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雨春宵
1。
夜雨入揚州。
已是深夜子時,付明的船兒才慢悠悠地划入了揚州城。
剛剛送走的柳敬亭仍在不遠處向他招著手,付明與這位任重而道遠的仁厚長者有過許多誤會,但都已是相逢一笑泯恩愁啦。
目送著柳敬亭的小船兒漸行漸遠,只到那船頭上的燈光消失在夜色中,付明方才回到艙內,繼而想道:此刻,宋獻策已經與揚州知府等一班留守官員們開始會面了吧,大軍既然要在此整頓,那麼敦親睦鄰還是要做好的。有道是「邗水繁華,揚州人物」,明個兒還要分別與這裡的兩淮巨賈、文人墨客們見上一面。
「也是銷金一鍋子」,說的就是這揚州。付明想到明日要向那些惜金如命的商人們籌「借」軍款,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嘲弄的笑意。仍在身旁伺候的明月不知主子為何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便佯做無知地逗趣道:「殿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便說的是這揚州吧?」
付明正想著軍國要事,這時猛得被這小太監把思路打斷,略有些不悅地考究道:「貧嘴!你再來說說這首詩的前兩句?說不出可要受罰!」
「嗯,是『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唐人杜牡寫的」,明月飛快地回道。
付明對明月的反應非常滿意,這小太監在宮中時就因機敏被當做未來的秉筆太監培養,要說四書五經、經史子集都該勝自己一籌吧。好一個「秋盡江南草未凋」,這揚州城明明是在江北的,不知為何總被人當做江南名鎮。想到這兒,付明興緻盎然地問道:「那你還知道揚州些什麼啊?」
「殿下可知揚州有三頭,分別是:『粉蒸獅子頭』、『扒燒整豬頭』、『拆燴鰱子頭』」,明月搖頭晃腦地說了起來,但還沒等他全說完,就被人悄無聲息地在腦後上打了一個清脆的爆鑿。
「啊」!
可把明月嚇了一大跳,待他有些氣惱地回頭看時,才發現來人是白衣勝雪的謝希真,趕忙要跪下請安,卻被謝希真反手推出了船艙,並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現在就是揚州四頭啦,多了你這個『小狗頭』。」
付明眼見於此,當真是忍俊不止,跟著打趣道:「啊!娘子,不知何事深夜肇訪?」
「欲要故地重遊,特來相約,不知君可有心同往」,謝希真雖說也是戲言相奉,但眉間那微含的一絲愁緒卻瞞不過付明的眼睛。付明這才想起,她是揚州人啊,難道她想乘夜潛回故居。難得的是還想著自己,也許是在提醒自己兌現曾經許下的諾言啊。夜深無事,與她同游於這雨中的廣陵古城,倒也可以放開心懷,恣意縱容自己一回。
「好,那就與娘子同游」。付明說著手便頗不老實地要去攬謝希真的細腰。
見他這般無賴,已經習慣了的謝希真這次沒同付明一般見識,輕輕側身閃過他的魔爪,狠狠拍了未婚夫的手背一下。待付明換了身便裝,二人便一同出了船艙。付明跟另一艘船上的姬際可打了聲招呼,再讓船夫把船靠岸。
這時全城已經戒嚴,街道、遊船都被勒令息燈,付明與謝希真漫步在揚州街頭,只覺天上地下都是黑漆漆地,好在兩人都是會家子,在這夜色中仍能看清眼前百米內的一切。
細雨濕衣落地也無聲,走在古城中,看著道旁濕漉漉的青瓦白牆,付明的心也跟著濕潤起來,身邊的謝希真像是近鄉情怯,難得地放緩了腳步。兩人本就走得極近,付明忍不住牽起了她的手兒,一時間心意相通。
可惜沒走多遠,遠處就來了一隊約有十幾人的巡邏兵。謝希真拽了付明一把,二人便飛身到一戶人家的房檐后躲了起來。
隨著大兵們越走越近,付明二人也聽清了他們的談話:
「荊老四,你說咱們獻王真的是不死金身嗎?」
「那還用說,我聽外八營的兄弟們說的,獻王身上中了兩箭,有一箭是穿心而過呢?」
領頭的士官這時向後咆哮了一聲道:「別亂說話,注意警戒!」
剛才問話的人卻小聲嘀咕了一句:「敵人都跑了,還巡個屁啊?」
謝希真見付明聽得直搖頭,纖細的手指便在他的手背上掐了一下,付明沒防備,差點叫出聲來,轉過頭髮現了未婚妻捉挾的表情,手中就用力要將她攬到懷裡來。
二人這一嬉鬧,卻不小心把腳下的房檐上一塊房磚給蹭了下去。謝希真輕功一等一的俊,急忙縱身而下,硬生生將那磚給接住了。可是這一來,身子卻落到了那戶人家的院內。
付明也微笑著跟著跳進了院子里,舉目往去,這確是一個大宅落,門檻高高、大門緊閉,不過卻未能擋住這對不速之客。院內是座二層小樓,除了西側的一間屋子隱約從窗柵中透出微弱的亮光外,都已熄燈了。
「這麼晚了,你猜猜他們在做什麼?」付明突然間動了小孩心性,向謝希真問道。
謝希真也有些詫異,是啊,這麼晚了,他們在做什麼?
付明沒讓她多想,伸手拉著她向那間屋子奔去,只是還沒到屋前,謝希真便滿面羞紅,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付明的功夫要弱她一些,耳力也稍遜一籌,這時用些心才聽清,是對夫妻在行周公大禮呢。再仔細聽來,才知道是這家主人一邊與小老婆胡天黑地,一邊在解釋,大意是上半夜沒敢過來等等,說著說著,那女子竟哭出聲來,原來她是個青樓女子從良后隨著這個男人,可惜是被辜負了。
謝希真也因這哭聲停下了腳步,那男人有些不耐煩,竟打了那女子一巴掌,怒沖沖地從房間中躥門而出。算他倒霉吧,剛出了門就被謝希真正反手兩記耳光打得滿面金星,還帶出幾顆牙齒。
等付明與謝希真再次走到街頭時,謝希真的怒氣還沒全消,付明在她耳邊輕聲道:「待孤得了天下,便要嚴禁販賣人口,更要取締天下所有妓院窯館。」
謝希真聽罷卻不冷不熱地說道:「你以為那些賣兒賣女的人心就不是肉長的,他們是沒有活路才出此下策。就像你這樣整日的廝殺不停,天下無寧日,饑民便無定所。」
付明聽罷默然,謝希真很少說起政治上的事情,每次說時卻總有精闢之言。
兩人此後再無多言,不多時便來到一處高牆環繞的府第前面。付明發現謝希真此時的眼光變得少有的迷離不定,便知這裡定是謝府了。待悄悄地進了府中,付明才驚訝於這裡的曲徑芳林、風軒水榭比之南京的皇宮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怪不得世傳謝家不僅是武林世家,也是兩淮望族,廣陵魁首。
付明隨謝希真在無數疊石、修竹之間穿過,顧盼之間發覺雨中的謝府更添了幾份素雅與靈氣,他的心中不由得倒由了一口冷氣,花這樣的心思營造生活氛圍的人,人生還會有其他的**嗎?金陵與這揚州相比,當真是太過奢華大氣,就像是個敗家的浪蕩子,讓人一眼就能望穿。而揚州才有著真正江南的那種精緻嫵媚,就便是這謝府的亭院也不是金陵所能容納。
不多時,謝希真來到了一間屋前停下了腳步,房門已然上鎖,她冷笑一聲,付明也沒能看清她是如何出的劍,那把鎖便已被斬斷了。
兩人小心翼翼地剛進屋,付明便聞道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正壁上掛著一幅《海棠秋艷圖》,兩邊題著一幅對聯:「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筆風娟秀,似為婦人所書。再看案上的銅鏡,床上的紗衾紅枕,雖說屋中略有些陰冷的氣息讓付明能夠斷定這裡多年無人居住了,但一切都收拾清理的還算乾淨,定是常有人來維持。
難道是謝希真當年所住之處?
