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進序曲

第二章 北進序曲

1.

「十一月初四午前,部隊再次出發。皇帝陛下一番簡短的演講讓鎮江的守軍們非常感動和振奮,只有稀稀拉拉的幾百人選擇離去,其中有許多是朝廷委任的軍官,大多數的士兵都選擇了留下。這些人與所有參加那天戰鬥的將士們一同構成了不久后組建的近衛旅主力,他們也成為皇帝陛下日後在神州大地縱橫征伐的骨幹力量。

雨後的土地仍有些泥濘,我指揮的前營騎兵隊在行進中時不時地發出嘩嘩地濺水聲。但當我向回望時,我驚訝於排在隊尾的鎮江步兵們的表現:雖然許多人身邊沒有軍校監督,但我沒發現有一人去繞開那些水沆,所有戰士都保持著整齊的步伐,老老實實地延著前進的路線急行軍。

我的心中忍不住讚歎:張天祿實在是帶步兵的高手,即使大敗之後,這支他精心打造的隊伍,在沒有了主帥的情形下仍然能如此地井然有序,真怨不得朱明理等人在適才的戰鬥中會損失慘重。這時候,在同一天內,我從懷疑自己的指揮才能開始,又禁不住對自己平時領軍操練的能力發生了懷疑。

就在我苦思之際,前哨發現三裡外又出現一隊騎兵,因為我的部屬都是剛剛歸編,所以一時還真不能斷定是敵是友。不過,據皇帝陛下所言,目前方圓幾十里內除瓜洲渡外不可能有其他敵軍,即使有,也不該東北方向過來。我正在猶豫是否向皇帝彙報新情況,漲紅著臉的王朗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原來是他們!看他興奮的樣子,我就明白——渡口已經奪下來了。

在陪著王朗一同去見皇帝的一小會兒功夫里,當時的我在思索一個問題:即使我們渡過了長江,我們真的能打敗已經被無敵神話籠罩了許多年的滿洲軍隊嗎?」

——摘自帝國退役軍官、原帝國總裝備部總長陳逸飛的回憶錄《在中華王的旗幟下》。

「報主公,臣王朗與朱將軍來迎王駕!」

付明行進在整支隊伍的中心位置,聽到還有朱明理,心中不由一愣,他怎麼又回來啦,真是胡鬧。耳邊響起了王朗的進一步解釋:主公,瓜洲渡口已經攻克。宋先生令臣來報知殿下,在途中遇到了朱將軍,他怕主公兵力單薄,便同臣一同折返啦。」

付明聽罷微微頜首,自昨夜闖出金陵起,直到此刻,才算真正長出了一口氣。勝利的喜悅讓我們的獻王殿下不由得躊躇滿志,他高揚著頭,眼望東方,沉聲令道:「通報三軍:『兵不血刃攻克鎮江,我軍四戰四捷!』」

「是!」身邊的傳令兵跟著大聲喊道:「兵不血刃攻克鎮江,我軍四戰四捷!」

全軍上下聞之無不歡欣雀躍,那些鎮江兵聽到是「兵不血刃」地克複鎮江,當然樂得更歡。於是這歡快的聲浪由近至遠,在江南平原的廣袤大地上沉伏蕩漾。

幾個時辰后,鎮江府城遙遙在望,付明遠遠地就看見了在城門口等待他的宋獻策。一夜血戰,君臣二人再次相見,當真恍如隔世。

宋獻策離付明還有百米就下馬向付明奔來,這矮軍師雙眼含淚,連聲告罪道:「主公,臣謀慮不周以至主公以千金之軀屢處險地,臣有罪,臣萬死難辭其咎」。

付明一邊把他自跪拜處扶起來,一邊觀察著駐在城處的大營,嘴邊安撫道:「大家都沒事就好?」

「糧草已經開起起運了」,宋獻策以為主公在察看是否有糧草運出,他卻不知付明在看他是否安排自己要求去做,不得撓民嘛!

付明看了一番,心中還算滿意,於是開始認真地聽著宋獻策關於繳獲了多少糧草輜重以及鎮江城如何攻陷、城中情況又如何如何的彙報。

說著說著,主要的帶兵將領已經聚集到了付明的身邊,他等宋獻策簡短的彙報結束后,環視了一下諸將,這才說道:「孤剛才在路上思量了一番,此鎮非久留之地。我軍奔襲鎮江的意圖太過明顯,馬士英等人應已料到我們要渡江北上,一路上又因數次意料外的作戰導致主力到達鎮江的時間要比預計上晚上半天。為確保全軍順利安全渡江,立即通知三軍,現在還不能休息,除了朱明理率騎兵隊留下殿後外,全軍,包括老營官兵都必須迅速地向渡口轉移,爭取在天黑之前全部到達江北,然後再做下一步安排」!

「是!」眾將都領命歸營,只有宋獻策還有些遲疑。付明想了一下,便叫住了朱明理的副將張煌言,令道:「張煌言,著你暫領老營」。

「是!」張煌言明白這是主公抬舉自己呢,想他昨天晚上才第一次上過戰場,這時又讓自己獨領一營,還不樂得急忙領命去也。

宋獻策見老營有人帶了,這才安下心來與付明說道:「主公,臣等會兒還要監督一下糧草運送諸事,但臣對渡江還有一事疑慮?目前大江操防水師由靖虜伯鄭鴻逵統帶,這人如果趁我軍渡江之際,突然率水師出襲,該如何是好?」

付明知他「老奸巨滑」,只怕早已想好了解決的辦法,此刻自己的腦中也想到了一個人,於是向他笑道:「宋先生莫不是想到了那個大木?」

「臣要說的正是此人!」宋獻策也跟著笑道,「主公既已想好,臣就先去布置解運了。」

「好!」付明答應下來,繼而又說道:「宋先生,糧草也不必盡運,孤剛剛心算過,即使再快,恐也來不及。如果沒有商家敢買這些朝廷的軍糧,就賑濟鎮江的百姓吧,也為我們留下些好名聲」。

「是」!

付明看著宋獻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向親兵下令道:「把鄭森找來!」

當付明布置完一切,同后營朱明理的騎兵隊一道來到長江邊時,已是暮靄蒼茫。付明勒馬南岸,眼望著大江東去,一時間感慨萬千。

兩個月前,他在黃陵磯東水勢平緩處渡江南來,本以為自此會打開一片新天地,再擁軍北上,恢復華夏江山。當日的豪言壯語似仍在耳邊:

「各位,待我們再次飲馬江北時,什麼胡人,什麼闖賊,只怕都已灰飛煙滅了。」

想到這兒,付明嘴邊漾起一絲苦笑,沒想到結局卻是率著一支萬人的雜牌軍倉皇北上。

「主公,咱們也渡江吧」!

