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蕭牆落碧
付明驚覺回首,卻看不出那窗中究竟有何人。
劉孔昭見他看那邊的窗戶,長嘆一聲道:「殿下,那邊是賤內的居室,她最近身體很不舒服,很多天沒起床了。」
果然是劉孔昭的續弦,劉若冰那位善妒兇殘的後母。
很多天沒下床!——鬼才信!付明心道。
當下也沒再理會,與劉孔昭一同進了書房。屋內依然是紅爐暖手,不過天色卻漸漸暗淡下來。兩人分賓主落坐后,劉孔昭見付明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知他著急回王府準備晚上赴御宴,於是輕咳一聲,略有些謙意地說道:「小伯不會耽擱殿下太多時間,只是馬輔有一言讓小伯代為祈告?」
饒是付明有些準備,這時也不禁大出所料,馬士英竟會有事求到自己,看他下的本錢,這件事情可是棘手的很哪。
劉孔昭從付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只好接著自說自話道:「此事馬輔本不欲對人言,但事關身家性命,只好托小伯與殿下相商,祈盼殿下高抬貴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什麼事?伯爺還是把話說得清楚一些」?
劉孔昭見付明既詫異又有些惱怒的表情不象是裝出來的,心中也有些暗暗吃驚。這個八千歲若不是真的不知真情,那就太會掩飾,太過奸滑了。話既然點到了此處,他也只好說到底。「殿下的手中是否有一矯詔,馬輔是小伯多年至交,還請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咱們骨肉至親的份上,就將它交予小伯。以後,馬輔定會赤心以待殿下。」
付明這時腦筋轉得飛快,原來馬士英是跟他要郭遠聰派人自盧九德處得到的那檄矯詔。心中不由得暗暗痛罵馬士英,原來真是這廝乾的,自己還沒能確定誰是主謀,這個老狐狸竟然主動顯了形。
「什麼矯詔,伯爺,孤可從未見過什麼矯詔,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莫要再與孤談起」,付明的態度依然是推脫得一乾二淨。
「唉!」劉孔昭長嘆一聲道:「殿下,小伯是真心勸你拿出矯詔避禍啊。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還請殿下想清楚。殿下可知朝中另有奸黨,馬輔也並非市井傳言中那般無行。」
付明知他指的是妄想做亂的東林黨人,只是這偽詔卻是萬萬不能拿出,否則又如何解釋從何處得到。值此關頭,付明只得嚴形厲色道:「伯爺,孤跟你說過,不要再論朝政。孤身為藩王,當守祖訓,難道你是要害孤於不忠不孝嗎?什麼矯詔的事,也休要再提,孤不會跟外人談起,更不想再與伯爺說這些勞什子沒味道的話。咱們還是晚宴上再見,伯爺勿送」。說罷,起身捲起袖子一走了之,留下個劉孔昭呆坐在書房中半晌沒出聲。等劉孔昭緩過神來,出了書房,遠遠地望見女兒的房間似乎亮起了燈來,心道:苦命的孩兒!
付明回去時沒有坐轎,他心愛坐騎,一路騎著雪裡紅踏雪而歸。入得後花園,早在書房門外焦急等候的宋獻策、郭遠聰二人便迎了上來。三人剛進書房,郭遠聰先報告了一下準備的具體情況,繼而問付明道:「聽說主公得了匹寶馬,但在城外遇到了幾個毛賊,還見到了主母儲妃?」
付明知他眼線眾多,雖說還沒看到施琅,但事情也知道個**不離十了。於是就把下午發生的事情與宋、郭二人簡單地說了一遍,其間明月送上了些點心,還有熱湯,君臣三人在付明授意下一邊喝著湯火暖身,一邊探討起來。
宋獻策聽道最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他用眼角分別瞄了主公與郭遠聰一眼,悠然道來:「主公,這件事可是大大不妙。按理來講,馬士英如何敢這樣明目張胆地跟主公要偽詔!既然敢攤牌,就有這個把握。主公可知,據郭兄偵察,馬士英自劉府出來后,又去了潞王府逗留,值此黃部大軍駐京,留都局勢複雜動蕩之際,這老賊如此頻繁地與藩王接觸,究竟要做什麼?」
「莫不是,馬士英懷疑是那潞王盜走了偽詔?」郭遠聰試著猜測道。
宋獻策皺皺眉,想了片刻,捋須沉聲道「有這種可能,但也難說。主公此番入宮,不比平常,萬事還請小心為上。必要之時,主公須有決斷,萬不可太過菩薩心腸,臣等在宮外恭候主公佳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趟無論是虎穴還是龍潭,孤都要去闖一吧。」付明決然道。
帶著疑問出了書房,付明走出後花園時,想到郭遠聰已經所有相關物什轉移個乾淨,這裡實際上已經無所留戀了,然而在這裡發生的那一幕幕往事難道也會一筆勾銷嗎?
謝希真的房間中還亮著燈,付明有心要去道聲別,腳步卻沒有停留。要知道,如果今晚不能成功,那麼自己面對的將是鐵與血較量,將是背水一戰的慘烈,這時已沒心情再兒女情長。可惜,他卻沒看到,在那扇門後站起又坐下的身影。
出得回春閣,天剛剛見黑,雪雖然停了,夜空卻依然烏雲籠罩,天色就如一塊打翻的硯台,扣在金陵城上空。付明仍沒乘轎,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心頭雖因即將到來的劇變而激動不已,但這黑漆漆的天色卻不知怎地讓他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皇宮前燈火輝煌,滿朝文武見八千歲到了,急忙按著班序上前施禮,付明沒太客氣,在馬上向大家拱手算是還禮。而後,他也沒下馬,只是在人群中搜尋著他關心的人,該來的都來了。
「殿下」,王鐸與袁繼咸姍姍來遲,兩位老臣這些日子為新造獻王府費盡了精力,去回春閣上課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今天來遲只怕也是生恐耽擱了工程進度。
付明見「授業恩師」來了,這才下馬相見。正待寒暄幾句,長街的另一端卻傳來陣陣整齊的馬蹄聲,放眼望去,見有數百名騎兵分四排前列,在火把掩映下,舉有一桿赤色藍邊大旗,上書一「黃」字,正是黃得功到了。
此時,文武群臣中,還未獲罪入獄的東林黨人與其他附炎趨勢之徒壁壘清晰,那班人上前「靖南伯」長、黃公短地客套,清流們卻是冷眼旁觀。早先說要辭官不做的兵科給事中陳子龍赫然在列,這讓付明有些納悶,這傢伙不是上個月就說要回家鄉了,難道是皇帝或是內閣留中不發。陳子龍白白凈凈的臉上這時漲得通紅,想來定是非常痛恨這些軍閥。他的身邊站著同是給事中的一班諫臣,都是憤憤然的樣子。看得付明心中長嘆,這班清流要說做人著實可愛,只可惜太不懂得韜略,所以也只是些諫臣。
與黃得功一同到來的還有馬士英,這老傢伙近來修養城府,遇事不緊不慢,與身旁滿臉驕矜之色的黃得功相比,確實有些宰相氣度。
付明把雪裡紅交到趙老四手中,然後與下馬直過來的馬士英、黃得功打招呼。黃得功與上次見面時沒什麼變化,只是多了些頤指氣使的霸氣,說起話來嗡嗡的,不太講究禮數。馬士英這時的表現卻象根本沒發生午後的事情,客氣了幾句后,指著遠處來的一頂黃色八台大轎道:「八千歲,潞王殿下駕到了。」