不過謝希真的下一個動作很快使付明沒了疑問,她在屋中東側的一幅畫前跪了下來,這是付明第一次看到謝希真下跪,畫中是位與她很相像的女子,不過更多了些柔美,少了些剛硬。
原來這是她母親昔年的卧室,付明跟著走到那幅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位母親能夠養育出像謝希真這樣的天之嬌女,的確應該受人尊敬。
不過,付明突然聽到窗外有人走過,心中警訊頓生,身子便急步竄向門前。謝希真的肩頭微微一顫,卻沒去理會,想來她思念這裡太久了,不願意為那些俗人打斷與母親之間的美好回憶。
付明望著門外一陣苦笑,實際上就是謝希真來看也沒用,原來院子中站滿了人。依付明目前的經驗看來,至少有十人功夫遠在自己之上,如果硬拼,是絕對沒有希望的。付明反手把門輕輕帶上,就讓真兒多靜一會兒吧。
「把你們家主人叫出來說話」!
付明沒等領頭的人問出聲便大聲喝道,他此刻負手而立,那份目空一切的氣勢讓眼前的謝府高手們一時摸不清頭腦。
「閣下何人竟敢夜闖謝府?要見我家主人自可在光天化天之下來訪,難道不知咱們謝家的規距嗎?」那領頭之人是個中年漢子,模樣普普通通,說起話倒是如洪鐘大呂。
付明心道你問我是何人,我是你們家長房姑爺!當下冷笑一聲道:「規距,各位恐怕還不知,從今晚起,在這小小揚州城裡,孤說的話就是規距!」
「啊!」
謝府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他們信息通便,當然知道獻王的軍隊進了揚州,但是實在想不到這位八千歲為何偷偷摸摸地進了謝府,更何況大家都沒見過獻王,又如何斷定眼前的這個少年便定是獻王。一時間,當真是毫無辦法。
「怎麼?不相信!把府門打開,叫官兵進府來迎孤,不就一清二楚了嘛。」
付明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又有人進了這個亭園,並且說道:「不必了」!那人說話時還在亭外,話未說完,竟已經在付明三步開外處站定。
付明乍聽那聲音,還以為是個中年壯漢,這時仔細一看才發覺是個身著布袍、瘦骨伶仃的老者,面孔修長,皮膚白皙紅潤,額頭寬闊突出,整個面部輪廓剛勁柔韌,兩條高高挑起的花白眉毛下嵌著一雙光芒閃爍的長眼睛,一望可知,這是個性情剛愎之人。他的頷下蓄著五綹銀白色鬍鬚,不長也不太密,卻修剪得體,頗有風度,在冬夜中的寒風中微微飄動,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著卻絲毫沒有被風捲起。這老者再沒說話,只拿眼瞪著付明,不過從其他人敬重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其在謝府的地位之尊崇
謝希真打破了這個僵局,她自推門而出時,看到這老者倒也沒覺驚異,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二叔公好!」
老者見到了謝希真,眼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但是很快他就厲聲喝道:「無論是誰闖進謝府,都要付出代價。」
付明只覺好笑,自己堂堂朝廷親王,而今又手提重兵,掌握這揚州城內可以說是生殺予奪之大權,這老兒也敢如此放廝,當下不客氣地譏諷道:「這位老人家可是謝府上掌事之人,若不然,最後不要亂開口。要知天下英雄後浪推前浪,以你這個區區謝府,難道還能難得住孤?」
言罷,付明只覺眼前一花,那老者竟身形一動,眼瞅著就要傷到自己,還是身旁的謝希真出劍給格了回去。
「好劍!」
那老者這時不怒反喜,退回原處后也絲毫看不出曾經出過手,他只是伸直了右擘,然後攤開手心。「叭嗒」,一根樹枝便落到了他的手上,付明不由得有些神往,這老頭兒難道已經達到了摘花傷人的至高武學境界。
正在這劍撥弩張的緊張時刻,只聽後面又有人輕聲喊道:「六爺,六爺!」
付明放眼望去,見又有一老者向這裡緩緩走來,說是緩步,那是指他的神態平和,實際上到達付明的身前的速度並不遜於前者。他與謝希真的那位「二叔公」長得極為相像,只是年輕了一些,身材也要魁梧壯碩得多,濃眉下面深藏著的那雙炯灼的眼睛,透露出無邊的關懷與慈愛,寬大的嘴角上浮著意味深長的微笑,這笑、這眼神使付明倍感親切,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人便是謝府的真正家主,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維持住幾百年風雨滄桑的揚州謝家,也只有這種人才懂得欣賞這府中的園林雅緻。
「殿下深夜來訪,老朽謝世安接駕來遲,還請殿下見諒。臣等叩見千歲千千歲」。
這位六爺倒是識時務,付明見他與眾人真要下拜,急忙上前扶住道:「不必多禮,孤今晚也有冒失之處,只是拙荊思家心切,這才急忙趕來。」二叔公在旁傲然獨立,這時聽付明說完話,尤自冷哼一聲,不過看起來他對這位六爺還是買帳的,再沒跟付明計較。
但是那六爺聽到付明說出他與謝希真目前的關係,不由得在心中咯噔一聲,這個真兒啊,又把咱們家拉上賊船啦。不過臉上仍舊面不改色,向謝希真笑了一聲道:「真兒,回來就好,千錯萬錯,也已隨當事者的逝去而該化解了。」然後又對付明說道:「殿下,如果真兒有幸能侍奉在殿下身邊,那是我們謝府百年修來的福份。殿下,此處風高寒重,咱們還是到前廳慢談」。
這時,不僅謝希真摸不透這六爺的心思,就是付明也想不清楚以以謝世安為代表的謝家為何會突然地把對待謝希真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主客雙方各懷心機,由謝世安帶路,循著鵝卵石砌成的塘沿走,一路的朱紅欄杆。
來到大堂前坐下后,付明見早有丫鬟僕人將蠟燭點燃,把個大堂照得通明鋥亮,十二張花梨椅子齊刷刷地分兩側擺在大堂前。謝世安讓付明先坐下,然後客氣道:「殿下可曾吃過夜宵,臣府上有上好的揚州點心。」
付明擺了擺手,招呼著這位老人坐下,然後自顧自地說道:「六爺,孤在這裡也不跟你客套繞彎子了。今兒個孤來這裡,有兩件事要說清楚」,言罷,他用眼梢瞄了謝希真一眼,對方沒什麼反應,一臉的淡然。
謝世安的臉上則仍是那讓人猜不透的微笑,慢悠悠地說道:「殿下請說,但凡咱們謝家與老朽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首先,是孤與希真的婚事,孤知道有一套子麻煩的過程,孤都可以去做,但是孤要的是你們謝府真心誠意地與孤結這門親事。」
饒是老謀深算如謝世安者聽到付明的這番話還是吃了一驚,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來訪,可是這種事怎麼可以從當事人的嘴中說出來呢,怎麼也該有個漸進的過程吧。這位已經名震江左的八千歲對真兒是真的心深意重,還是另有所圖。
