是匹夫之勇。孤聽人說,沈兄的老師可是位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啊,你身出其門,得意的該是兵法韜略,而不是刀劍上的功夫吧」。

沈仲玉聽主公讚揚自己的師門,非常感激的回道:「謝主公誇獎,臣幼時頑皮,祖父唯恐臣不成氣候,便將臣從父母身邊帶走,送到河北高陽正賦閑在家的先師文正孫公承宗處,恩師授業六載,直到七年前臣十八歲才離開先師回到家鄉。不想,竟成永別。崇禎十一年,韃子深入內地,圍攻高陽。吾師以七十六歲高齡率全城軍民與之血戰,子孫一十九人皆力敵而死,終因寡不敵眾,城破被俘,恩師最後因拒不投降,竟被活活勒死。」

說到此處,沈仲玉感到熱血沸騰,肝膽欲裂,恩師白髮蒼蒼、諄諄教導的樣子又在眼前浮現,一日為師,一生為父,更別說六載恩情,一把把拉扯大的授業恩師。每到夜深人靜之時,沈仲玉想到此處,都會痛哭流涕,此時又跟主公提起,想起這些年不僅未報恩師養育之恩,還沉迷於**之間,真是說不出的悔恨。以前,沈仲玉也不是沒有想過,但因報國無門,他又生性洒脫,混跡江湖卻也逍遙自在。要知他雖說是名門望族的少主,可正因如此,讓他聽命於一個他不能認同的上司,就更無可能。但現在又是不同,遇到了能夠生死以命的主公,他的雄心壯志又重新煥發,好男兒當萬里覓封疆,豈可因兒女私情而苟且一生。

一念至此,沈仲玉心中感到胸中豁然開朗,胸懷似能氣吞天下,與謝希真之間的感情糾葛也突然變得渺小起來,便繼續說道:「國讎家恨,臣每思此處,真恨不能生剝虜皮,渴飲韃血。只要主公一生令下,臣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付明點點頭,嘆道:「吾朱家虧負天下英雄太多啦」。原來這位以兵部尚書銜督師薊遼的孫承宗是位不世出的戰略家,在天啟年魏忠賢亂政期間還取得了數次對滿清的重大勝利,並和候方域的父親候詢一起提拔了袁崇煥。如果說是袁崇煥鍛造了「關寧鐵騎」,那麼孫承宗便是這個傳奇之師的締造者。更難能可貴的是,據薛雲飛所述,孫承宗遺有兵書戰法,按付明的理解,正是火器和冷兵器並用時代,步、騎、炮等諸兵種協同作戰的基本戰術。那麼,他唯一的衣缽傳人沈仲玉至少應該知道這些理論吧,學而致於用,這正是付明對沈仲玉的期望。而他信任的另一位心腹大將薛雲飛,卻遠沒有沈仲玉那般年輕,他之所以能夠告訴付明許多沈仲玉的事情,是因為他更熟悉孫承宗。薛雲飛早在十六歲便投軍報國,並因武功卓越而有幸在袁崇煥帳下做中軍聽令,當兵的第二年正月,便參加了由袁崇煥指揮的寧、錦大捷,此後追隨袁師活躍在遼瀋大地上,曾伴督師單騎入島斬殺皮島毛文龍,更以二十歲的弱冠之年便擔任遼東名將祖大壽的副將。可惜,「己巳虜變」,袁崇煥率九千關寧鐵騎千里救主,與十萬滿洲八旗精騎在北京城邊大戰一晝夜,致敵連退十幾里狼狽逃竄后竟被陷入獄,最終被凌尺處死。薛雲飛傷心欲絕,見袁師如此虎視天下的英雄也逃不過朝廷的迫害,哪有良將不心寒。也從這時開始吧,明軍開始有將領率整編的軍隊投降。薛雲飛即然在袁崇煥帳下聽令,對袁崇煥的上司孫承宗自然也認識,袁崇煥死後,為安遼邊諸將之心,孫承宗老將再次出馬,薛雲飛斯時年少氣盛,哪會聽孫老的安撫,揚長而去也。人到壯年後,想起當年往事,也頗為少年時不以國事為念而後悔,待孫承宗又被罷官回家,他便常去府上叨撓。孫承宗雖說官至極品,但為人隨和,也好與這些山海奇人異士相交,久了竟成忘年之交。

想到這裡,付明對沈仲玉說道:「沈兄,孤在嵩山剛醒過來時也對天地祖宗發過誓,要開萬世之太平,使中華永昌,絕不辜負矢志報國的英雄好漢」。

沈仲玉聽罷跪在地上叩首回道:「臣沈仲玉願一生追隨主公,鞍前馬後,為我主蕩滌宇內,粉身以報」。

付明忙扶起他,說道:「沈兄何必行此大禮,還是坐下和孤談談你恩師的戰術思想吧,滿清及已經投降的漢軍主力均是騎兵,我軍若在城內防守當然可以採用昔年袁督師的做法,只要城堅炮利,以一當十也不成問題。可若要野戰消滅敵人,以我江南的步兵可以採用什麼方法」。

沈仲玉聽得一愣,新的名詞太多了,但想一想便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如此不恥下問,還不盡述所學,便立即回道:「臣是這樣理解恩師的戰術意圖:騎兵的衝擊力絕對不是一般步兵所能阻擋,但既然以堅城利炮能夠以一抵十,那麼如果把步兵也裝備成堅不可催則是同理啊。於是便編製車營,大量裝備偏廂車與火器」。

付明點頭稱是,隨既問道:「何為偏廂車?」他是政工幹部出身,實際戰術與帶兵打仗本就不是他所長,但用小平同志的話說: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嘛。此前總找不到時間與薛雲飛詳談,今天總算有時間與沈仲玉交流一下。

沈仲玉回道:「實際上就是戰車,只是用外面的一廂而已,重600斤以上,每輛戰車上配有佛郎機炮2挺、鳥銃2桿、快槍6桿、火箭手4人。在每輛戰車之間設拒馬槍一架,填塞間隙,車架上下用棉絮布帳圍之,可以防避矢石,在其上樹長槍12柄,下置快槍6桿。按臣恩師當初的編製則是:一個車營下有4沖,每沖則有2衡,每衡則有4乘,每乘則有4輛偏廂車,也就是共計戰車128輛,佛郎機炮256挺,鳥銃256桿;而一輛戰車配備步兵25人,合計3200名步兵;騎兵做為掩護及機動力量,以乘為單位,每乘50騎,另配有2沖的預備隊,也就是說騎兵共有2400名。還有輜重車256輛,車夫512人,攜有火炮88門……」

他這邊說,付明聽得直心驚,這簡直就是古代的裝甲師呀,如此宏大的火力配備需要更加強大的後勤支持,而且機動性太差,不太適合野戰吧。

沈仲玉說著說著,見付明沉默不語,心中明白主公肯定是顧及這種編製的可行性,於是又說道:「主公,臣與恩師的想法略有不同。首先,臣以為步兵要與騎兵野戰,本無優勢可言,但有火器則足以扼制其強大的衝擊力,所以臣贊成恩師大量採用火器的主張;但是,大量使用戰車會嚴重影響步兵的靈活性,所以臣認為在不能提高戰車機動性之前不宜採用車陣,事實上據臣所知,自天啟年以來,我大明軍隊已很少使用車陣,由此可見一斑。若要敗敵,要先立於不敗之地,要立於不敗則要知己知彼,這都是孫子兵法上的道理。以後做戰,要盡量減少與敵的遭遇戰,如果步兵在平原上遇到騎兵,如果沒有一套訓練有素的戰法,即使數倍於敵也只能等待被屠戳的命運」。

付明聽到這兒才點頭回應,看來沈仲玉對此還是動了些腦筋的,便示意他接著說下去。沈仲玉便接著說道:「如果是伏擊戰,我軍可以選擇有利地形與敵決戰,首先依託地形,佔據山頭,樹林、河岸,搭建堅固的野外工事,布置了拒馬,陷馬坑,絆馬索,鐵蒺藜等一切障礙物。總之,盡一切可能製造各種不利於騎兵發揮衝擊力的障礙;這種情況下,與八旗精銳或關寧鐵騎對決,至少需要五或六倍於敵,方能取勝。」

付明追問道:「如果偏偏遇到了遭遇戰呢?」

沈仲玉回道:「撤!必須有序後撤,爭取在後撤過程中得到用利支援,並尋找戰機反戈一擊。在沒有時間與機會撤退的情況下,必須採用方陣與敵對壘。牌刀手利用支角支盾,長槍手在盾后架兩層槍林,而弓箭手在隊前齊射。待要接戰前,弓箭手退入陣後繼續射擊,所有火器準備,騎兵進入射程時齊射。但是,這種戰法對關寧鐵騎的作用不大,因為當年袁崇煥為這些騎兵基本上每人都配備有一把三眼槍,能在行進中準確射擊,火力之強足以穿透鐵牆,所以才能無敵於天下呀。但在江南,這種形勢又有不同,因為南方江河密集,極適水戰,只要有強大的水師,對騎兵的抑制作用極為明顯且足以致命,三國時曹操的青州兵不也是兵強馬壯、天下無敵嘛,卻敗在了孫劉的水師之下。所以,臣這次回湘潭,首先就發展水師,到時自可橫行江南湖海之上,令敵膽寒」。

付明心道,沈仲玉之才具氣魄足可獨擋一面,但其思路清晰,精打細算,又擅長編製,卻是個做參謀長的材料。可惜目前能用之人太少,否則當令他留在身邊。而且他的戰術思路較之其他人,似乎更接近現代,是天縱英才呢,還是另有原因,於是問道:「沈兄,聽君一席言,有茅塞頓開這感啊,不知你是如何想到這許多」。

沈仲玉聽主公問起便答道:「主公英明,臣幾年前曾搭載紅番商船到遠離中土的異邦遊盪,有一天竟碰到了海盜。論武功,這些野蠻人當然不是臣的對手,被臣殺退後,惱羞成怒之下竟要用火炮擊沉臣所在的商船,這可就非人力所能為啦,僥倖的是海盜船在開火前被趕來的一艘紅番戰船擊沉。這艘戰船的船長拉奧.迪馬斯因羨慕臣的武功,與臣多次攀談,臣本不想理睬,但他於臣畢竟有救命之恩,又不能拒絕,久了,臣發現他雖非常精明,但為人卻極爽快,不象一般西洋商人那般奸詐,只認錢財,才與他成了摯友。臣還曾教他幾手常用的防身功夫,而他卻跟臣說起遠在西洋的風土人情,其中便有一些戰事,臣聽后感覺眼界大開,便有了些新見解」。