一陣催促聲打斷了付明的思路,此時,騎兵隊也開始分批坐船渡江,朱明理見主公還沒有走的意思,心裡越發的著急了。總不能讓獻王最後走吧!於是終於忍不住催了起來。

付明看了朱明理一眼,昔日渡江時他們還沒相識呢,他當然不能理解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付明長嘆一口氣,調轉馬頭看也不看身後的錦繡江南,與朱明理一道向渡口馳去。

待船至江心,付明在落日慘紅的餘暉下舉目環視,但見四野茫茫,天地一時間當真無窮無盡,只有那白浪滔滔的長江水,自上游不絕流來,東歸大海,永無止息。付明看著看著,只覺胸中豪氣干雲,身子似要與江水合而為一。付明的古詩功底並不好,但斯時之心懷非高歌吟詠不能吐之為快,於是他斟酌著吟道:

「雲霧蒙蒙大江開,

驚雷滾滾自南來。

人間正道是興邦,

鐵馬踏江終不敗。

夕陽泣血失粉黛,

三軍兒郎心澎湃。

為有凌雲沖霄志,

盡滅胡虜再歸來。」

說來也怪,付明吟詩之際,天色漸黑,天上繁星閃爍,除了江中浪濤與船夫們的號外再無其他聲音。但當他將詩完整的念出聲,讀到「驚雷滾滾自南來」一句時,突然間烏雲壓天,江上化做漆黑一團,接著閃電雷轟,接續而至,每個焦雷似乎都打在船上每個人的頭頂上一般。

付明仰頭望天,渾沒當做一回事,但他身旁的親兵包括朱明理都跟著暗暗心驚。要知那時的人非常迷信,就連朱明理這樣豁達之人,眼見主公只憑一句詩就能叫來驚雷,也把這種巧合當做了天意。有的親兵生怕主公再念出什麼狂風暴雨的句子出來,好在付明沒有,船也終於到了岸。

全軍並沒有背水紮營,而是又向北趕出了不足十里地,在一座小丘陵前停住,等待獻王到來。付明到時,眾將仍在各營督兵,只有他的親兵頭頭孫崇恩和軍師宋獻策在為獻王專門臨時搭建的大帳前等候。

「崇恩,通知各營將領到孤這裡開會!」

付明一邊吩咐著,一邊同宋獻策進了軍帳。宋獻策在付明身邊亦步亦趨地彙報道:「主公,臣已通知各營就地休整,也吩咐過不要生火,這裡離揚州太近,莫讓劉澤清的人發覺了。」

付明點頭認可,又與宋獻策商討起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時間不長,所有將領都到齊了,孫崇恩在帳外請示了付明一聲,大家便都進了帳。

眾將進帳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帳中央的一張巨大案幾,案几上左右支著兩支粗如兒臂的燭火。紅光閃動下,高踞案后的付明面孔輪廓分明,雖然臉色因重傷而發慘白,但那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冷峻與沉著顯得他們的主公無比英武與深不可測。

大帳非常寬敞,眾將簇擁在一起也沒感到擁擠,帳的四角分別點著兩支巨大的火炬,映的帳內溫暖明亮,也把眾人長長的身影映到了付明的眼前。付明微微皺眉,向大家說道:「各位坐吧」。

眾將這才席地而坐,隨著主公的目光,大家看到了地上縱橫交錯的痕迹,正是用利器劃出的地圖。再看看付明手中那把還沒命名的寶劍,大家明白正是它的傑作。

「各位,軍情又有變化,我們不能去徐州啦」,付明的話讓除了郭遠聰之外的人都有些吃驚,不知前方又發生了什麼。

「我們的史可法史大人已率部退守淮安,他本來想到揚州,人家劉澤清不讓啊」,付明說著說著,唇邊浮起略帶譏諷的笑意,「所謂『兩河義士雄心灰,號泣攀轅公不駐。』,就連一介書生的閻爾梅也憑一腔熱血勸阻史閣部不要南竄,但他就是不聽。巧的是這位閻先生眼看著史可法要敗,心灰意冷之下本要南下找金陵的朋友敘舊,被我們的探子給帶來了,要不然,還真不知這最新的軍情。」

眾將聽得面面相覷,要說史可法可是江南有名的大忠臣、大清官,怎麼會如此膽小怕事。高營雖說死了主帥,但主力可是毫髮未傷,這個史可法不乘機發兵討論許定國,更待何時,要知哀兵必勝啊。退一萬步講,即使他不渡河復山東,也可以西征復河南,最不濟也該留鎮徐州以固淮北,真是想不透其中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面對新的情況,孤決定我們不必再去徐州,今晚就起程直撲淮安,至於薛、封部,孤已傳令其部佔領徐州,在哪裡等待與我軍會師」,付明用劍指著那道代表著黃河的長線邊與其平行的運河線,繼續說道:「黃、運早已分流,只要動作小心,在黃河西岸的劉澤清部應該不會發現我們的夜行軍。不過,郭遠聰!」

「到」!

「我們的運船除了糧草輜重與老營的後勤人員、傷兵外還能運多少步兵?」

郭遠聰面露難色,要說一撥撥地運還可以,如果是同時起運可難啊。他硬著頭皮回道:「最多一千人!」

付明聽罷默默地點點頭,心道:只好步行啦,看看外面的天色,可能又要下雨啊。然後又對陳逸飛說道:「逸飛,孤讓你統計的戰報,你現在同大家報一下」。

「是!」陳逸飛的記憶力不錯,午後付明安排的這件差事,他早就東問西求地搞清楚了,這時也沒拿稿,如數家珍般地娓娓道來:「第一役,我軍以一千五百騎對黃營五千騎,我軍大勝!陣斬傷敵兵兩千五百人,俘降兩千五百人,我軍傷三百人,陣亡三百人;第二役,我軍兵不血刃拿下鎮江城,宋先生居功甚偉,只憑瞎叫門便騙過守軍,實屬奇計」。

說到這兒,眾將都笑了起來,「瞎叫門」!這個陳逸飛真會捅詞啊。陳逸飛卻非常嚴肅地繼續說道:「第三役,我軍以一千四百騎對張營五千步兵,敵敗!是役,我軍傷三百人,陣亡四百人,敵傷亡兩千餘人;第四役,我軍先後投入共計一千八百人的馬步兵與渡口守敵激戰,因敵有操江鄭鴻逵部不斷派兵前往支援,導致我軍付出了共傷亡近五百人的代價才得以攻克。前後四場戰役,我軍總傷亡一千八百人,共殲敵一萬餘眾,其**收俘降馬步兵共計六千人餘人」。

聽陳逸飛一口氣說完,付明語氣平靜地接過話茬,向眾將說道:「我軍一日之內四戰四捷,以不足五千之兵長驅迂迴,機動靈活地擊敗名震江南的黃營、鎮江府兵數以萬計,可謂一戰成名,但是在戰鬥中暴露出的問題也不少。首先,大家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貽』這句話,但是這次我們對敵估計都嚴重失算,若不是上天眷顧我軍報國之心,只怕大家都已血灑疆場;第二,訓練不足,這在與張營的作戰中表現得非常明顯。所以,今後,我們要加強這兩方面的建設,同時每次戰役結束后,都要組織各級官兵研討其部此役得失,為今後的做戰積累經驗,切不可像沒頭蒼蠅一樣,只管硬打硬沖,不動腦筋。今晚的總結就先到這裡,下面孤說一下部隊編製上的重新分配!」

「起立!」隨著孫崇恩帶著濃厚鼻音的一聲斷喝,帳內除付明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付明用眼光威嚴地掃視了一下諸將,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為了更好的使原京營與新俘降各營融為一體,提高部隊凝聚力與戰鬥力,孤將全軍編為一旅,就稱之為近衛旅,由孤親任近衛旅旅長,宋獻策擔任參謀長,陳逸飛任後勤長;下屬暫設騎兵團、步兵團各四千人,分別由朱明理、張煌言任騎兵團正、副團長,閻應元、鄭森任步兵團正、副團長。旅部直屬警衛營由一千名騎兵組成,營長孫崇恩;另有五百名馬步兵組成後勤縱隊,負責糧草輜重以及傷兵、老營,由陳逸飛兼任縱隊長。遠聰就不必再帶兵了,你領著手下那班的江湖義士用心做好情報工作,確保此後的情報無誤」!

「是」!眾將都對自己的安排還算滿意,主公雖然把編伍的名稱改了許多,但主要目的卻是將馬步兵分開指揮,只有宋獻策對什麼是參謀長還有些不清不楚,這個主公剛才怎麼沒跟自己商量啊。

付明實際上心裡也沒底,他對部隊的組織建設都是從電影中看到的,這次改組只是為了讓自己感到順耳些罷了,對未來部隊的影響會有多少,他還不是很清楚。看看眾人不以為然的樣子,付明有種挫折感,自己身邊還是缺少像沈仲玉那種適合做參謀長的軍官啊。於是他繼續說道:「各團、營暫做四四制的重編,即團下設四營,營下設四連,連下設四排,排下設四班,各位明白嗎?」

「主公,如何現在就做,恐怕時間上來不及」,宋獻策終於忍不住在付明耳邊輕聲建議道。

付明聽得一愣,自己的確太過心急了,這種大變化豈能那麼快就完成,於是他站起身來對眾人說道:「各位立即回營,由宋先生負責給大家重新分派部屬,大家務必聽從指揮,先將各營營長擬定后報至旅部,至於營以下的重編事宜,待日後再依組織架構依次進行!」

剛說到這兒,大家就聽到帳外有人嚷了起來。

2.