付明見他有此遲疑,急忙問道:「怎麼,不行嗎?」
「這個,殿下,只要真兒不反對,老臣剛才也說過了,咱們謝家高興還不及呢,怎麼談得上推辭」。
付明聽罷點點頭,繼續說道:「這第二件事,您老可要聽仔細嘍……」。
2。
謝世安也跟著微微一笑,心道要來的總會來,這位八千歲不惜深夜暗訪定有比訂親更重要的事情。事實上,付明此行雖系謝希真鼓動,但是到謝府一晤卻早在進揚州之前便已成熟於胸。
這個謝家不見於史籍,卻是有明三百年影響兩淮局面的一支重要的民間力量,其先主謝同衡在建文朝曾是公主駙馬,但在成祖「靖難」中卻站「錯」了位置,結果是成祖繼統后,雖然沒公開地把這位駙馬爺怎樣,但卻屢屢為難,直至在百官游春時被人「錯」手溺斃。謝家後代自此遷出南京,移居揚州,誓言後代不再出仕明廷。這段故事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還是付明授意郭遠聰調查時才翻出舊案,這一翻不要緊,卻翻出各大的事端:朝廷每年發放的「鹽引」竟有半數是這謝家負責暗箱操作。更有甚者,雖說謝家不出仕,但那只是不做官而已,其家族中的小字輩在兩淮一帶但任吏目並充任要職者多以百人以上計,大運河揚州河段的漕運近半百年來之開銷收支由此均成謝家的私帳。
事實是歷代謝家主人都是長袖善舞、工於心計之輩,殫思竭慮拉攏官僚,以至上自朝廷閣老下至封疆大吏竟無人肯與過問;加上謝家世代自謝同衡死後,意識到學武強身的重要性,連續三代鑽研武學,終於出了一位已被後世神化了的謝曉峰。於是乎黑白兩道通吃的謝家儼然已成兩淮無冕之王,也難怪謝希真的父親要讓她自幼女扮男裝,成為這樣一個家族的領袖絕對是任何一個陰謀家都夢寐以求的。那麼與謝家的聯姻呢,付明的腦子裡想起了一個念頭:利益的聯姻不會也是陰謀的溫床吧。然而,這樣的淮東魁首,如果籠絡不住,那麼還談什麼在此立足。想到這兒,付明突然問起了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
「安老,孤在金陵便聽人說起,貴府近來要在廣東開館?」
謝世安仍然未動聲色,安然道:「難得殿下對謝家的關愛,只是幾個好動的後生自己要出去闖天下罷了。有道是好男兒志在四方,想我淮西謝家幾百年來一直是以武傳家,後輩要出去開武館,臣這老朽之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更不會去阻攔啊。」
付明未置可否,心道名曰開館卻挾萬兩白銀南下,這老傢伙還是對我存有戒心啊。當下也決心不再掩飾,突然發問道:「安老,如今雖說還沒正式下聘成親,但名份已定。孤與謝家從今而後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孤與你說話便也就直來直去。不知以安老的揣度,當今之天下將是誰人之天下?」
謝世安聞言臉上笑顏頓收,思忖片刻方才認真答道:「殿下,若仍以目前形勢之發展,假以時日,天下者,恐成韃虜之天下。」
付明心中一涼,謝世安的推論倒也符合目前的局勢判斷,商家只會把籌碼投向他們認為最有把握的莊家,難道要讓自己這個窮千歲動用武力索金。心中劇震,面上卻仍未有變化,只是淡然道:「安老好毒辣的眼力啊!」
謝世安不緊不慢地回道:「老朽這是與殿下嘮家常,若是以君臣之義言之則臣以為殿下仍有勝數啊?但不知殿下此番舉兵北上,是要見機南下,以圖東山再起於江南呢?還是執意親率江北數省豪傑抗清伐虜?」
付明瞅著窗外黑沉沉地天色一字一頓地道:「有道是『好男不吃分家飯』,孤自京師劇變以來就不再貪戀什麼皇位,只願以己身度萬民於水火,便算對得起二祖列宗。此番倉卒北進,一是朝中奸佞構陷,二來是為了驅動韃虜,恢復中原,也讓天下人看看太祖皇帝的子孫好歹絕不是孬種。」
這番慷慨陳詞大出謝世安的意料,無論這位八千歲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只這番話便知此子的確不是凡種。他凝視著獻王那對攝魂奪魄的眸子,心下考量著問道,「那麼殿下是要行王道抑或霸道?」
付明聽罷瞳孔忽地一張,春水浩蕩頃刻間便深若淵海,沉聲反問道:「何謂王道,何謂霸道,請安老有以教孤。」
謝世安答道:「王者,天之所系;霸者,人之所望。」
付明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個時代的人啊,說話也太抽象了,只是在這番言語的刺激下不由地脫口而出道:「孤將以霸道平天下,以王道治天下!」
「好!」
謝世安以超出他那個年齡的敏捷自椅子上起身拜跪,卻被謝希真一把攔住,只聽她難得地放聲笑道:「六叔公,他還當不起你這一拜。你們說的這些個話連我這個聽客都聽得累了,我先出去等著。」
付明目送未婚妻出了客廳,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謝世安苦笑道:「便依希真所言,安老不要再跟孤行成大禮」。他不知對方為何會在突然之間如此激動不已,只在暗自納悶。
「殿下,老臣這一晚都禮數欠周,還請多多海涵」,謝世安尤自客氣個不停。
「江湖人言江湖事,安老如此拘禮倒讓小王不安咧」,付明更加疑惑。
謝世安這才默默地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緩緩道來:「殿下恐還不知,先祖公是洪武朝的駙馬。太祖皇帝曾對先祖公有言:太祖皇帝是以霸道平定天下,只望建文皇帝能以王道治天下。其後靖難慘變,建文不知所終,先祖仍念念不望此言,今日又從殿下口中聽來,老臣那能不有粉身以報之心。」
聽老人說到這兒,付明方才恍然大悟,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人在幫自己?只聽謝府家主繼續說道:「殿下,他人都以為我們謝家專擅大明鹽課、漕運,端的是囂張跋扈,其實不然,這都太祖皇帝的布置。成祖靖難后忿先祖公之忠耿將其溺死後一直心有不安,便下了鐵卷丹書保我謝家世代存此專利,實際上也是為朝廷於內孥、國庫、太倉之外再攢一份家當。英宗皇帝時,有土木堡之變,我謝家曾捐銀以數十萬兩銀計;再有寧王做亂,謝家也曾資助王明陽公的兵餉。我朝自萬曆以來內外交困,謝家也向戶部銀庫捐白銀以百萬計啊。現在中原板蕩,能有殿下提兵北上,壯我大明河山顏色,老朽願傾全家之所有以助殿下。」
付明聽到最後激動不已,沒想到這個表面上看來那般沉穩的老者竟有一顆不亞於少年的報國之心,誰敢說我中華無人?他雙目滾燙(舊病仍未痊癒,發燒也),謝家的鼎力相助,使他感到胸中似有新鮮而狂野的力量在燃燒,誰說聖賢萬古皆寂寞?天下何處無相知!