付明聽罷,又問道:「那迪馬斯看來會說中文,不知他以何為生」。

沈仲玉笑道:「當然會說,否則臣哪能聽懂那些異邦語言。但這個迪馬斯做的事的卻要被我們大明砍腦袋,他做的是從南洋到大明的走私生意,什麼好賺他就做什麼」。

付明心道,原來是個武裝走私商人,來到這個時代后只隱約地記得這一年當是公元的1644年,卻不知西方現在的政治、經濟、軍事尤其是技術發展已經到了什麼地步,如果能夠找到可靠之人,詢問一下倒也不錯,於是問道:「迪馬斯是西洋哪國人,多大的年齡,又為何遠到異國來謀生路。」

沈仲玉答道:「他是哪國人,臣並沒問過,臣從前只以為這些紅番都是些野蠻不能教化之人,所以也不關心,聽他說起來才知其中的精彩之處也斷非我中華可以比擬。至於年齡,當是長臣十歲左右,也就三十五、六,據他講,他本是西洋戰船上專門指揮射擊火炮的武官。可是因為隱瞞自己什麼猶太人的身份,被開革了,還險些被正軍法,只好千里迢迢地跑到南洋混生活。」

付明點點頭,沒想到還有這番曲折,看來迪馬斯非常熱愛炮手長的工作,不惜隱瞞自己被詛咒的猶太血統,聽沈仲玉的意思,此人還有許多可取之處,不妨見見。心中有了主意才問道:「這個迪馬斯,孤想見上一見。」

沈仲玉剛才見主公問得仔細,便有些蹊蹺,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他嘆了一口氣道:「本來他常年東奔西走的,主公要見他已經很難;但昨天臣在尋找真兒時,發現他已被朝廷逮捕,正被押遊街呢,臣一打聽,才知道他前些日子被鄭芝龍領著朝廷水師給逮起來啦,這樣一來主公恐怕更難一見」。

付明有些詫異,據沈仲玉所言,這個迪馬斯系西方訓練有素的軍人出身,又擁有可以擊沉海盜船的先進戰船,怎麼會被大明的水師輕易擊敗,便疑道:「難得鄭芝龍是個人才,還忠心為朝廷做事,居然逮得住他」。

沈仲玉卻冷笑道:「主公不知此中詳情,鄭芝龍所為全是為了他們鄭家在南洋的壟斷生意。想他們鄭家幾代均在海上走私,被朝廷通緝得急了,到鄭芝龍這一代被迫接受招安。崇禎年間,鄭芝龍奉命剿平閩粵海寇,積了些軍功,又用厚金打通上下,才由參將逐步升到總兵官。當今天子登基后,為安撫東南,又加封為南安伯。他說是為了本朝效力,其主要意圖卻是借用朝廷命官身分,掃除海上異己勢力,壟斷閩、粵通商。天下人只知四鎮桀驁不遜,福建人卻都知道這個鄭芝龍也包藏禍心,實是無異於四鎮的混蛋藩鎮」。

付明心中一動,姓鄭,又有如此大的權勢和來頭,莫非與鄭成功有關,便道:「其長子可叫鄭成功。」

沈仲玉搖頭道:「據臣所知,鄭芝龍長子早年名森,字明儼,是他早年流亡倭島,與東瀛女子田川氏所生。說來也巧,此子現正在南京國子監,拜讀於錢謙益先生門下」。

付明暗道,該是鄭成功才對啊,東南半壁恐再難找出有此等權勢的鄭家,難道不是長子,還是以後會改名字。他大學時讀經濟,但到了古代后,他越發感到尚不如學理工或歷史來得痛快,否則大可不必受這些癟。卻聽沈仲玉問他:「主公莫非還要見一下這位鄭公子。」語氣中竟對那位鄭芝龍長子大有不屑之意。

付明道:「非也。孤要見的是那個迪馬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我們還要想個法子將他從牢中救出來。」

沈仲玉聽罷非常高興,說道:「主公,臣在這裡代迪馬斯先謝過了。他判的是死罪,定在明早砍頭,臣本想豁出性命闖進刑部大牢救人,也算報他當初在海上的救命之恩,但臣現在的身家性命已屬我主,又下不了這個決心,本就想來求主公幫忙救他性命。」

付明這時正在考慮如何去救迪馬斯,此人雖非我族類,但聽沈仲主之言該也是性情中人,救了他的性命,即使不如自己這班手下的忠心,也會用心為自己辦事吧,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給予,況此等生死大事。他本想找劉子政,以他一品大員的身份救一個死囚,還不是小事一樁,但明天就要執刑,官場上的事情,這一天之內恐怕來不及。若要讓郭遠聰等去劫獄,則也屬下策。沉吟良久,方才對沈仲玉說道:「孤初到南京,對應天府和刑部衙門並不熟悉,況且孤是藩王,按祖宗成法,實不宜干予在司。但為了沈兄的英雄義氣,孤答應你定要將他救出來,明日這個時候,你們兩個好朋友可能就會見面啦。」

沈仲玉忙再次致謝,付明又想起了鄭家的事情,說道:「沈兄對鄭家的事情看來非常清楚,那個鄭家大公子又有何事,讓沈兄如此不屑」。

沈仲玉回道:「臣在出海的一年當中,聽水手們太多提起鄭家啦,在海上謀生活的誰不嫉羨他家暴富,據臣聽聞鄭家僅在廈門府中就屯有黃金九十餘萬,珠寶數百鎰,米粟數十萬斛。鄭芝龍現在可以說富比王候,而且其與朝中顯貴交往密切,福建的大小官員無不懾服,可是我朝灸手可熱的人物啊,關於他早年的傳說就更多啦。那個鄭森呢,依仗老爹的財勢,平日里完全是一副貴公子的派頭,崇禎十五年到福州鄉試,郵傳館舍皆由當地官署代為備設,等入了考場,監考官竟然派遣下屬到號舍噓寒問暖,同時預選同捨生代為起草。珍果佳肴,絡繹傳送。結果呢,也沒得中舉。去年二月,又參加歲考,只被評定為二等,鄭芝龍老臉過不去啦,沒法子只好讓他到南京來讀書了」。

聽完沈仲玉這番話,付明心裡明白了一大半,沈仲玉雖說少年英雄,但畢竟也是世家子弟,與這個鄭森有些隔閡在所難免啊。同時,他隱約記起鄭成功這「成功」當是賜名,看來這聞名遐邇的千古英雄,年輕時也曾不務正業,史書之不可信有見一斑。

他正在沉思,明月在門外問道:「主子,陳先生和柳先生回來了,陳先生要見主子」。

付明暗道:沈仲玉看來還有些年輕氣盛,昨夜所議沒錯,此次回湘,還得有陳邦這樣的深謀遠慮之士相伴,方可成大事,他們沒見過面,正好認識一下。於是回道:「讓他過來」。同時,又對沈仲玉說道:「沈兄,這位陳先生是孤的幕僚,你回瀟湘,一人主事畢竟孤單,孤讓他隨你同往,做你的軍師,意下如何。」

沈仲玉聽了一愣,但馬上回道:「臣謝主公提攜,凡瀟湘軍事,臣定會與陳先生商洽決定」。

付明滿意地點點頭,心道孺子可教,聽到陳邦在門外說道:「臣陳邦見駕」,便答道:「陳先生不必多禮,快些進來吧。」

待陳邦進了屋,沈仲玉頓時感道有些不自在,他那雙賊眼總讓人反感吧,但沈仲玉也不是省油的燈,雙眼一睜,又給瞪了回去。陳邦見過付明后,向沈仲玉笑道:「這位當是沈公子,學生陳邦,字定才,以後還請多關照」。沈仲玉本是直脾氣,雖說有些煩他,但他是主公分配給自己的軍師,以後還要在一起搭班子,也只好客套一番。

三人坐定,付明將午後與沈仲玉探討的對敵戰術簡單地陳述了一遍,問問陳邦的見解。陳邦想了一會兒,說道:「主公,臣也贊成沈公子的想法,火器必須投入到與敵對壘之中,但以目前條件可能難以實現,因為關鍵有兩點:第一,我們沒有能力製造火器,單純從紅番購買,不僅耗資過巨,而且遠水恐難解近渴;第二,我們沒有能夠熟悉使用火器的隊伍,臣在軍中十載,早知用炮必須熟識炮之火性,如何填葯,如何清膛,如何調整距角,都大有學問;而用火槍者,上藥放彈每一步也都必須足夠熟練,方可形成戰鬥力。韃子本也沒有這樣的人才,只因孔有德在登州造反降清帶走了一大批神機營好手,才使清軍目前能夠嫻熟地使用紅夷大炮,其威脅之大,的確不可輕覷。臣最擔心的是如此巨炮即使轟破南京如此深厚的城牆也易如反掌,如果沒有足夠的手段予以應付,那麼恐堅守也無可能」。

付明點頭應道:「陳先生所言既是,火器的事情我們會想辦法爭取,暫且放下。現在我們要做的便是如何在沒有火器的情況下打敗對手,要知道清兵的火器配置也並不高,他也只能在局部戰場實現火力支援,當今之計是做這種準備」。

陳邦答道:「沈公子所言步兵對騎兵作戰方略,臣也深以為是,而且江南江湖密布也的確適宜水戰。臣此次同沈公子到湖南,定會竭力協助沈公子建立洞庭水師,只要水師建成,近可縱橫『八百里洞庭』,保衛湘北,遠可出岳陽城陵磯達長江,順江而下直抵江左。主公實在深謀遠慮。」

付明卻道:「陳先生什麼時候開始盡說孤的好話,定要實話實說啊。不過,此次二位南下,較之薛雲飛北上,任務可能會更重,他那是救急,你們不僅要救急,還要有一個重建軍制的實踐過程。孤要的不是從前那種普通的水師,孤是要讓你們練出一支新式水師,還有一支新式的水師陸戰隊,同時在編製上也會與目前的大明軍隊編製大有不同。」