付明不由得一愣,看來今天不僅是在京的文武百官,就連皇親國戚也都召來慶賀,皇帝究竟要做什麼?獻王以八千歲殊勛,乃當今朝野內外,除皇帝之外地位最為尊崇的皇族,見了潞王自然無須上前應對,倒是潞王本人還沒與眾臣打完招呼,就先到付明身前施禮。
兩人相距不足一尺,在火把掩映下,潞王的長相,付明看得倒是一清二楚,也怪不得當初東林黨人想要擁立潞王,這位年輕的王爺比朱由菘更有些王者氣勢,而且也壯實得多。
看到潞王的微笑,付明心道,好一口整齊的白牙。當下也跟著笑了笑,互相道聲平安。不過,付明從對方的眼中可沒看出什麼血肉至親之間的善意,那眼神遊離而冷漠,自己可能也是如此吧,付明默默地想,這廝看起來比狗皇帝還要無情。轉而看到,潞王的雙手在下轎時被奴才扶著,這時仍小心地用袖子藏起,彷彿怕傷到什麼。再仔細端詳,原來潞王的每根手指上竟都套著長約數寸的竹管。
付明不解其意,正在琢磨,卻聽鴻腫寺官聲音洪亮地在皇門前高唱:「入班進宮見駕!」
於是皇親國戚以付明為首,文官以馬士英為首,武將以黃得功為首,分兩班自午門的左右偏門魚貫而入。午門內金水橋南邊,有錦衣將軍、手執儀仗的校尉、專執旗幟的旗手分兩行整齊排列,肅立不動。付明沒把這些猶如虛設的儀仗兵放在眼中,他壓抑著心頭的狂跳,仔細觀察著宮內的情形,宮中沒什麼變化,由於要開夜宴,所有的燈籠都打開著,整座宮城便寵罩在紅色的光影中。眾人在宮中內官的導引下進入了專門用來舉行宮庭宴會的大殿,分級第按序坐好后,付明發現這裡正是上次來過的那個大殿,他坐的位置極為靠前,而且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與潞王的案幾斜對群臣。
過了片刻,內官傳呼「駕到!」眾臣急忙從坐位上站出來,跪著迎接皇帝的到來。與上次席宴不同,這次皇帝還沒進殿,先有兩行扈駕侍朝的錦衣將軍開道,這些兵士頭戴紅纓鐵盔帽,披甲持刃,昂首闊步,對眾臣視若無睹,端的是囂張跋扈。
他們站好后,朱由菘才在一大群服飾華美的太監們的簇擁中從乘輦出來,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他頭戴翼善冠,身穿圓領綉龍黃羅袍,臉上似喜非喜的樣子著實讓人厭惡。
等朱由菘在大殿最前面的寶座前坐好,殿內群臣隨即面向寶座,依照鴻臚寺官的唱贊,有節奏地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大禮。
「眾卿平身」,朱由菘的聲音並不響亮,不過此刻大殿之中非常安靜,眾人還是聽得非常清楚。
「眾位愛卿,近來留都畿輔所在,時有亂民造反。朕以為京畿重地,豈容宵小肆虐,便著令靖南伯黃得功平亂。靖南不負朕望,果然馬到成功,誠為我朝忠勇雙全之良將,朕決意加封其為靖南候,其餘封賞俟朝會再行決定。」
付明早知朱由菘會這樣講,否則師出無名嘛,可是看朱由菘那副難得一見的認真樣,也不知他到底知否黃得功來京的真實目的。再看群臣中早有一人自班中站出,大聲喊道:「皇上,臣應天府尹查璜有本奏」。
站在朱由菘身前的盧九德見皇帝非常不悅,急忙喝斥道:「查璜!今晚是皇上夜宴群臣,你不要多言,有本待早朝時再奏」!
「皇上,臣微末之吏,難得一見天顏,今日有本,不可不奏,請皇上開恩」。查璜兀自不聽,事實上以他「首都市長」的身份,要見皇帝並沒有說得那麼難,他這樣說只因朱由菘難得上一次早朝。
朱由菘聞言果然大怒,正待發作,卻聽查璜繼續奏道:「皇上聖明,臣治下各州縣並無什麼亂民賊匪,臣今日能將此言上達天聽,死不足惜!」
啊!付明發現朱由菘的臉上流露出不能相信的表情,這蛤蟆皇帝眼光茫然地看看群臣,最後把目光鎖在馬士英、阮大鋮那群人身上。
難道他也不知道實情!付明正在猜疑,卻聽朱由菘咆哮了一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馬士英急忙出班奏道:「皇上勿聽查璜亂言,臣以身家性命擔保,臣此前所奏句句屬實。」接著又有嘩啦啦一片大臣跪到在地上,喊道:「臣等擔保,馬輔所言句句屬實!」
朱由菘臉色稍舒,剛才查璜的一番話,讓他著實出乎意料,於臉面也非常之過不去。現在既然有人給他台階下,那麼也就罷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讓大傢伙看呢?
「臣等也擔保查大人所言屬實,望我主明查!」朱由菘剛鬆了一口氣,卻聽道又有一群人跪在擔保查璜,這下亂子可大了。
「查大人,你能保證畿輔並無一亂民,無盜匪嗎?」久未言語的劉子政突然向查璜問道。
「這個!」查璜被他問得一愣。
付明太熟悉這個策略了,這是偷換概念嘛,一個亂民與一萬個亂民當然都是亂民,但卻絕不是同樣的事物,看來這個劉子政雖說耿介,但是頭腦卻非常清醒。
「如果查大人不能保證,那麼靖南候爺為了我主櫛風沐雨,不辭辛苦地深入畿輔又有什麼錯!?馬輔為我主分憂,擔心我主安危,建議皇上召靖南候進京勤王又有什麼錯?皇上,今上是慶祝靖南候軍功的好日子,臣以為還是暫且放下這件事,不過今日附查璜逆議的黨人宴后,均應系獄審查」。
見劉子政一路娓娓道來,馬士英非常高興地不停點頭,但可把東林黨人氣得火冒三丈,正待反駁,朱由菘發話了:「算了吧,不提這些,你們都站起來回去坐下,今天的事,朕誰也不罰!今後也休要再提!」這蛤蟆又玩起了這種調和的戰術。
朱由菘見群臣都坐下了,唯有查璜仍跪在大殿中間,於是語氣溫和地說道:「查愛卿,你也大可不必惶恐,朕保你性命,去吧,回去坐」。
查璜道了聲「謝主隆恩」,正待坐回原先的座位,卻聽皇帝拍了三下手,接著站在大殿兩側的兩排扈駕侍朝的錦衣校衛位猛地喝出一聲:「嘿!無敵!」
聲音響亮清脆,震得大殿上的瓦片都跟著一顫,把個本就膽顫心驚的查璜嚇得竟坐在了大殿的地上。群臣也都跟著嚇了一跳,付明雖說沒有失色,不過卻非常驚異這聲呼喝,竟是女聲!難道那些壯丁竟是女人假扮?!
這時,朱由菘看著眼前嚇倒的查璜,再看看無不驚訝的群臣,滿足地哈哈大笑起來。於是又拍了三下掌,那些女兵跟著呼喝一遍,繼而就在大殿上摘去頭盔,露出一頭青絲,跑跳著來到了大殿中間。
群臣驚異之餘,又發現這些女兵個個金髮碧眼,都是些波斯女。這些波斯女身材豐滿高挑,跑到大殿中央后時早就放下了長兵刃,每人手上都持一把鋼刀踏著舞步演練起來。尤其誘人的是,這些波斯女的身上除了鐵甲外,裡面似乎什麼也沒穿,行動之間,香肌雪膚時隱時現,一切都是香艷至極。
「諸位愛卿,昔有孫武為吳王演練後宮佳麗,朕此舉可要超出其許多。是否?哈哈」,朱由菘這時再也忍不住地得意起來。
這需多少銀子,付明心痛道。這幾十個波斯女個個美妙動人,自西域買來,不知花了多少銀兩,這個昏君!再回頭看看群臣,自表情便能分辨出與付明同樣想法的人非常之多。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仍有人向皇帝拍馬屁,看得付明心頭火起,這些人等一下子,一個也不留!
「開宴!」
隨著盧九德的一聲吆喝,夜宴開始了。群臣把自己的杯中酒滿上,都等著皇帝先行。盧九德這時急忙給朱由菘倒酒,然後畢恭畢敬地端到皇帝面前。
朱由菘拿起酒杯,哈哈笑道:「好吧!眾位愛卿,朕就先喝!」說罷,一飲而盡。
付明此時卻感到隱隱不妥,因為這一刻,只有從他的角度才能發現,坐在他對面的潞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朱由菘的杯子,直到皇帝全部喝盡。
酒中難道有毒?!
