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會師廣陵

第五章 會師廣陵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揚州的夜,即使是在冬天裡也仍然嫵媚。

城中的煙花之地,昨夜大兵剛入城時,仍是漆黑寂靜的一片,但只要仍有春夢,這裡就不會永遠的蕭條。各家館、院都接到了商會的安排,自今天起不僅要開張,還要像過年節時一樣操辦。於是家家倡樓之上,遠遠望去便有絳紗燈以千數,輝羅耀烈,紅映雲天。一時間,這九里三十步街,高樓紅袖,笙歌徹夜間珠翠填咽,恍若仙境。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有個女孩歡快地笑著嚷道:「哥哥,哥哥。咱們可要再快些啊,你看天邊的月牙兒本就小,咱們可不能誤了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景緻。」

有人聽得莞爾,側身看過,才發現這那女孩臉上蒙著輕紗,一身紅衣,外披粉色夾襖,但見體態也只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她的哥哥卻是位昂首挺胸的高個兒漢子,他充滿憐意地望著妹妹,剛毅的面頰上忍不住徐徐綻放柔和若晴空的笑容。

「芷兒,你莫急,咱們這就去吧,不是你說要先到這裡看看嘛?」這漢子吐語鏗鏘有力,但若柔聲說來卻又是那般動聽。街邊站的老鴇早就看到了這位翩翩公子,他那一身華服,再加上那談吐、那似乎與生俱來的挺撥氣質,使她們確信這將是今晚的一個大主顧。這時豎起的耳朵聽他說要去看什麼二十四橋,心中大大失望之餘,仍不忘惡狠狠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心道:若不是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公子哥今晚定會與玉人吹簫弄玉,自己也會大大地賺上一筆。沒想那漢子突然回頭,眼光冷冰冰地與那幾個老鴇對視,看得她們一陣子哆嗦。

妹妹見兄長仍是滿腹心事,納悶之餘,卻乖巧地仰天說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哥哥,你難道也在生揚州的氣,嫌它把咱們家鄉的明月光給霸去了兩分嗎?」

那漢子聽得直搖頭,這個他最疼愛的小妹妹,腦子中怎麼總有這麼多的怪心思啊?但那人的心,難道也早將三分之二給予了他人,難道自己在她的心中就不值得計較嗎?想到這兒,他胸中一痛,難道地嘆口氣道:「芷兒,明月當空,它並不會偏向誰人。不同的,只是人的心罷了。」

芷兒雖然還小,但她心機玲瓏,這時才想明白,哥哥為何不帶十三太保出來,原來是心中鬱郁,領著自個兒出來散心來了。

就要到了,那漢子遠遠地看到了那當年曾駐足過的橋,想來那橋下波心蕩閃的月亮仍然冷寂無聲,橋邊的紅葯卻不會再芬芳吐艷了吧?橋上已經站著兩個人,這深更半夜的,難道也有人在此留連,難道會是那個她。

還有不到十步的距離,那漢子突然定住腳步,芷兒發現兄長的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驚訝表情,他的神光也在瞬間由震驚變得迷茫,再變回澄清如水。

橋上二人也發現了岸邊突然停住的這兩個人,其中白衣勝雪,不著一絲塵土氣的正是打扮成男裝的謝希真,而她身旁那位則是我們的獻王殿下。原來,付明白日里開了兩次會議,究竟是身子空虧,於是回去吃罷點心、湯藥,便由謝希真陪著出來散心靜養。這時,付明發現謝希真見到那華服漢子,突然不說話,有些發愣,這是她見沈仲玉時也沒有過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嘴邊便乏起了一絲苦意。

「慕容,別來無恙?」謝希真沒有先跟付明介紹一聲,只是自顧自地打起了招呼。

那被喚做慕容倒也爽俊,這時已經領著妹子走上橋來,向謝希真一拱手道:「慕容向希真與這位兄台見禮!」然後,用手牽過芷兒道:「這是在下的妹子,芷兒。」

謝希真笑道:「芷兒竟長得這般大了,不過我身邊的這位卻不是什麼兄台,他便是當今驅兵北上的獻王殿下!」

慕容心中一陣陣劇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自許文武兼修,風流無雙,又以弱冠入掌江陵世家,富可敵國,卻仍比不過太子風光。他雖洒脫,這時也不由得輕視付明起來。