沈仲玉與陳邦聽主公如此說,都有些好奇,也不知這位能謀善斷的主公又要說出什麼新事物。付明看看二人,卻嘆道:「這些明日再說吧,人命關天,我們還是商量一下如何救出沈兄的那位西洋朋友吧!」

二人沒想到主公還賣了一個關子,陳邦更沒聽說過沈仲玉的西洋朋友,聽完沈仲玉的解釋,陳邦摸了一下山羊鬍子,神秘地笑道:「主公,學生剛才與老柳出去遇見一人,可以解決這件事。」

沈仲玉聽罷,暗道:主公實有通天之能,適才已經知道陳邦能解此難,卻不知付明此言一出讓付明也很驚訝,他並沒想出什麼好主意,說出來也只想讓陳邦幫著參謀一下,但有一絲希望也不想讓手下人冒險劫獄。

陳邦繼續說道:「今日出去,本是為主公到秦淮尋歡做準備,不曾想竟會遇到老柳的一位故人,保國公朱國弼的弟弟朱國瑞,也就是迎娶寇湄的哪位的弟弟。他可是這秦淮歡場的常客,當年老柳剛到金陵說書時,已經終日流連青樓畫舫之間,至今已近十載,還是老樣子。不僅如此,這位朱國瑞還是南京城內有名的紈絝子弟,出了名的惡人,最喜歡做弄人。但說來也怪,做弄的對象也都是些惡人,而且總虧欠那些酒店妓館的銀子,所以名聲很臭。今日遇見,我們躲之不及,又被他騙吃一頓飯。」

說到這兒,陳邦見沈仲玉臉有不豫之色,忙解釋道:「沈公子,主公到秦淮尋歡也是為了掩朝廷之耳目,有意示弱而已」。接著又說道:「朱國瑞本人也是朝廷命官,應該是南京守軍副將吧。更關鍵的是,據他所講,最近因有御史告發應天府行刑前還索要死囚財物,臣聽說:凌遲之刑,若打點好就先刺心,否則四肢盡解,心猶不死;絞縊之刑,順之,始縊即氣絕,否則三縊加別械;砍頭,則用頭作抵押勒索。皇帝知道后,不知為何良心發現,責備有司,並且指定在近期由南京守軍代勞,朱國瑞非常討厭做這個。今日還與臣等說,明日要監斬一個走私的洋人,想來當是這個迪馬斯。只要他同意,換一個人染了頭髮,化化妝,此事易如反掌」。

沈仲玉有些不信,聽罷問道:「如此草菅人命,真能瞞天過海嗎?」

陳邦嘆道:「沈公子,在訴訟官司中比這更心狠手辣的都還有呢。再說,現在百姓生活苦楚,有人情願賣出自家性命來換錢養活家中老小,只要我們多出銀兩,找這樣的人不難。」

付明聽了陳邦一席話,心情越發的沉重起來,正如沈仲玉所言,官府視民命如草薺,而民間百姓卻漠然處之,以陳邦之能也習以為常,這樣的國家和民族,自己竭蹶救亡,又有何用。難道世間的公理,竟無人在意嗎?

陳邦見主公沒有反應,只得問道:「主公,臣的這個主意,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付明還在繼續沉思:這些都是愚民政策的結果,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當是此理。將來若能一統,定要開啟民智,普及教育,開放視聽。於今之計,卻只能順應之,於是回道:「他要什麼條件才能答應」?

陳邦笑道:「這個朱國瑞對錢財看得並不重,只要能幫他在今晚得到一個女子的芳心,那麼讓他做什麼都會心甘情願」。

付明看看陳、沈二人,有些無奈地說道:「要幫一個人得到另一人的愛意,恐怕別人很難做到吧?」

陳邦隨之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學生雖然認為這個朱國瑞非常無賴,但他對卞賽賽卻是一往情深,學生也是才從老柳哪裡知道,原來這些年來他也沒到什麼去處,只天天到『酒壚尋卞賽』而已。那窯館便是銷金窯,別說是一個未能承襲爵位的世家子弟,就是保國公十年如一日的如此,恐也消受不起。」

付明聽得直搖頭,世風**頹喪至此,一個武官如此做為,其長官看來竟從未去管,否則斷不能延續十年。再想想,沈仲玉一世英雄,竟也沉湎其中,甚或不能自撥,民風不振,怎樣抵禦虎狼之師。那邊的沈仲玉聽了,卻是傷心人別有情懷,忍不住問道:「這個青樓女子又為何遲遲不肯與之從良,難道只喜歡獻唱賣身」。

陳邦仔細看了他一眼才說道:「只因這個卞賽賽早就喜歡上才子吳梅村」。

付明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愣,太熟悉了,讀書時曾學過的,寫「千軍一怒為紅顏」的那位嘛,糟糕,怎麼全是些複雜的感情關係。才子佳人,才子佳人,難道這個時代的女性只喜歡文究究的書生,就不喜歡真正叱吒風雲、醉卧沙場的英雄好漢嗎?想到這裡,他有了計較,便道:「這樣吧,此事或許孤有辦法,等晚上與他見面時再說」。

陳、沈二人聽罷都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著主公,想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從未有過男女交往經驗,哪個朱國瑞費十年之功未能如願,他竟能使艷名滿天下的卞賽一夜之間就由冷若冰霜變為投懷送抱,看來主公的確非凡人。

付明看二人的樣子,心中暗自好笑,他還是沒甚把握,但現在只能放手一搏。要知道思想政治工作,青年工作,他都是輕車熟路,時代雖然在變,但人對美好生活、對忠貞不渝的愛情追求卻永不會變,而女孩子的虛榮心、愛美之心、天生需要安全感的本性也不會變。付明心道,我讓這個惡少用現代方式追求女孩子,可能會有奇效吧。

此時已接近傍晚,付明對二人說道:「這樣吧,沈兄前天夜裡激戰秦淮,再陪孤出去可能會被朝廷廠衛認出,就由陳先生和柳先生陪孤前往,王朗、姬際可負責保衛,如何。」二人忙應承下來,待沈仲玉離去后,付明簡簡單單地吃過早了些點心,便由陳、柳二人引路前往卞賽所在。

從回春閣出來時,天已黑了,雨仍在下,但秦淮河兩岸依舊燈紅酒綠,笙歌徹夜,河上也有燈火點點閃爍,想是載滿尋芳客的花舫在河上來來往往,穿梭不絕吧。王朗為付明撐傘而行,付明見他有半邊身體被雨水打濕,回頭對姬際可吩咐道:「你回去再拿把傘來」。

等姬際可回來,付明拿過傘來自己撐上,對王朗道:「孤還是自己撐傘,秋雨太涼,你別受了風寒」。

王朗還待推辭,付明不悅道:「照做就是,孤做事還要你教嗎?」此時,陳邦與柳敬亭互相看了一眼,主公的仁心常在這些不經意間體現吧。

一行五人很快就來到一座二層紅色閣樓前面,柳敬亭對付明介紹道:「少爺,這就是金陵知名的酒樓:『不倒居』,名媛卞賽便是在此候客。」

付明跟著說道:「咱們便來此會會壚下賽賽。」五人剛進樓中,便有一位打扮得非常妖艷的中年女子迎上來,笑道:「原來是柳先生啊,很久沒見到你老人家了,奴家吳四娘在這裡先見過五位客官,裡邊請,裡邊請。」

柳敬亭早年也是這裡的常客,卻不是為了美色,只為這裡的花酒淳香而不醉人。他領著其他四人在臨江的一間房中坐下,早有丫環為他們打理雨具等雜什,完事後站在門外候著。哪吳四娘閱人何止千萬,只看一眼立知付明雖貌不驚人,卻是這群人的首領,如此少年就能令江左名人柳敬亭俯腰,肯定是個大人物,大到何處說不準,但肯定是個大主顧,於是也跟著忙前忙后,曲意逢應,極盡周到。待五人坐定后,她才問道:「奴家不知客官們是要喝酒呢,還是要叫姑娘看歌舞。」

付明向柳敬亭點頭示意全由他來安排,柳敬亭這才對老鴇說道:「喝佳釀當然要有輕歌曼舞助興」。吳四娘最想聽得就是這個,嘴都合不上地笑道:「奴家這不倒居雖小,但歌舞卻是一流,客官們稍等。」隨後丫環們如穿花引蝶一般奉上熱酒美點,當桌子上美酒佳肴紛陳時,一隊不下十人的樂班已經坐在屋角準備妥當。

柳敬亭示意吳四娘可以開始了,便有六位身穿不同顏色艷裝的女子踩著輕快的舞步走了進來,六女均是上上之姿,在席前載歌載舞,舞姿曼妙絕倫,嗓聲也極為甜美,齊唱道: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妖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正是蘇東坡的《水龍吟》,樂班此時也細心伴奏,一時間音韻悠揚,仙樂飄飄,別說付明初次來到這風月無邊之所在,就連見慣這種陣勢的柳敬亭也跟著叫好。

在一片樂聲中,付明問道:「柳先生,那人快到了吧」。

柳敬亭忙回道:「少爺稍等片刻,他定會來的,聽到這裡有音樂,還會主動過來看看。人還沒到,少爺不妨品品這江南名酒『菊花一品』。」

付明聽后泯了一口杯中酒,雖說他沒有品酒的經驗,但那甘甜而爽快的感覺卻引得他又喝了一口,入腹后又有一股熱流向全身散開,真是說不出的暢快。好酒!付明雖說沒動聲色,也在心中喝彩。

吳四娘卻是看在眼中,急在心裡。這個年輕公子自進了屋,也沒露出喜色,一定是見慣風月,看來只有出動當家的紅姐了,於是急忙讓丫鬟去找。

不多時,又進來一位女子,歌唱中的六女見她進來,就象預先排練好的一樣,如蝴蝶般飄入席中,坐到了付明等人身旁。而那付明等人見了此女人頓覺眼前一亮,與此女一比,身邊六姝猶若庸脂俗粉。此女約有二十歲上下,全身上下由頭飾髮型以至身上的華服,無不精緻考究,色彩鮮艷奪目,她嘴角含笑,美目顧盼間風情萬種,令眾人無不怦然心動,只見她向眾人道了一下萬福,才道:「小女子見過各位先生,今日有雨,小女子何其有幸為先生們獻歌一曲」。說罷,她便拿過一個琵琶,坐在屋中央的一個椅子上,腰肢和上身挺得聳直,盡顯曲線,成熟的風情有若烈火直撲到眾人懷中。只聽她自彈自唱道: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她將這「虞美人」連唱了三遍,初唱時,付明只覺悲凄,第二遍時已尤如身進其境,而三次時則仿若那曲中所述的詩人般沉迷。待那女子歌罷,付明拍拍手,說道:「姑娘所歌所奏尤若天籟之音,足可繞樑三日。」