朱由菘喝罷,胖手一揮,向殿內眾臣喊道:「眾位愛卿自便!」
付明見他雖說言語粗俗,卻並沒什麼中毒的跡象,心中暗自稱奇,心中怎麼也搞不懂適才潞王為何露出那般神色。不過這杯中酒卻是不敢喝了,在杯子貼近嘴邊時,付明極自然地用袖口掩住,然後都潑在了地上。說來好笑,從前當縣委書記時,早就把這招練得非常純熟,不想到了古代卻又有了用場。
一杯酒盡,付明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觀察著大殿中的情勢,左手悄悄地伸向了懷中,他的里懷只穿了件單薄的汗衫,因為在他的懷中藏著那把羅剎國的火槍,今晚便是以槍聲為令。槍聲一響,宮中郭遠聰布置的眼線就會沖入大殿,協助付明控制局面。在皇宮東門也會有人同時燃火,朱明理所部見到火光就會即刻攻入皇宮,從而一舉定策。
在此千鈞一髮之即,付明卻沒了剛入宮時的那份緊張。但此刻異常的冷靜卻讓他漸漸地看出了些什麼,因為許多人都太正常了,這就是不正常!逡巡的眼光移動到潞王身上時,付明倏地發現,對方也在盯著自己。兩人目光對視間,似乎都看出對方眼中的疑慮,繼而互相笑笑,舉起掌中杯,遙祝而飲。
恰好在這時,那些持劍鋼刀的波斯女已經舞完一曲,付明見她們只對皇帝跪拜,而沒說什麼謝恩的話,才知道她們剛到中國來,還沒學會漢話。
「這些女人下去后,大殿內沒了礙眼的人物,就該動手了。」付明下了決心,伸向懷中的手此時已是汗津津的。
波斯女們在宮中太監指引下,沒有背對著皇帝退下,而是俯著身子向後退著步子。她們體態豐滿,大腳也不太適應中國女人那種輕柔細碎的腳步,於是在殿內眾臣眼中便象是東施效顰,有的人還忍不住掩口微笑,參加有要不是宮宴,早有人笑出聲來。付明卻沒太在意,從前看古裝戲,裡面的女演員不就是這種走步的樣子嗎?古今審美觀點之不同,於此可見一斑。
在這些波斯女中,有一個女子漸漸引起了付明的注意,雖然頭披輕紗,看不出她們的長相,但這女子必是這群女奴的首領。不僅因為她在適才領舞,更因為只有她齊眉勒著鳳求凰的銀抹額,在眾女越發顯得卓然不群、古香古色。尤其是她的那把鋼刀上竟刻著一行字,別人恐怕看不清,不過以付明現在的眼力卻看得一清二楚。
Knowledgeispower.
這句話在霎哪間征服了付明,彷彿他又回到了三百年後,回到了那曾經充滿熱血與激情的青年時代,沒有一絲陰暗,只有燦爛地陽光,還有女孩甜美的微笑與淡淡的憂傷。只因這句話曾是付明在學生時代最喜歡的一句格言,雖然大家都把這句話翻譯成「知識就是力量」,但付明更喜歡譯成「智慧就是權力」。
付明總以為只有知識(無論是人文的還是理工的,尤或是人生閱歷方面的知識)能給人以智慧,而智慧總會給善於利用它的人以「權力」。他的女友曾譏笑他曲解原意,而且太過功利。
付明便在一張漂著淡淡茉莉花香味的信箋上寫到:
「美猶如盛夏的水果,是容易腐爛而難保持的,世上有許多美人,她們有過放蕩的青春,卻迎接著愧悔的晚年。」(原作此處是英文,但因排版的的原因只好改做直接用譯文,至於語意是否能夠達到原來英文的韻味,就見仁見智吧。)
同樣是FrancisBacon的名言,不過付明的反諷卻過激了些。付明的大學時代是在學術氣氛濃郁的八十年代度過的,那個時候只有權力的功利,還沒有金錢的功利。所以當畢業時,大家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商品經濟大潮,每個人的選擇都複雜而不盡相同。他的女友放棄了在政府中待遇優厚的工作,毅然而然地選擇去當一名普通的「空姐」,這是當時的付明所不能理解和認同的。所以才會在信中寫出上面這段格言企圖改變她的決定,這麼做當然是徒勞的,剛從象牙塔中出來的青年們,又有誰會那麼的冷靜。
時空滑過三百年,付明又一次見到了這句格言,又怎能不讓他心潮澎湃。好在他很快地調整過來,心道:難道她們都是英夷女子。應該有這種可能,現在的英倫三島,內戰頻仍,偷運人口的交易應該極易展開。這些女子也著實可憐,遠渡重洋,被賣到異國他鄉做女奴,人生如此,可知世道維艱!
刀是中國原產的,這句話當是這個女子自己刻上去的,能讀書的英國女人,很不簡單啊。那個培根現在應該死了幾十年了吧!(付明沒記住,弗蘭西斯.培根於1626年去世,而我們的故事是從1644年開始的。)
噹啷啷!
一片清脆的金屬落地聲!大殿隨之安靜下來,靜悄悄地,每個人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就在付明這一愣神的瞬間,大殿內竟奇變突生!
坐在大殿靠後面的臣僚還以為那些女子中有人鋼刀落地,屏住呼吸想聽清皇帝的旨意,也不知皇帝會不會做出處罰。沒想,聽道的卻是老太監盧九德哪似乎能撕破夜空的尖銳叫聲:「快宣太醫!」
付明雖然沒看到朱由菘是如何倒下的,但他是群臣中距離皇帝最太近的一位,可以看清皇帝此時已經撲倒在酒桌上,把個酒具打翻得滿地都是。付明此時眼中的南朝天子已經昏劂了,嘴角正慢慢地滲出濃稠的黑血,四肢仍在無力的抽搐著。
沒救了!
付明可以斷定是毒殺。毒性緩慢而必殺!下毒之人當真好手段,若是當場下毒,此人此刻只怕早就逃得無影無蹤。
好在剛才沒有發槍,否則弒君的罵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付明正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時,兩個太醫官已經急步走入了大殿,不過他們還是晚到一步,朱由菘早就連抽搐也已經停止。
他死了!
付明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狗皇帝特別喜歡搞惡做劇,不會是在故意與大臣們開玩笑吧。這時太醫官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用手指靠在朱由菘的鼻下一拭,然後搭起脈搏,最後哆哆嗦嗦地嘆了口氣,抹起皇帝嘴角的黑血,顫聲宣告道:「皇上駕崩了!」
話音剛落,黃得功便霍然而起,大聲吼道:「你個老兒,有沒有看錯?」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雖說宮中規定不允許臣子攜兵器上殿(付明除外,「進宮不下馬,許佩劍上殿」嘛,可是難見的殊榮。),但那老者看見一身戒裝的黃得功瞪著牛眼向自己咆哮,似乎誰時會要了自己的老命,竟嚇得說話都哆嗦起來。有明一代,皇帝這種死法還是第一次,而且明顯是被鴆弒,與此事那怕沾一點點邊,都有可能慘遭橫禍,死無葬身之地啊。
「靖南候不要喧嘩」!
逢此巨變,馬士英做為當朝宰輔,必須先穩住局面,他站起身後,先安撫住衝動的黃得功,然後冷靜沉著地向殿內群臣說道:「各位大人,都不要慌張。太醫,你再診視一下,皇上究竟是如何死的?」
「這,這」,白頭髮的老太醫官看看身邊的另一位太醫官,意思是還是你說吧。
「就由你說」,黃得功又吼了一聲。
付明眼看著有一股液體自老太醫的褲管中流出,這可憐的老者匍匐在地上,幾乎是哀聲懇求著說道:「馬大人,下官沒有看錯,皇上沒得救了,而且是被鴆弒的。」繼而大聲痛哭起來,也不知是為皇帝難過,還是他自己已經怕得要命。
什麼!
