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失吾愛
就在香草亭中諸人在商量如何救出顧媚時,付明已經回到了回春閣後花園的書房中。這一夜極盡聲娛之樂,身心不知怎地比做實事還要疲乏。顧媚被他帶到了上次就坐過的位置上,她的一雙鳳眼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惡人。人生就是這樣,命運常常會將你與本不相干的人扯到一塊,然後便象麻繩一樣扭在一起,任你想逃也逃不掉,想再親近,也未必能夠。
付明問她:「要喝水嗎?孤實在是渴了」。顧媚沒理她,一言不發,這讓付明不由得想起上次兩人在書房中的情景,心道:宿命!而後,有些心虛地向門外看去,那位名劍第一人這次不會再來吧。
謝希真沒到,朱明理卻來了。他在香草亭外等了很久,本來卞賽力邀他前往的,但想到要與主公避嫌,便只在亭外暗暗守候著。剛才,送卞賽回不倒居,一路上愛人還一再埋怨他關鍵時刻沖不上去。朱明理在卞賽面前永遠都是好脾氣,但從不倒居中出來,卻懷著一絲懊惱與不解,趁著夜色一路悄悄地進了回春閣。外面的布防很容易躲過,在書房門前守防的王朗和姬際可卻沒那麼易與,好在都是熟人,王朗不知主公是否想讓顧媚知道朱明理的事情,於是在書房報道:「王爺,有位熟人見駕。」
付明把門打開,見是朱明理,非常高興,這兩天沒見到他,心裡也有些挂念。雖然房中還藏著個顧媚,也沒在意。
朱明理一進屋,便看到了憤怒的顧媚,這使他頗有些難為情,畢竟這次與上回不同,一來,上回蒙著面;二來,現在她是自己情人的好姐妹,所以在見過主公后,難得禮貌地跟顧媚打了聲招呼。顧媚卻有些納悶,這人不是與獻王鬧翻了么,怎麼還搞在一起。
付明笑著指向顧媚,「明理,等一下談完了事,把她送到安全的去處,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賽賽。」
顧媚眼中又閃過一絲疑色,不知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卻聽付明繼續說道:「際可,你將顧小姐送到冬梅的房中休息,反正明理也在這兒,安置好顧小姐后,你和王朗都去休息吧!」,這下也不由她是否同意,便被帶離了書房。
朱明理的疑慮早被付明看在眼中,付明讓他坐下后,簡單地跟他說了一下當前的形勢,把今晚發生的事情也大致向他坦白了一番,末了問道:「明理,你老實說,守城的京營戰鬥力到底如何?緊急時刻,你能帶出多少兵馬?」
朱明理對主公今晚處理事情的方式多少有些不能認可,但見主公這樣信任自己,心裡不由得非常感動。他盤算了一陣,明知主公會失望,也只能如實回道:「不瞞主公說,目前駐紮在京城內外的京營總計有馬步兵不足萬人,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有一半吧。再算仔細些,臣領左營,總計有騎兵一千人,步兵三千人,均配備火銃,但按本朝慣例,這些火器平常都被鎖在軍械庫中,難得一用,這麼多年了,也不知是否還完好無損。而且,這四千多人都是些兵痞子,主公,你想,能到留都來當兵的,不都是走些門路才來的。至於指揮權,現在的九門提督雖然回廣東探親去了,但只有左營暫時都歸臣料理,右營歸馬士英的兒子副將馬順定掌管,兩營之中,右營又稱內八營,是皇帝的禁衛軍,專守皇城;而臣的左營,又稱外八營,只能在城外駐紮,沒有聖旨,不得擅入京城。好在臣手下的這些兵痞子雖然無賴,但卻最聽臣的。到了時候定會全部帶出來溜溜,但要讓他們打勝仗,難啊!」
付明聽得心煩起來,堂堂大明留都,江南命脈一線,竟然是這樣的防守實力,黃得功東下金陵,所部兵馬計十萬之眾,即使朱明理率部入城,繳了右營的械,到時如何又能頂得住十萬大軍,看來宋矮子說的辦法太過冒險。照錢謙益的布置,就算劉澤清一路南下,早於黃部之前進京,那麼也得與黃得功來一場火拚,到時候,還沒等闖賊、清兵到,金陵就先成了人間地獄,都不是些好辦法。自己手中的牌也不多,南京這個朝廷更不能輕言放棄,於今之計,只能是再忍一忍,靜觀其變。想到這兒,他用商量的話氣同朱明理說道:「明理呀,你怎麼看未來京中的形勢和走向?」
朱明理自從跟隨了獻王,就常常在想如何打開現在的局面,但是可以切入的點太少了,主公身邊的幹將,不知為何又都被主公派了出去。他對主公是非常崇拜的,因為君君臣臣嘛,既然認定了主公,就要生死以命。但人都是思想的,所以有時他也會想,為什麼象陳邦那樣本應貼身的謀士也被主公放了出去,難道是主公疑心太重,怕這些將領未來也會擁兵自重?一想到這兒,他就不敢再想了,主公許下諾言,讓自己將來也領兵一方,那麼豈不是對自己也會不放心。每當想到這兒,他的心就冰涼冰涼的,好在他能自我安慰:帝王之術浩如瀚海,不是象自己這樣的人想懂就能懂的。這時聽主公問起,朱明理忙回道:「主公,東下、南下兩股重兵,都非臣的兵力可以抵擋,於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話雖如此,如果主公讓臣立即率兵起事,臣萬死不辭!」
付明追問道:「如果咱們明晚就動手,你說黃得功還敢進京嗎?」
朱明理馬上回道:「臣愚魯,但也知道三國時有個董卓,主公不怕黃得功成了董卓嗎?」
付明心道,這個朱明理平日里雖然無賴,但是看事情還是很準的,深得吾心。試想自己即使登高一呼,在京的文武百官也積極響應,但當黃得功進京后,還不得受制於人。於是點頭讚許道:「明理啊,你言之有理。這些日子,找些機會,不動聲色地將火器從庫中取出來,京營也該好好練練,以備不時之需。」
朱明理有些猶豫,「主公,留都掌管軍械庫的是守備太監韓贊周,臣雖與他相識,但不素無往來,如果冒然去要,可能不妥。而且不瞞主公講,內八營這些日子早就開始練兵了,但是上峰卻沒有指令讓咱們外八營也跟著練練,臣猜測是不是朝中有人對臣已經起了疑心。」
「噢」,付明聽罷也算計了一番,搖搖頭道:「明理,孤卻不這麼想,如果朝中有人懷疑你,大可將你撤職嘛,又何必厚此薄彼呢。孤以為越是這樣,你卻越安全。若是孤所料不差,定是馬士英想讓自己的兒子獨撥頭籌,更有可能是馬瑤草想搞起一支真正的精銳,培養私人武裝。他們越是這樣做,你呢,反倒越容易達到我們的目的,只要你去找朱由菘鬧,皇帝老兒再糊塗,也不會讓右營兵馬一支獨秀,否則還設內外營幹嘛。只要皇帝下旨,一切自會水到渠成,到時候,你也大可不必象孤適才講過的那樣不動聲色,你練兵練的越火紅就越好,懂嗎?」
朱明理立即領命,等主公的下一步吩咐。付明卻嘿嘿笑道:「好你小子,這才不過幾天,就把賽賽給搞定了。可不要做個負心郎,切記,切記,否則孤定不饒你!」。
朱明理愣了一下,他不懂「搞定」什麼是意思,等反應過來后,也跟著嘿嘿笑道:「還賴主公提攜,臣沒齒難忘,定會銜草以報。不過主公也是英明神武,竟然把冬梅給搶了回來,還瞞著臣,真有你的。」
付明聽罷神色黯然道:「你有所不知,根本不是孤救的,她現在何處,連孤也不曉得。」
「噢」,這完全出乎朱明理的意料,「難道還有人對冬梅感興趣?」剛問起,他就後悔了,自己也太口沒遮攔。
付明卻沒在意,他從沒指望從朱明理的嘴裡能吐出象牙,苦笑道:「說來你不信,冬梅是被謝希真救走的。」
「那個女淫賊!」朱明理見主公沒罵自己,越發的放肆起來。「原來是這樣,主公請放心,即使謝希真有磨鏡之癖,主公也斷不會有什麼損失。臣看謝希真雖然有些潑辣,但卻更有味道,國色天香的,也算一等一的美女了,主公倒極有可能一箭雙鵰呢!」