付明向孫崇恩望了一眼,對方當即會意,急步走出帳外,而後很快回來報道:「主公,是謝女俠與哪些番女在說話」。

付明聽得一愣,她們怎麼來了?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憑藉過人的耳力,他也逐漸聽清原來謝希真領著這些女兵來找自己,要問清楚下一步該如何處置她們,因為彼此語言不通,所以只能通過大聲的比比劃划來溝通。謝希真的頭腦向來清晰敏銳,不到一天的時間,竟學會了幾句簡單的英語,付明聽得微微一笑,自己的這個大老婆真是個對新事物孜孜以求的人。不過此間正在商議重大軍事,他很快就嚴肅下來,對孫崇恩交待道:「你去跟謝小姐說一聲,讓她們稍等片刻,待孤把軍務定妥后自會見面,如果再大聲吵鬧,軍法從事!」

「是」!孫崇恩還不知道謝希真的手段,但出帳之前冷不丁看到老上級朱明理那興災樂禍的表情,心中頓覺隱隱不妥。

付明也看到了朱明理的鬼臉,他向朱明理極為冷峻的瞥了一眼,待孫崇恩歸來后肅然道:「剛才布置的重新分配編伍事宜,大家都聽得明白清楚吧?

「明白」,眾將非常整齊有力的回道。

「好,大家回去立即執行,三個時辰后出發」,付明非常滿意這些將領的執行力,軍人就應該這樣。

朱明理見大家都要走,急忙站出來說道:「主公,臣還有說一句」。

「說」!

「主公目前有重傷在身,臣以為今晚的急行軍,主公就不要再騎馬前行了,還是隨船北上的好」,朱明理知道主公性子要強,只要還能站得住就會與將士同甘共苦,可是主公現在的身子骨可不一定如此要強。大家都曉得這個道理,但是在場的眾將,有的剛投誠,有的沒自己那般親近,人家想說也未必敢啊。

付明聽罷果然動容,正待發作,眾將竟異口同聲地勸道:「還請主公多加休息」。不知怎地,他的心中並沒因此而感動,反而升起一股子寒意,他搞不清楚這些人是真的對自己忠心,還是唯朱明理馬首是瞻。這一霎哪,付明的眼光瞬動,在眾將的臉上瞄來瞄去,最終想到這夥人來自五湖四海,在投奔自己帳下、甚至在臨夜激戰之前都談不上相識,又怎麼會暗自串通一氣,自己還是多慮了。於是付明臉色稍霽,緩聲說道:「好吧,孤今晚就在船上休息,有勞各位了。待會兒整編完畢,各位還要回來複命」。

「是」!

眾將紛紛領命退出大帳,剛才他們都隱約察覺到付明那突然間犀利而冷酷的目光,但當主公非常爽快地答應這個充滿善意和忠誠的要求后,大家同朱明理一起鬆了口氣。從昨日戰事來看,主公待人處事極其公允,所謂「賞罰分明」也不過如此,但殿下律己甚嚴,要讓他在臨陣之際去獨自休息,可能會觸痛他吧。這只是軍人們的想法,在場中只有宋獻策、郭遠聰多少揣摩到了主公的心思,兩人在不經意間互相望了一眼,然後迅速地將眼光遊離。

眾將剛走,謝希真沒等衛兵能報便與玫蘭妮.丘吉爾闖進了大帳,付明從昨晚戰鬥開始后看到的就儘是些粗野勇武的漢子,這時突然在大軍之中看到紅裝素裹的美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與昨晚狼狽的雨衣相比,謝希真又恢復她從前的一襲白衣男裝,在高燭紅光的掩映下依然是那樣的超凡脫俗,她的嘴角也仍舊帶著嘲弄世事般的冷笑。

玫蘭妮就不同,看來她終於在鎮江找到了適合自己魔鬼般身材的鎧甲,把全身上下裝束得極其奢華。一副鎖子甲包住了她滑削的雙肩、嬌柔的軀體;仔細看去,原來這副鎖子甲是由無數炫目的白銀圓環與三角形的銀扣子製成,它們互相銜接,形成了連續不斷網狀的一片,幾乎一直披到膝蓋上面。一條鑲嵌著銀花與好多小金釘的皮帶,在她腰部那兒束住了那副鎖子甲,這就使人發覺她的腰原來是那樣的細柔,彷彿用一雙手就能把它整個兒箍起來似的。她的小腿上是兩片鐵制的護膝,用皮帶在脛骨後面扣住。尤其惹人注目的是她頭上戴著的那頂銀盔,居然有一條看來是純金打造的小蛇昂然高踞在原來是球狀盔頂的地方。金黃色的鬈髮從銀盔下面掛了下來,襯托出玫蘭妮那俊俏的臉寵——那臉上是溫柔的、好似用大理石雕琢而成,尤其是那雙像海波那麼藍、杏子那麼美、但又光茫四射的大眼睛正在毫無忌憚地盯著付明,其中燃燒著與東方女子迥然不同的大膽的、熱情的火焰,這種從未有過的挑情體驗令付明這樣的青年男子不由得全身都火燙起來。

不過,謝希真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輕咳了一聲,這才使付明意識到自己不能總盯著人家姑娘,再看看謝希真那唇邊的笑,付明心道:要遭!好在謝希真這次很大度,沒同自己這個看來有些好色的夫婿一般見識,只是不冷不熱地問道:「我說咱們的八千歲,你倒底要把人家這些被大老遠來拐來的姑娘怎麼樣啊?你不是有什麼壞念頭吧?」

付明臉難得地紅了一下,跟這個女人自己真是全無辦法,更談不上夫綱王權,只好苦笑了一聲道:「孤沒忘記,只是軍情緊急,實在沒空解決這件事。等到了徐州,一切安頓下來再說吧。」

玫蘭妮在一旁好奇地看著這對夫妻,美麗的長睫毛一眨不眨地,她當然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什麼,她本該恨眼前這個女人的,因為這個女人是使自己一見鍾情的那個男人的妻子。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根本就恨不起來,因為謝希真同樣讓她著魔,謝希真的身上有著其他任何她所認識的女子所不能擁有的巨大力量,這種力量遠比大多數男人要強大,而且即使在那時的英國來講,也沒有像謝希真這樣具有獨立精神的女性。

而這位東方王子居然能征服這樣一位比女王還要高傲、比公主還要純潔的女人,使她成為自己的妻子,這使玫蘭妮更感到困惑,甚至神秘。她越是好奇,越是感覺不能自撥,自從進了大帳,她就努力地去聞付明身上的味道,如果不是有人在場,她也許早就會撲到付明的身邊。他的一切都讓她感動,今晚她把自己打扮得那樣漂亮,就是想讓付明注意到她。她以為付明喜歡女人勇猛陽剛一些,便賣掉了身上那些自宮中帶出的許多價值連城的首飾,在鎮江城中買到了一副不知從何處得到的羅馬時代的西方鎧甲,自己那心愛的人果真注意到了自己,她真的是心火怒放,可是眼前的人究竟在說什麼呢,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們之間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這時,謝希真正在對付明不客氣地說道:「我看你這十天半個月內是不可能安頓下來了,不如就由我送她回她的那個什麼英格蘭國吧。」

付明沒料到她說出這麼一句,再看看謝希真的表情,他知道對方是很認真的,但是這位名劍無雙怎麼會在一夜之間對那麼遙遠的國度產生興趣呢?