「安老可知有魯胤夔其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付明終於把這個徽商領袖給拋了出來。謝世安聽罷眉頭不由得皺,那個人他是極熟悉的,徽商的個中魁楚嘛,他們之間也因鹽引之事交涉太多數了,當下淡淡一笑道:「歙人魯平川,故人矣。不知殿下為何突然提及此人?」
付明追問道:「安老可知他此刻也在揚州城內?」
謝世安心道這傢伙不在淮安待著,怎麼來了揚州,難道也與獻王有瓜葛,於是頗有些不解地問道:「難道是殿下將他招至揚州?」
付明搖了搖頭,笑道:「不瞞安老,孤對這個魯胤夔是久聞其名,未見其面啊,這次來揚州是恰好趕上了。但聽商界中人有言:『無徽不成商,認徽識平川』,孤便心中嚮往。就是要看看什麼人值得如此高抬,也為近日的一件大事做份準備。」
謝世安心中卻不大認同獻王對魯胤夔的看法,此人急公好義,當真是商人楷模,但仍只是個商賈罷了,何須堂堂八千歲之尊如此另眼相待。卻聽付明繼續說道:「安老,近日,也許便是明天,孤會聚集揚州內所有的商家開會。議題便是咱們要在原來的淮北、淮南兩鹽總會規模建制的基礎上建立起一個兩淮總商會,到時候還請安老扶持。」
謝世安這才明白繞了一個大圈子獻王還是在圍著銀子打轉轉,什麼商會,就是為他這個落了難的千歲爺籌金罷了。自己不用說了,忝任淮南鹽總,那個魯胤夔能得獻王賞識,也不過是他暫任淮北鹽總罷了。八千歲啊八千歲,你當真是機關算盡。他當然不知這個魯胤夔對付明事業的前期貢獻,更不能理解付明心中更長遠的打算,那便是只有培植起一個以付明事業為中心的商業集團,才能在未來逐漸提高商人的社會地位。試想如果中興的主要力量之一來自商界,又有誰敢說商業是「末業」、「賤業」。心裡想歸想,嘴中這位富可敵國的謝世安還是極爽快地應承道:「請殿下放心,老臣定會鼎力相助,不負殿下重託!」
付明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成立這個商會的目的,第一呢是要團結起所有愛國的商界人士,為『驅除韃虜』這一偉大事業出力;第二,便是要制定一個適應各行業發展的標準與規範,促進市場繁榮,有錢大家一塊賺嘛。第三,兩淮地處南北要衝,不僅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商家較力之所在,重要的戰略性物資比如是食鹽、白銀、布帛、糧食、瓷器、鐵具等自商會成立之日起不得從大運河向北輸送,而且所有參加商會的商家也不得以其他途徑北運。這最後一點尤其難做啊,孤也知道商家開門只為贏利,所以才需要安老與魯胤夔去做大家的工作,孤只要求大家堅持一年,因為只要半年就足以讓敵占區經濟破產,一年的經濟封鎖就可使其全線瓦解,不戰自潰。」
饒是謝世安老謀深算也從未聽過如此多的新名詞與新理論,在連番刺激之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算反應過來,老人以生意人獨有的敏銳頭腦,狡黠地問道:「殿下這最後一條的意思無非是要阻斷南北商貿,但維揚商家幾百年來便是靠著運河吃飯,這『有錢大家賺』不知從何談起?」
付明等著他來問呢,胸有成足地答道:「孤要全面開放海禁!」
謝世安聽得更愣,付明看他那不能置信的樣子,嚴肅地說道:「安老,孤知道自成化年間開放海禁后,朝廷屢開屢禁,搞得大家都怕了。但是,孤是決意全面開禁的,不僅開禁,還要組建皇家艦隊來保護你們的航海安全。當然了,你們出錢孤出人,這樣你們有錢賺,孤也可以解決困繞朝廷多年的海防問題。所謂『海寇還要海來防』,把個大門緊閉人家就不上門敲打了,為政與做人一樣,不能掩耳盜鈴啊。有了強大的海上力量,我們就不僅可以防禦,惹得了咱們惱了,咱們就打到他們的老家去。安老,你意下如何啊?」
「啊!」謝世安聽得正入神,被付明這一問搞得有些緊張,人生頭一次有些結巴地說道:「老朽實在佩服殿下的韜略啊,只是要出海做生意,利潤自然是極高的,但大家都沒經營過,只怕會有疑慮。而且,殿下的艦隊恐怕也不是短日內就能組建成功吧。」
付明心道這老傢伙實在精明,兩個難處都說在了點子上。「安老,說實話吧。商會成立后,凡有違背孤說過的第三條者,均按通敵賣國處理。大家與其坐吃山空,爭不如與孤一起搏一把,倘若事成,那豈不是坐等白銀滾滾來。安老可知,海外於我中華最需求的是什麼?我們最需要的又是什麼?」。
謝世安心想白活了一輩子啦,被一個少年人問得訝口無言,於是郝然道:「殿下,這個老朽可要請教於殿下了。」
付明是名校經濟學高材生出身,對明清時期全球及中國經濟情勢之理解較之當代普通學者尤能比肩,惶論那個時代之人。當下如數家珍般述道:「中華的絲綢、瓷器等是夷人最心喜之物,而我們最想要的便是白銀。我國年產白銀日今只有不足三十萬兩,試想自寶鈔廢行后,市面流通全靠白銀,以我泱泱之大國,年產三十萬兩豈能不使銀根縮緊,物價上揚,所以無論從何計都該開放海禁。目前,西班牙人在呂宋屠殺我僑居之同胞,咱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們,也就不宜向南洋發展,反到是東瀛可以考慮。倭人多銀且只為置貨,不似西洋人載貨而來,換貨而去。所以他們的白銀還是好取的,唯一的競爭對手是福建鄭家,他們的大公子卻是孤的得力屬下,想必這麼大的市場,短時間內不會因為蛋糕太小不夠分而生事端吧」。說到這兒,付明才想到自己說的興起,竟忘記了謝世安恐怕還不知道蛋糕是什麼呢。
謝世安雖然聽得很累很辛苦但卻都懂了,這就是商人與那些究酸書生的區別,領悟力的側重點不同嘛。他起身向付明深深鞠了一躬,這次沒有謝希真來攔,他也沒下跪,看來還是很聽付明話的,而後發自肺腹地對付明真誠地說道:「殿下,老朽算是服了,這次咱們謝家是無論如何也要注入巨資,只要是殿下掌舵,謝家矢志以隨。」
「好!」付明也站起身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明日咱們再見!」
謝世安見他說走就要走,頗有些驚訝,但見獻王身形略有些滯沉,心中卻想:殿下小小年紀怎麼腳步如此漂乎,難道身子骨自小就虧虛。卻不知付明是舊傷突然發作,創口巨痛下沒呻吟出聲已經很不錯了。這時強自吞下自胸口翻上的一口鮮血,在謝世安的陪同下推門出了大廳,只見謝希真正望著窗外出神。
見他出來,謝希真秀眉一展,待見他的神情舉止,那眉間卻又是一緊。謝世安看在眼中,心道:真兒用情蠻深。
謝希真本想急步上前去扶付明,但見他那個做態是存心不想讓人看出來的。只好忍住心疼,與付明一同道別後,匆匆地出了謝府。
「希真,知道『隨園』在何處吧?」付明待身後百米處那厚重的謝府大門關上後方才問道。
這個隨園是魯胤夔在揚州的一處無人知曉的居所,這次大軍兵臨廣陵,他的一個心腹到軍前投報,說是他家主人明天清晨便會到達揚州,懇請獻王下榻隨園。付明想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便答應下來,早已安排隨行女眷入住。
「我認識,你就少說幾句吧」,謝希真的話讓付明一陣苦笑,這個女人就是不會溫柔啊,本來是體貼的話,怎麼到了她的嘴中就讓人那麼不舒服呢。不過沒等他嘴角的笑紋消失,謝希真竟反手將他背在了身上。
「這!希真!這成何體統,快放孤下來」,付明感到發窘,好歹自己是個男子漢啊,怎麼會讓女人來背,如果讓別人看到,明早便是全軍、全城的笑柄。
「別出聲!」謝希真向付明不耐煩地說道。
付明見她也根本沒有放下的意思,想想以謝希真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這時在夜裡也不愁會有人發現,便安下心來。只是走了不遠,付明卻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身上真柔軟啊!」
「你!」謝希真腳步一停,她也感到了付明身下那強烈的、躍躍欲試的男風。要說從前,只怕一百個付明也被全身穿了一千個窟窿,只是現在夫妻名份已定,兩人的親昵又何曾止於現在這個程度。謝希真只好俏臉通紅,惡狠狠地斥道:「你正經一些,不然我把你直接背到城外軍營之中」。
付明果然老實了,於是這對亂命鴛鴦便在煙雨如絲的揚州夜靜靜走過。
3.