付明聽他說得難聽,正要罵他沒規矩,門卻被人撞開。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進來的人正是謝希真。屋裡的君臣二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神州第一劍脾氣不太好,尤其是朱明理暗罵自己口臭,以後定要好好改正,當下擠出了個笑臉。
謝希真還是一襲青衫,只是一向俊朗飄逸的神情這時有些不同,雖然嘴角還藏著她獨有的那種冷笑,在書房中的君臣二人看來,卻分明有些猙獰。朱明理幾乎是下意識地,站到了付明的身前,就是死,也要護著主公。付明看在眼中,心底一陣感激,但他輕輕推開朱明理,正待要親自解釋一番時,謝希真卻凜然指著朱明理道:「小子,你尋死!」
付明二人這時卻發現她有什麼地方不對,果然,謝希真剛說完這段話,便噴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下便委頓在地上,沒了知覺。
付明連忙上前探視,朱明理這時卻急張得很,天下竟有人能把謝希真傷得這樣重,那些人也不知有沒有跟過來,身子便趴在窗前向外張望。
付明摸摸謝希真的脈息,好在她還活著,扶住她後身的手這時卻感到粘糊糊,換手抽回來一看,竟全是血,他抬頭對正在窗前守護的朱明理下令道:「明理,快去叫王朗和姬際可。」
「是!」,好在是深夜,院里也沒人,朱明理躡手躡腳地剛出門,就踩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個女屍。在秋風瑟瑟的夜裡,朱明理不由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仔細觀察一下左右無人,便將屍體翻轉過來。
是冬梅!!!
朱明理的腦子轟得一聲響了起來,這個女孩前幾天還好好的活蹦亂跳,怎麼就死了。好在他也不是常人,冷靜的很快,心道:主公雖然將這姑娘送給了皇帝,但心底里卻是說不出的捨不得,如果立即將消息告訴主公,實在不能保證他能否堅持得住。
於是朱明理沒敢立即去叫付明,他對回春閣也算熟門熟路了,不出片刻,便把王朗、姬際可,還有明月一起叫了出來。到了院中,明月雖然沒有其他人功夫好,但人小眼尖,早就看見了冬梅的屍首,差點叫出聲來,卻被朱明理一把捂住了嘴,在明月耳邊輕聲說道:「別出聲,把屍體搬到她從前的屋子中,再把院子里的血跡都清理乾淨!」
明月雖說從前跟著主子見過不少生死廝殺的場面,但此刻見到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兒,竟然不知為何就死了,心裡也有些害怕。說實話,他跟冬梅關係一直不太好,可是日久生情,冬梅雖然直爽,但為人卻很厚道,在下人們中間很有人緣,兩人也就沒有開始時那麼緊張。他也漸漸明白主子身邊既需要自己這樣的小奴才,更少不了漂亮的女人,便也認了命。尤其是最近,主子把冬梅送進宮的事,讓他很同情這個女孩,說到底,他與她都是下人,算是同命相憐吧。他一邊抬著屍首,一邊在嘴中念叨著,什麼「見怪莫怪」,「冬梅姐姐,我可沒得罪你呀」,「老天爺,早讓冬梅姐姐安息吧」的話說個不停。
等朱明理安排好了,三人才急忙進了書房。付明等得有些焦急,見他們進來時,神色間竟都有些慌張,再斜眼望去,明月也不知在院中在做什麼,便厲聲問道:「明理,你們有什麼事瞞著孤?」
朱明理知道瞞不住了,「主公,冬梅、冬梅她……」,沒等說完,付明就意識到完了。事實上,剛才付明就在想:冬梅與謝希真在一處,定是凶多吉少。但等真的聽到噩耗,付明還是不能接受,他眼前一黑,本是半蹲著在探視謝希真,這時竟撲通一聲竟坐到了地上。
「都怪我,都怪我」,付明感覺自己要崩潰了,多日來他就受良心的折磨,現在事實終於發生了,自己連身邊的人都沒法子保護,還談什麼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主公,你要振作」,朱明理第一次看到主公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非常擔心,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失心瘋了,那麼重整河山的大業可就全成一場空了。「主公,咱們男人,生來就是要到世上受苦的,你忘了嗎?」朱明理沒指望說這樣的話會讓主公好過一些,只望他別象現在這樣嚇人就好。
王朗這時還比較冷靜,他檢查了下謝希真的傷勢,對付明說道:「王爺,他的傷勢在後身,那一刀砍得太深了。」
朱明理見主公目光獃滯,沒有言語,只好替他問道:「是什麼刀砍的,要不要急。」
王朗搖搖頭道:「我沒見過這種刀痕,但傷得很重,如果不馬上包紮,可能有生命危險。」
姬際可平時非常喜好擺弄兵器,聽罷,伏下身仔細看看道:「是東瀛倭刀,他可能是被倭人用刀高手所傷。」
朱明理這下急了,要給謝希真包紮,她可是女子。再說,誰敢給她包紮,等她醒了,不被手刃才怪。要去找丫鬟做,那不是等著暴露嗎?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付明與謝希真之間說不清、理還亂的關係。所以,現在只有主公動手,或許還有可能救人而自己不至於喪命。於是,他搖了搖仍在發獃的主公,急切地說道:「主公,你再不振作,謝希真就沒命了。死了一個丫鬟,你用得著那麼傷心嗎?誰讓你當初把她送人,你根本就沒把她當人看,人死了,還憐惜什麼!這還有個大活人要救呢?」一番話說得姬際可與王朗二人直冒冷汗,王爺雖然年少,但有時也會變得性如烈火,若是換在平時,早就發怒了。
付明這時腦子裡全是冬梅的音容笑貌,但他的腦子經過了三百六十年的洗禮,到底是比常人強健,漸漸從最初的震撼中緩了過來,隱約聽朱明理說起誰要沒命了,後面的話卻都聽在耳中。他一把抓緊朱明理的脖領,兩眼像能冒出火來,「丫鬟怎麼了?丫鬟就不是人?」
朱明理知道這時心軟不得,冷笑道:「別人或許把她當人看,你卻把她像牲畜一樣送了人,你還假裝什麼傷心。」
「你不懂」,付明聽罷頹然地鬆開雙手,「你不會懂的」。
「哼,你就是怕死!」
付明茫然道:「孤會怕死,孤不是膽小鬼」,說到這兒,付明終於靈台一現清明,「你個朱明理,你找死!」
朱明理見他恢復了理智,急忙跪在地上,說道:「臣知道主公是委曲求全,是為了大明江山,是為了更多的百姓不受離散之苦。臣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只是想讓主公受些更強烈的刺激,快些恢復正常。」
付明這時扶著書桌,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孤明白你的苦心,不會怪你。你還是站起來說話,先說說冬梅的身子在何處?」
「被明月抬到她從前的卧室去了」,朱明理馬上回道。
「不行,顧媚還在那間屋子呢?」付明還沒忘顧媚的事。朱明理卻一拍腦門,飛快地向外跑去,他真怕聽見顧媚的尖叫聲。
付明看著他跑走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個朱明理有時粗中有細,有時也會幫些倒忙。看著仍在昏迷中的謝希真,他又向王朗與姬際可二人問起謝希真的傷勢和救治的方案,聽罷,一把抱起謝希真已經變得鬆軟的身子向自己的卧室走去,身形卻略有些踉蹌。