「希真」,付明非常誠懇地說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那個國家距離我們有多遠,至少要在海上漂流將近半年啊,其間有多少風險、苦頓,都難以想像。況且,孤曾答應過你的迎娶大事就在近期,還是另想辦法吧!」

謝希真有些像不認識付明一樣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這才笑道:「看不出,你還挺痴情,真的想娶我嗎?」

付明忿然作色道:「你這是什麼話,這種事情難道還當做兒戲嗎?」

「那麼你會為我捨棄榮華富貴,不要什麼江山社稷,與我四海飄遊,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嗎?」雖然玫蘭妮就在他們身邊,但因知她根本聽不懂中華語言,謝希真又是江湖兒女,這時竟把平日里也難得開口的情話說了出來。

她卻不知付明這時的心卻如大海潮翻,也許這對亂世鴛鴦的不同正在於此,雖然二人之間曾因謝希真的退讓而達成妥協,但是就像雄鷹終究要在無邊無際的天空飛翔,謝希真也註定不會局促於宮廷之中,做一個母儀天下、終生循規蹈矩的皇后,然後漸漸老去。

她生於江湖,也終將老於江湖。她早就認準自己要度過的不會是平靜的一生,所以一個像她這樣冷艷的美人才會過著舔血的日子,而且樂此不疲。遇到付明后,她發現了一個新大陸,因為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讓她不解的地方,這讓她決定去冒一個險,也就是遵照命運的安排去接受一個男人。但是玫蘭妮的出現讓她再次斷絕了這個念頭,只因她又發現原來這個世界比想像中的還要博大,還要多姿多彩,原來在那麼遠的地方,在深不可測的大海的另一端還有著與生長在這片東方土地上的人根本不同的人類。於是她決定親自去一趟,也許她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冒險家的血,這讓她自己也不能去抗拒命運對她的另一次新鮮的招換吧。

而付明呢,他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充滿荊棘與烈火、榮耀與輝煌的人生道路,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是上天的旨意,試想有幾人會莫明其妙地從未來回到過去。他在這個時代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拯救這裡的人民,因此他有著極為崇高的使命感,他要解放整個中國,還要打下大大的疆土,他要讓中國人體面地、光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可能,他還要讓中國人曉得什麼是「民主」,什麼「人權」,雖然這可能是遙遠的未來才能實現的事情。

為了達到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付明曾經盡量避免強暴的行動,豈圖施展巧妙的手段、靈活的策略而不是單純的武力來解決問題。雖然說初冬南京讓他的努力化為泡影,可是他仍舊固執地認為,戰爭不是解決政治問題的唯一手段,但是軍隊卻是一位領袖所能夠擁有的最堅強的後盾。

付明早就不在意手段,他只在乎目的,如果結果是善的,那麼無論過程怎樣,他才不會去計較,冬梅的死使他更認為這簡直是真理,真理是什麼呢?真理就是所有人愚蠢的吶喊,或者如同死了一般的寂靜。付明決心利用人生道路上所碰到的一切力量,好像江河彙集一切溪流,最後變成一道洶湧奔騰、不可阻擋的巨流注入海洋中去一般。他身邊所有的人,或許都是一隻棋子罷了,有的是過河卒,有的可能是車馬,有的甚至是國際象棋中的皇后。

但謝希真卻不是他的棋子,他的感情、還有他的男人的自豪感在冬梅死後的短短日子裡都已經寄託到了她的身上,而這是付明從前所未能察覺的。付明還突然醒悟到:自己對她一味的容忍退讓,卻原來是在小視她,誰說LadyFirst是美德,只有弱者才需要別人的謙讓。但是傻子也不會讓本已落地的鳳凰再飛了,尤其這鳳凰又是小視天下的名劍無雙。自己定要與她白頭偕老,絕不能再讓自己生命中的女人離己而去。

付明發現玫蘭妮因為他們二人長時間的沉默而驚愕,於是向金髮美女笑道:「丘吉爾小姐,您能先迴避一下嗎?或許過一會兒,我們會單獨進行一次有趣的會談」。(英語)

玫蘭妮雖然出身寒門(那時的丘吉爾家庭還沒能成為貴族,只是個中小地主,要成為英帝國的顯赫豪門,那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但是基本的禮儀還是懂得的,她略微抽抽她那微微有些上翹的、線條優美的小鼻子,從大帳中體態優雅地退了出去。

付明見她出了帳,這才自案幾後面緩步踱到謝希真的身邊,剛挨過來,他就聞得縷縷幽香,沁人慾醉,幾乎按捺不住想要抱住她。但是他的理智告訴他不可以,這是軍營,自己現在是萬人軍隊的統帥,自己不能像從前那樣放縱自己,甚至不能向愛人剖訴心懷,因為他要抓緊時間,他要處理和解決的事情還有許多呢。

謝希真也察覺到了未婚夫突然間的衝動,但對方很快地扣制住了自己,這讓她若有所失,卻又希望如此,或許這時一個擁抱、一次親吻就會打悄她已經做下的決定吧。這時她見大帳的一角有朵野花不知為何在這寒冬的天氣仍未敗落,便離開付明,輕挪蓮步去將它摘了起來。

付明獃獃地看著謝希真把玩著那花兒,終於發話道:「希真,其實我何嘗不想與你同宿同棲,遠離世俗中的一切去探求人生的奧秘,但是你要等我幾年,讓我做完許多許多本來就該由我來的任務。你該明白,即便我不是皇家子弟,我也不能拋棄那麼多在胡人鐵蹄下掙扎,在暴政下不堪重負的人民,難道我能只為了自己,而不顧他們的啟盼嗎?」

謝希真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他還在自說自話,一副天下興亡全在彼肩的樣子。可是他的激情、他的抱負又深深地打動了她,也許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一萬將士的生死當真全在獻王一身,於是她將手中的野花揉碎,正待說話,付明卻不知為何,有感而發道:「希真,你的容顏就如開不敗的花朵。」

謝希真聽罷果然有些喜色,但她很快說道:「是誰說過,絕不會對謝某人感興趣的?」

付明一聽有戲,女人嘛,如果跟你較起真來,就定是沒有真正生氣或是下了最後的決心,於是笑道:「那時你那凶樣,我不這樣說,你定會殺了我吧?」

謝希真看著付明,這人又變成了那付無賴的樣子,真難想像他又是如何在下屬們面前做出那許多冷酷而威嚴的行為,也許這些就是他讓自己著迷的地方之一吧。

「明」,謝希真也與往常不同,用了平日里難得一用的妮稱來喚我們的獻王(付明的真身當然叫朱慈琅,但是他對別人說自己的表字是「付明」,所以他最親近的人才會喚他「明」)。「咱們幾乎每次談到未來時都會吵一回,我也累了,倦了。讓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也許我們考慮得更清楚一些。還有我想呢,還是由我負責把這些英格蘭的姑娘送回老家去吧,難道你放心讓那些粗魯的男人來護送她們嗎?」

付明欠這些英國女子們一份人數,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刻,她們曾經幫助過付明,保證這些女人安全地返回祖國是付明的一份真誠的心愿。所以當謝希真說由她這位天下第一劍來保護她們回國時,付明也深以為是。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明明是在四百年前啊,怎麼會聽到女人會對自己的未婚夫說起「分開一段時間」這樣的話,在驚異於這女子遠遠超出於這個時代的自覺與獨立之時,他更加地歡喜這女子。又想到謝希真此番西行,生死難卜,再要相見真不知是何時。耳邊恰又響起了謝希真悠悠然傳來的話語:「我的八千歲老爺,你也放一百個心,謝希真這一生從未許過別人,今後也不會,在這世上,所能折枝的該只有你這個怨家」。付明聽罷,腦海不由得浮現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這兩句詞,人家情誓重重,而自己卻無以答對,一時間只覺悲從中來,竟是難以斷絕!