回到隨園,付明屁股還沒坐熱,明月就進屋請示道:「殿下,宋先生求見?」
付明急忙站起身,待走到門前,又回頭看看眼前正在為自己熬藥的謝希真,柔聲說道:「希真,你也去休息吧。這熬藥的活就讓明月來做。孤與宋先生還要到書房去談話。」
謝希真把手一抖,葯鍋中的燙汁只起了一層漣漪,卻沒灑出來一滴,端的是上好的熬藥功夫。她瞪了付明一眼道:「怎麼?又嫌我煩了?」
付明見明月已經退了出去,便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要不,你今晚就不要走了」。
「做你的清秋大夢」!謝希真心道你小子真是不要臉啊,這種話都說的出口,待想起要好好罵他時,那人卻已出了門。
******
進了書房后,付明發現宋獻策臉色略有不虞,想來與揚州官員的會面並不是很順利。
「揚州府現任知府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天啟中鄉舉,福藩南京繼統后授亳州知州,一個月前擢提揚州知府」,宋獻策一邊向付明彙報了揚州軍政一把手的簡單情況,一邊也在打量著主公的臉色,看來主公的心情不錯。
「這人沒同黃得功一同遁掉,還算有些膽識,與我軍可否配合?」這些情況付明並不感興趣,在沒進揚州之前他已經聽郭遠聰彙報過了。
宋獻策苦笑一聲道:「主公,這位任大人是位好官,臣卻已非不貳之臣!」
付明聽得心頭也跟著酸溜溜的,這矮子今晚怎麼又發起感慨來啦,繼而恍然大悟,定是受了那個任民育的刺激,只是沒想到狡猾如宋獻策者也會有抱屈的時候。他哈哈笑道:「宋先生,何謂『不貳之臣』!從今往後,你只要一心一意輔佐孤底定天下,孤便認為你是孤的不貳之臣!其他人說什麼,你又計較它做甚!男子漢大丈夫,什麼時候又會在乎那些個閑言碎語!你不也曾自比魏徵嘛,大節有虧,自當以蓋世之功彌之,抱怨有個鳥用!」
宋獻策聞言立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哽咽著說道:「主公,臣不是有意要讓主公不痛快,只是被那個任民育觸痛了心事,又無以向我主表明心志,苦悶實何以堪。今聞主公所言字字珠璣,蕩滌肺腹,讓獻策心中無比暢亮,主公於獻策的再造之恩,臣三世難報!」
一番話說得付明也好奇起來,那個任民育究竟說了什麼啊!追問起來才知道,原來那位任知府也只說絕不會聽從獻王的命令,萬事以朝廷政令為宗,就更別提什麼工作交接了。總之是宋獻策的任務未能完成,還被人家大罵一頓,最後又說像宋獻策這樣的亂臣賊子、投機小人絕不會有好下場,說他盎惑獻王做亂,將來獻王也饒不了他云云。
付明聽著聽著心裡就全明白了,以宋獻策的性格豈能說哭就哭,定是聽了後面的話,怕自己將來卸磨殺驢,要以眼淚賺同情。哈,也太小瞧孤了,有容乃大,如果孤連你這個闖賊的舊臣都容不下,還談什麼囊括四海、吞併八荒。當下也沒點破,只是讓宋獻策也坐下說話,然後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如此看來時局之艱難當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得不到兩淮一代官紳的認同,咱們就不能在此安然立足,更別提北上作戰。而且目前的糧草只夠我們一個月的用量,薛、封部南下與我會師后定會促使我們後勤更加緊張。所以,目前之計,只能是以戰養戰。宋先生,你可有良策?」
宋獻策搖了搖頭,苦笑道:「主公,臣也以為只有再打幾場漂亮的勝仗方能使所有的老百姓對我們信服,另外主公一直強調的軍紀也是贏得民心的關鍵。」
「是啊,『驅除韃虜,保境安民』這個口號不僅要對外宣傳,咱們文武官員,尤其是軍隊還需認真執行,有違備者,嚴懲不貸。茲事體大,在明天的軍事會議上,孤會再次反覆強調、嚴格要求」,付明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斟酌著說道:「對史可法,還是要以爭取為主。再說高傑的兒子死了父親,難道就不想報家仇國恨嗎?江北屢受清兵蹂躪踐踏,民心可用,只要我們仍堅持北上抗清的主義不變,局勢就會漸漸地向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倒是對那個棄城而逃的劉澤清,你怎麼看?」
宋獻策答道:「主公,別看這個劉澤清表面上看來頗為風雅,平日里也裝做讀書作詩,實際上他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個畜牲。有件事,臣從前也聽人說起,不過從未聽信。就在適才,臣問起了劉澤清從前在揚州府中的一位管家,才確信無疑。原來這廝在府中養著兩隻大黑猩猩,平時著人馴得服服帖帖。但說有一日,劉澤清設宴請客,讓其中一隻猩猩捧著一盞裝有三升酒的金甌向客人跪著敬酒。那猩猩狀貌猙獰,客人們嚇得渾身發抖都不敢接酒。主公道他說什麼?劉澤清笑著說:『各位連畜生也怕嗎』?便又叫人拉過來一名死囚犯,在宴會廳中當場打死,取出腦漿和心肝放在另一盞金甌中,讓另一隻猩猩捧著,就在賓客面前吃起血淋淋的人心肝,喝著白花花的人腦漿,旁若無人。這樣的人,只怕狼子之心,反覆無常啊。所以臣以為,既然要敲山震虎,不如著人挑動史可法及高營對劉澤清的嫌惡之心,令他無處可去、無營可歸。然後,我們在與薛部會師后,集中所有主力人馬將其一舉殲滅,讓江北軍民看看我們的實力,也讓史可法心裡有數,與其同主公頑抗到底,效忠那個只知內鬥的朝廷,不如追隨主公北上抗清,倒能開闖一番男兒事業。」
付明被那個劉澤清的故事噁心得夠嗆,聽罷忍不住罵道:「這麼說,孤還真是替天行道,再加上他平日里魚肉地方,孤師出有名,以我正義之師伐他累若喪家之犬的疲弊之師,應該蠻有勝算的。至於,那個離間之計,宋先生想必已有錦囊妙計?」
宋獻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主公說笑了,臣倒是沒什麼錦囊妙計,這件事咱們只需趁勢而行即可。想那劉澤清初時不聽史可法將令,遲遲不肯南下才使留都生變,既而又想扣留督師。這次他北上,除了躲避我軍連勝之後的鋒銳之外,只怕也是覬覦高營那三萬雄兵。而史可法擁重兵於淮上,對他沒有警惕敵視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臣據郭遠聰線報,高營新喪主帥,高傑正房邢夫人擔心高傑的獨子——少帥高無雙年僅十七歲難服眾心,本來想讓他認史可法為乾爹,好有個實在的靠山。可老史不通權變,嫌高部是「流賊」出身,堅決予以拒絕,並讓他拜提督江北兵馬糧餉太監高起潛為義父。可人家老高家再不濟,也是一方軍閥,不想認個閹人做父,這事弄得高營上下都不太痛快。所以說啊,史可法雖然勢眾,但他卻有三條心,能打好仗嗎?臣知道主公在史可法身邊還安排了一個絕妙的人,不知能否用上。」
付明未置可否,只是沉吟道:「孤看還是讓閻爾梅回一趟高營,替孤捎一封信,隨便讓他替咱們在高營做一下宣傳。仁義之師,威武之師等等,以他的才具當會說得非常漂亮。至於已在史可法身邊潛伏下來的候方域嘛,孤以為讓他再隱忍一段時間,畢竟高營與史可法的許多情況,我們並不熟悉。不過有一些攪混水的事,只要不著痕迹,孤看還可以讓他做做。」
「主公英明」,宋獻策畢恭畢敬地回道。
付明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件事,你跟郭遠聰兩人再仔細商量商量。另外關於江北胡人兵馬布署的詳細情況也要抓緊摸清,明早你們一同來向孤做彙報。」
「是!」宋獻策見主公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起身告辭。
付明這時只感精力不濟,看來是落下病了,他擺擺手讓宋獻策出去,「宋先生慢行,孤就不送了」。但是還沒等宋獻策完全走出門,付明又叫道:「宋先生,朱明理部回來沒有!」
「回主公,他回來了,正在外面候著」!