付明好不容易把謝希真的身子放到了床上,這時的謝希真滿臉冷汗,面色蒼白如紙,口角慢慢地滲出血水。平時高傲而光芒刺目的太陽的驕女,這時就像暗淡的月色一樣平靜而凄美。付明暗道:沈兄,對不住了,事緊從權,孤還是救人在先。
為了裝扮成男子,謝希真的胸前捆了一大圈布條,付明為療傷方便,奮力扯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快就看到她美麗而蒼白有力的身體。在這一霎那,付明簡直有些透不氣來,即使他來自二十一世紀,也從沒看過這世上竟會有女人,她的身體可以這樣完美地結合了絕倫的艷色和強勁的力量。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付明的心情也糟得不能糟,他實在沒心思多想什麼,只是急忙翻過她的身體,察看她背上的傷勢。
幾乎致命的一刀險些砍進謝希真的骨頭,而且刀口猙獰可怖,再差不到半寸便是心臟。付明再仔細觀察發現,這一刀的著力點非常準確,直接從骨骼間穿過,以減少一切可能的阻力奔向心臟。付明的江湖經驗談不上豐富,但也能判斷出:操刀人手法非常專業,當是職業殺手,其目的很簡單,無非是要讓謝希真一刀斃命。好在傷口沒有淤黑,只是鮮血不斷的滲出,付明這才放下心來,那刀客竟然沒在刀上放毒!可能對自己的刀法太過自信吧。付明只在上學時的衛生普及課上學過包紮,並不熟練,笨手笨腳地竟將謝希真給痛醒了。
謝希真皺著眉,掙扎著一坐而起,驚覺自己上半身幾近**,不覺眼現殺氣,對付明厲聲道:「你……你竟敢……我要……殺了你!」
付明見她並沒有急忙去掩住身體,知道她扮男人太久,早已不適應做回女人,只能苦笑一下,低聲道:「孤只想救你,並無它念,江湖兒女,生死關頭,就別計較這些小節啦。」
謝希真被巨痛觸醒,勉強發威說了幾句,身子又漸有些不支,顫抖著想要舉劍刺向付明,卻禁不住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付明這次及時地接住了她傾頹的身子,發現她全身火燙,要開始發高燒了。付明一邊勉為其難地替她包紮,一邊擔心她的身體承受不住,卻發現她在昏迷之中仍然極不安穩,不停地喃喃自語,聲音忽大忽小,也聽不清楚她說了些什麼,只是可以感覺到她似乎有著許多難言的心事。付明包紮完畢后,給謝希真披上了一件自己從未穿過的乾淨衣服,又按住手腕查看脈息,心道要糟,這一刀雖然沒傷及心臟,但是力道過於沉猛,幾乎將心脈震斷,現在的謝希真當真是九死一生了。
司徒清雷傳給付明的「九轉太極」這時派上了用場,付明本想把雙掌按在她的後背,就像當初司徒清雷替他療傷時一樣輸入真氣,但謝希真恰好傷在後背,只好將雙掌輕輕按在胸前。
過了半晌,謝希真嚶嚀一聲舒緩過來,卻發現前胸有一雙「魔爪」在恣意撫弄,不禁勃然大怒。實際上,付明並沒有對她不講規矩的動手動腳,只是謝希真這時已經不能分清他在做什麼了。多年來,她固然從沒將自己看作女人,但此身畢竟是女兒身,被男人如此輕薄,又如何能讓她不羞不惱。
付明幾乎是在看到謝希真睜開眼的同時,就急忙抽回手來,堪堪躲過她雷霆般向臉頰扇過來的一記耳光。然後如同條件反射一樣的躍下床來,緊張地看著謝希真,也不知她還會做出什麼。畢竟謝希真的武功太高了,雖說重傷在身,但若鬧出誤會,她要捨命一搏的話,搞不好還是要出人命的。
傷口的流血雖然已經止住,但切骨而過的巨痛仍讓謝希真感到一陣陣痙攣,身體因為付明的運功治療,強壯了許多,這使她還能忍住來自身體的疼痛,用冷冰冰的眼光盯著付明,手中再次握緊長劍。
付明還是看出了她的聲厲內茬,便不再緊張,他也沒心情與謝希真鬥法,轉身走到門前,說道:「謝姑娘,不要再誤會孤了。第一,你可以仔細想想,既然到了獻王府,有誰可以為你包紮,你再運功查查內息,是誰為你輸入救命的真氣;第二,孤想讓知道,即使要輕薄,要找女人,孤也斷不會找你。你的身子還太弱,就在孤這裡休息,等感到身體無大礙了,去留兩自便。」
說罷,付明推開門向冬梅從前住過的房間走去,門前負責守衛的王朗與姬際可急忙搶在他前面,一個攔住了他,一個輕手輕腳地跑到冬梅房間的窗前蹲下。付明愕然,聽身邊的姬際可解釋道:「王爺,朱大人自進去后,便沒了動靜,而且也沒見明月出來,臣等感到蹊蹺,只等王爺出來再做定奪。」
「噢!」付明一愣,剛才忘記問謝希真,傷她之人是否跟蹤而至。難道那名或者那群殺手竟悄悄闖進了回春閣,那麼王府內外的警戒暗哨也全被對方解決了?付明想到這兒,感到有些不對勁,如果是官府授命抓逃犯歸案,早就該高聲呼喝,怎麼會這樣安靜。想著,想著,他的手心也出了點汗,已經有半個多月沒實戰了,心裡既急張又興奮。
「際可,你在這裡守著,莫要讓人傷了謝希真」,姬際可聽罷,明白主公要親自去那房中探視,急忙回道:「王爺,還是讓臣與王朗進去吧!」
付明擺擺手,放輕腳步走到躲在窗邊的王朗身旁,王朗俯在他耳邊報道:「王爺,臣聽呼吸聲判斷,裡面有四個人」。
付明看看院中的環境,這時已經折騰了一宿,東方漸漸發白,空氣中霧氣濃重,王朗明白主公的意思,接著回道:「王爺,臣與際可已經仔細查過,院子內外再沒有其他人等。暗哨也都還在,只是沒察覺有人進來。」
該死!付明心中罵道,郭遠聰的這些手下都是些飯桶,這也不知是第幾次了,被外人如此輕易地晃過,連一點起碼的警覺性都沒有。他向王朗點點頭,王朗會意地猛的一腳踹開門,屋中沒有點燈,王朗雖說能看到人影晃動,但看不清人臉,只好沉聲喝道:「裡面的人說話!」
只聽朱明理說道:「王朗,不要大聲喊!明月在他們手上!」
付明隨後站在門口喝道:「王朗,你進屋,讓明理倒出手來把燈點亮。」
隨著屋中燈光閃亮,付明終於看清了每個人的位置,顧媚坐在床邊,她的身邊站著位壯漢,也就三十歲左右年紀,面色稍黑,唇上留著一抹短而黑亮的鬍鬚,挽著袖子,拎著把長刀,正架在明月的脖子上。明月小臉嚇得煞白,他的腳下便是冬梅的屍體,付明直覺一陣鑽心之痛,不忍再看。朱明理此時站在壯漢的對面,旁邊的桌子上一盞油燈正發著昏暗的光茫,王朗則正守在自己身旁。
看到這兒,付明心中有數,定是明月在將屍體搬到房中以前,這壯漢已經先到達了,剛制服明月,朱明理便隨後而到。這壯漢以明月做要挾,與朱明理對峙,兩人都不想發出聲來,這才會拖了如此久的時間。再看這壯漢,雖說一身便裝,氣宇間卻軒昂有致,隱然有官勢——人若做過官,這身上便有一種氣勢,也有人把這叫做官威。付明斟酌了一下,問道;「壯士,不知夜闖孤王府,有何貴幹?」
那人聽付明自稱孤,沒想到這少爺便是八千歲,眼中有一絲驚異之色,隨後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向付明回道:「王爺,請恕在下不能全禮,在下今日若不能帶走顧小姐,誓不罷休!」
付明追問道:「這麼說,壯士來孤府上,就是為了帶走心愛的女人嘍!」
那人不屑一顧的哂道:「王爺恁地看低小人,小人只是來救昔日的恩人。」
「嘍!」,付明聽得有些興趣,此人也說得上義薄雲天了,為了救自己的恩人,竟敢夜闖王府。這時王朗與朱明理都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只要不是來追殺謝希真的人就好。卻聽付明繼續與那人說道:「既然是救恩人,又為何不大大方方地從孤府上正門進來,而做此等偷雞摸狗的事!」