這女子拿開琵琶,站起身又道了次萬福,方才說道:「小女子多謝少爺誇獎。」

付明心道這定是卞賽了,但柳敬亭在他身邊耳語道:「少爺,她是卞賽賽的妹妹卞賽玉」。

啊!付明大吃一驚,如此傾國傾城之色,竟然只是卞賽的妹妹,那個卞賽一出豈不真要顛倒眾生。紅顏禍水,付明此時才真正明白此話的確不假,女人如此絕色,實為罪過,但罪不在女色,罪在男人好色矣。只是細品起來,這個賽玉較之謝希真,論姿容似乎還要略遜,只是希真總是一襲青衣,一身男裝,較之賽玉當然沒有那萬種女人風情。

想到這兒,付明猛得打住,謝希真可是沈仲玉的未婚妻子,朋友妻,不可欺。自己難道成了禽獸,竟然想別人的妻子如何漂亮迷人,看來這脂粉佳麗之地,真會讓人蝕骨變質啊。

賽玉見付明又沒了言語,回頭看吳四娘還在催她表演,心中有些不快。象她這樣的角色,在十里秦淮也再難找出十人,公子王孫欲見一面都難,今日卻碰到了這樣的木頭疙瘩。心中老大的不情願,也只好向樂班一招手,還是曲「虞美人」: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帖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這次她只唱了兩遍,但卻是載歌載舞,舞姿竟是美不勝收。眾人聽得看得如痴如醉之際,付明與王朗、姬際可三個會家子卻幾乎是同時感到有會武之人在接近他們的屋子。

三人警覺之際,賽玉也剛舞完此曲,有人推開房門,狂浪地大笑道:「好一個『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小玉兒,看你朱哥哥給你帶了什麼來。」

賽玉見了這男子,非常歡喜,竟不理客人,徑直向他走去,開心地笑道:「你個黑心的哥哥,還能帶什麼來,定是又賣些便宜貨哄人家。」

令付明等人警惕的正是此人,待付明仔細看他時卻大吃一驚,他,他長得太象從前付明在孤兒園中最好的小朋友,在付明的記憶中,分明也是這娃娃般的臉,也是這有些胖胖的中等個頭,也是這粗獷的嗓音。不會吧,他也到了這個時代,怎麼可能?他們一起長大,讀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連班級都一樣,但在初中畢業后,他們走上了兩條不同的道路:付明考取了重點高中,進了大學,然後步入仕途;而他的朋友卻參軍入伍,做了戰士,並於**年犧牲於北京。

付明正在疑惑間,久沒言語的陳邦對他說道:「少爺,他就是朱國瑞。」

付明心道原來那位要好的朋友祖先曾是高官,自己還不信,看來真有那麼回事。正當他仔細端詳朱國瑞之時,朱國瑞也在與賽玉**之際向屋中看來,二人在瞬間對視,就象曾經的約定一樣,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下,恍惚之間彷彿都感覺到無比的親切和溫暖。朱國瑞再一次哈哈大笑道:「小玉兒,伊暫且回房,哥哥要和這些客人談談」。

吳四娘聽了有些不快,斥道:「朱官人,莫要胡鬧,這些客人可是尊貴得很,再說你還欠奴家…..」。

她的話還沒說完,朱國瑞惡狠狠地罵道:「尊貴個屁,尊貴還到這裡玩姑娘,老子不就欠你幾千兩銀子,你還怕老子賴帳。」

屋中眾人對視一笑,心中都道:這哪裡象大明的副將,分別就是市井潑皮。已經盈盈而去的賽玉此時剛走到樓道拐腳處,隱約聽到朱國瑞在喝罵,心中卻很開心,她就喜歡這位壞哥哥的性子,雖說粗俗,但比較那些來此賣弄詩文的江南士子,卻直爽得快,更惹她愛憐,手中就忍不住又撫弄起適才朱國瑞送他的假手鐲。

吳四娘還待還嘴,付明卻發了話:「讓他進來,你們都出去」。吳四娘聽得有些詫異,一邊領著丫鬟們下去,一邊猜測這個朱國瑞看來要時來運轉,要知在這偌大的金陵城裡,人們雖說心忌朱國瑞的手段而不敢人人喊打,但可都是避而遠之,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要見他。

朱國瑞聽付明如此說,卻沒有驚訝,他大馬金刀地坐到付明的對面,拿起面前的酒壺一飲而盡,叫道:「好酒,你們找朱某有何事」。

柳敬亭微微一笑道:「朱世兄,中午還吃了柳某一頓飯,怎麼就又生疏了」。

朱國瑞曬道:「我說老柳,不就是一頓飯嘛,朱某在這南京城裡被別人請吃過的飯局多了,難道都要與我攀攀交情。」

陳邦卻笑道:「我們當然比不上朱世兄的臉皮,這南京城裡請你吃過飯的人也知道」,言下竟沒給朱國瑞留下一絲臉面。

朱國瑞聽得一愣,繼而大笑道:「你個老陳,這麼多年很少聽到你這樣敢說實話的,你不怕朱某的手段嘛。」

這次輪到陳邦不屑道:「朱世兄的那些做弄人的把戲,陳某人從沒放在眼裡,將來朱世兄若能成就一番好男兒事業,才讓陳某佩服。」

不想,朱國瑞的心思也快得很,他笑道:「你莫要誆我,你們定是有事求朱某,說來聽聽。」

付明這時示意王朗守門,姬際可守窗,而後才緩緩道來:「話既然說到這裡,就不瞞朱世兄了,今天找你確是有事相求。」

以朱國瑞往常脾氣,這時恐怕找就要開罵,搞什麼玄虛,有屁快放,但面對這個少年,他卻怎麼也發不出牛脾氣。這少年身上散發的王者氣勢還有那種無比的親切感讓他感覺到既順從又溫暖,這使他感到有未有過的彆扭,便問道:「先別說事,你先跟我說說你是何人。」

陳邦正待說話,付明已有了主意,他擺擺手不讓其他人發言,對這位酷似從前摯友的朱國瑞,他已下定主意不想隱瞞,於是說道:「在下就是獻王朱慈琅,今日來是為了救一位朋友的朋友,他明日早晨就由你監斬,不知朱世兄肯否幫忙。」

朱國瑞聽罷向柳敬亭看去,心知這老柳從不說假話,見柳敬亭向自己點頭,心中又有些猶豫,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朱國瑞雖說是一介武夫,對這些王候雖說也不得不跪,但這要付出代價的,就在前些天,他還把潞王好頓捉弄。

付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朱世兄不要多禮,在這種地方一切從簡,現在你說說肯不肯幫忙。」

陳邦這時心中有些納悶,本來這些話是要自己說的,但主公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他自己親自求情,一旦對方不答應,那多閃面子啊。他卻不知道朱國瑞心裡有多受用,如果是陳邦來說,這時候早就拉倒了,他朱國瑞雖說無賴,但卻視金錢若糞土;雖說頑劣,但卻從來秉公執法。只是這些都被隱藏在他的放浪無忌之後罷了。獻王親自相求那就不同了,畢竟還要留些面子,於是他難得嚴肅地回道:「殿下相托之事,朱某本不敢不從,但朱某一生放蕩,卻從不做此等草荐人命之事,殿下若執意要朱某去做,定要說出個理由。」

付明笑道:「朱世兄難道不想要一點好處,今天你只要說出想要什麼,只要在下給得起都會照做。而且,相求所救之人,其罪本不致死,只要世兄肯幫忙,也是功德無量,救一人性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朱國瑞問道:「朱某憑什麼信你。」

付明追問道:「那麼小王又如何會信世兄不把此事泄露出去。」

朱國瑞聽罷,盯了付明一會兒,二人幾乎是同時大笑起來,把柳敬亭和陳邦看得嚇一大跳,以為二人突然失心瘋了。朱國瑞邊笑邊道:「好,難得遇到殿下這樣有趣的人,朱某便答應了,但今晚殿下定要與小子喝上百杯。不是這個『菊花一品』,是要痛飲烈酒。」

付明也笑道:「世兄以為小王年少就不識酒性嘛,世兄錯矣,但可知這世人有何事比喝烈酒還要讓人醉生夢死。」

朱國瑞聽得一愣,隨即放聲痛哭,這又出乎柳敬亭和陳邦的意料,卻不知哭笑而形於色正是其人本色。付明看著他,眼中充滿憐意,說道:「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柰是多情。世兄,難道一個女子真得就讓汝如此拿得起,放不下嗎?」

朱國瑞對卞賽之傾慕,在全金陵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與他本人知名度太高也有關係),但卻無人知其中之內情,有無聊之人打探的,也都被朱國瑞料理了,但今日遇到了付明,他卻忍不住徐徐道來:「十年前,朱某剛剛十八歲。你們可能不知,我兄長本是庶生(即小老婆所生),且只長我兩歲,小子的母親卻是正房,還是朝廷冊封的誥命夫人,理應由朱某襲位。但吾母親過世得早,吾父偏愛吾兄,讓他繼承了爵位,小子現在已經不怪他們了,象小子這樣的品性哪有國公的樣子。但當時,朱某卻想不開,於是整日里泡在酒館之中,直到有一天酒醉后中遇到了賽賽,她那時也剛到秦淮,她的心很好,把我扶回房間,和她妹妹一道照顧我。唉,那也是前生冤孽,當我醒來時看到她的笑臉,我便從此神魂顛倒,不能自拔。八千歲,朱某真是個沒出息、沒志氣的漢子。這十年來,我從來不敢表白,我整日價跑來看她,卻從沒動她一根手指頭,說來也怪,從那次救我之後,她就很少再對我笑,我,我早已別無他求,只盼每日里能看到她就心滿意足。不瞞殿下,這些年來她對小子笑的次數,小子都記得一清二楚,僅有九十八次而已」。