滿殿大臣聽罷都有些難以接受,甚至於已有人跟著大聲號啕痛哭起來。雖然朱由菘生前不學無術,但在場的官員大多數的腦子中都灌滿了封建忠君節孝的思想,君父突然駕崩,當然如喪考妣。一時間,本是舉行宮宴的大殿在一片哭求聲中竟似變成了靈堂。
付明冷眼看著事態的發展,懷中的火槍卻握得更緊了,因為他感覺到了殿內某些人對自己那濃烈的敵意。當今天子龍馭歸天,那麼唯一能夠繼承皇位的就是自己了,這隻怕也是許多人不想看到的吧。而自己做為這件事的受益人,身上的嫌疑可是非常之大,看那馬士英的樣子,似乎也在考慮如何對此事做進一步的布置。難道不是他下的黑手!
「學生要在此時此刻揭發這個陰謀」,說話之人竟是已經被勒令停職反省的錢謙益。此公這些日子雖說不見容於朝廷,但身上的皮膚仍舊白嫩如嬰兒,伴以花白的鬚髮,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平整光潔的額頭比付明一個月前見到時多了幾條刀刻似的皺紋,一雙細小的眼睛本來半開半闔,此刻卻精光四射,彷彿蘊涵著陰鬱的滄桑。
眾臣本就驚異莫明,這時又聽這位東南儒林泰斗站出來說要揭露什麼,就更加摸不到頭腦。卻聽馬士英在一旁冷冰冰地說道:「老夫以為錢大人還是等此間事情弄清楚再說不遲!」
「不!學生正是想把此事的真相說出來!」錢謙益這時臉因憤怒已漲得痛紅,他聽到群臣中隨聲附和者有之,而反對的聲浪也很高,這更加強了他說出「真相」的勇氣。被調起好奇心的人們無論反對還是擁護,這個時候在內心的深處也都希望聽到他的答案。包括坐在付明對面的潞王,他自皇帝升天後就低著頭,一言不發,這時聽有人要說出什麼真相,也忍不住昂起頭來,向錢謙益望去。
「錢大人,既然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主,為什麼遲至慘禍發生方才站出直言」,久未言語的阮大鋮這時冷冰冰地拋出一句。
錢謙益聽罷,聲音沉痛而態度激昂地說道:「學生昨日才得到消息,學生如不是親眼見到這場悲劇,實在不敢相信這世上會有人如此惡毒,竟會有如此冷血之人慘害骨肉至親。即使學生在事發前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還有皇上最寵愛的皇親會做出這種事。學生更沒料到的是,這些人竟敢在今日這樣的場合公然行弒,學生沒能提前舉報,學生實在是有罪!」
「錢大人,到了這種時候,你大可不必再賣關子,還是快些把那些亂黨的名字說出來。而且,錢大人,你最好還是拿出些真憑實據出來」,這次是盧九德尖細的嗓音,他惱怒錢謙益適才話中提到的「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一段話,本來就由他來斟酒,如果事情說不清楚,這老太監絕對脫不了干係。
「學生是從宮中一位不願從逆的公公手中得到的這封信」,錢謙益從懷中掏出了一封被折得皺皺巴巴的信。「他信得過學生,但學生卻愧負了他的一片信任,沒能提早把這件事上報朝廷,學生有罪」。
眾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到了那封信上,等待著錢謙益就要說出的那犯下濤天大罪的惡賊的名字。不想大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刀槍劍戟的碰撞聲。
逼宮!
殿內所有的人都從心底發出一股寒氣,皇帝屍骨未寒,就有人要搶班奪權了。領先闖進大殿的是一位身著錦衣衛制服的中年人,他滿臉肅殺之氣,手握尖刀,向著皇帝的屍首叩拜道:「皇上,皇上,沒想陛下已經遇害了。臣錦衣衛都指揮使張鹿征護駕來遲」!
「張大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馬士英上下打量著這位手握幾千名錦衣校尉指揮權的將領,如今在閉鎖的皇宮中,除了禁軍就只有他的武裝了。他的態度真正決定著今日的局面,甚至未來的朝政。
「稟馬輔,下官在禁軍中發現有亂黨圖謀沖入大殿,因此親率校尉前來護駕,沒想有賊黨拒捕,下官在緊急情況之下,已將其人等全部拿獲。這是首犯人頭。」張鹿征字句鏗鏘,話一說完,便從夾在腋下的布兜中抖出一樣東西。
離他近的人早就聞到一股血腥味,這時瞪大眼睛一看,膽小的差點叫出聲來,那滾動著的玩意竟是一個人頭。
馬士英畢竟是領兵打過仗的封疆大吏,還能保持住冷靜,他沉聲問道:「何人」?
「禁軍副將郭世春!」
「你有何證據說他造反?」
「學生有!」錢謙益高舉著手中的那封信,把話接了過去。
付明這時也有些糊塗了,這個郭世春可不是郭遠聰布置的人啊,難道真是潞王要造反,而且採用與自己相同的手段。但當聽到錢謙益說出那一連串的名字時,他不僅不能置信,而且是勃然大怒。
「各位大人,張大人識破奸人詭計,一舉挫敗獻王與盧九德等逆黨奪權之陰謀,可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皇天后土啊,我主可以瞑目啊。」錢謙益再次語驚四座,不僅付明氣極而笑,盧九德更是暴跳如雷,這老太監正待大聲呼喝,早被身邊的太監給按在了桌下。殿內群臣也是人人自危,唯恐那名單中有自己的名字。
黃得功聽錢謙益說到這兒,再次站起身來,脹紅著臉,一腳踢翻面前的桌案,大聲喊道:「弒君之人,本候絕不放過!」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幾十個錦衣校尉沖入大殿,向付明的方向奔來。
付明心知以錢謙益東林黨魁的地位、身份、聲望,還有其累年打造的「正人君子」的形象,大家有可能會害怕惹禍上身,但絕對不會懷疑他說的話。自己在這個大殿內是沒有任何同情者,除了錢謙益正在念的名單上的人物:袁繼咸、王鐸、吳偉業、楊廷麟、林曾志,甚至連陳子龍等復社份子也赫然在列。
說到陳子龍等人,別人以為他在大義滅親,付明卻突然想明白,錢謙益為了自身利益,已經完全投靠了馬、阮一黨,而盧九德也不過是他們的犧牲品而已。至於為什麼要幹掉這個老太監,可能是為了那繳矯詔的事吧。還不是想要殺人滅口,誰讓他多事,留下矯詔想要挾馬士英呢。
嗆啷啷!
情知今日之事勢難善罷,付明隨身寶劍已然出鞘。眾人都風聞八千歲會武功,沒想他動作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迅速。那隊校尉這時雖已近身,付明仍極其輕鬆自如地從他們身側竄了出去,撲向原本就坐在他對面的潞王。
原來付明根本就沒想與那些校尉們交手,他認定,既然馬士英害死了朱由菘,又要害自己,那麼在南京城就只有這一個皇儲,只有把他先奪過來,挾天子已令諸候,自己才有闖出去的希望。
潞王眼看著獻王象只獵豹一樣向自己撲來,大驚失色,心道:今晚就不該來的。身子剛站起來想要逃,付明已經到了他眼前,雙手下意識還要擋一下。付明不想傷他,劍身一劃,身形卻到了他的身後,劍鋒所過之處挾帶的銳風卻把手指前的竹筒都給切掉了。
付明把劍架到了潞王的脖子上,眼角往他的手指掃了一下,心道,這廝比之朱由菘還要墮落,原來竹筒護著的是潞王養的長指甲,還塗著西洋紅呢。潞王也不知是肉疼,還是心疼,這時大顆大顆的淚珠已經流了下來。
「都站住」!果不其然,馬士英看到付明拿潞王做要挾,急忙喝令那些兵士停下腳步,要說這幾個當兵的,膽子也夠大的,居然敢上前與付明過招,根本不理你是什麼天潢貴胄,足可看出這些人是張鹿征不知從何處找到的亡命之徒。
「八千歲,現在事實真相還沒搞清楚,老臣以為,殿下還是坐下說話,把潞王殿下也放了吧。有話好好說,這樣可好!」忻城伯趙之龍終於發話了。
朱由菘橫死大殿,根本沒機會留下什麼遺命,朝庭形勢實際上又恢復到數月前群龍無首的局面,做為留都第一勛臣,趙之龍此時所說的每一句都比一個時辰前都要重上千百倍,也許事情會因他出現轉機!