「哼!小人不比王爺,皇親國戚的,不能明搶,只會暗救!」那人的反應也很會,如此與親王說話,擺明了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王朗與朱明理聽了雖然佩服這人的膽識,卻紛紛站在王爺的立場上喝罵這人不懂規矩。
「什麼規矩,姓朱的定下的就是規矩,按著他們的規矩,小人如何救得出恩人!」那人兀自不把付明這王爺放在眼裡。
「好吧!」眼看著天要大亮,付明沒空與他糾纏,只好與他談判,「你先將手上的人質放掉,然後再說出自己是誰,你總得告訴說你要把顧媚帶往何處,否則再有人問孤要起人來,孤該如何交待啊。你全都說清楚了,孤或許會讓你帶顧媚走,否則,任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別想出回春閣半步。」
眾人不懂人質什麼意思,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那壯漢也跟著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沒言語。付明繼續說道:「這是你最好的選擇,孤說話算話。」
那壯漢卻搖搖頭道:「王爺,那樣小人太不划算,這樣吧,小人把事情說清楚,這小太監卻不能放,什麼時候小人和顧小姐安全地出了王府,小人自會放小太監走。不知王爺是否信得過小人。」
「好!」付明爽快地答應了,「看你沒蒙面,想來也沒想隱瞞什麼,說吧!」
「小人閻應元,現任錦衣衛副都指揮使,去年蒙冤入獄,全靠顧小姐多方照應,才能冤案昭雪,此恩不報,難稱好兒郎!」原來,他就是前文,香草亭中眾人提及的那個閻典史。
付明隱約間感到這人名字好熟悉,於是忍不住細問道:「你是何方人氏!」
「小人祖籍北直隸通州,現在家眷都在江陰縣。」閻應元有些納悶,不知這小王爺為何問得這麼細緻。
江陰,江陰,付明想起自己曾去過江陰,是從北京下派之前吧,原因是要審干,結果把自己一竿子支到了江陰。那是一段難得的清閑時光,自己還曾在那座城市中四處遊覽,對了,還記得那副千古名對:「八十日戴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存大明三百里江山。」絕對錯不了,這個閻應元,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閻典史,就是曾領導六萬軍民抵抗清軍幾十萬精兵,苦守一座孤城長達三月之久的那位大英雄,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付明這時簡直是用崇敬的目光來看閻應元,此人一身傲骨,是有原因的,沒有這樣硬骨頭,又怎麼會做出那等驚天動地的事來。心思到了這裡,付明便有意要結納,於是向閻應元一拱手道:「原來是閻兄,放人不成問題,但不知閻兄可想到書房一敘。」
眾人聽罷皆驚,誰也沒想到獻王會冒出這樣一句來,搞得閻應元也很為難,心道:這小王爺看來很難對付,手腕之油滑與他的年齡不太相符,如果不去倒顯得自己怕了他。他是個豪爽之人,這時冷笑道:「既然王爺相邀,小人哪敢不從,但顧小姐與這小太監卻要一併帶過去,你的手下最好也不要耍什麼花樣!」
付明慘然道:「這個自然,閻兄快請,孤隨後就到。這裡還有位故人,因為閻兄的原因,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經很久了。」
閻應元早就看到了那具女屍,還以為是這狗王草菅人命,這時看付明痛苦的樣子,心下也多出了疑慮,難道此人與傳聞中的不同。他一邊想,一邊用刀架在明月的脖上,邁著大步,攜顧媚向書房走去。
這邊的付明上前將冬梅的屍身抱到了她從前睡過的床上,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懷中的身體冰涼冰涼的,甚至讓他感覺這種冰冷能把自己一起凍透,凍得失去知覺。就在幾天前,這身子還曾在自己的懷中溫潤如玉,但她就這樣去了,用了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也不知她是否曾怨過自己,是否還會像從前那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百依百順。
王朗早就跟著閻應元出了屋,朱明理則仍留在付明身邊,生怕主公還會想不開。付明這次卻清醒得很快,他站起身來,發現冬梅的傷口在胸前,看來是把長刀貫胸而過,她在死前應該沒什麼痛苦,這麼快得刀,定是當場斃命。付明仰天長嘆,為了所謂的千秋功業,自己竟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付明知道再不出去,自己還不知會留多久,現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他最後望了一眼冬梅的身子,卻看到在幽暗的燈光下,自己送給她的玉耳墜正熠熠生輝。他咬咬牙,上前將那副玉耳墜取下來,放在懷中,就算是最後的紀念吧。一時間,在朱明理的角度看來,他的眼光離合變幻,似乎一時間萬千情緒掙扎其中。
付明此時當然看不到自己的臉色,朱明理卻發現:主公的臉上不知為何慢慢地布滿了殺氣,是那種堅硬如岩的冷酷神情。他搞不清主公在想些什麼,卻能感到主公身上氣質的變化。付明卻知道這就是宿命,由於冥冥中不可抗拒的招呼,自己沒有別的選擇。當自己企圖為中華大地的苦難號叫時,對個人的不幸卻只能選擇沉默。燃盡生命來照亮黑暗的人,有時身邊卻根本沒有取暖之火。
付明終於到了書房,閻應元已經等得有些焦急了,他大馬金刀般地跨坐在椅子上,見了付明,仍只是微微欠欠身子。付明也不以為意,點點頭,想說話,才感到適才的啜泣竟讓嗓子哽噎得厲害。閻應元這時也看到這小王爺那微紅的眼圈,心中暗自稱奇后,已經猜出那具女屍究竟是誰了。
付明也沒想瞞他,就勢咳嗽幾聲,算是清清嗓子,問道:「閻兄,今夜怎麼有空來孤府上,不是要全城搜捕嗎?」
閻應元冷笑一聲道:「早知道要找的人就在王爺府上,咱們錦衣衛也不必那麼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的,直接到王爺這來要人不就得了。王爺真是個難得的情種啊!」
付明聽罷,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閻兄,本王看你是個人物,才與你以禮相待。不知你有沒有想過,孤連心愛的丫鬟都會捨棄,難道會在乎一個跟班的小太監嗎?你若再不識抬舉,別怪孤不客氣!」
閻應元頓時感到在自己刀下的明月哆嗦了一下,經驗告訴他,這位王爺不知為何竟真的動了殺機。他的眼光不由地與付明的眼光正面交鋒了一次,饒是他英雄一世,也不禁被對方眼中那似乎來自地獄般的殺氣逼迫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付明見閻應元沒再言語,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下,對他說道:「閻兄,不知你要將顧媚帶往何處?」
閻應元聽罷看看顧媚,這姑娘也被付明的目光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付明沒等二人商量,繼續說道:「無論送到何處,莫要再會仙花舫了,那裡要比孤府上還不安全,懂嗎?」
閻應元跟著冷哼一聲,意思是不用你管,懶得理你。