柳敬亭、陳邦二人聽得相顧惻然,心想他連卞賽笑得次數,都記得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極。付明卻聽得直搖頭,對他說道:「世兄,據在下猜來,若是將來卞賽嫁了人,你還會捨身做僕夫,寧願做下人,只為每日里能見佳人一面。」

朱國瑞聽了他的話喜道:「難得殿下如此善解人意,朱某定會如此做的。朱某的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十年,從未向人一吐為快,今日傾訴后心中的痛快簡直無可言喻。」

柳敬亭、陳邦二人見他竟未聽出主公所說一句的貶義,無不大搖其頭,心道此人已得花痴,要知晚明江東世風的確**,但似朱國瑞這般用情至深卻也很少。付明看著他卻想起了沈仲玉,這是怎麼了嘛,怎麼總遇到這種沉迷女色之輩,國家就要顛覆,民族即將滅亡,這一代的少年精英卻怎麼都如此不濟,難道人才真的都已跑到北廷滿清處了嗎?而他對朱國瑞卻另有一份關懷,語氣間就不再客氣,對他說道:「朱世兄,可知卞姑娘為何對你不正眼相待?」

朱國瑞回道:「為何?只因小子不會拽文,比不上哪些文人墨客」。

付明冷笑道:「你如此想,正是你不能得到佳人芳心的關鍵,要知值此亂世,女孩子最需要的是能夠保護她們、給她們安全感的大丈夫,女人對男人的感情來自仰慕,如果你不能讓她心折,又談什麼讓她委身下嫁。再說,當她嫁了別人,如果不幸福怎麼辦,你也只能在旁看著,你沒有辦法,因為她可能是你的全部,而你在她的生活卻只是一朵浪花,盪起一片漣漪后就只是死水一潭。難道這就是對她負責嘛?」

朱國瑞聽得大澈大悟,俯身下跪道:「殿下,若能為小子指點迷津,小子願從此做牛做馬。」柳敬亭、陳邦看到這裡心中竟有些瞧不起,為了女人而如此下賤非好男兒所為。

付明把他扶了起來,說道:「世兄不必行此大禮,早就聽聞世兄一向倨傲,今日竟為一女子而翻身下跪,很讓在下不屑。」

朱國瑞臉皮再厚,聽了付明所言,也番然變色,但念及對方可能真會幫忙自己,只好忍心吞氣,也不言語。付明看在眼裡,也知凡事點到為止,便說道:「世兄,你該把自己的位置擺正,你與卞賽是一樣的,你有愛她的自由,她也有選擇自己所愛的權利,你要得到她的芳心,就不能象看高山一樣去看她。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她對你也並非流水無情,先放棄的人恰恰是你,開始時你驚嘆於她的善良美貌,沒有得襲爵位讓你自慚形穢而迴避。這世上如果不為極特別的原因,哪有讓女孩子等這麼長時間的道理,十年了,你竟讓她在青樓賣唱,空等十年,青春歲月一去不返,如果她能對你假以顏色才怪。」

朱國瑞聽得心中一凜,為何自己從來沒有想到,又聽付明說道:「現在,如果你還要挽回,那麼就拿出真心來,不要再象如今這樣無所事事,做一個大官,象你的兄長娶寇湄一樣,風風光光地把她迎回來,想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不心動。而且,你今晚不要再喝酒,等一會兒去換套新衣服,去買一束卞賽喜歡的鮮花,在下面貼一張由你親自寫的紙條,寫上一句情詩,甭管是否俗氣都要親自寫。而後呢,由你親自捧花送到她的房中,如果她不見你,世兄就在雨中候著,只到她見你為止,見到之後,要說出你對她的愛慕之情,把花送給她,如果她不接,你就替她插上,再告訴她,你已經想通了,今後無論如何要做一番事業,把她娶回家,之後你就可以走了。以後,每天都要送花,但不要常來,十天來一次就好啦,餘下的時間就想辦法升官發財吧。至於你欠『不倒居』的錢,今晚就要付清,你沒有的話,就由我們給你,嗯,你什麼也別說,如果不想要,將來可以還嘛。另外,還要搞好和吳四娘的關係,多給她些金銀首飾。你的小姨子賽玉,你也不要再給她假貨,小妮子對你的情根深造,是人都看得出來,喜歡你的女人應該比較好搞定吧,哈哈。」說到最後,付明也忍不住與朱國瑞一起笑了起來,荒誕,實在荒誕。看著二人淫笑不停,柳敬亭心道:這麼看來,獻王今晚也不正常。

付明笑罷說道:「好了,我們得走了,朱世兄,餘下的事情你自己做吧,記住,明早相托之事不要忘了。」說完話,交待了銀兩的事情后,付明便領著其他四人揚長而去。留下朱國瑞傻傻地站在屋中,剛才發生的一切竟象做夢一樣,這個八千歲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竟能想出如此不可思議的辦法來追女孩子。吳四娘又在他身邊埋怨個不停,卻發現朱國瑞出奇地和藹,對她說道:「吳姐,這些是朱某還你的錢,以後還請多關照。」

待付明一行回到回春閣時已是深夜,付明對陳邦、柳敬亭吩咐道:「二位先生,明日清晨,你們還要再找到朱國瑞,千萬不能讓那個迪馬斯真的出了意外。」二人忙答應下來,心道主公回來了才正常。

哪知道,還沒到天明,付明就被明月叫醒:「主子,外面有個姓朱的漢子找你,下人們攔不住啦。」

付明披著衣服走到廳堂上,見朱國瑞已經等在那裡,這時已經凌晨,看他的樣子象是一宿未眠,見付明進來,俯身下跪道:「臣朱國瑞見過八千歲。」

付明忙上前扶起,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你跟孤到卧室一敘。」

朱國瑞跟著他走到卧室門前時,見王朗與姬際可已站在卧室門窗前守衛,暗驚獻王府為何如此防守嚴密。等進了屋,他再一次跪了下來,對付明說道:「殿下,臣離大功告成只差一步之遙啦,多謝殿下提攜,臣今後當捨命追隨殿下,哪個西洋人,臣已經把他帶了出來,替罪之人也已選好,不知殿下還有何吩咐。」

付明非常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很好,人在何處?」朱國瑞說是要追隨自己,但這種好色之徒的忠心是否信得過,還是再說吧,但哪個迪馬斯可是很關鍵啊。仔細一想,朱國瑞夜闖獻王府,傳出去可是金陵城明日的重大花邊新聞,自己府上哪些僕人丫鬟嘴嚴不嚴,由此可見一斑,所以看到迪馬斯才算心安。

朱國瑞回道:「稟殿下,此事為保密,全系小將親手安排,現在那個西洋人被臣綁在自家屋中呢。」

付明馬上說道:「這樣吧,你現在回去把他帶到孤的卧室中,記住,回來時,不要走前門,直接翻牆進來。」

朱國瑞領命離去,不多時,就由王朗接應把迪馬斯送進了屋。

付明仔細看了看這個洋人,進屋之後,他就不發一言,可以看出他在獄中受了不少折磨。他的膚色由於長年航海的緣故已成古銅色,只是彎曲的黃髮,還有高高的鼻樑、深陷的眼窩、異於漢人的強壯體格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非我族類。付明讓明月給他選些乾淨的衣服換上,端來些點心充饑。

朱國瑞此時已經再次離去,付明看著迪馬斯狼吞虎咽的樣子,笑著用英文說了一句:「你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迪馬斯聽這個中國少年貴族說出英文,非常驚訝,沒來亞洲前,他對這塊神奇的大陸充滿向望,甚至有些仰慕傳聞中這裡天堂般的生活,所以才沒有去流金的新大陸。但事實上他看到的卻遠不是如此,尤其是那些官員,只知道貪污斂財,還要娶很多很多的老婆,這個少年既然會說英語,可能受過文明的教育,心中便對付明多了一絲好感。於是他也用英語回道:「我很餓,中國的監獄不講人道,他們虐待我。」

付明點點頭,對他說道:「你是哪國人?」

迪馬斯見他這樣問,知道自己的判斷得沒錯,對方了解西方世界,回道:「我是葡萄牙人,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付明笑道:「你還是感謝你的朋友沈吧。」

「噢,萬能的主,是沈,我就知道他會想辦法來救我,願主保佑您和沈。那麼請問您是誰」?迪馬斯聽到付明提起沈仲玉,非常感動地叫了起來。

付明在上學時英語非常不錯,但是面對迪馬斯這種薩士比亞時代的倫敦口語,他還是很不習慣,於是說道:「我是中國的王子,我們還是說中文吧,如果有你認為無法翻譯的單詞仍直接用英語。」

迪馬斯沒想到這個少年是個王子,但仔細一下這也合乎情理,否則自己是死罪怎麼會被突然救出,於是回道:「殿下您好,迪馬斯在這裡謹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我可以說中文。」

付明這才開始與他用漢語溝通,對他問道:「現在是1644年吧,你可知道現在的歐洲是什麼樣的局勢?」

迪馬斯雖然用手抓著吃,但仍然迅速地將面前的食物一掃而光,看來他對這頓遲來的晚餐非常高興,於是滿意地說道:「我於1634年離開我的祖國,當時偉大的古斯塔夫(瑞典國王)已經戰死萊比錫,而他的對手——不敗的瓦倫斯坦在『呂岑會戰』遭到可恥的失敗后,不到一年就被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陛下解除了帝國總司令職務,我後來還聽說他被人謀殺了。戰爭雖然持續了將近二十年,但歐洲大陸的屠殺還在繼續,在來東印度的途中我聽說沒有偉大的古斯塔夫指揮的瑞典軍隊很快失敗了,他們的盟友法國派出了呂岑戰役的勝利者——魏瑪公爵伯恩哈德向帝國及西班牙聯軍開戰。最近我又聽說,法軍在去年大敗西班牙軍,但司令官不是那位魏瑪公爵,而是孔代親王和杜倫尼元帥。最不可思議的是英國貴族造反了,國王查理一世正在平叛。」