付明冷笑一聲,眼光在趙之龍臉上停留片刻,慘然道:「忻城伯,如今朝內大吏使壞,勾結藩鎮占我京華,又害我叔皇,還要栽贓在孤的頭上。你敢說,孤放了手,就會保住性命!可憐我大明三百江山,竟養出如此多的亂臣賊子。韓贊周何在?」
沒人吭聲!
還是趙之龍嘆了口氣道:「殿下可能還不知道,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到徐州辦差去啦!」
好手段啊!付明心中冷哼一聲,先帝布置的南京三大守臣(還有一位就是史可法)只留下一個老好人,今天當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想到這兒,付明手上一使勁,血竟從潞王的脖子上流了出來,「還要這等不肖子孫做甚!」
眾臣見罷起初還以為潞王已被付明手刃,等聽潞王哭著說:「血,血,流血了」,才知道是獻王在詐唬,都長出了一口氣,實在是不能再死人了。
付明不理已經反應過來的臣子中此起彼伏的咒罵聲,仰天長嘯,竟把他們的聲音給鎮了下去,繼而朗聲道:「馬士英,你要潞王活命不難,只要將適才名單中念到的那些人都給孤放過來,孤自會還你個活蹦亂跳的潞王。」
馬士英想了想,這才說道:「老臣可從未斷定是八千歲下的手,殿下不必如此急張」。
付明知他話中之意,那就是自己這麼做是欲蓋彌彰,但於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為搶,自己動手已經完了,如果再放棄,可只有死路一條。於是大聲喝道:「你是沒有,但是他有,他也有」,付明分別指向張鹿征與黃得功,然後厲聲道:「再別羅嗦,快把人放過來,別少嘍,孤的記性好得多。少一人,孤便砍斷潞王殿下的一要手指,快點!」
付明眼瞅著王鐸等人一個一個地從那些校尉手中走了出來,擱在潞王脖子上的劍卻沒有一絲鬆動。他知道現在可是生死一線間,只要自己稍一疏漏,命都可能保不住,因為他已經隱約發現了殿外埋伏的弓箭手,如果亂箭齊發,自己武功再高,只怕也難免一死。
不過,那群持花刀的英夷女奴們卻擋住了他的視線,付明正待喝罵,心中猛然一動,何不如此如此。便用英文說道:
「Knowledgeispower.」
眾女奴聽到祖國的鄉音無不驚訝,就連大殿上的其他人也沒想到獻王突然會來這樣一句夷文。
付明看到了女人們的反應,心裡很滿意,於是接著說道(仍用英文,但為讀者閱讀方便,以下用中文書寫):
「美猶如盛夏的水果,是容易腐爛而難保持的,世上有許多美人,她們有過放蕩的青春,卻迎接著愧悔的晚年。」
適才為首的女子雖然蒙了面紗,但付明仍能見到她在聽完付明的一番話后,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女子讀過培根的書,只聽付明繼續說道:
「小姐,我是中國的王子,你現在看到的是一場血淋淋的宮廷政變。我知道你們是被人非法從遙遠的英格蘭劫持並販賣到中國來的,如果你們還想呼吸自由的空氣,還想回到只有夢中才能見到的祖國,就站到我的一邊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現在只有我能幫助你們,假如你們肯幫助我的話。我相信在場的中國人,沒有一個會聽懂我們在說什麼。但是,如果你們不同意,以中國人的性格,你們的結局會很悲慘,他們根本不會相信,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以我祖先的名義保證,只要你們肯按我的命令做,出了這座城市,你們就自由了,而且我會給你們足夠的金錢返回祖國。」
殿下所有的人聽付明突然說出一大串夷文,偏偏又聽不懂,都大為震驚。錢謙益身邊的大學士蔡奕琛氣得大聲喊道:「子曰:微管仲,吾被髮左衽矣。八千歲不顧夷夏之防,身為皇室宗親竟、竟、竟與蠻女說洋話,聖道之不行,幾近於此。有道是華夏不自畛以絕夷,則何以有維……」,說到這兒,老頭兒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付明沒理會他們,繼續向那女子說道:「你聽,他們嚷著要殺你們呢」。
那女子愣了一下,這才說道:「好吧,王子殿下,但願你能遵守自己的諾言」,於是向姐妹下令道:「小姐們,為了我們的自由,加入這個王子的隊伍吧」,於是在殿內群臣驚異的眼光中,這近三十人的英夷女子整齊地排成兩隊,站在了付明的前方。
付明暗道慚愧,自己是怕被亂箭射到才這樣做的,如果這些女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知還是否能夠站在自己一邊。
事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殿內群臣大都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冷眼旁觀。新任左都御史李沾素有賢名,這時毅然站了出來,大聲說道:「大家還是以和為貴,都放下兵刃吧」,可惜他的話被付明的槍聲給打斷了。
付明見名單上的人已經都靠到了自己身前,才突然從懷中掏出火槍向黃得功射去,目的就是要讓他的三萬兵馬群龍無首。可惜付明這一槍大失準頭,根本沒擊中要害,黃得功身著盔甲,兩人的距離又稍遠,付明竟沒能將他擊斃,這是后話。
眾人見黃得功應聲倒下,無不大失所措,今晚發生的事情不僅讓他們不能料到,獻王的舉動更是足夠驚世駭俗。
馬士英見付明用火槍,猛地想起了付明剛到南京的那天晚上,有一個持火槍的少年,真的是獻王!
魏國公徐久爵一向以持重而出名,他對馬士英等人也一向不抱好感,對錢謙益更有自己的看法,不過看到此情此景,也犯上了滴沽,這個八千歲究竟是怎麼了?
付明身邊的那些「黑名單上的人」這時抱著同樣的想法,雖說由於自身也是被冤枉的原因,不相信獻王會做出弒君的事情,但眼看著他做出的一件件希奇古怪的事,也都大為搖頭,開始對自己的未來充滿疑慮。
「擋孤者死」,付明的槍口還冒著一縷青煙,那些校尉果然懼怕這火器,平時用的都是長銃,第一次見到這種短銃的傢伙,他們都忘了付明還沒再填彈藥呢。
在女兵的護衛下,付明走到了大殿的入口處,一群宮中侍衛聽到槍聲后已經沖了進來,他們是郭遠聰布置的手下,約有數百人之多,為首之人乃禁軍參將郭遠穎,正是郭遠聰的親弟。付明一眼便能認出他來,只因兄弟二人長得無論塊頭還是相貌都實在太象了。
張鹿征率部追了出來,當看到同樣滿副武裝,一臉殺氣的郭遠穎時,冷笑道:「郭參將,竟然是你!沒想到,原來還有餘黨沒有剿滅,各位大人,現在你們信了吧。」
郭遠穎卻跟著笑道:「張大人此言差矣,小將是來緝捕逆黨的」,言罷竟號令手下向付明這群人砍殺起來。那些平日里只耍花刀的女兵哪裡是這伙訓練有素的士兵的對手,僅交手數下,竟有數人倒在了血泊中。
付明心中一涼,他自信郭遠聰絕不會出賣自己,可這一切又如何解釋。想到這兒,他大喝一聲:「郭遠穎,你不要命了嗎?孤手上的這個人是潞王殿下,你若再敢動手,孤就手起刀落。」
郭遠穎是臨陣倒戈,他還不清楚潞王是怎麼一回事,不過聽獻王的意思,這可不是小事,急忙號令停手。
潞王此時早就不哭了,但是小臉嚇得煞白,只聽付明在耳邊說道:「潞王,你看他們根本就不管你的生死,還想讓眼前這傻小子不明不白地當替死鬼呢。傀儡還不有的是,糊塗蛋。」
雖說郭遠穎這伙侍衛停止了砍殺,但是付明這群人也被從大殿中追出來的錦衣校尉們從後面給包圍了,在這一刻,當真是插翅難飛。
怎麼辦?