付明在心中嘆了口氣,對方對自己誤會得太深,不必再解釋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閻應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何人呢?當是最關心顧媚的人,也就是她的那些姐妹,在這些人中誰最有可能幫助閻應元,當是柳如是,因為只有她的丈夫錢謙益是她們這個圈子中最有份量的人。至於寇白門的夫君,也就是朱明理的哥哥,雖然位居顯爵,但是以他的個性是斷不會淌這種渾水的。只是錢謙益用心過於深沉,對妻妾尚且留一手,閻應元與他來往,若不留著些心眼,早晚會出虧的,於是忍不住叮囑道:「閻兄,做人懂得知恩圖報,善莫大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都該多留意,不要被人利用了還被蒙在鼓裡。」
閻應元不知獻王為何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正待說什麼,身旁的顧媚卻哂道:「閻先生,他是個惡人,不要聽信他的話」。閻應元卻不這樣想,他本就有勇有謀,這些年來身上的稜角又被官場上險惡的人與事磨去了不少,聽到有人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哪能不仔細考慮。嘴上卻不以為然問道:「王爺,不知閻某是否可以走了?」
付明從他閃動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話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中暗暗讚許,此人畢竟有些心機城府,聽他問起,便答道:「現在就可以,但是你必須拿出印信來,讓孤相信你確是閻指揮;而且,你要答應孤,不向外說起今晚在孤王府中所見到的一切。」
閻應元一邊站起身,掀起腰間的褂子,露出錦衣衛的腰牌,一邊哈哈笑道:「閻某又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何人會假冒;王爺既然肯放過閻某的恩人,閻某又豈會失信,出去亂說亂話」。
付明穩坐在太師椅上,將身體向椅子後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閻兄請便吧,只要你謹守諾言,孤不會去找你的麻煩。孤本想交你這個朋友的,但我們之間誤會太深了,待事過境遷后,一切都會水落石出。顧小姐,也請珍重吧,孤不送客了。」
待閻應元攜顧媚離開了書房,付明才坐起來,泯了一口桌邊的茶水,是涼的隔夜茶,他皺了一下眉頭,還是多喝了幾口,權當提神吧。然後對站在身邊的朱明理吩咐道:「明理,你讓王郎和際可趁天還沒大亮,快些在後花園找個地方把冬梅掩埋了。人這一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就不必找棺木啦,入土為安吧。」
朱明理聽主公說不給冬梅準備棺材,心下有些不忍,便大著膽子問道:「主公若是怕有人察覺,臣願意趁天亮前將冬梅屍首背出回春閣,找個合適的機會在城外為她選了墓地,好好的下葬。」
付明聽罷像是漫不經心地望了朱明理,然後點點頭,「這樣做當然最好,孤的心裡還是有些亂,難得你來提醒。你說說,是誰有如此本領,能夠狙殺謝希真,還險些成功。」
朱明理被付明這一眼瞅得心裡有些發毛,聽主公問起,忙回道:「主公,據際可察視,二人身上的刀傷都系倭刀所傷,想我中土鮮有人能用此刀純熟至襲擊天下第一劍者,所以判定當是東瀛倭人所為。臣曾聽說,在那東瀛島上有稱為『忍者』的殺手組織,端的是隱忍毒辣,講求一擊必中。這次狙殺者,可能是這些所謂的忍者」。
日本人!付明聽得一愣,倭寇不是早在萬曆年間便被戚繼光等名將剿清了,怎麼還有餘孽在中土遊盪。因為早年受過的愛國主義教育,使他一向對日本沒什麼好感,聽到竟是這些渣子殺了冬梅,心裡不由得怒火中燒,這些該千刀萬剮的矮矬子,待孤大權在握,定讓你們好看。
朱明理見他臉色嚇人,又開始擔心主公是否會傷心過度,卻聽主公又問道:「這些倭人定是受人指使來中土,既然是純粹的殺手組織,那麼定是給付錢的人賣命。明理,你猜猜是什麼人會付得起這麼大的價錢,又有這麼大的面子讓遠在東洋的倭人不遠萬里來中土殺人。」
皇帝!朝廷!盧九德!馬士英!胡人!朱明理的答案多了,總之絕對是主公在明處或潛在的對手。想到這兒,朱明理心中一陣寒氣,主公這裡的守備太差了,如果對方襲殺的對象是主公,那麼豈不也是一擊必殺。
付明也想到了這裡,君臣二人目光相對,都看到了對方的疑慮。付明難得了笑了笑,對朱明理說道:「明理,隋煬帝臨幸武林(古杭州別稱)時,北方大亂,他有京師卻不能回。整日里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朕這大好頭顱,不知誰人來取』。可是等到宇文化及真的要弒君時,卻痛哭流啼,全沒了天子氣派。孤雖然沒有貴為天子,但絕不會那麼怕死,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孤相信謝希真也絕不會讓這些倭人好過,只怕也沒幾個活口了。」
朱明理想想也有道理,不知那謝希真怎麼樣了,正待問,卻聽院外有噪雜聲,二人忙推門探視,卻是謝希真在與王朗與姬際可爭吵,她要到冬梅的房間去,但獻王的兩位貼身侍衛說什麼也不讓。
付明忙輕聲喝止,「都別出大聲,怕全世界人都不知道嗎?讓謝姑娘去!」
謝希真到底是功力深厚,這時走起路來常人已經看不出有重傷在身,但在付明等練家人看來,她的腳步輕浮,當是內息仍不穩定,外傷也仍很嚴重。
回來坐下,付明苦笑道:「明理,還是你說的對,倘若像孤說得那樣葬了,這個謝希真定會鬧個不停。唉,她在孤身邊一日,孤都難得清凈了。」
朱明理想得卻更可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主公,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你朱明理什麼時候在孤面前還做起假來!」付明也多少猜到他要說什麼,便催促道。
「臣以為,這謝希真做事總是任性而為,為人又俠肝義膽,主公將冬梅送進宮,這件事可能會讓她認為主公……」,說到這兒,朱明理斟酌了一下,繼續說道:「會對主公有些誤會,如果這母老虎發起威來,只怕主公會有危險。」
付明非常喜歡朱明理這一點,這些本是自己個人**的事情,只有這個朱明理會沒有任何顧及的同自己談起,要知道付明自己還沒來得及想這些呢,自己好歹救謝希真一命,至於她領不領這個情,可就難說了。不知怎地,他突然問起朱明理:「明理,那你呢,你對孤有沒有誤會。」
這讓朱明理很難回答,如果說沒有,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如果說有,對彼此都太難堪了。付明看他的臉色,便已經明了,在心裡嘆了口氣,嘴上卻沒動聲色,「算了,你也不必回了。等下子,謝希真出來后,你就快些將冬梅的身子抱走,找個妥善之外安葬,將來孤會以王妃之禮為她祭奠。孤讓你做的練軍一事,且記且記。」