3.

付明本就重傷在身,這時由於心中苦悶而牽動了自昨夜以來就強行穩住的內息,心神盪搖之際,他再也按捺不住胸口翻湧不止的氣血,就在一霎那間,他只覺得自己的頭顱彷彿是在脖子上旋轉,大帳中的一切都在搖晃,進而快速的飛旋,就連謝希真的身影也看不清楚。恍惚中,付明好象看到謝希真是在叫自己,但他已經聽不到了,他的耳朵里灌滿了「轟、轟、轟!軋!軋!軋!啵!啵!啵!」的聲音。猛烈嘈雜的聲浪,伴著從腦袋和心肺等全身各處迸發出的絞痛,使他在眼前的千萬顆金星飛舞中,就像巨塔崩塌一般倒在搶先一步抱住他的謝希真懷中。

謝希真急忙為他輸入一股真氣,隔了好半天,付明的內息才漸漸順暢一些,一直抽搐抖動個不停的身軀也跟著平靜了下來。謝希真這才把付明那略有些沉重的身子橫置在大帳內的桌案上。此時帳外守值的本是王朗與姬際可二人,以他們的功力,裡面發生的事情該是一清二楚才是,可是主公正與妻室密晤,再貼身的警衛也要迴避,所以還不知大帳內他們的主公剛剛又在鬼門關溜了一陪。

此時此刻,望著付明那刀削似的瘦臉,謝希真不由得一陣陣心疼,那顆從未細緻過的心啊,卻不由自己地難過,就像碎成了七八塊,也像被一根根小針在穿刺。她埋怨著自己說:「今晚真不該對『明』說這些的,這個傻孩子,幹嘛那麼較真呢?」

想著想著,柔荑不經意地輕輕撫過付明的臉頰,原來那張中秋朗月似的俊臉,已經全無往日神采,只有緊閉著的稜角分明的雙唇似乎還在告訴他的女人,他擁有著堅強不屈的意志與不可阻擋的勃勃雄心。

只是一夜的功夫,愛人便傷成了這個樣子!謝希真已經不再擔心付明的身子,他的內傷不是很重,可能是失血過多再加上犯了風寒使他暫時休克。但是他的「事業」呢?他的軍隊面對著江南那些不思進取、戰力不濟的舊明弱旅要取全勝就如此艱難,那麼面對著像獅子老虎一般的北方敵騎,真不知將來又會如何?

「我是否太自私了?」

謝希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強勢,做為女人來講為自己的男人付出的是否太少?長期以來,她總把自己當做男兒,總在由著性子來,看來這樣對『明』是不公平的。付明的女人想著想著,發現他再次扭動著身子,嘴中竟是念念有詞,她急忙湊到付明的嘴邊聆聽。

「希真,真兒……」

他在昏迷中仍在喚她呢,謝希真心中不由得大慟,斯時斯人斯情可堪斷腸矣。

「叭嗒」!

一滴淚竟落在了付明那緊閉的唇上,謝希真猛得驚覺,自己竟會為一個男子哭泣,這怎麼可能?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綳直了身子,這一刻、這一讓她驚異莫明的發現竟她有種墮落或是自暴自棄的感覺。這怎麼可以,我是天下第一劍!我可以喜歡他,但怎麼可能為他流淚!可是適才默默流過腮邊的淚痕告訴她這是事實,她必須正視的事實。

說來也怪,付明乾涸的雙唇在觸到這滴淚后不自覺地用舌尖舔弄了一下,然後終於緩緩醒了過來。他有些茫然地向眼前同樣不知所措的素裝麗人望去,身子不由得劇震——他看到了謝希真那似被雨水打濕過的泛紅雙眸。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一時無語解雙紅,帳外的千軍萬馬似乎都已空遁,這世上只有兩人的目光和心緒印證著還有天地萬物的存在。

付明即使在謝希真重傷之際也沒看她掉過淚或是又任何示弱狀,這時眼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知她是心疼自己,心下登感歉然,柔情一起,驀然間也跟著恍然大悟:「她在江湖上位高望尊,許多豪傑漢子雖說恨她忌她,但也畏她懼她,當中也不乏敬她是個大英雄之輩。自從遇見了自己,先是女兒身的真相被沈仲玉說破,然後又依了命里的安排從了自己,她的武功與心性都堪稱獨步天下,我付明何德何能定要把她鎖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兒,付明忍不住說道:「希真……」,對方卻也正要說什麼,於是兩人再次陷入了尷尬的境地。付明想先笑一下,藉以緩和這頗有些不自然的氣氛,但是自胸口傷處突然傳來的劇痛讓他的臉部有些變形,微笑也就變成了惱人的「邪笑」,還有些色迷迷地。

謝希真雖說機敏過人,但卻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細膩,眼見他又變得如此不堪,滿腔柔情頓化秋風,向他啐道:「真該把你那對煩人的招子給挖出來」?

付明隨即苦笑一聲,想要自桌案上翻身下地,動了幾下卻發覺手足酸軟,根本使不上勁,稍微一發內力,胸口便又氣血翻騰,痛得不能自抑。他心下不由得又驚又煩,暗道:「這可如何是好?難道是中風,或是癱瘓,突然間就成了不死不活的廢人?」

謝希真見他臉色不豫,先是以為他嫌自己罵得重了,即而發現他起身不得,這才走過去安慰道:「你別性急,你的內傷並不太重,現在只是經脈困滯。等一會兒我到范保御哪兒給你開副丹藥,養個一天半日的就能行走了。」

付明聽罷默默地想道:「手下眾將馬上就要回來複命了,我又怎能這樣見他們!」。正在發愁呢,就聽謝希真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看把你急的,算你命好,遇見了我,咱們謝家有絕招對付這種癥結」,說罷,雙手就如春柳拂面般地迅速指點付明身上諸穴,繼而右掌按心脈,左掌抵其腦門。

謝希真掌心中勁力一吐,付明便覺似有無數精力送入全身各處臟腑經脈,身上登時輕快了許多。待能起身行動后,付明再回過頭去看謝希真,卻見她的臉色也不甚好,心中歉意更重,她的功夫重在技巧靈性,人又年輕,在內力上並不見長,這次為自己療傷,定對身子有損,但道謝的話剛到嘴邊,卻又想:那就生份了,還不更惹她惱。

兩人默默地對坐了一會兒,謝希真悠悠然道:「這樣吧,我依你所言,待過些日子,咱們安頓下來,再想辦法送那些女子回故國吧。」

付明聞言只覺心中比蜜還甜,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不想謝希真將小手一摔,要將他那隻「魔手」甩脫。付明早用眼角掃過她的臉色,見她並無惱意,便加了份力握緊,入掌處冰涼,付明又伸出左手這才握住她的右手,發現原來兩隻掌心都是冷汗。付明當然知道那是因為謝希真剛才為了救自己,虧耗過大,心疼之際,他脫口而出道:「你這又是何苦,不是說吃過葯就能好嘛?」

謝希真以為他是明知故問,啐道:「你臭美」!本來還要罵下去,可是突然想到自己怎麼跟個小女子一樣撒嬌,臉上就跟著忽然一紅,住口不說了。手上又掙了一下,見付明沒有鬆手的意思,再看付明的臉上是很認真的樣子,這才明了他是真在心疼自己,於是垂頭答道:「我怕你著急更傷身子骨,再說等一下子你還要見手下人嘛,這總不是個樣子?」

「就這些」!