付明聽他說到這裡,合計道:從迪馬斯走的那年算起,這場仗也打了有十年整了,再加上前面的將近二十年,這場幾乎所有歐洲大陸國家都參加的戰爭竟打了三十年。想到這兒,他終於想起了那場著名的戰爭:「德意志三十年戰爭。」作為經濟學出身的高材生,付明太熟悉這場戰爭和它的產物:威斯特伐利亞條約。這一條約構造了現代國際體系,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卻毀滅了德意志的經濟和十七世紀的德意志人統一的夢想,也是這場戰爭給了英國在沒有外部力量干涉的條件下完成其革命的機會,但付明卻記不住這場戰爭終止的年代和條約簽定的日期,於是只好問道:「據你所知,戰爭是否已經結束?」

迪馬斯搖搖頭道:「還沒有,但我希望西班牙戰敗,這樣我的祖國可以重新獲得獨立。」

付明聽得愣了一下,原來西班牙還曾經吞併葡萄牙,最大的可能是通過皇室通親來完成吧,如果西班牙戰敗,那麼為了和平,西班牙國王就必須把葡萄牙的王位讓給其他親屬,從而實現葡萄牙的獨立。如果戰爭還沒結束的話,這兩個伊比利亞的當代海上強國豈不是沒有多少力量在海上活動,英國和歐洲諸國都在內戰之中,難道這段時期的海上霸主是空白嗎?於是他又問起最關心的東印度現在由誰在統治。

迪馬斯憤憤不平的說道:「荷蘭人已經將我的祖國(葡萄牙)和英國都趕出了東印度,現在就連馬六甲也失去了。」

付明暗道所料不差,史上記載鄭成功恢復台灣,對手便是荷蘭嘛,於是問道:「以你來看,荷蘭人的實力究竟如何?他們的東印度公司又由誰在領導?」

迪馬斯打著哈欠道:「全世界最強大的海軍便是荷蘭海軍,我們都把他們的船隊叫做『海上馬車夫』,目前的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總督是迪亞斯閣下。」

付明見他確實很累了,便道:「我們先談到這裡,你就在我的屋中休息,千萬不要聲張,你是被偷換出來的,如果再被人發現,你還要掉腦袋。」

迪馬斯有些疑惑,這少年不是個王爺嗎?怎麼還會偷偷救自己出來,但他實在太困了,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很快就睡了過去。

付明出了房間,雖然還早,但已完全沒了睡意,讓姬際可一人守門,自己領著王朗想要出去走走,剛到前門處,就聽到門外有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他示意王朗過去看一看。不一會兒,王朗拎著兩個人的脖梗回來了,其中一人是家中的僕人,另一個卻不認識,原來這個下人正在跟那人說今日凌晨發生的事情。

付明冷笑一聲,對另外一人說道:「你是哪裡來的呀,嗯!」那人卻一聲不吭,王朗喝道:「我家王爺問你,還不快說,找死呀?」見他還不說話,幾個耳光便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以他的手勁,一陣功夫,本來挺白凈利落的小伙臉已經腫了有一指高。王朗繼續問道:「你說也不說。」

那人終於忍不住,說道:「狗奴才,你敢打我!」付明一聽,嗓音尖尖細細的,竟是宮中的太監,便說道:「給他們倆綁好了,把所有的下人都叫起來。」

功夫不大,五十幾個下人都站到了前院中,此時還是清晨,眾人都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就連柳敬亭、陳邦也被吵醒了過來看熱鬧。但等看到被綁在院子最前面的兩人,大家便很快清醒過來,八千歲進府也有三天了,對下人們和藹得很,突然來這麼一出,肯定有戲。

付明看了看眾奴,又看看被綁著跪在最前面的兩個人,指著那個太監說道:「誰認識這個人」?

僕人們誰也不敢吱聲,付明對被綁的那個下人說道:「如果不是今日被我撞到,你也會說不知道,是也不是?」

付明又來回踱了幾步,說道:「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雖然你們是下人,是奴才,但孤也從不想難為你們,可是總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與孤為難。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日之事,偏巧就被孤看到了,孤就不能不管,也讓你們長長記性。明月!」

明月聽主子招喚,忙說:「奴才在!」

付明看看那被綁的兩個人,說道:「你將他兩人綁到那柱子上。」

待二人被綁定后,付明又指著哪太監說道:「把他褲子扒了。」眾人好奇心強,仔細一看,早有人叫了出來,那太監鐵紅著臉剛想罵,已經被王朗抓一把臭泥塞進嘴中。

付明冷笑道:「做人呢,還是要老老實實的。孤在這裡先說清楚,要想在孤府中混生活,嘴就必須嚴。否則男人閹了做太監,女人送到窯子當婊子,孤說到做到。至於這位,既然他不說自己從何而來,那麼他要去何處,也只有天知曉」。說罷,他又看看那被綁的下人,早就嚇得大小便失禁了,付明搖搖頭道:「孤這是第一次說,但死罪能免,活罪難逃。明月,由你來執刑,打到他叫不出聲為止。」明代有一種鞭子,打在身上既癢又疼,人若想不出聲,除非昏死過去,眾人聽王爺如此安排無不膽寒,這些人除了從武漢帶來的幾個丫鬟外,哪個不是卧底,付明這樣一整,分明是不給他們活路啊

付明看安排得也差不多了,便領著冬梅等幾個丫鬟離開,臨走留下一句話:「你們都在這裡看著,什麼時候他不叫了,什麼時候再走。明月,你累了就歇一陣子再繼續」。陳邦忙跟了上來,在他耳邊說道:「主公,你這樣做,豈不是讓哪些人明白你已經發覺。」

付明嘆了口氣道:「難道人家在咱們頭上拉屎,咱們也叫好嘛,孤正愁找不到機會整治這些惡奴。」

陳邦跟著道:「只恐這些人走了,再來得還一樣。」

付明道:「這是當然,孤也不想攆他們走,只為出胸中惡氣。」

陳邦又道:「罪不在他們呀,主公」。

付明正往書房走,回過頭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沒想到陳先生也有悲天憫人的時候,孤也是沒辦法呀,那個西洋人就在府上,讓他們有時間走來走去,豈不要露餡。再說,如果孤就當沒發生過,豈不更可疑」。

陳邦這才明白,喜道:「主公英明,沒想到朱國瑞動作這麼快!臣和老柳也不必再去找那個朱國瑞。」

一上午都無事,可憐哪群下人們還在院內站著,雖說已是深秋,但中午的烈日也足夠他們捱,更絕的是不準走動。明月力氣小,打一陣都要歇上一小會兒,綁著的哪個下人想被打得疼死昏過去都難,也就是要被折磨得更厲害。早有人求明月了:「小哥兒,你倒是快點打呀!」

沈仲玉正好也在中午趕來,此時迪馬斯剛剛睡醒,朋友見面,自然是一陣寒喧,因為事屬機密,柳敬亭也沒得參與。四人在後花園的書房中落座后,付明便對眾人說道:「咱們繼續昨日商議的事情討論,孤要創建的新式水師,其所謂新式就在於戰艦的戰鬥力不以肉搏為主,而是以火炮之強大火力為主;搭載的陸戰部隊之配備也以火器為主,孤把這種部隊叫做『水師陸戰隊』,其做戰不以深入內陸為主,而是憑藉戰艦的機動力迅速打擊敵人;無論是艦隊還是陸戰隊,都要精練,也就是單兵作戰能力要非常之強。而這些火器的搭配以及戰法的演練就要靠迪馬斯的幫忙,畢竟他在西洋的正規海軍中服過役嘛,不知迪馬斯有沒有興趣?」

陳邦心道:這個迪馬斯還敢不答應,別說先前主公於他有救命之恩,讓他說不出別的;就是他想不答應,沒有主公護著,他也插翅難出這金陵城。不想卻聽迪馬斯問道:「我非常願意原幫助殿下,但不知殿下要付給我多少錢?」

不僅陳邦沒有想道,就連沈仲玉也沒料到,迪馬斯話音剛落,沈仲玉就罵道:「啊,呸,好你個迪馬斯,你還要不要臉,沒有我家主公,你一條濫命今早就沒有了。」

迪馬斯卻笑道:「沈,你莫要急,如果我沒在王國艦隊當過炮手長,也許殿下根本不會救我,對吧!」

付明對他的討價還價還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這些年迪馬斯是以走私為生,讓他去做這樣一件跟他沒有關係的事情,他當然會要報酬,但也不能讓他這樣的有恃無恐。於是,他跟著說道:「迪馬斯,如果你以為我們是想利用你而去救你,那你可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了,在西班牙、在英國,甚至在瑞典,身手矯健的炮手長和優秀的船長、船員比比皆是,如果要花錢,孤找他們冒的風險要遠遠比你少的多。可是,因為你與沈兄的關係,孤決定還要把你救出來,他還是說你是個英雄,不象一般商人那樣見利忘義,看來孤和他都想錯了。」

他這一席話說得迪馬斯非常不好意思,按說西洋人雖然都重實利,但是真正的西方騎士更把榮譽看得高於一切,為了這個甚至犧牲性命往往也在所不惜。迪馬斯雖說是個猶太人,但他自幼仰慕騎士精神,非常佩服傳說中的那些偉大英雄。這時聽人家曾經把自己也看作英雄,當然令他發窘,從心裡講,他也並非不想報恩,只是過於精明的他不願意讓別人以用救命之恩要挾他罷了。看見其他三人都在看在自己,迪馬斯只好硬著頭皮說道:「看來我是誤解殿下的好意了,我又沒說不做,但工資還是要開的,否則我靠什麼生活,要知道我在海上一個月下來可以賺幾千個銀幣。」

沈仲玉捶了他一拳頭道:「你哪艘破船早就沉啦,你還靠什麼賺錢哪。」

付明笑道:「孤答應你,每個月都會照例發薪水,但有一點要說明,如果你不要工資,你可以參加分紅,否則可就每機會啦。」

沈仲玉與陳邦都聽得有些納悶,迪馬斯聽到此言,卻眼睛一亮道:「不知殿下所說的分紅指何而言,難道殿下也要開公司嗎?」

付明點頭道:「當然要開,而且要開大公司,開的要比荷蘭的聯合東印度公司還要大。但要開海外公司就必須組建海軍,就必須有軍艦、有火炮。」陳邦更糊塗了,沈仲玉從前必竟出過海,知道東印度公司是什麼意思,心道:主公怎麼又說到這個了,開公司跟恢復大明江山又有什麼關係。