見朱明理領命,付明又一次閉目沉思,許多事情已經漸現端倪,江南半壁的命運現在竟決定在劉澤清、黃得功誰先進入南京的時間表上,而自己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竟有些束手無策,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早知如此,何苦要進南京;早知如此,就不會害了卿卿性命。付明越想越是後悔,門卻又一次被人推開了。
付明睜開雙眼,看到的是苦笑著的王朗和竟然身著淡色少女衣裙的謝希真,這套衣裙是冬梅穿過的,好在她也身材高挑,否則謝希真穿來也不會這樣合適。但她這身打扮,別說朱明理的眼珠子差點掉下去,付明也有些驚異。這個謝希真不知為何竟肯著女裝,難道也因為冬梅的事情,受了嚴重刺激,不會吧。
但這時的謝希真,無論如何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雖然能發現她因從沒梳過女人髮式的緣故,只用青巾系住縷縷青絲,然後打了個結將就了一下,但卻因此更有一股超凡脫俗的味道。本就蒼白如雪的面容,冷淡沉靜的氣質,在著女裝后平添了幾份嫵媚,整個人看上去如冰也如玉,顧盼間眼中卻似有隱約的火焰在鬱郁燃燒,反而異常詭艷。
這讓付明忍不住在心裡吟出一句「肝膽皆冰雪,燭照映春紅」,美人是詩,美人是畫,美人是江山萬里,美人是紅顏禍水,美人是英雄氣短,美人是天長地久。相識也近一個月,相見也有數次,這還是第一次讓付明發自內心地用看女人的角度來觀察謝希真,她太美了。眾人都在驚艷,還是付明先開了口,「謝姑娘,請坐。」
謝希真沒坐,卻問道:「你們要把冬梅的屍首怎麼辦?」聽朱明理簡單地說了一番,她才坐了下來,卻向朱明理喝道:「那你還不快去做?」
在隱約之間,身著女裝的謝希真竟讓朱明理感到王府女主人的威嚴和壓力,他硬是沒敢吭聲,答了聲「是」,又向主公道了聲別,匆匆離去。心中兀自有些不解,不知這母老虎為何突然改了性。
謝希真看著眼前站著的王朗、姬際可,又吐出一句,「你們還站在這裡,要怎地?」二人發現主公在向他們點頭,只好也退了出去,心中頗有些擔心主公的安全。
付明見書房中只有他與謝希真二人,問道:「不知謝姑娘有何見教?」
謝希真問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付明當然想知道,忙應承下來,謝希真這才說道:「宋先生是謝某母親的遠親,他一生行走江湖,卦算極准,我還沒出生,他就算出了我的命。」說到這兒,她的臉難得地紅了一下,那種嫣紅,讓付明想起熟透的蘋果,在病中的謝希真卻是不太健康的證明。不過她的話,付明卻沒太聽明白,不知昨晚的事情與宋獻策有什麼關係。
「我與宋先生在秦淮河畔重逢,他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說你將自己心愛的丫鬟送給了皇帝。那狗皇帝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便怒了,本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宋先生卻不讓。」付明這時感到脖上涼颼颼的,原來,致命的危險曾離自己如此之近。
「後來,我到你的書房看到你寫的聯,便決心要幫你。在皇城中好一陣廝殺,不想那些奴才中竟是卧虎藏龍,早知如此,謝某真該早些到皇城中比試,也不枉了一身絕學。這些奴才當然比不過我,但平心而論,內功心法,謝某確實要弱一些,他們人又多,從宮中出來時,我身上已有內傷。為了安全起見,殺出京城后,我與冬梅一道在京外的農舍中暫住,想要躲過這陣風聲再說。沒想到又來了些倭人,雖然功夫都不算很高,但卻極其陰險狡猾。在中土很少有人能夠追蹤到我,他們不僅一路追來,而且找了一個最佳時機將我重傷,可憐冬梅竟……」,說到這兒,謝希真停了一下,似乎再一次回到了昨夜那生死絕斗的現場。
「只是他們也太小覷了謝某,我一口氣將他們全部殺光,累得筋疲力盡。好在朝廷的爪牙沒有這伙倭人精明,謝某才能將冬梅背到回春閣」,謝希真算是把事情說完畢,付明卻暗嘆她的功夫高深,重傷之下,還能躲過守城官兵,負人攀越城牆,不動聲色地來到自己府上。
「王爺,謝某沒救成人,反倒壞了卿卿性命,你會怪我吧?」謝希真明知故問道。
付明搖搖頭,「如果當初不是孤讓她進宮,也沒有今日的慘劇,謝姑娘莫要太自責了。只是孤還有一個疑問,不知你肯否賜教?」
兩人都冰雪聰明,付明言罷,便心照不宣地互相望了一眼。謝希真是江湖兒女,既然付明一心要點破,她也沒什麼可顧及的,於是大大方方地說了起來。
「我出生前,宋先生曾跟我的母親說:『表姐你生的是必將是個女孩,將來她的命會很苦,會被迫去做個男人,直到有人肯把自己的丈夫讓給她。」姆媽不信,但我這一生,直到今天卻都完全如此。」
說到這兒,謝希真想起昨晚冬梅臨終前的情景:冬梅眼看著只有一息尚存,謝希真此時也是重傷在身,有心要為她療傷,卻難能提起真氣幾許。冬梅明白自己即將離開人世,她用衣袖拂去謝希真嘴角滲出的鮮血,然後緊握住謝希真的手,斷斷續續地說道:「姐姐,我家王爺別看性子剛強,其實心底里卻軟得很。你功夫好,人又俊,我家王爺肯定歡喜你。他雖然從不跟冬梅講,但每次你來過後,他都會想很久很久。冬梅沒有福氣再伺候我家王爺,姐姐便看在冬梅的面子上愛惜他,嫁給他吧。他若不信是我說的這番話,你便跟他提昨天晚上的事,這本來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付明見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心裡卻在分析她剛才說過的話:宋獻策定是從謝希真的父親那裡得到了些消息,他又善於觀察,斷定謝希真的母親所生的必定是女孩。至於,什麼「有人肯把自己的丈夫讓給她」,則純屬胡說八道。
這時謝希真咬咬牙,便將冬梅臨終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如果曾經想讓冬梅做你的老婆,那麼我是很認命的」。
付明簡直不敢相信會是這樣的結局,腦子裡便有些亂,難道上天安排冬梅死,是為了成全自己與謝希真的姻緣。不會吧,付明從來就不相信命運,雖然他總被時勢所左右,但他仍然執著地認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是「命」,但自己如何去做,便是「運」。所以,他才會那麼積極地響應劉子政等人的要求,主動去拯救這行將就木的王朝,大廈之將傾,大堤之將崩,絕非一人之力能夠力挽,但他仍然把這些當做義不容辭的責任,一肩扛起。他的壓力遠比手下的人重的多,一是要為他們負責,不能辜負他們的信任;二是,他明知歷史的軌跡,卻硬要將其扭轉,這說來容易,但實際做起來,卻是步步險阻,需要步步為營,扎紮實實,來不得半點的大意、一絲的僥倖。學過經濟的他知道,軍事是決定國家命運的根本,但決定軍事的卻是人心和財力。