付明嘆了口氣,看來還不是休息的時候,於是說道:「你讓他進來吧,孤跟他要說上幾句」。
「是」!
不多時,一身雨水的朱明理出現在付明面前,付明強打起精神道:「明理,不必行大禮了,一路辛苦。來,坐下說話,你部追出去有多遠?」
「回主公,臣追出去約有三、四里地!」朱明理粗著嗓門答道。
「是么?」付明的眼中突然爆射精光,瞅得朱明理有些發毛,只得照實答道:「主公,臣實際上追了足足有六里地,臣貪功!」
「罷了,這裡只有你與孤二人,孤不想再責備你什麼。只是你如此貪功,將來可能要吃大虧啊。明理,孤對你期許甚高,只望你『明理知兵』,可不要忘嘍。」付明說話聲音很低,聽起來就頗有些語重心長。
「是,臣謹記在心」,朱明理曉得自己不對,見主公待己仍如當初在留都時一般親切,心中著實感動。
「你的那位也在隨園中,既然來了,就先過去看看再回營吧!」付明想起朱明理在南京時那痴情的模樣,不由地笑了起來。
朱明理見主公恩准可以探親,興奮地站了起來,正待要告別主公立即前去,卻想這卻萬萬使不得,於是向付明說道:「主公,臣還是直接回營吧,臣帳下的的兄弟們也都是撇家舍業來投效軍前,臣不想特殊。臣這番來,一是復命,二是想看看主公的傷勢和身子。但見主公還好,心裡就很歡喜了。臣這次追擊,不僅殺傷敵兵兩千餘人,搶了不少輜重糧草,另外還抓住了提督江北兵馬糧餉的大太監高起潛。」
「噢」!
高起潛!
付明心中一愣,這個朱明理真是我的福將!剛才還說起這個人呢,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這人一獲,就解決了北上說客的人選問題,論地位與人際關係再沒有人比此人更合適。想到這兒,他沉聲問道:「此人可是自己承認是高起潛本人?」
朱明理沒想到主公對這個老太監這麼感興趣,於是立即答道:「是的!」
付明又道:「立即驗明正身,如果確系其本人,就著人好好伺候著,別讓他跑了。這個人是先帝身邊的紅人,一輩子養尊處優,定是吃不得苦的,連夜急行軍只怕都熬不住,你去跟宋先生說一下,全由他來安排。你只說此人是誰,他就明白了。」
朱明理正在納悶,就聽主公又問了起來,「孫崇恩也回營了嘛?」
「是的」,朱明理答道。
「那個陳再起、張子凌表現如何啊?」付明想起了那兩個馬賊。
「回主公,陳再起非常驍勇,騎兵作戰較臣更有實戰經驗,臣懇請主公能把他留在我們騎兵營。」朱明理正愁如何跟主公談起這件事呢,這時聽付明問起,樂不得地要起人來。
付明就是喜歡朱明理在自己面前從不避諱什麼的性子,不過聽他如此高抬陳冉升,眉頭卻微微一皺道:「這個陳冉升看起來可是很難管教啊,孤本想把他留在身邊好好磨練一番,也打掉他一些稜角。不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此事孤再考慮考慮。」
「是」!
「對了,你部已經進城駐紮了嗎?官兵都休息了嗎?」付明關心地問道。
「回主公,已經駐進城內原來劉營建好的軍營之中,臣等去看過了,娘的太浪費了,比京營的設施還好」。朱明理恨恨地答道。
「那還不好,對士兵們好一些,要愛兵如子嘛。還有,要強調嚴格的軍紀,不得撓民,違者殺無赦!」說到最後,付明眼前浮起此次留都兵變后那些黃得功手下燒殺搶掠的行徑,厭惡之極便有殺氣升騰。
朱明理知道主公最惡軍紀不整,所以急忙應承下來。眼見主公再沒事安排,便退出大廳與站在外面未走的宋獻策說了起來。
******
付明卻愣愣地坐了一會兒,才覺精力恢復了一些,起身回到卧室,發現謝希真仍在,那湯藥只怕也是熬了又熬。
見他進屋,謝希真也沒言語,只是急忙把藥水倒在碗中,希望早些涼些,好讓愛人喝下去。付明見了,不由地笑道:「你別急,要說好葯,孤剛才又知道一副」。
謝希真見他壞壞的樣子,知他要說的准沒好話,便斥道:「我納悶極了,你到底是跟誰學的不正經,你若再亂說,我便現在就走」。
付明眼看著這平日里冰山般的美人此刻羞怒的樣子,心中便似有蟲兒在亂爬,早沒了平日里的定性,只管眼光灼灼地瞪著謝希真。謝希真被他看得心裡也不知怎地非常難受,像只貓兒在撓著混身上下,在抓著胸口。原來那湯藥傳來的縷縷清香讓室內男女尤若干架烈火,這副藥劑是謝希真今晚從謝府中取來的,府中管葯膳的老師傅只說其對氣虛有效,要她親自熬給獻王喝,卻沒講還有催情的效用。
付明這時把身後的門緊緊地扣上,謝希真知道門外還站著姬際可在值班,見他如此作為,直羞得臉兒緋紅,想要出去,卻被急步上前的付明一把抱住。
「你要做什麼」?謝希真下意識里感到不妥,她略有些緊張地掙了一下,卻被付明更加緊緊地箍在懷裡,要打他吧又捨不得,可是又不能這樣就隨了他,於是低聲道:「放開我,好不好?」
付明想說「不好」,但心底還明白不能強來,於是放開了她。即便這樣,謝希真的胸膛仍在不停地起伏著,付明望著那插雲般的雙峰,直覺心裡燒得比火還要紅。正好謝希真把湯藥端了過來,他一把拿到嘴邊,像要壓火解渴一般竟端起來就「咕咚、咕咚」幾口給喝乾了。卻沒想到不喝便罷了,喝了身上的火越發的大了起來,全身滾燙,情焰衝天。
謝希真初來一愣,再見他喝罷苦得直皺眉的樣子,不由得掩口大笑起來。可惜這一失神給了登徒子可乘之機,付明再一次將她抱了起來,兩人竟就勢倒在了床上。謝希真本想推開他,卻被付明嘴中吐出的那葯氣薰得更加無力,這時她心裡方才明白一些,只可惜太晚了。
付明見她並未反抗,心中大樂,急忙脫掉了她腳下的繡鞋。謝希真雖說從未包過腳,但在那個時代,女人的雙腳那也是極珍貴的東西,除了丈夫,任何男人那是看也看不得的,更遑論去摸。這時雙腳被他拿住,她只覺全身一軟,便倒在床上,俏臉紅得尤如秋天的熟蘋果,在付明眼中當真是嬌艷無比。
付明見這一代天之嬌女,此刻便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心裡不由地湧出無限愛意與感激,他用嘴輕擦著她的粉頸,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真兒,我愛煞你了!為了你,我便是傾盡一切所有也心甘情願。」
謝希真本已認命,這時聽他如此言語,胸中又豈是心花怒放可以道明,全身便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倒在了付明懷中,只用付明能聽見的極細微的聲音說道:「明,莫要負我!」
羅帳於是墜下,紅燭閃映中,只見一床綉被蕩漾。
恰巧明月此時有些擔心主子是否睡安穩了,他自房中出來走到付明卧室門口,卻被姬際可給擋在了外面。
「主母還在裡面呢!」
明月看姬際可一臉神秘的樣子,知道進是進不去啦,可是他們又為什麼把門鎖上呢?這孩子倒底是小兒心性,按捺不住好奇心,他走到姬際可目力不能及的一扇側面窗前,用浸濕的手指輕輕捅破窗紙。但見,卧室看不到人,只有錦床上羅帳低垂。明月雖說人小,可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嚇得腿幾乎都軟了,一顆心砰砰亂跳,卻忍不住繼續看下去。正好見到有一隻瑩白如玉的修長**,似乎耐不住帳內的春暖,緩緩落到床邊……小腿曲起。接著的是一隻手掌輕輕伸出羅帳,撫摸那纖柔嬌美的玉足,直到帳中嚶嚀一聲,小腿突然伸得筆直,纖秀的足尖也筆直地伸挺著,還帶著一絲輕微顫抖,就像春風中搖曳的柳枝。
明月說什麼也不敢再看下去了,只憑這些,主子一怒之下挖去自己這雙招子也算輕饒了。恰好這時,姬際可向這邊逡巡而來。明月只好把身子緊緊地靠在那扇窗前,擋住那露洞,一動也不敢動。
「你怎麼還在這兒?」姬際可終於還是看到了他。
「我也要為主子守夜!」明月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怕主子身子不好,夜裡還要用到我」!