迪馬斯聽了大喜,急忙問道:「如果不要工資,我可以分得多少股份。」

付明反問道:「你想要多少?」

迪馬斯心道當然是越多越好,迫不及待地說道:「如果只讓我出力,不需要任何前期投資,我只要百分之三十。」

付明心道:你還真貪心,但仍問道:「迪馬斯,不知你當初為何參加西班牙海軍,難道僅僅因為喜歡軍旅生活嗎?你要認真回答,否則你可能一無所獲啊?」

迪馬斯這時與其他兩人一樣摸不到頭腦,這剛剛說要開公司,怎麼又說起迪馬斯的陳年往事了。雖說三人都是當世瑜亮,但是象付明這樣的跳躍思維讓他們也難以適應。迪馬斯只好嘆口氣道:「因為我父親是猶太教的長老,他非常想團結全世界的猶太人找到一片海外樂土定居下來,重新建立從前的以色列國,從而不再受外族的壓迫,創建起就象所羅門王時一樣強大的猶太國家。但他失敗了,連我也被迫離開祖國,流落異鄉。」

付明心想:果然如此,否則以猶太人的個性又怎麼會做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於是他又說道:「那個國家真的是你的祖國嗎?迪馬斯,這是你的一廂情願吧。一個人要想成為英雄,就必須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孤不知你的父親是否還在人世,但你如果能夠達成他的心愿,那就足以千古留芳。迪馬斯,你想過沒有,讓千千萬萬個你的同胞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國土,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你眼前。」

看著迪馬斯不可置信的表情,付明繼續說道:「這是真實的,迪馬斯。只要孤能統治中國,那麼要開幾個印度公司都不在話下。而你,迪馬斯先生可以從孤這裡得到足夠的艦隊和兵力,孤甚至可以幫助你在淌滿奶和蜜的小亞細亞故土復國。」

迪馬斯想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了,他太了解中國了,這個強大的帝國如果決心做海上貿易,那麼世界上還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他的腳步。而自己若想實現猶太民族幾千年來的復國夢,這個機會可千載難逢,於是他急張地問道:「我怎麼能夠相信殿下的承諾。」

付明回道:「因為孤也想向海外發展,孤需要可以依賴的朋友,而猶太人成功復國后就可以成為我國最親密的夥伴,因為你們也需要強大的朋友。」

迪馬斯當然更相信這種利益的結合,於時他喜道:「殿下,成交,只要殿下信守諾言,迪馬斯從心裡願意幫助殿下實現大業。」

付明也很興奮,無論如何,自己找到了一個通往大海的領航人,未來這樣的人才或許會有很多很多,但萬事開頭難,這第一人卻非常難得,於是他也說道:「迪馬斯,孤定會說到做到,雖然我們中國人不信上帝,但我們頭頂青天,腳踏黃土,最講信用。孤是天之子,孤對蒼天發誓,永不反悔,矢志不移地幫助猶太民族實現復國大業。但現在孤需要的不是合伙人,而是你的忠心。」

迪馬斯當然明白付明的意思,他用西方騎士的最高禮儀,即單膝跪地,向付明效忠道:「偉大的獻王殿下,我拉奧.迪馬斯在主面前向您宣誓:只要您堅守您的誓意,您將永遠是我的王,我也當永遠效忠於您。」

沈仲玉聽罷,非常高興,上前抱住迪馬斯道:「老迪,從今往後,你我可是同殿為臣啦。但以後,你對主公要稱臣,知道嘛,不能你呀,我呀的。」陳邦也上前與他客氣了一番。

付明接著說道:「那麼我們繼續議題,上次孤已經說過,新建的水師部隊不僅是救急,而且要為將來全面改革軍隊編製裝配做一個前期的摸索過程。現在,孤先說一下自己的想法,陳先生你做記錄,就按孤此前設計的《會議記錄》格式書寫,本次會議形成文件既為『水師組建條例』。所謂會議,是會而後議,議而有果,不尚空談而講求務實。在會議上大家暢所欲言,得出結果,進而形成文件后就必須按照執行,不得違備」。

見陳邦準備好后,付明接著說道:「開始記錄:首先強調,本次會議所有議題均屬絕密,與會人員不得向外透露,否則以叛亂處分。先講戰術面,第一,必須建立起一支全部火器化的水師。這支水師包括艦隊和直屬陸戰部隊,孤暫時把他們叫做長江艦隊和第一海軍陸戰團。第二,無論是艦支,還是陸戰團都要精練,不要一意擴張,要知道這種部隊的造價非常高昂,不僅裝備精良,訓練也必須嚴格,日常操練細則由迪馬斯負責,務必形成士兵的高度紀律性;第三,編製與裝備細則等孤說完之後再議。再說戰略面,第一,湖南系根本重地,而守湘必用湘人,但湘人戀故,世人皆知,除按孤前所說的建立起鐵的紀律之外,還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要當兵打仗,也就是宣傳鼓動工作必須同日常訓練相結合,在此重複一點,我們的部隊不得擾民,否則殺無赦。此事由陳邦負責;第二,以目前之計,當是在適當時機控制朝廷為上,進而扼守東南,虎踞龍蹯,則半壁可保,到時候,汝等湖南之師立即進抵武漢、荊州府,再圖進襄陽,則長江上游可固矣;三、我方太過弱小,而要圖取朝政,東虜可能不會給我們太長的時間,孤推測東南劇變當在明年初。岳陽系湖南門戶,長沙系湖南之都會,而常德則是湖南西陲重鎮,如果大勢已變,駐洞庭之水師必須主動出擊,以孤的名義立即佔領此三鎮,進而控制住湖南全境,等待孤的進一步指示;四,如果東南不保,我們的反清大業必將更加困難、時間也會更加漫長,要做好在湖南,乃至大西南長期抗戰的準備。守湘,境外有三面,北面是鄂,西面是川,東面是贛,防鄂、川之關鍵在岳陽,此處還需細心經營,水陸方面工事應該提前動工;以上這些湖南內部事宜,由沈仲玉按本次會議形成的《水師組建條例》全權負責,水師組建的整體實施也由沈仲玉按例總負責。好,孤就說到這裡,各位有什麼想法也請提出來。」

迪馬斯見其他二人還在思索,便首先說道:「我,噢,臣對中國的地理並不熟悉,臣還是說說裝備與部隊編製的事情吧。以臣的經驗,如今的海戰,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舷側炮火力,再加上靈活的指揮以及高超的駕駛技術就能夠取勝。所以,目前的主流戰艦是桅帆舷側炮戰船,也就是將火炮置在甲板側面,甲板可分多層,最多可以置炮近百門,作戰之時,排成縱列,努力搶佔上風位置,而後炮火齊射。從前,臣曾多次出入長江口,還曾深入江上近百里,臣以為這樣的戰艦,完全可以在長江作戰。但是,以目前的時間,想到歐洲購買這種戰艦根本就來不及啊,更別說安裝哪些艦載火炮。」

付明點頭稱是,然後問陳、沈二人:「江南有沒有此類船廠或這樣的炮船?」二人都搖頭,迪馬斯這時象有先見之明一樣地笑道:「臣還有一個辦法,只要殿下出得起錢,價格公道,臣可以將東半球所有的海盜船和私掠船都買回來,還可以為殿下雇來非常多的海軍人才。」

付明聽了心中一陣苦笑,好啊,後世史書上將如何記載這段中華海軍的創建史:由海盜船組成中國第一支艦隊。他看看陳、沈二人,沈仲玉忍不住說道:「主公,自從禁海后,從前的大船廠都早已被勒令關閉了,如果能買到現成的船隻最好不過,只是不知質量如何。」

迪馬斯忙答道:「質量非常好,都是在深海航行的戰艦啊,在內河中還不輕鬆,事實上,臣就是湊齊了,也不過百餘艘。」

陳邦也比較務實,但仍然有些疑慮道:「船固然可以買,但讓那些西洋人到我中華腹地來,恐怕不妥。」

迪馬斯哈哈笑道:「他們不來,誰能把船開到長江,又有誰教我們的士兵航海和戰鬥。」

付明聽了三人的意見,心中才有了計較,便說道:「你先說說這樣的船要多少銀子。」

迪馬斯忙報價道:「海盜船和私掠船當然不能和相比正規的軍艦隊相比,所以可能大多數只安裝了24門炮甚至8門火炮,價格也不一樣,按中國的白銀計算,最多的三、四萬兩,便宜的也就一萬多兩。」

付明等三人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會如此昂貴。迪馬斯看三人的樣子,忙解釋道:「臣迪馬斯對主發誓,這價錢絕對公道,臣絕不想從中牟利。」

付明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先買5艘24門炮的戰艦,艦上不要戰鬥人員,只要能開回來就可以,但所有這些開船的西洋人到了洞庭后都要做教官,要訓練我們的水師官兵。迪馬斯,此事由你全權處理,無論是戰艦還是教官,孤都要最好的,希望你不要貪圖眼前的利益而忘記更長遠的大計。」

迪馬斯聽后嚴肅地回答道:「請殿下放心,迪馬斯是個重信譽的人,殿下可以問問與臣打過交道那些中國商人就知道了。」

付明心道,當然要調查,見沈仲玉與陳邦也沒了意見,便說道:「不過,此事還要再延幾日,畢竟是筆大數目,孤還要想方設法籌集。艦隊的事情就到這裡,那麼陸戰隊的裝備各位有何想法。」

迪馬斯見陳邦與沈仲玉二人又向自己望過來,忙說道:「臣雖然不是陸軍出身,但臣非常崇拜瑞典偉大的古斯塔夫國王,因此對陸戰也略知一二。瑞典步兵主要由長予兵與火槍兵組成,他們組成方隊,在做戰時火槍兵在長予兵側翼,先由他們按列輪番開槍,而後長予兵或者保護火槍兵上膛或者直接沖向敵人進行肉搏,但遇到騎兵,除非有足夠的火力,否則根本沒有辦法跟對手抗衡。所以,偉大的古斯塔夫採用齊射方法以增強部隊的火力。所謂齊射就是讓三排滑膛槍士兵同時向敵人進行射擊。這樣一來,雖然不能保持火力的不間斷,但是實踐證明,在發起衝鋒**前逼近敵人的幾分鐘內進行一陣猛烈的射擊,其效果非常好。否則用反方向行進換裝彈藥要化費半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為了加強輕武器的火力,他們還增加了3磅炮彈的炮火支援,這種炮長度為4英尺,連同炮架重625磅,非常適合殿下為陸戰隊設定的任務,而且採用整裝式炮彈,裝彈程序被大大簡化,也提高了炮彈的發射速度。我們的陸戰隊完全可以採用這種模式。」