想著,想著,便有些遠了,謝希真看著他莊重的神情,有些著急,心裡卻想起那些倭人沒來前,與冬梅的秉燭夜談:「王爺他很疼老百姓的,真的,他在武漢時還曾為官軍亂殺人而強出頭呢。他也很疼冬梅,只是到了南京后,他變了很多,有時冬梅也搞不懂他。他明明愛煞了人家,卻把人家送給了皇帝。冬梅開始心裡不樂意,難道冬梅還不如那些與他沒有關係的普通人。後來冬梅懂了,他雖然嘴上說不要做皇帝,但心裡卻想得很。他不僅打算做皇帝,還想要做個大皇帝,他想要好大好大的疆土,比咱們大明還要廣闊遙遠,有一次我聽他跟封先生說起在大海的另一邊還有比咱們大明還要大的一片陸地,將來他要是趕走了韃子,便要派人去佔領。他還要做個好皇帝,好皇帝就像是天下人的父親,老百姓受苦受難,便像是他自己受苦受難一樣。他要救大明的所有老百姓,就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心軟。他自己都準備把自己犧牲了,我們這些他身邊的人,又有什麼可惜的。都說皇家的日子像天堂一樣,實際上,照冬梅來看,還不如一般家道殷實的老百姓呢。昨天進宮時,我還陪著太后哭了一陣子,老福王死得實在太慘了。」謝希真對這個實在是不以為然的,她始終認為,無論是獻王也好,還是從前的皇帝也好,說是為老百姓,實際上全是為了自己。但是冬梅又說了下面一番話:
「別看王爺整日閑下來就看書,實際上他心裡想著很多的事呢,前些日子我問他,殿下,你成天看,倒底能看出什麼呀,他難得地回答我:冬梅你不懂啊,我這晨昏靜讀無異戰陣殺伐,翻著的是古卷黃葉,攪動著的卻是萬里江山。我雖然不懂,但卻知道他整日里都想些什麼了,也怪不得才十六七歲的年齡,便有些老奸巨滑」。說到這兒,冬梅便在燈下笑了起來,是那種讓女人看了也會心疼的笑。
想到這裡,謝希真便有些恨付明,他有什麼好,年紀不大,滿腦子野心,從不管別人的感受,卻有至少兩個女人搶著要做他的老婆。於是,她竟突然踹了付明一腳,出腳之快,當世除了被付明一槍歸天的名腿豐春元之外,可能無人能與之相匹。付明當然也沒料到她會踹自己,更沒想到重傷之下,她仍會出腳如此迅捷。先是嚇了一跳,繼而明白,她是在惱自己不解風情,於是只好承認道:「孤是很想娶冬梅的,只是孤有欽命的王妃……」。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快速地躲開謝希真飛來的另外一腳,苦笑道:「冬梅剛剛過世,你我就不要再糾纏這些問題了,好不好?」
「不行!我可不想讓自己像冬梅妹妹一樣被你隨便欺負!」,謝希真顯然非常惱火,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過份了,自己要委身下嫁,他竟然說已經有了大老婆,他以為他是誰啊。要知道,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度,聰明的女人在這種事關自己未來地位的重大問題上,都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的男人。
付明心道:這就是宿命。沈仲玉費盡心思要得到的,自己卻輕而易舉就贏得美人歸。不知該怎樣與沈兄交待,難道沈兄早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所以走的時候才會將她託付給自己。
「你不能再有別的女人」,謝希真向他命令道,「你不要狡辯,我知道你將來要做皇帝,你說的話難道會有人反對。難道我沒有母儀天下的氣派。」
付明本來心情極差,不料卻被謝希真這句話逗得有些想笑,看她威武的樣子,倒不像皇后,更像是女皇。他的心機本就很快,想到了這一成,卻突然醒悟,為何歷史上如漢高祖、唐太宗、本朝太祖皇帝等明君,與糟糠之妻感情融洽,且多子多孫,仍要多置後宮嬪妃。原來,不僅僅因為男人天生的好色成性,更因為,三千寵愛集一身導致亡國的歷史慣例太多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問題,就象那些酸儒所說的——這關乎國本。於是想好后答道:「孤可從來沒說過要當皇帝?當今皇上為孤定的親事卻悔不得,只是進門有先後,你要做王妃,這件事有得商量」。
「哼,為什麼你們男人總想要三妻四妾,我們女人卻只能從一而終」,這樣超時代的女權宣言只能從謝希真這樣天縱驕女嘴中說出來吧。付明心道,她倒很適合擔任未來的婦聯領導,假如這個時代允許有這樣捍衛女權的組織存在的話。但從謝希真的話中能夠聽出,她已經接受付明的條件,即:只要能做正室,那麼他付明還是可以娶其他女人的。
「只有一個酒壺配六七**十個酒盅的,你什麼時候見過,一個酒盅配一二三四五瓶酒壺的」,謝希真聽付明笑著解釋,也不知為何看他的表情便象是在壞笑,似乎在笑自己怎不知羞,大姑娘家家的,還要逼婚,想要再打他,卻沒了力氣。重傷在身,能說這麼長時間的話,已經很難得了。付明當然看得出她的虛弱,忙站起身來扶她,卻被謝希真甩開了手。但是她剛站起身,卻搖搖晃晃要要倒下,還是付明把她托住,她有些恨自己身子的不爭氣,向他賭氣道:「虎落平陽被犬欺」。
付明一邊扶著她向外走,一邊在她耳邊說道,「從今往後,你就龍盤虎踞,乖乖聽話,好不好!」謝希真感到他這番輕聲言語便像在自己耳邊吹氣似的,癢極了,全身竟跟著發酸。她從沒在清醒時被男人如此親妮的接觸過,尤其這人是自己認命的夫君,身子竟史無前例地主動靠在男人的懷中。一時間,她竟陶醉在這種感覺中,這感覺讓她想起母親的懷抱,自己不必去想什麼,只要這樣倚著便好,多少年了,從母親死後,她就再沒這種感覺。這個男人遠沒有那個沈仲玉高大威猛,卻偏偏讓自己感到更安全,自己的生活也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了那麼多的轉機。他的身上有著一種同時代人所沒有的特殊氣質,即使他壞,那麼的薄悻,那麼的不盡人情,自己竟也會不在意,自己是傻了,還是痴了。他將心愛的、單純的冬梅送了人,將來會不會也把自己出賣。想要罵他的話雖然懶得說出,心中的疑慮卻使她漸漸清醒。
這個自己想要終生以伴的男人究竟可不可靠!謝希真感到有生以來,除了母親,第一次有人讓自己拿得起、卻放不下。這滋味讓她難過,讓她高傲的自尊難以接受,一時間,饒是她聰慧過人,也沒了主意。恰好走到門前,她輕輕掙脫了付明,除了這絲疑慮讓她略生反感外,她也不想有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在武道上追求第一而形成的自尊獨立,絕不是夫妻間的嬉戲能夠一筆抹殺的。同樣的,付明這時也是心事重重,但在心裡卻對謝希真升起了敬意,她是個讓人尊敬的「人」,而不單純的漂亮女人,這才是她的價值,她的驕傲!
「你是喜歡我?還是敷衍我?」謝希真問道,其實她並不在乎答案的,因為她太自信了,「天下第一」這副桂冠帶給她的強烈佔有慾和自尊心,使她認為,自己首先她要得到他,無論他是否同意,是否喜歡。但女人的天性,還有對愛的獨佔性,讓她沒道理不去問這個千百年來女人們不停地向自己男人尋求的答案。不過這個問題讓我們的付明同志開始為難,就像當初對冬梅,只是在要失去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愛她的。男人總是這樣,在二十一世紀,付明為了追求女朋友,所付出的遠遠大於現在的付出,那樣才能體現他的愛。如果是女人投懷送抱,男人們往往不會好好珍惜,至少無法認真衡量這份愛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好在,付明已經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他想到這些,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道:「喜歡」!