付明發現「名劍無雙」也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這種小兒女狀,心中更加歡喜,自己真是因禍得福,經過這一劫,竟會使謝希真這樣歡喜自己。

謝希真此時垂頭不語,因為身著男裝,衣領稍有些敞開,秀長的粉項便如天鵝般從衣襟內探出來,多年的習武與江湖生涯並沒有破壞她柔滑細嫩的肌膚,與平常女子相比反倒多了些芳華正茂的健康生機。付明不是沒見過她裸露的上身,但當時事屬緊急,他沒時間也多少有些不敢去正視她的身體,此刻聯想起來,那動人的玉體,當真是人間極品。

謝希真覺察到男人灼熱的目光,心中只覺又羞又惱,只是任她平日里天下無敵,這時偏偏在這「壞人」那似乎能穿透衣裳的目光下全身又酥又麻,既不能發作,又不能掙脫。更可惡的是她已經垂頭去躲他,付明又低下頭來與她對視。

見到她那嬌羞之態,嬌美不可方物的姿容讓付明的腦子在一瞬間如同空白,心中一盪,便不自覺地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你」!

謝希真沒想他當真會輕薄自己,雖說二人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但有明一代男女之防甚嚴,兩人沒真正成婚以前做出這等舉動,就是身為江湖兒女的謝希真一時間也難以接受,幾乎是下意識地抽出手來向付明臉上打去。

付明一時情動,隨即便後悔唐突佳人,但這一巴掌卻實在承受不起,否則被諸將看到「五指山」爭不如病倒在地上好。情急之下,他搶先握住謝希真的雙手,反手一背竟將她給緊緊地抱了個結實,於是兩人耳鬢廝磨地扭在了一處。謝希真起始時還不斷地掙扎,但瞬即在他的熱吻下溶解下來,還摟緊了他。

付明待她漸漸平靜了下來后,才不依不舍地放過了她的櫻唇,非常動情地對她說道:「真兒,你還信不過我嗎?」

謝希真卻從火山般爆發的激情中清醒了過來,輕輕推開付明的雙擘,她又恢復了孤傲不矜的常態,付明的話剛說完,犀利的眼光便與付明再次相觸,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語氣平淡地問了這麼一句:「我先出去了,你還見不見MissChurchill啊?」

付明本是**高漲,這時見她如此,當真尤如醍醐灌頂一般,這是在軍營之中,自己還有更多比兒女私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他一邊整理著身上穿戴的王袍,一邊說道:「見一面吧,我跟她簡單地說幾句,以目前的形勢,為了她們那群苦命姐妹的安全著想,不立即回國的道理她一定會理解的」。

謝希真微微頷首,看著他這身打扮,不由得眉頭輕蹙。一夜血戰,這身衣服還沒換過呢,血腥之氣濃重得很,以謝希真的潔癖竟能與他相擁,真是奇迹,她為自己直到現在還沒噁心而感到驚異。

小兩口正想再說幾句,帳外郭遠聰大聲的報道:「主公,臣郭遠聰有緊急戰報!」兩人對視了一下,謝希真又見到了付明的怪笑,恨得牙根直癢,心裡卻同對方一樣在慶幸這個郭遠聰不是剛才他們如膠似漆的時候到來,那可糗大了。

「進來」!

謝希真發現付明突然又變回了一軍統帥那正了八經地的樣子,心道:這個男人真是個讓她也琢磨不透的人啊!進帳的郭遠聰見到往外走的主母,急忙要跪下施禮,卻被謝希真的一句喝斥給嚇了回去:「男兒膝下有黃金,免跪!」。再看付明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用同樣的口吻說道:「那就免跪吧,有什麼緊急戰報?」

「回稟主公,臣的細作已經確定劉澤清所部撤離揚州,正向淮安集結」!

什麼!

付明心裡暗道要糟,劉澤清此番撤離莫不是已經知曉己方動向,但他挾三萬之眾卻不敢與只及其三分之一的部隊打一場城防戰,這可有些說不過去啊。那麼就是虛晃一槍,以誘我軍深入,然後設下埋伏以圖全殲,若是如此,其用心當真歹毒。

郭遠聰見主公鐵青著臉瞪著自己,急忙肯定地說道:「臣敢拿人頭擔保,劉澤清確實是向淮安方向行軍,而且是全軍撤離,沒留一個兵卒守城!」

付明心道若真是如此,可算時來運轉。此前還在苦思冥想如此多的輜重需用船載,但大運河貫穿揚州城,這些輜重可能要走旱地或是棄之野外以避開揚州守軍,沒想劉澤清這個膽小鬼竟然逃了,那麼今夜急行軍的意義也就失去了。正待向郭遠聰問下去,大帳外卻突然傳來陣陣殺伐聲。

付明心喀噔一聲,難道真得是最壞的結果,我軍也不知整編是否完畢,敵人便來襲營。他面上沒露出急色,卻加快腳步與同樣不知發生何事的郭遠聰急步走到帳外,但見軍營西側似有戰事。

孫崇恩幾乎同時策馬來報:「主公,約有不足兩百人的小股悍匪不知怎麼冒了出來,看來是想要劫我軍輜重!陳逸飛後勤長正在率部與其激戰,臣部與之協防。」

是土匪!

付明直覺不可思議,這伙匪徒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吧,憑他幾百人就敢搶萬人大軍的后營輜重。王朗與姬際可這時也已來到主公的身邊,看付明的意思是要親自去看看,急忙替主公叫道:「馬夫」!

很快馬夫就到了,付明一眼就認了出來,是趙老四!心道:郭無聰倒蠻心細,就連孤那匹神駒的馬夫都自南京帶了出來。但見雪裡紅休息得不錯,昂首闊步地向付明奔來,還習慣性地用它的頭去蹭付明。付明拍了它一下,正待上馬,遠處的殺伐聲就停息了,看來戰鬥很快就結束了。

悍匪!這麼快就被搞定的匪徒也能被叫做悍匪!

付明還沒說呢,孫崇恩自己先就不好意思了,想要解釋剛才自己親眼所見那伙人的悍勇,可又說不通怎麼這麼快就解決了,他卻不知主公已經因此動了殺機。

原來根據付明對這個時代明軍的理解,虛報軍情是舊軍隊中的最常見的惡習之一,上至督輔大臣,下至校尉,無不瞞上欺下,以至下情不能上傳,上令不得下達,軍隊這個人類社會中本應最嚴密的組織最後卻成了效率最低的團隊。既然如此深惡痛決,付明決心如果事實清楚就要殺一儆百。他心道:這個孫崇恩還以為只是猾頭,看來是本質太差。他定是發現這夥人好對付,然後向自己虛報其悍,進而邀攬軍功。單憑此罪即可殺!只是此事沒查清楚,付明也就不好說什麼,見孫崇恩要走,卻怕他再去找人粉飾,於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崇恩,你的部屬整合得怎樣啦?」

「回主公,臣那一千人已經就位,隨時可以出發」,孫崇恩納悶那兩百多「悍匪」的事情,沒想越著急,主公偏偏追問起了其他的事。

付明繼續問道:「分營時,有沒有出現糾紛啊?」

「回主公,警衛營官兵都很老實」,孫崇恩望著出事的方向非常著急地答道,好在這時從那個方向馳來幾人,當首之人是陳逸飛無疑,後面還跟著宋獻策和兩個付明沒見過的漢子。

這幾人見到獻王,急忙下馬行禮,然後才由宋獻策說道:「主公,適才襲營的那伙人的頭頭是臣的舊相識,都是李岩營中的幹將,只因李闖敗走河南,他們幾個又不忿李自成授命牛金星擅殺李岩,便自動脫離隊伍,到兩淮一帶重新落草拉杆子啦。今晚他們也是誤打誤闖,竟然與我軍火拚上了,臣正好在那裡督察整編事宜,急忙勸他們不要亂來,並一起領來向主公請罪!」

付明看了一眼孫崇恩,看來這小子沒說假話,再看看宋獻策,心裡不由得又滴沽上了,怎麼就那麼巧就讓你給碰上了呢?