付明看看遠處皇宮東門燃起的熊熊火焰,知道朱明理定然也行動了起來。先不說能否攻進來,即使他攻了進來,只怕一切也都遲了。難道要全盤皆輸。
身後響起了馬士英惡狠狠的聲音:「眾位朝臣,可以做證。獻王做亂,證據確鑿。現在,八千歲你只有一條路……」
「呸」,付明把他的話打斷了,「是誰想要弒君竊居大寶,天地昭見。奸臣,你聽好了,如果不讓你血債血還,孤就不是太祖皇帝的子孫。」
「說的好」,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時從東門方向飛馳來不足兩百名騎兵,為首之人是個微黑著臉的中年壯漢,唇上一抹黑色短須在火把下顯得格外光亮。正是錦衣衛副都指揮使,兼任北鎮撫司的閻應元。
「獻王殿下,臣閻應元適才發現本衛指揮使張鹿征濫殺無辜,且圖謀誣陷殿下,救駕來遲,還請恕罪。」
付明聽他那洪亮的嗓音,心裡當真是感動莫明。他本與閻應元還有些誤會,沒想到此人竟如此深明大義,在這樣的時刻冒著殺身之禍來救自己。有道是:「自古臨危救難主,唯有常山趙子龍」,現在看來,在自己危難之際,竟是江陰閻應元仗義相救。
「閻應元,你昏了頭了,你對得起錢先生嗎?」,張鹿征在大殿門口喝斥道,閻應元的這個做法很出乎他的意料,因為他原以為閻應元是錢謙益的人,而今晚之事,錢謙益是主謀之一。
「錢先生!」閻應元聽得一愣,繼而向殿內大聲喊道:「錢先生,閻某今天是為了天地正義,不徇私情,你的大恩,閻某將來必報。」
錢謙益聽得真跺腳,心道,明眼人聽了這番話,還會信自己嗎?這個張鹿征,當真是個蠢貨。
付明這邊的局面卻因閻應元的到來大有改觀,他的騎兵拿著雪亮的馬刀直向著郭遠穎等堵住付明出路的侍衛衝過來時,那些人很快就一鬨而散,只留下不足百人在負隅抵抗。閻應元非常老練,這邊雖然向郭遠穎進攻,小小的一隊騎兵竟分出數十騎去砍殺那些弓弩手。
不過戰鬥剛剛開始,就因為郭遠穎的胸口突然被人用刀刺穿嘎然而止。行刺之人是刀疤臉的郭遠聰,他領著手下的江湖中人剛好匆匆趕到,見到親弟如此不忠不孝(他們已經沒了父輩,長兄便為父),氣極之下,為了向主公表忠心就手刃了這傢伙。
付明借著火光,看到了郭遠聰和他手中仍淌著鮮血的大刀,心道,孤所料不差,遠聰絕不會負我。
郭遠聰看到主公向自己充滿信任和同情地點點頭,心裡不由得暖了許多,他殺的畢竟是自己的血濃於水的同胞兄弟,要說不心疼又怎麼可能。但主公並沒怪罪自己布置不周,又能體諒自己的心情,那麼自己付出的再多也值得啦。
雖說已方的人漸多了起來,但是向遠處眺望,付明看到的是從宮中各隱藏處如洪水決堤般噴涌而出的禁軍及錦衣衛。硬拼是不行的,時間上已不允許他做這種冒險。付明咬咬牙,剋制住自己硬沖回大殿,從而一舉定策的衝動,把郭、閻二人急忙叫到近前,小聲吩咐道:「閻應元,你讓手下人每人馱一位大人,還有這些女兵,迅速地向東門撤退。第一,務必保證這些人的安全;第二,想辦法打開城門,與朱明理會合。」
這話讓閻應元聽得一愣,皇宮外還有獻王的兵馬,難道獻王真的是要叛反,那又為何突然之間一敗塗地。不過已經上了賊船,他又答應了顧媚,只好一條道走到底了。聽完付明的吩咐,閻應元一抱拳,單腿點地,回道:「某將領命」。然後立即領著手下騎馬馱人後殺出一條血路,絕塵而去。
「郭遠聰,你留下來與孤在一處,且戰且退」,付明一邊與郭遠聰說話,一邊用手中寶劍格住衝殺過來的禁軍。
「他們真得不想保住你的性命了」,付明對被挾在胳膊彎中的潞王非常同情地苦笑道。「不過,孤偏偏不讓他們如願,潞王,你若能答應孤幾個條件,孤便放過你。畢竟咱們才是一家人,你個糊塗蛋,怎麼會讓眼看著他們害死皇帝。」
「我恨他,我恨他!」潞王痛苦地掙扎著說道。
付明默然,眼前似乎有無數個官兵圍殺過來,他殺得性起,心裡卻是明鏡也似的。關於潞藩與福藩之間的恩怨情仇,他聽朱明理談起過。唉,誰說生在皇家就會幸福。
官兵越來越多,付明這幾十人便如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他回手用寶劍削掉了刺來的幾把長槍的槍頭,然後一個漂亮的「飛天逐月」,便在那幾個士兵身上盪起了漂亮的血花。後面的官兵見他功夫如此俊,猶豫了一下,竟沒敢近身。
趁這個機會,付明用足了內力大聲喊道:「所有的人聽著,孤是大明獻王八千歲,你們可知道,你們圍攻的是大明皇族,孤身邊的是大明潞王,你們都不要命了嗎?」
這一聲果然氣宇軒昂,聲振大內,所有的官兵聞聽也都暫時停下了進攻的腳步。
「大行皇帝龍馭歸天是孤的家事,你們來湊得什麼熱鬧!馬士英你不要做縮頭烏龜,站出來說話!你是否要壞潞王的性命,快點出來!」
馬士英這時騎著高頭大馬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對著付明冷笑道:「皇家是沒有家事的,皇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八千歲,適才殿下還說出了大殿就放過潞王,為何食言。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放過潞王,棄械歸順朝廷!莫忘寧王舊事!」
「哈哈哈」,付明仰天長笑,「就憑你們這些鼠輩就想要孤投降,做夢!孤沒有弒君,這個你與錢道學最清楚不過。但是孤對大明皇帝也沒什麼興趣,孤自進京后,便發誓絕不做大明的皇帝,不想你們這些小人來度君子之腹,遂有今日之慘劇。要知圓的方不了,方的也圓不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惡事做的多了,走夜路可要小心。」
「住嘴!」張鹿征忍不住出聲喝道。
「掌嘴!」付明命令剛下,他身邊便有一位江南輕功一頂一的高手飛竄過去,打了這廝正反手兩記巴掌后又縱身跳回。此舉讓馬士英等人大驚失色,要說剛才取他的性命豈不也是易如反掌。
付明見馬士英身邊的侍衛驟然增多變密,不屑一顧地冷笑道:「害怕了,孤以後會讓你們更害怕。不過,孤現在要與你們做一筆交易。很簡單,只要你們肯讓孤等安然無恙地出了皇宮,那麼孤便放過咱們這位未來的傀儡皇帝。」
「好!但願殿下這次言而有信。」阮大鉞這時在馬士英的身側,見馬士英嚇得臉都白了,現在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好再信獻王一回。
付明掃了阮大鋮一眼,喝道:「老阮,還是你痛快!你小有才具,可惜配不上本兵的職位」,然後向士兵們喝道:「聽見沒有,都散開!」
於是,幾千人的隊伍分成了兩隊,付明等人走在這槍海刀林之中,每個人都是那樣的悲壯,不過每個人也都高昂著頭,失敗者也要有自己的尊嚴。這條金屬走廊還沒走到盡頭,東門方向已經再現刀光劍影。
原來閻應元將東城門打開后,朱明理率部一馬當先地向宮中衝來。
遠遠地看到朱明理那一千多人的騎兵隊,付明的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只要明理也沒事就好啊。身邊的官兵這時卻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們也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又來了隊煞星,見人就砍啊。
「明理,你先停手」,付明向遠處喝道,然後與身邊的人加快腳步向朱明理迎去。
很快地,朱明理就驅馬到了付明的身前,剛想翻身下馬,付明卻道:「將軍不下馬。明理此處不宜多禮。」
「是」!朱明理在馬上應道,「主公,臣救駕來遲,臣……」。
看到朱明理眼中噙淚,付明不由得非常感動,既而心中豪氣大盛,有如此忠心的虎將,何愁大事不成。於是哈哈大笑道:「明理勿要做兒女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還怕咱們沒有翻身的本錢!」
這時千軍萬馬都沒有聲息,只有付明的這番話在夜空中回蕩。魏國公徐久爵在心中暗道:錢謙益竟然敢暗中與權臣勾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出來,可惜了獻王這等豪氣干雲的真天子。
付明的聲音也引來了一聲嘶鳴,只見從東門處有一團紅雲似閃電般向付明奔來,許多人還沒看清呢,馬兒就已經站在了付明面前,非常地平靜,彷彿剛才根本沒有急奔過。
「小赤子」,付明喜道,他摸了摸雪裡紅的頭,然後拎著潞王飛身上馬。
「給你們!」
付明策馬走了幾步,猛地回頭象丟包裹一樣將潞王向馬士英的方向擲去,然後一夾馬腹,領著千餘騎兵竟如一股洪流般湧出了東門。只聽他遠遠地又傳來了話:「潞王殿下,別忘了我們的協議!哈哈哈」。
餘下的人都愣在了當場,等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潞王救過來時,阮大鋮首先緩過勁來,他大聲嚷嚷道:「追啊,還不快追。」
但等他們出得宮門時,看到的卻是更多的兵勇,就象蝗蟲一樣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流竄。
「不好啦,黃營進城啦」!