姬際可看了一眼,他怎麼也想不到明月敢偷窺,於是也沒起什麼疑心,反到感動於這小太監的忠心,便著實勉慰了幾句,轉身走了。
明月駭得一身冷汗,心中卻道,無論如何不能走,自己是個太監,看也就看了,可別讓其他人看到了,那主子損失可就大了。主子什麼時候竟學會了這種調調,主母也忒大膽,連燈也不吹滅就……。
他正想著呢,屋中的燈卻被吹滅了。明月又嚇得一哆嗦,隱約聽見屋中的兩人好像又說起了什麼。看來是結束了,明月長出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內衣已經濕透了,在寒風中就更加瑟瑟發抖。要說付明、謝希真二人也是初嘗禁果,又被那葯香薰得六識不敏,若在平時,以他們的功力只怕早就發現窗外的這個小鬼。
4.
芙蓉帳暖度**。
次日,付明起得很早,本來想看看身邊美人的海棠春睡,卻見謝希真已坐在窗邊的晨曦中發獃。從側面看來,她那有若粉雕玉琢一般的臉寵更加誘人,付明看了良久方才輕咳一聲,謝希真沒理他,她早就察覺到他醒了。
付明見人家沒理自己,多少有些尷尬,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打趣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娘子,早啊!」
「你如願了」!
付明聽到謝希真冷冰冰地遞來的這句話,心中一愣,昨夜的你儂我儂、長相廝守仍在耳畔回蕩,怎麼就翻臉了。待見到她那張半怒半笑的表情時,付明心下立即明白,女兒家臉薄,還要自己哄呢。
謝希真本已是傾國傾城的絕色,成為婦人後,就更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嬌艷。整個人就像是冰山上傲然獨立的雪蓮,偏又粉紅欲滴,那種嫵媚動人,教人魂為之奪,色為之銷。付明忍不住食指大動。上前一把將她擁在懷裡,正待說些貼心話。卻被謝希真推開,纖纖蔥指點向桌邊半溫的葯盅道:「胡鬧什麼,還不趁吃早飯前先喝了湯藥」。
付明跟誰都正經不過,偏偏就跟這個謝希真有說不完的調皮話,看到這葯,又想了昨晚的荒唐事,待要張嘴發話,卻被謝希真早就看了出來,用一句話給頂了回去。
「換方了」,謝希真淡淡地說道,「昨夜,你睡著了,我便回了趟謝府,有些事情還是要搞清楚。」
「這湯藥果真有問題?」付明心道,這事可就大了,難道謝府有人起心要害自己,會是誰?
謝希真再了解他的心思不過,見他仍在犯疑,便解釋道:「謝府沒人想害你的,他們只想嫁出去一個姑娘罷了。而且,以我目前的武功進境,如果仍是純陰體質可能對身子有害,便宜你這個壞傢伙。」說罷,竟推門飄然而去。
付明也沒去追,嘿嘿一笑,急忙把葯喝光,又想到郭遠聰與宋獻策可能已到府中了,於是自己簡單地洗了把臉就來到了前廳。
郭、宋二位果然剛剛進府,君臣三人分賓主落主,明月就跟著進來把早點端了上來。付明想,這二位起個大早恐怕也沒吃過什麼,於是吩咐道:「明月,再端上兩份早點」。
「是!啊…..嘁……」。
付明見這小太監一邊往外走,一邊連打了幾個噴嚏,皺眉道:「明月,昨夜傷風了?」
「沒事,沒事,奴才失禮,臣不敢了,臣,啊……」,明月見自己還要打噴嚏,急忙一路小跑地出了大廳。
付明搖了搖頭,對郭、宋關照道:「現在剛剛入冬,二位也要注意保暖,身體康健可是咱們事業的本錢啊!」
「謝主公關心」!