4。

宋獻策雖說與付明相識不足一月,但他熟悉主公的性情,見付明一聲不吭,心裡便清楚了幾分,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卻沒做任何解釋,只是向付明繼續報道:「主公,這二人雖然不是李自成嫡系,但也算是李岩舊部中難得的悍將。臣深知主公識才、重才,這才斗膽將他們帶他主公身前,祈盼主公能夠赦他們無知襲營之罪,假以時日,定會成為我軍虎賁之將。」

付明本正心疑,但見宋獻策如此盛讚這兩人,當是時又正是用人之際,心底里當真動了愛才之心,於是沉聲說道:「讓他二人上前說話」。

「是」!

宋獻策暗自慶幸,急忙把那人兩人喚了過來,他們本距付明約有十米開處,待走進前來,付明身旁的兩個頂級護衛首先感覺到了那股子濃烈的殺氣,幾乎是下意識,他們側身擋在了主公的身前。付明卻挺直身軀自姬、王二人中間穿過,徑直來到襲營的兩個匪首面前。這兩人看來還懂些規距,在宋獻策的提醒下,沒等付明走近已經跪下。

付明還沒等他們叩拜就先說道:「不必多禮,站起來說話」。

話剛說完,那先站起來的人就著實讓付明暗自吃驚——雖說已是初冬時節,但江南的空氣中總還留著些溫婉和煦,可是這漢子卻尤如塞外的勁風,吹的人睜不開眼。他全身上下那大漠的味道,那荒野的氣息,令付明不由得想起了蘇克薩哈。再仔細一看,此人當真不是真正的漢人,不僅較中土人氏高大粗壯,而且高鼻深目,留著短髮,只在額上扎著一抹紅巾,身背長弓、大馬刀,端的是強悍威風。後面的那位就要收斂含蓄的多,不僅一身標準的漢人武士打扮,而且也不似前者那般的殺氣騰騰,只是眼光流動間隱約能見其人不簡單。

這兩人也在偷眼觀望著眼前的這位皇子,此時的付明在舉手投足間已經形成了只屬於他自己的那種獨特的霸氣。這種氣質與他們從前的主公李自成看起來有些相似,但那只是第一眼吧,接著他們就感覺到,與李自成那種草莽天子所特有的天大地大、氣吞山河,進而企圖壓倒一切、摧毀一切的氣勢截然不同的是,獻王顧盼行止之間所透露出的是那種將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上、視他人如草芥糞土的王者氣派。

這時付明身後的王朗突然想道:那廝是馬賊!

王朗畢竟是江湖中人,雖說年輕可也見過許多世面,那帶紅巾的漢子與他從前結交的關外好漢有許多相同處,只不同他的身上有著更強更濃的邊風,令王朗可以遙想到此人在馬賊中傲笑千里黃沙的情形。

宋獻策的一番介紹證實了王朗的猜測,只聽矮軍師向付明報道:「主公,前面的這位姓陳,名再起,字冉升,山西平陽人。他的父親是個商販,長年往返於西域與關內,但其母卻是個維族人,你別看長得不像漢人,可是那顆心卻是道地的漢人心啊。這小子還不到十六歲,父親就被西北馬賊給殺了,他隻身攜刀前往複仇,端的是位大好兒郎。後來,李自成避難商洛山時曾密謀遍攬天下綠林好漢,陳冉升慕其威風,不惜千里投奔。繼而屢立戰功,從前年起,便以偏將職在李岩帳下聽令。今年初,李岩遇害,他便與同鄉張子凌,字水邊的一同重新落了草,在中原、兩淮一帶流竄。主公,後面的這位便是張子凌,他二人可算是李闖營中難得的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好榜樣。」

付明聽罷,還有些將信將疑,正在想如何處置,騎兵團與步兵團的正副團長四人已經驅馬趕到,等朱明理與閻應元分別彙報完整編情況,付明的心裡也有了計較。他向眾人說道:「各位,又有緊急軍情,我們到帳中開一個臨時的軍事會議,決定下一步的行軍方案。至於陳、張二位,如果願意死心塌地跟隨孤打拚,那就暫時領原有士卒在孤帳下戴罪聽令;如果仍然喜歡居無定所的草莽生涯,孤今日念你們及時與我軍媾和,也不難為你們,請自去吧。」

宋獻策聞言替這二人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以主公的性情,如果他們選擇離去,只怕出去不到一里就會被聚而殲之。好在張子凌還算機靈,急忙拉著陳再起跪在地上,向付明回道:「臣等二人願戴罪在殿下身邊效力!」

陳再起還有些不情願,看來是對「戴罪」二字很是敏感,不過他與張子凌一世人、兩兄弟,見張如此決絕,只好跟著說了一遍。

付明聽陳再起說起話來,除了濃厚的晉西口音外倒也當真是個標準的漢人,心道:這人馬賊出身,又有帶兵經驗,較之張煌言更適合騎兵團副團長一職,就看他日後的造化了。張子凌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人啊,有些頭腦。

付明的腦中雖然仍在思忖,嘴上卻肅然道:「你二人可要聽明白嘍,孤的軍隊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如果二位不能保證日後對上級命令嚴格執行,那麼就不要這麼快的答覆孤。」

陳再起聽付明這樣一說,不由得勃然作色,要知他逍遙的慣了,以李自成那種百年難求的帥才也未能籠絡住他,更何況眼前這個他本就沒放在眼中的錦衣玉食的皇子。這時他剛要站起來轉身就走,卻再次被張子凌給按了下來。

「殿下,臣等二人雖然曾經悖禮愚魯,但今日得見聖顏,已知天意之所歸。臣等從今願真心跟隨殿下,鞍前馬後,生死以命。」張子凌還沒等陳冉升來得及說什麼就把話遞了上去,根本沒理陳冉升那兩道可以殺死人的目光。

付明聽到這兒,嘴角邊浮起了一絲冷笑,對這種誓言,他這幾個月聽得多了,可能是真心的吧,也可能是想挽回說話人自己的性命吧。他沒有停住進帳的腳步,只是冷冷地拋來一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願你們能實現諾言,半個時辰后,你二人帶手下士卒到孤帳前報到。」

待進了大帳,付明開門見山道:「各位,最新線報,劉澤清已經棄城逃奔淮陰了。」

除了郭遠聰之外,所有人都同付明知道這消息時一樣的不敢相信,揚州城就這樣要被我們兵不血刃地拿下嗎?

「那麼在江北,朝廷就有六萬精兵集結在淮陰了」,宋獻策的第一反應是敵人正在試圖集中兵力。「不知壽春的劉良佐部可有動向?」

「還沒有什麼動作」,郭遠聰布在壽春的眼線確實沒發現劉良佐有什麼異動,但是宋獻策的這個問題使眾人意識到,劉澤清主動撤離揚州除了怯戰之外,最有可能是來自江北諸軍總督史可法的統一調度。六萬多人抱成團,的確很難被付明這一萬人像前兩日對付黃得功、張天祿諸部那樣一口一口地吃掉。

「那麼,我軍薛、封部可有什麼動作?」

宋獻策再次發問,他在懷疑史可法怎麼會這麼快地得到消息,劉澤清又怎麼會如此聽話。那麼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薛雲飛在沒接到主公新命令之前就率部南下追逐高傑余部,豈圖在其主帥新喪,軍心動搖之際,將其擊潰。從而以一場大勝仗歡迎主公北上,而且這一戰役目的如果達到,那麼江北局面就為之煥然一新,試想四鎮之中實力最強的高部如果被殲,那麼其他各鎮豈不是望風披靡。薛雲飛等的想法是對的,但是沒想到劉澤清膽小如鼠,眼見主公大軍北渡,他就先跑一步,避我鋒銳。

付明也聽出了宋獻策的意思,還沒等軍師進一步解釋,就沉聲令道:「郭遠聰,立即著快騎北上通知薛、封,不要主動進攻淮陰高營,如果在行軍途中,那麼就繞道南下,往揚州與我會師。」