這些官兵當看清是黃得功的兵馬,急忙往回跑,誰知道這伙亡命之徒又要幹什麼,只要不是獻王的兵馬就不用打啦。有機靈的小頭目,跑到半路,卻想到也不能只便宜黃營,便領著手下跟著加入了蝗蟲的大軍。
於是,富饒而美麗的金陵,就象一位失去丈夫的妙齡貴婦,在接受了多次惡人的污辱后,又再一次地被一群狼,一群被她的奶水養大的狼兒**。老天似乎也不願看到這種場面,初冬的天氣,白天還下過雪,這時卻在陣陣電閃雷鳴中下起了暴雨。但閃電也沒能撕碎濃重的烏雲,巨雷在低低的雲層中滾過之後,滂沱大雨就鋪天蓋地地壓下來。不!這不是雨,而是亂響的、叫人站不住腳的傾瀉下來的惡水,是狂暴的充滿了旋卷的黑暗的水旋風,從四面八方傾瀉下來。
雨,冬天的驟雨,嘩嘩地下著,象老天也在為人類的不幸而哭泣。
夜,漆黑陰沉的夜,好象只有它才是世界的統治者,
「這一夜的洗掠,也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付明縱馬出城時,也看到了城中亂兵肆虐的場景,心中非常痛苦地想道,只因此時的他已無能力阻止這種禽獸般的行為。
還記得上午謝希真對自己說的話:
「江山社稷對你真得那麼重要?你想過沒有,因為你會有多少金陵百姓在今晚慘遭塗炭。」
啊!
付明用腳背輕輕磕了下馬蹬,雪裡紅會意地向前竄了幾步。為付明撐傘的王朗不知主公為什麼不想用傘,只好在付明身後默默等待著。
在王朗的眼中,主公此刻在南京城外三十里處那杳無人煙的田野里仰面朝天,張著嘴,似乎在吮吸著雨水,似乎在向不見天日的蒼天索求著什麼。雨越下越大了,陣陣猛烈的霹靂,有時照亮了黑暗的田野。這讓王朗看清了不遠處驅馬趕來的幾個人:宋獻策、郭遠聰、朱明理、閻應元,還有他剛剛認識的兩個年輕人:鄭森與張煌言。
「主公,你也不必太自責了,都怪臣自作主張,讓明理兄的手下把城門打開,將黃營放了進去」,宋獻策在一旁勸解道,原來是宋獻策唯恐城中部隊與黃營夾擊付明這點兵馬,沒跟付明打招呼便讓朱明理的手下開了城門,引黃營進了金陵。
「不必多說」,付明這時全身早已被雨水打透,他見朱明理也想「自我檢討」,便打斷了他們的話頭,自己說道:「宋先生,孤很後悔沒聽宋先生的苦言相勸,一意孤行之下竟使全城百姓遭受如此橫禍,孤是有罪的。」
「主公,我們下一步該往何處去?」,閻應元鐵青著臉,雨水從他頭盔的前沿流下,就象一道小瀑布。他非常厭惡宋獻策的這種行為,但是現在可不是討論誰該為這件事負責任的時候。
「去鎮江,然後沿大運河北上,與在徐州的薛、封部會合」,旁邊的郭遠聰在付明的授意下講解道。
「這麼大的雨是不能渡江的,宋先生,依你看來,明早天氣是否會轉晴」。那個時代還沒有天氣預報,付明只好求教於「宋半仙」。
「主公,十一月的天氣不會有連雨,請主公放心,明早這雨至少會小很多了」,宋獻策憑著經驗說道。
「那就好!」付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天色非常黑,但付明的眼力仍能透過重重的雨幕看到行進中的隊伍,心中又憐惜起這些士兵來。
從南京至鎮江的官道本就修繕不佳,坑窪遍布,再加上這場大雨的沖刷,道路就非常的泥濘,使得行軍更加困難,隊伍里不時有戰馬失驚躍出或是倒卧道中。整支部隊早就被澆成了落湯雞。這場冬雨不僅大,而且風也越刮越猛,斜著鑽進來,令人無法抬頭。士兵們都只好低頭前行,任憑豆大的雨珠子,借著風勢,砸得斗笠和頭盔咚咚作響。大風拂過濕衣,在這個冬天的晚上,幾乎是所有的人都寒難自禁,牙關互磕。
付明發現王朗又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撐起了傘,這次他沒有拒絕,向朱明理有些明知故問道:「明理!現在你部士氣如何?」
「回主公,非常不妙,大大地不妙!」朱明理還是照實說話。
付明就喜歡朱明理這一點,本來嘛,好好地把人家拖下了水,要不然這時候還在金陵城的兵營中睡大覺呢。「你派人去把孫崇恩給我叫來!」付明想起了那個守城門的胖子。
時候不長,孫崇恩就哭喪著臉走了過來,全沒了白天那般無賴的樣子,原來這廝還以為獻王要整治他呢。
「孫崇恩,你現在冷不冷?」
聽獻王這樣問,孫崇恩心中罵了聲娘,不冷才怪,這鬼天氣怎麼會不冷。但是回話時,還是揀好聽的說:「回殿下,小將身上雖然冷,但心裡暖和的很,因為小將因能與殿下在一起淋雨而自豪!」
「好!」付明點點頭,「這樣吧,明理,就把孫崇恩的那個營歸孤直屬,你看可好!」
「沒問題」,朱明理很爽快,付明本以為他會不高興呢,因為這可是從他的部曲中抽調人手啊。朱明理心裡也有小算盤,一來是真心地擁護著主公;二來,用自己的人做主公的親兵,總比到了徐州用其他各部下屬做親兵好哇。
「主公,謝姑娘到了!」姬際可從夜色中冒了出來,這傢伙也是滿身的泥水。
再看看隨後趕到的謝希真,她平日里雖說總是素衣裝扮,但也是白衣勝雪,此時卻披了件不知從何處搞到的蓑衣,戴著斗笠,腳步輕快地走到了付明面前。等其他人都識相地退到了一邊,謝希真方才問道:「那些波斯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付明見她臉上也有水跡,不由得心疼起來,她的傷才養好啊。於是簡單地講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
謝希真將信將疑道:「你還會說夷文?」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來著」,付明此時沒心思與她閑扯,見她問起此事沒完沒了,有些不耐煩起來。
謝希真見他那副樣子,心裡早就明白了,暗道:總有與你算帳的時候。嘴上卻說道:「郭遠聰把那些西洋女子都丟到了我哪裡,但我看她們的意思是想要馬上見你,你見是不見?」
噢!付明這才想起,曾答應這些女奴給她們以自由啊。於是答道:「好吧,孤總不能言而無信。」
謝希真見他答應了,撇了撇嘴后縱身躍開。不多時,便領著三個英國女郎回來了。三人身上只簡單地披了件與謝希真一樣不太合身的蓑衣,沒有帶斗笠,任由雨水澆注著金黃色的秀髮。實際上由於身材高挑,那短短的蓑衣也根本不能遮住大部分的身體,於是在雨中,她們的曲線暴露,是非常誇張的寬胯蜂腰與隆臀美腿,付明都能感覺到來自屬下的那些男人們的火辣的目光。
付明在皇宮見到她們時,都還披著面紗,此時已經都揭開了,當首之人定是那位與付明交談的麗人,她的額端仍勒著那銀抹額呢。此刻,她那白雪般的肌膚,澄藍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稜角分明的紅唇,還有高聳的雙峰,配合被雨水打濕的捲曲的大波浪金髮,都組成了充滿異國風情的強大誘惑,竟與站在一側的謝希真各擅勝場。她身後的兩位就要遜色的多了。