二人謝過之後,宋獻策方才說道:「主公,昨天朱明理所俘之人經郭兄仔細盤查,確系高起潛無疑。臣等不敢揣度主公的用意,不知主公對此人有何指示?」
付明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就讓他當說客,二位以為如何啊?」
「此人要說身份、地位都算適合,但不知會否心甘情願地為主公做事啊?」宋獻策小心地回道。
郭遠聰卻難得地發表了一番看法,「此閹狡猾且系無恥小人,從前在先皇身邊就挑攛先皇與朝臣之間的關係。崇禎十一年,東虜進犯闕下,先皇急調掛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銜,宣、大、山西總督盧象升進京督率天下各路勤王兵馬剿虜。其時,先皇有意和談,盧象升呢,則一力主戰。這廝揣摸先帝心意,出任監軍后一門心思只在縻勒盧大人的戰機,最終導致燕北兵敗。盧總督耿直為民,用兵神算,卻被此閹與時任首輔的楊嗣昌害得堂堂諸省勤王兵馬總督大臣只有不足萬人部伍聽調,全是他自宣、大、山西帶去的老兵。試想以北虜的強悍,倘是軍力等同,還難說勝負,惶論兵力微薄。唉,臣當時已任錦衣衛,在主公身邊侍衛,也曾在盧大人進宮陛見時得以一睹大人的音容笑貌,現在仍覺尤在眼前,那是多好的正人君子,就壞在了佞臣閹人之手。盧大人的下場也使天下忠臣涼心,有人說史可法在江南手握重兵,為何不在年初主動提兵北上迎聖駕南渡,臣心裡卻明白得很,只怕他去了,就是第二個盧象升、第二個袁崇煥啊。」
話到一半,郭遠聰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對先皇的攻訐也許會招致主公的反感甚至狂怒。雖然付明仍舊示意他說下去,郭遠聰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深說了,又回到這個高起潛說起。
「此次兵敗后,軍心浮動,十幾萬大軍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之下,又因缺餉,導致大量的西北士兵開缺。闖賊等各省亂黨當時本已近窮弩之末,在這些流兵的補充之下竟又死灰復燃,再逢其後中原連年災荒,遂成積患,以致京門慘變。因此,臣以為高起潛實是可殺!」
付明仔細地聽著,在太子的記憶里似乎有這樣一個正氣凜然的堂堂君子,先皇那天朝會後似乎不太高興,自己正在母後宮中玩耍,被父皇好一頓斥責呢。現在想起來,可能是先皇當時正想與虜議和,而這個人就是不同意,還把先皇給頂撞了吧。想到這兒,付明說道:「我朝萬曆以來的許多事都說來話長,但有一條,孤以為最為關鍵,那就是黨爭禍國,山頭太多,不團結。結果搞得以先皇這樣的天縱英才也沒得主意,回過頭來還要依靠奴才,天下遂靡爛至不可收拾。前車之鑒,後世之師。我們現在人馬少,官兒也就少,將來人才多了,更要吸取經驗教訓,搞好團結,上下同心才能把事情做好。」
宋、郭二人惟惟稱是,心道主公年紀不大,每每說出的偏都是老成謀國之言。
「不過,宋先生,孤卻想起一件事來。孤曾聽遠聰對孤提起,那個高傑的夫人似乎曾是李自成的小妾,你來自闖營,不知是否認識。」付明盯著宋獻策突然問道。
宋獻策急忙回道:「主公,臣是崇禎十三年進的闖營,但高傑與李自成的小妾私奔之事其時早就發生了,他們的那個罪惡的種子現在都有十七歲了。但臣畢竟來自闖營,在主公軍中目前又身居要職,必要時可以現身說法。讓高營上下明白,主公不會計較他們從前如何如何,更不會像史可法那樣有嫌惡之心。」
付明聽罷,非常滿意地說道:「你能這樣想,孤就很高興啦。孤不會讓先生身赴險地的,人說千軍易取,一將難求。像先生這樣的謀臣、遠聰這樣忠心耿耿之人,孤都不會薄待。至於高起潛這個人的使用,孤以為目前國難當頭,還是拋棄從前的一些成見,一些門戶之間長久以來累積的偏見,同赴國難吧。比如說朝廷前些日子搞得「順案」,就極不得人心。許多人才,很多精明能幹、肯為朝廷做事的人都跑到北京去了,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孤這樣講,不是說對那些可疑的、有通敵嫌疑的人一概不管,不懲治了。該處理的還要處理,要讓人看到漢奸賣國賊是什麼下場。但是對那些走過一段錯路,現在真心想改正錯誤的人,孤無論這些人在崇禎朝是否被清議所指責,是否曾經犯過這樣那樣的罪,只要對我們的大業有用,有人舉薦,孤在斟酌排查之後,都會擢情起用。遠聰,你要注意工作方法了,千萬不要歧視孤剛才說過的那些人,我們的原則是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要學會治病救人,不能把人一拍子否定,全打死。懂嗎?二位試想,有流芳千古的時機,雖還願做漢奸賣國賊呢?」
宋獻策與郭遠聰都或多或少地走過一段子彎路,付明的這段話倒是深深地打動了他們,主公目光之遠大、胸懷之寬廣,當真令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付明看著二人欽佩的表情,繼續說道:
「高營兵馬,孤勢在必得,這個高起潛,一定要投其所好,讓他為我所用。另外閻爾梅今天就需回到史可法那裡,讓他替孤捎去一封信,信的內容還請宋先生替孤撰擬,大意就是昨晚咱們說過的內容。史可法是文人出身,講究語言章法,宋先生也可以讓咱們從南京帶出來的那些個才子們幫助潤色潤色。」
「是!」
付明見宋獻策應承下來,便又對郭遠聰說道:「遠聰,你可有薛、封部的消息,另外江北韃子的駐兵布置調查得怎樣了?」
「回主公,薛部,臣已經聯繫上了,他們果然是要追擊高營,在接到主公的旨令后,已經立即改路南下,想來不出意外,明天便可抵達揚州。這是他們草擬的軍報!」付明接過郭遠聰遞上的書信,打開看時,卻是封義銘手書,大致意思是兩日內即可與獻王會師,目前共有馬兵馬兩萬餘眾,已經訓練得兵精糧足,只待與敵一戰云云。寫得極簡單,正是封義銘一慣的作風,那麼的洗鍊,不帶一絲個人感情。
郭遠聰見主公已經看完了信,便繼續說道:「至於江北清軍嘛,因為清兵主力均在山陝,所以只有肅親王豪格奉命率不足兩萬的滿洲兵駐山東,目前駐所位於濟寧。」
付明眼睛一亮,馬上問道:「只有不足兩萬人,河南有駐兵嗎?」
「有到是有,但都集中於潼關以東與闖賊決戰!」
付明心道,天助我也,若能一役解決豪格,則山東可以解放,河南就更不在話下,兩省光復后便與湖廣連成一片,形勢當發生完全有利於我軍之變化。這時就聽郭遠聰繼續報道:「就臣所探得的消息,豪格所率的韃子軍是由戰鬥力最差的幾旗雜兵組成。滿洲精銳除了征西外,餘下的都駐守在北京。」
付明一愣,繼而明了,這是因為豪格與多爾袞的矛盾所致。根據京城中蒲尚任的線報,今年初時,豪格還差一點因為私下裡說攝政王的壞話,搞多爾袞的小動作,而被定為「亂政禍首」,要不是所謂的「兩宮皇太后」一力擔保,只怕早就身首異地。後來,多爾袞率部進關,輔政王濟爾哈朗等皇室宗親才與兩宮皇太后一起又把豪格放了出來,並且隨後同小皇帝順治一同進了北京。多爾袞雖然惱怒,可是滿清剛剛入關,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暫時就沒有再與這個已經被他徹底打敗的政敵一般見識。清兵主力西征后,中原、山東一帶兵力著實空虛,廷議上,朝臣一致認為豪格從前領兵打仗多年,也算是戰功顯赫,並且曾多次深入內地作戰,對山東、河南一帶地理人文比較熟悉,於是便再次挂帥出征。卻不知這一來又害了豪格,以多爾袞的多疑狂暴的性情就越發地看不慣皇太極的這個能征善戰的大兒子,為將來的再次謀害埋下了伏筆。就便是這次出兵吧,也把最無戰力的弱旅一股腦地全都分配給了豪格,這卻不是多爾袞以國事發私憤,此人是努爾哈赤、皇太極之後又一位極富雄才大略的滿洲天才政治家,他足智多謀,根據多方面情報,已經算準了南朝不敢派兵北進。有兩萬兵馬足以震懾各地的零星「叛亂」;再者,的確是怕豪格造反,豪格經過年初的那個事件已經成熟了許多,與多爾袞的仇恨卻是愈燃愈烈了。
想到這兒,付明與兩位幕臣說道:「韃子看來也不是鐵板一塊,咱們暫時還遠不能與他們的絕對主力相抗衡,但是可以拿他最弱的一支先開刀。韃子兵不過二十幾萬,消滅掉一些就少一些,而我們卻有的是人馬。以目前之計,還是要先消滅劉澤清,然後將高營收歸旗下。繼而揮兵北上,與豪格決戰,成功后便解放山東,傳檄即定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