付明聽罷,又詢問了滑膛槍和3磅炮彈的技術細節,方才說道:「為何不用燧發槍?為何不將刺刀固定在槍管上,這樣不僅可以將槍做為予來使用,而且槍膛還可空出來進行射擊。」

迪馬斯聽罷不由地佩服道:「殿下真是聰明,臣就從沒想到可以將予尖固定在槍管上,如果可以行得通,對於軍隊來說,這將來是偉大的進步,從此不會再有長予兵和火槍兵的區別了。至於燧發槍,臣也聽說過,雖說不怕雨而且更加自動,但是準確度卻不高,所以在歐洲還沒有哪國的軍隊正式使用。瑞典的火繩滑膛槍重量比別國的輕,口徑和裝葯已經標準化,並且使用紙彈筒,應該比燧發槍更適應在戰場使用。」

付明心中笑道,步槍嘛,當然見過啦,嘴上卻說:「當然行得通,本朝戶部右侍郎畢懋康大人妙手神工,早就發明了這種燧發槍。前些日子孤的手下曾經給孤找到了一把,孤又讓人送到廣東著名匠師戴永春處改造,現在不僅準確,而且安裝了刺刀。他在刺刀的把上安一個套節,用螺栓與槍管牢固在一起,非常實用。口徑和裝葯的標準化,還有紙彈筒,那位戴永春也早從荷蘭人的槍械中悟出了。天啟初年,廣東的炮仗廠就曾經在一年內連續製造過三十門紅夷大炮,以他們的工藝,將戴永春的試製模型量產應該不成問題」。

說到這裡,付明見陳邦與沈仲玉也瞪大了眼睛看自己,只好解釋道:「孤早就想到要用槍的事情,所以吩咐司徙清雷與郭遠聰代為打聽,本朝的鍛造水平可是天下第一,廣東又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只要有錢,地上官員也懶得管。而且,火藥、鉛球也都能夠製做,雖然遠一些,但只要我們有船,那麼就不成問題。等各位到南海買回五艘戰艦時,就可以提貨了,千支難說,但幾百支應該沒問題。」

到了這時候,連迪馬斯也不得不佩服這位中國的王子,自己的「主公」,如此高瞻遠矚,一統江山,天下歸心,豈不是早晚之事。

付明接著說道:「按孤的設計,陸戰團的基本做戰單位是排,一排80人,四個排便是一個連,四個連便是一個營,四個營便是陸戰團的主力作戰部隊,其中排下再設四個班,做為最小組織單位;此外,連直屬一個通訊偵察班、一個加強班以做為機動力量,另有一個負責後勤的炊事班;營直屬一個偵察排、加強排、輜重排;團部下設四營,其中一營為炮兵營,其他三個為步兵營,另加設一個直屬警衛連和一個偵察連、一個輜重連,整編人馬接近七千人。」

四個人根據以上內容,又商議了一陣子,付明便宣布散會,明日還是在午後繼續開會。為安全起見,迪馬斯由沈仲玉帶走。見二人已經出了府,付明又讓王朗通知門外放風的郭遠聰手下立即叫郭遠聰前來。時間不長,郭遠聰便風塵僕僕的趕到了回春閣。

付明賜他坐下,才問道:「孤處罰惡奴的事情,京里可是已經傳開。」

郭遠聰忙回道:「確是如此,臣失職...」

付明擺擺手道:「罷了,是孤不讓你管哪些爪牙的嘛,這幾日沈仲玉常來,可有人盯上。」

郭遠聰很肯定地答道:「臣確信沒有,主公讓臣調查的迪馬斯,已經有了些結果。他是西洋葡萄牙國的水軍炮手長,因為是什麼猶太人,而被定罪,所以才到南海做起了走私。但他做主意信譽尚可,而且還有一個中國夫人和一雙兒女」。

付明聽道這個迪馬斯還有個中國妻子,非常感興趣,追問道:「他的中國夫人詳細情況有沒有。」

郭遠聰昨日才開始調查,哪能知道如此詳細,只好說還在打探。付明吩咐道:「關於此人,要繼續仔細偵察,嚴密監視,現在他和沈仲玉在一起,要注意保密,不要讓沈仲玉發現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孤對哪個太監也不利,東廠和宮裡可有什麼動靜?」

郭遠聰答道:「這個太監不是東廠派來的,應該是盧九德指使,出了這等事,他還能不向今上痛哭流涕,聽說皇帝也不太高興呢。」

付明聽了冷笑道:「哼,好啊,孤就不放這個人,看他能把孤怎麼樣。」

郭遠聰聽得直搖頭,但又不好說什麼,又聽主公說道:「你給劉子政帶孤的口諭,孤這裡急需三十萬兩白銀,他現在管了戶部,能否調動出這筆銀兩。如果有異議,孤可以找個時間與他見上一面,總之必須籌到這筆款項。沒有旁事,你就去吧。」

付明看著郭遠聰也翻牆離去,心道:不知何時才能不這樣偷偷摸摸,心裡便有些不快,想領著明月出去逛逛,才想到他可能還在施刑呢,忙叫丫鬟用暗號去打個招呼。

不多時,明月到書房請安,付明笑道:「午飯吃了嗎?」

明月答道:「回主子,明月吃過了,明月更不會累,謝主子關愛。」

付明呸了他一下道:「你還挺會自做多情,怎知孤會問你累不累。」

明月笑道:「主子最是愛護明月,明月也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

付明站起身道:「孤要到夫子廟走走,你要不要去。」

這金陵的風光有一半是在秦淮,秦淮的繁華卻有一半在夫子廟,明月聽說主子要領著自己去玩,當然非常開心,忙答應下來。又聽付明說道:「你去把冬梅也叫上」,心道:就知道還要帶她。

主僕三人帶著王朗、姬際可二人很快就到了夫子廟附近,雖說已是傍晚,這裡依然很熱鬧,付明指著遠處依稀可見的通濟門道:「這秦淮河在通濟門分兩支,一隻繞道南城牆外向西流,稱為外秦淮河;另一隻通過東水關進了南京城,這才有了「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十里秦淮啊。」接著又介紹了一番從書中看到的其他秦淮典故,其他四人也都是第一次到南京,聽獻王說了方才知道這許多,冬梅其心可可,聽見心愛的人兒如此有學問,當然更添幾份愛意。

此時不僅岸上人多,河裡的船也不少,每一艘畫舫上都該是玉笑珠香,笙歌徹夜吧。船兒一會兒穿過文德橋,一會兒鑽過朱雀橋,來來回回的,好不快活。身邊富貴人家的娃娃此時提著盞小小的花燈準備天黑後用,手裡卻拿著吃的往嘴裡放。看到這些平凡而快樂的人兒和船兒,付明的心情是不會不快活的,但又想到這一切可能會因為韃子南下而失去,便又多了份沉重和無力感,畢竟,他現在是做不了什麼的,雖然老百姓的要求是那麼的簡單。付明有些意興闌姍,但當他看到落日餘暉下冬梅哪張酷似女友的臉寵時,他有些模糊了,彷彿回到了北京的天橋,他與女友在道邊漫步,人也這麼多,也是如此的熱鬧。很自然地,付明上前一把抓住冬梅的手,就象當初牽著「她」的手一樣走在這十里秦淮上。有明一代,男女之防甚嚴,當街由男人牽著女人的手,雖然有過,但畢竟少見,就有如後世當街擁抱一樣的引人注目。冬梅臉羞得通紅,心裡卻甜得砰砰直跳,手便攫得更緊了。

付明領著冬梅走進一個珠寶行,問她:「你喜歡什麼,本少爺都給你買。」

冬梅歡喜得很,但她素來節儉,只是仔細地挑了一對便宜但還合心意的玉耳墜,付明看著她帶上,才領著眾人回到街上。

走了不遠,迎面卻走來一個相面的。付明見他打扮得矮小齷齪,正要繞過去。哪人卻跟了上來,說道:「這位少爺,小人通解奇經八卦,算命奇准許,不知少爺有沒有興趣看看你與這位小姐的緣份。」

王朗正待喝罵,卻不知這話正說到付明心上,他也想知道呢,不想回過頭時,卻發現那算命眼中一亮,哪瞬間的光華讓他非常意外。

那相師這時差點納頭跪下,這少爺身上的王者霸氣看來雖然強行收斂了許多,但在算命的眼中卻依舊非常強勁。王者之勢,他看得也多了,卻從未有象這少爺如此耀目,難道真龍天子真如自己所算的,便在東南形勝處。再想到最近南京城來的人物,那麼對面之人的身份幾乎是呼之欲出了。好在,他見多識廣,所以仍鎮定地說道:「那位小姐也請轉過身來。」

冬梅再怎麼說也是個大姑娘,如何好意思。付明見了,哈哈笑道:「罷了,明月賞他一些銀兩。」

相師卻道:「小人不收無功之祿,既然小姐不想算,哪就給少爺算上一卦吧。」

付明臉色一沉道:「不算了就是不算了,羅嗦什麼。」便甩身要走,那相師卻他從眉間一閃而過的一點陰晦中看出了什麼,跟上一步道:「這位少爺,十天之內會有一個劫數啊。」

主僕五人聽了都暗道晦氣,出門本來是要尋開心,卻碰到了這樣掃興的事,看姬際可的樣子想要教訓他,付明擺擺手,示意不必理他。

不想那相師又跟進了一步,再次說道:「少爺!小人二十年從未算錯過,你不可不信。如果有難處,不妨再來找小人。」付明冷笑一聲,沒再理他,領著眾人揚長而去。

這時候的付明當然不會明了,命運已經安排他在不久後去接受一次生命中不得不承受之痛;而且,輔助他爭霸天下的文臣武將雖然還有多位沒在他的生活中出現,但大部分都已經或有意,或無心的來到了這自古佳麗地,金陵帝王洲。大風起兮雲飛揚,組成中華帝國皇帝寶座上朵朵祥瑞的雲朵,勢將隨著萬里長風,逐漸聚合,而王座四周的熱血與烈火也註定要從這七朝古都開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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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水火兼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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