「殿下您好!我的姐妹們委託我來問您,是否會兌現您許下的諾言?」
付明聽她如此開門見山地拋出問題,心想,倒底是外國女子,沒那麼含蓄。同時,他也很認真地答道:「當然,我會實現我的諾言,你們想要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離開都可以。」
「我們非常欽佩殿下剛才撤退時讓我們先行撤退的行為,您非常的有騎士風度」,那女子繼續說道。
拍馬屁!付明心道,定是有什麼事要求我。
「你們如果不熟悉中國的環境,不能獨立地返回英國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們,但決不是現在。目前軍情緊急,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你們可以回去了。她是我的夫人,有事情,你們可以以畫圖的方式跟她說明」。付明看到謝希真因為聽不懂而著急的樣子,這次竟同步翻譯了一遍。謝希真聽他說用畫圖的方式溝通,非常滿意,便向那女子點了點頭。
「殿下,如果我沒猜錯,您已經被趕出了首都,正在流亡之中是嗎?」那女子沒有走的意思,仍在他身邊問道。
「就算是吧,小姐,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了」,付明以西方人不能理解的沒有禮貌的方式來結束他看來非常無卿的一次談話。
「我相信你會取得最終的勝利,我的哥哥就在我的祖國為了國王而戰,他已經是皇家的騎兵上尉了。我們全家都認為,國王必勝,因為『王權神授』。而您如果是真正的皇位繼承人,我想您會取得最後的成功。還有,您既然懂得英文,那也就一定懂得我們那裡的禮儀,您難道不會很禮貌地詢問一位小姐的姓名嗎?」對方還沒有停止這次談話的打算。
付明無可奈何地說了聲:「好吧,請問您的尊姓大名,小姐!」
「玫蘭妮.丘吉爾,王子殿下。我那令人崇敬的哥哥叫溫斯頓.丘吉爾」。聽著付明同步翻譯的謝希真都聽呆了,他們所說的一切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一切,如果真有那樣的國度,她可要去看一看。付明當然還不知道謝希真此刻的想法,更不知道,這個想法對未來中國的歷史意義。他已經被溫斯頓.丘吉爾這個名字驚呆了,天哪,居然會在三百前遇見丘吉爾的老祖宗,還是個大美人。
付明抱著這樣一個想法,嘗試著問道:「那麼你們家一定住在『德雷克莊園』了」?
「是的」,玫蘭妮高興地回答道,繼而發出與謝希真同樣的問題:「殿下,您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很複雜,等到有時間了,我們再談,再見!」付明向謝希真使了個眼色,終於擺脫了這個纏人的姑娘,總不能告訴她們自己看過《領袖們》,看過《丘吉爾傳》吧!
「我還是處女,王子殿下,雖然您有夫人了,但我還是愛你!你是我的王子,我的英雄!」玫蘭妮見付明要策馬與自己的屬下到一起,急忙高聲喊了起來。
面對著異國少女火燙而真摯的愛情,雖然沒人聽得懂,付明還是臊得滿臉通紅,這次也沒敢同步翻譯,急忙走到了部下身邊,沒有再去看玫蘭妮那動人惹火的身軀和她在閃電的余光中顯現的如大海一樣深藍的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付明見幾員將領都緊鎖眉頭,發問道。
「回主公,據線報,南京城內已經跟來一支約有三千人的黃部騎兵精銳」,郭遠聰回道。
朱明理接著說道:「而我們的總兵力不足四千,騎兵更是僅有一千五百餘騎,按現在的行軍速度,我們很快就會在三個時辰內被追上,那時我們距鎮江還有一個半時辰的距離呢」。
「這麼快!」付明還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殺死黃得功呢,暴跳如雷的黃得功此時雖然不能親自上馬追擊,卻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兩個手下前來追擊。
「這個好辦」,付明考慮了一下,「我們不是曾經預料到會出這種情況嗎?以目前的速度,我們會在兩個時辰後到達龍潭-下蜀-湯山這個三角區域,那裡山林密布,我們就在那裡打一場伏擊戰。」
閻應元聽罷眼睛一亮,主公的反應好快!他情不自禁地問道:「主公,我們又如何分派兵馬」?這也正是眾人害愁的問題,兵力不足!
「朱明理、閻應元、鄭森、張煌言留下,加你們本人共計騎兵一千四百九十九人參加戰鬥!」付明斟酌了一番下了命令,這是付明,也就是獻王殿下在這個世界上下達的第一項軍事命令,在場的人誰也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他們有更要需要關注的事情。
「為什麼是一千四百九十九?」朱明理問道。
「加孤就是一千五百人」,付明沉聲應道。
「主公不可輕趨險地」,宋獻策急忙跟著說了一句,以騎兵扼敵軍騎兵這是正確的,而且把所有騎兵全部投入也是正確,就是在以弱搏強的條件,用自己的相對優勢兵力抓住時機破敵。而且騎兵行速遠高於步兵,戰鬥結束后還可以再追上。只是主公要親自參加戰鬥,卻讓宋獻策擔心不已,一比二,這必定是場艱苦的惡仗。
付明不等別人再說什麼,斷然道:「孤意已決!」然後,用目光掃視了一下眾將,以堅定的語氣沉聲道:「各位,這一仗,是咱們同朝中反動勢力的第一次戰鬥,正義屬於吾師,吾師必勝!儘管形勢惡劣,但孤依然有把握取勝並且徹底打垮追尾之敵!從現在開始,大家務必完全聽從指揮,與孤共同努力拚殺,明早咱們就在鎮江品嘗勝利的美酒!」
聽到主公充滿著自信的動員令,眾將心頭都是一熱,渾然忘卻了寒冷和疲勞。既然主公已經不計較生死,那麼我們又有什麼可顧忌的。
「遠聰、宋先生,你們的任務同樣重要,一定要保證輜重與人員的安全,咱們鎮江再見」,付明向兩人再次囑咐了一遍。
「朱明理、閻應元」,付明目送郭、宋二人離開后,大聲喝道。
「末將在」!
「著你二人各領五百騎兵做為左右翼,孤自領五百騎做為中軍。」
「鄭森、張煌言」!
「末將在」!
「著你二人擔任朱明理、閻應元兩營副將!」
......
此刻,風未見止,雨未見停。對於付明以及他的擁護者而言,更大的風雨就要到來了。
(第一卷結束,欲知后話,請繼續閱讀本書第二卷《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