無論真假,至少讓謝希真得了一個女人都幻想得到的「真實的謊言」,但她仍然嚴肅地問道:「那你想怎麼娶我?」
付明愣了一下,如此之快,天下第一劍又一次變回了普通美女,而且她問得竟是這樣直接。但他與她並不熟悉,讓他怎麼說呢。「當然是明媒正娶」,情急之下,他只好這樣說道。
「現在我的父母都不在世,謝家又不要我,你來說說你要怎麼個明媒正娶」,謝希真意識到這個男人在應付自己,於是又一次向他發難。
「這個好辦」,付明裝做很有把握,「等孤大權在握,定要讓謝家上門來請你回去」。
謝希真很有些不屑,「你大權大握,還說不上什麼猴年馬月呢?到那個時候,且不說我要成老太婆,你那個什麼欽命的老婆也早就娶回家了,想得美!你在一個月內要給我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辦法來。還有我不去冬梅的房間,你再給我安排一個房間」。謝希真對這個很在乎,本來嘛,她是一劍光寒神州的人物,她可不想成為誰的代替品。
付明對後面這個要求自然是一百個沒有問題,但對前面這個問題,老天爺啊,自己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了,怎麼又出來這麼一個不盡情理的婆娘跟自己糾纏,如此不識大局,如此不解人意,我休了你。剛想到這點,卻發現謝希真那雙似能洞察自己心跡的雙眸再一次注視著自己,心虛的付明只好笑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謝希真冷哼一聲,「我先到你房裡休息,記住,不準再動手動腳,否則看我不廢了你!」說罷也不理心靈遭受重大創傷的付明,轉身姍姍而去。
付明可沒心思去欣賞她美麗的背影,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心裡亂得像一條亂麻,他真說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這個女人,冬梅的死讓他的感覺都麻木了。就算是一報還一報吧,自己對不住冬梅的太多,臨死便托個母老虎來整治自己。這時,明月進了屋,跪在地上報道:「主子,明月回來了,明月給主子闖禍了。」
付明有些心煩,仍舊溫言寬釋道:「錯不在你,身上沒落下什麼傷吧?」
明月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謝主子關心,明月沒事,只是尿了褲子,明月還以為主子真的不管明月的死活呢?」
付明這才明白,原來這小傢伙是在計較自己與閻應元談判時,沒把他放在眼裡的事,心想,明月跟自己這麼久了,也算是出生入死,難能可貴的是有些管理上的才質,可惜是個太監,否則將來也要提拔提撥。「在那種場合下,說的話怎麼能全部當真,說到底,你主子憐惜那閻應元是個人才,否則怎麼會用一個忠心能幹的手下去換沒用的女人。還有,明月啊,你要記住,你我主僕二人在一起歷經磨難,孤到了什麼時候,也不會把你忘了的。」
明月一邊抹眼淚,一邊回道:「主子,明月聽了這些,心裡便像是孫猴子吃了人蔘果,舒坦極了,明月便是為主子去死,也在所不惜」。
這話是付明不願意聽的,現在他最忌諱的便是死字,所以他皺了下眉頭,說道:「你起來吧,再不誰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你去給謝姑娘安排一個好住處,記住對外就說是孤新收的貼身丫鬟。還有,你跟王朗或是姬際可說一聲,讓郭遠聰來一下」。
「是!」明月剛要領命下去,卻看到主子因為感到陣陣倦意而在打哈欠,心裡有了計較,便急忙跑出去通知、組織一番,回來時,提著一壺熱水。
付明雖然有些睏乏,但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讓他根本睡不著。剛才人多時,他還能合眼歇息一番,等書房中只有他自己時,反到更清醒。有件事,他疑慮了很久,這時見明月又回來,便問道:「明月,你說主子和半年前咱們失散前有什麼區別?」
明月一邊為他沏茶,一邊回道:「主子除了更求上進外,明月沒看出有什麼區別?」
啊!付明心裡終於明白,為何自己行事作風,與從前二十一世紀的自己大不一樣,而身邊的人又那麼容易地接受自己,因為自己佔用的不僅僅是朱慈琅的身份地位,還有他的身體,他的基因,而這些足以返過頭來影響自己的性格。這樣,自己的一舉一動不僅像極了太子,而且也同古人沒什麼兩樣。同時,諸凡朱氏皇族遺傳的嗜殺、殘暴,還有個別祖先的怯懦、愚昧,尤其是崇禎帝多疑、反覆無常、任察而果殺等性格竟漸漸在自己身上體現出來。從朱元璋以降,有明歷代帝王都為了成就萬世不撥之基而不惜犧牲別人乃至至親的性命,比如說朱棣時「靖難」諸臣、萬曆時的張居正、還有于謙、王陽明等諸多中興之臣,又有幾個是好下場。
看來還是那句老話,想要戰勝敵人,就要先戰勝自己。老祖宗的遺傳雖然改不了,但是自己可以去努力克服。但有一些是不能改變的,那就是自己必須有鐵一般的意志和手腕,絕不能有婦人之仁,否則絕不會成功。
記得在黨校學習時,組織上曾經安排大家一起批判馬基雅維里主義關於政治的本質便是目的和手段的分離之定論,經歷過這麼多,付明卻只能認同前人的這個定論。作為一個政治家,要在一個異常艱難的環境下成功地奪取政權,其政治理想和策略手段、公開目的和真正意圖之間即使不是完全不同,但必定要有距離,不能完全統一。自己就是這樣,說是為了全體人民的福利,實際卻要犧牲身邊親人甚至自己的幸福,如此而已。
明月雖然看到主子陷入了沉思,仍舊把熱水端到了主子的腳前,因為對他而言,主子現在更需要的是好好的泡泡腳,解解乏。付明見他這麼殷勤,心裡非常感激,忍不住象從前在二十一世紀時那樣說了一句:「謝謝!」
明月卻是一驚,差點將水盤打翻在地上,發現付明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嘴中咕噥了一句付明聽不清的話,便繼續一心一意替他的主子洗起腳來。付明心中嘆道:人民的自覺性,不是領袖登高一呼便能成功喚醒的,由此可見一斑。
唉喲,這小傢伙,足底按摩的功夫確有長進。付明被明月按得差點笑出聲來,心中不由得放開了心懷。明月心裡跟著一樂,就知道你喜歡。
心情好了些,付明便想起了謝希真,她如此潑辣,自己頗有懼內之嫌,不會被別人說是怕老婆吧。進而又想到,身上的壓力越大,自己就越應該懂得釋放,否則象從前那樣,豈不要愁煞人,最後不是被敵人害死的,倒是愁死的。「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世界看齏米」。這是主席詩詞中的一句,現在看起來,他老人家也曾有這樣的階段吧,凡事要放遠看長,要從戰略的高度看問題。就比如說現在,即使黃得功先進了金陵,又會怎樣呢。自己還有朱明理的一支武裝在手嘛,大不了撤出南京,扯起旗幟鬧革命嘛。外面天高海闊憑魚躍,也許會更有做為呢。再者說了,黃得功進京后,馬士英一黨定會以為有了靠山,大肆抓捕殺戮東林、復社人士,人心之喪盡,指日可待。只要自己隱忍不發,找準時機,再來一次「光榮革命」,只要將黃得功軍中骨幹盡行除掉,得到的卻是三萬馬步兵士,何樂而不為呢。天無絕人之路,就要到該下決斷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