「是!」郭遠聰立即領命退出。

「朱明理!」

「末將在!」

付明還沒等郭遠聰退出大營就接著下令道:「著你團立即起程,以最快的速度進佔揚州城!」

「是!」

「記住,你的騎兵團可能會遇到劉澤清的尾軍,那麼就給孤狠狠地打,打得疼了,就怕了,咱們就有時間在揚州好好地休整幾日,明白嗎?」

「明白!」

「小心埋伏!」

「是!」

「閻應元!」

「末將在!」

「著你團全速輕裝前進,抵達揚州后立即負責接手城防」。

「是!」

「各位,雖然劉澤清主動棄守揚州,我們也要提防這傢伙行軍途中後悔,再率部返回。所謂兵貴神速,主力兩團先行后,警衛營也要發揮全部是騎兵的機動優勢,不必圍在孤的身邊,由孫崇恩率部攜新投誠的陳再起、張子凌部繞過官道前往揚州,以策應朱明理部,如果兩部合戰,則所有現場指揮由朱明理全權負責!」

「是!」

「大家立即回營準備!孤與宋先生及後勤部隊乘船沿運河北上,期待各位的好消息!」

「是」!所有將領聽到了新的戰鬥指示,哄然而應后急忙出帳各自回營領兵出發,一時間本來已經寂靜下來的山嶺又一次喧鬧了起來。

付明微微皺眉,在他的心中,這時部隊應該靜悄悄地集合,然後無聲無息地上路才是,看來這支近衛旅還需要更多的訓練與磨合。等出了大帳,卻發現有一支隊伍真正是悄無聲息地立在自己的面前,這是一支不足二百人的騎兵隊,在夜色中,沒有一人一馬發出任何聲響,每個人的都同他們的頭領一樣在額頭上系著一個紅巾。付明愣了一下,心道:如果全軍都能如此,那麼在夜戰之中當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末將陳冉升見駕!末將張子凌見駕!」陳再起這次非常老實,看來兄弟二人再次達成了一致。

付明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目光在眼前二人臉上掃過後,下令道:「你二人率部與警衛營一同行動,統歸警衛營營長孫崇恩調遣。」言罷,便與宋獻策向大運河方向走去。

待船行時,卻下起了霏霏細雨,付明與宋獻策對坐在船艙之中,一時間竟寂靜的很,只有雨滴擊打著艙蓋發出「叭嗒、叭嗒」的聲音,還有岸上人馬隱約傳來的聲響。

付明正待與宋獻策說說下一步的作為,自出了南京就跟隨在後勤部伍中的明月突然在艙外報道:「殿下」!

付明對這個聲音實在熟悉不過了,等明月進艙伺候時,在艙內昏暗的燈光下,付明第一次發現明月的眼角也生出了幾道魚尾紋,再仔細看看他的體格,付明這才意識到明月已經長大了。人說「少年不識愁滋味」,這個小太監長年追隨在自己的身邊,雖說時有風險,但已無衣食之憂,不知究竟有什麼愁心事,付明本想問他幾句,可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啊。

「宋先生,你看江南局面下一步會成什麼樣子?」付明擔心著南京方面會勒令各路兵馬北上與自己會戰,他心中本有一計,只是還不成熟,或者說他不想讓這樣的計策從自己的嘴中說出來而已。

宋獻策微微一笑,接過明月遞過來的熱茶,慢悠悠地說道:「主公,這一路苦戰已經說明了問題,馬士英是外戰外行,內戰內行啊,他絕不會輕易放手。以目前之策,需使他有後患之憂,方可讓他無暇北顧」。

付明心中一動,宋獻策可謂一語中的,自己布好的那粒棋子不知他也能想到否。於是,付明向明月使了一下眼色,待小太監癟了癟嘴,欠身退出去后,這才問道:「不知宋先生是否有錦囊妙計有以教孤。」

宋獻策沒言語,只是用手指在桌案上寫了個「柳」字,付明心道:心腹、心腹,知孤心者方曰心腹,嘴上卻裝做不解道:「還請先生明示!」

宋獻策可不是一般的小聰明,這時見主公裝湖塗,他心中已有計較,急忙起身向付明跪拜道:「主公,臣若說出此計,還請主公饒臣一死!」

付明一邊扶起宋獻策,一邊誠懇地答道:「先生何出此言,先生乃孤股肱之臣,但請先生只管直言,孤絕不怪罪!」

「好!」宋獻策咬咬牙終於說道:「臣素知主公有仁者之風,面對前日留都劇變,主公尤追悔不已。如今臣此計一出,只怕江南佳麗地就要變成血腥世界。但不知主公可還記得是如何進的金陵城!」

「孤是被左良玉挾出武漢,至太平府由黃得功護送進京!不知先生為何問起此事?」付明聽他說起血腥一詞,心中不由得一陣震痛,自己這到底是要做什麼呀?

只聽宋獻策繼續說道:「臣的意思就是說動小左讓他再次率部起兵進京,到了那個時候,馬士英自然會檄傳江南諸營勤王。他們自顧不暇之際,我軍卻可以在江北從容布置,至少也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這個!」

付明聽罷霍然而起,似乎正在盤算是否有其他良計避免百姓受兵戈之苦,然後毅然道:「為天下蒼生計,為我大明江山計,咱們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宋先生此計甚妙,想來先生已有合適人選前往左營做說客,難道先生寫的那個柳字,就是柳敬亭,這個人本來就是左良玉的幕客,又有天下無雙的如簧巧舌,看來還是有些勝算的。」

宋獻策緊跟著說道:「是啊,主公,退一步來說,此計的勝算仍然很大,左營與朝廷間隙早生。而目前黃得功精銳被我軍殲於鎮江城外,正是動兵的好時機啊。」

「可是孤以為馬士英不會那麼笨,即使他沒考慮到左營會起兵,也會找機會開溜」,付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繼續說道:「無論如何,只要小左肯起兵抗暴,我們的戰略目的既已達到。你說說看,馬士英會那裡跑?」

「杭州府!」宋獻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他的這個推斷與付明又一次不謀而合。

付明望著艙外蒼茫的雨色,過了一小會兒才說道:「金陵說是虎踞龍蟠,所據者卻都積弱,反到是小小的臨安城,延續了有宋百餘年江山啊。馬士英這一逃,興許還真能有新的造化。」

宋獻策卻沒料到主公竟想到了這一層,只是這等推論雖有道理卻不能一言以蔽之,他急忙向付明進諫道:「主公多慮了,成龍成鳳豈能僅靠地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如今馬黨雖然暫時得勢,但其失道寡助,覆滅之日不遠矣。」,

付明也只是有感而發,不過聽到宋獻策這番諫言,仍感心慰道:「宋先生所言極是,等一會兒,孤就召見柳敬亭,面授機宜。船至揚州,孤就令郭遠聰派得力人等護送其南下九江,先生可還有高見?」

正說到這兒呢,只聽王朗在艙外報道:「主公,有軍情相報?」

付明聽罷急忙走出艙外,只覺夜雨中的大運河悠悠蕩蕩,前方几里處的燈火卻格外清晰刺目,那邊就該是揚州城了吧。耳邊是王朗的報告聲:

「臣近衛旅第一騎兵團團長朱明理報告:臣已與警衛營會師,在消滅敵不足百人的城防軍后,佔領揚州城。在與第一步兵團完成交接后,臣與警衛營仍會連夜追擊。」

「臣近衛旅第一步兵團團長閻應元報告:臣已接管揚州城防,靜待主公駕臨。」

付明聽到這兒,向王朗口授道:「傳孤軍令給朱明理,窮寇莫要窮追,但逐出三十里后即行返回,不可戀戰」。

這時有幾縷細雨飄到了付明的額頭,使他感覺清爽極了,看看夜幕中的船隊,他在心底里嘆了口氣:終於有了塊暫時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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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華春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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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進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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