付明見他並未主動施禮,心中也頓惱怒此人不識禮數,但嘴邊卻盪過一絲微笑道:「希真,這個慕容兄是何方神聖啊?」

芷兒沒等謝希真說,就搶著不忿道:「我哥哥當然不是什麼王爺、皇帝,卻是咱們江陵慕容家兩百年來最年輕的閥主?」

「芷兒,好生說話!」,慕容急忙制止妹子的出言不遜,他雖然倨傲不禮,但那也只是天性使然,卻絕不是因昔日那份未了的情緣而移怒於付明身上。

付明眼中猛得殺機一現,那目光令芷兒既害怕又熟悉,即而想道,原來那神色卻與自己的兄長相近。這時又見付明負手望江,悠然道:「慕容兄既然與希真久別重逢,可想到孤府上一敘。」

慕容一拱手道:「慕容閑散慣了,登不得王府高門。還是改日再找時機,與希真一晤!」

謝希真卻道:「你是閑雲野鶴,那我就棲身皇家了?慕容,一世人,兩兄弟,你可不能如此小家子氣。」

慕容聞言轉身逼問道:「那麼,你我當初的約定又如何來講?」

謝希真與他對視良久,這才道來:「慕容,我沒有違背諾言,因為獻王確是我母親生前指認的夫婿,而你……」,她回過頭來看看付明,那該死的冤家面若止水,就像沒事人一樣。於是她咬咬牙繼續說道:「待來生吧!」

如此絕決!如此大膽!謝希真卻不知這話同時傷得是兩個男人,只是一個城府深沉,一個卻是張揚氣使!

慕容仰天長笑一聲,滿心悲愴,正要離去,卻聽獻王又說道:「慕容兄,現而今天下大亂,正是好男兒一展身手,建不世功業之際。難道以兄台之才也要蝸居不出,坐在祖宗中的基業上坐享其成嗎?」這卻是付明想道,此人既能得謝希真垂青,那定是不下於沈仲玉的少年英雄,但他想要招攬,卻有些一廂情願了。

慕容道:「不敢高攀!」便轉身離去。

付明望著慕容與芷兒遠去的背影,向謝希真問道:「希真,江陵慕容家究竟有何淵源?」

謝希真當然沒料到今晚會出變故,與付明月夜私聊的心情卻完全被破壞掉了。不過,她對付明適才的表現卻很滿意,想要告訴剛才自己說的來生之語只是敷衍,不想讓那段青梅竹馬般的習藝生涯一筆抹殺,卻又無從談起。這時聽付明不問其人,卻問其家門,她心中一嘆,獻王視社稷還是遠比妻室要重得多?卻怎知付明也是話到嘴邊,還是給咽了回去。這種事,還是等她自己什麼想說出來才好吧?

原來,這個慕容世家,與沈家卻是湖廣的兩大豪門,但與沈家不同的是,慕容家從不出仕,倒是與江湖各方有較多瓜葛,其在湖廣的地位與勢力有似於謝家之於兩淮。

付明一邊聽謝希真介紹著慕容家中許多曾經的事迹,一邊在往回走的路上琢磨著將來湖廣局面的打開,看來這個慕容還要起用。想到這兒,他問道:「此人是何名字?」再聽謝希真談起,方才知道,他名叫慕容信光,字世照。父母早喪,以十四之沖齡承及家業。時人言之:湖廣靈氣之半皆鍾於此子。自幼博覽群書,尤喜孫吳縱橫之術,胸中素懷韜略,有神鬼難測之機。曾有獻忠部下流賊二千餘欲掠其庄,信光數出奇謀,以四百庄丁盡殲賊眾,遂名動湖廣。然後,慕容家幾百年來也無人出仕,只隱約在有明初造時,替朱元璋平湖廣出過些力。

付明素知謝希真不會輕易地去褒揚何人,如此抬舉慕容信光,那麼除非曾經愛極便是確有一身真本事,再想想適才那慕容信光雖然恃才氣傲,但如果自己身處他的位置上,也未必會比他做得更好。可是與這人初見即生嫌隙,只怕很難收為己用,付明想讓謝希真代為謀勞,卻又覺不妥,兩人便沿著綠油油的橋下流水,回到了隨園。

剛走到隨園大門外,便見王朗在焦急地走來走去。付明上前一問,方知郭遠聰與宋獻策、陳逸飛在他走後不久便來此等候,想來定是件不急不緩的要事。於是急步走到前廳,宋、郭、陳三人便起身相迎。

付明見他二人面有喜色,便沒著急,只是端過明月呈上的上好綠茶,泯了一口,但聽宋獻策道:「主公,薛、封所部兩萬餘人距揚州只有不到百里地,據其線報所言,明日拂曉主力便可抵達!」

付明也知明天該到了,但是會師就在眼前,心中仍不由地歡喜,但在面上,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令道:「宋先生,你以旅部的名義傳令兩團一營,就說明早要鮮衣怒甲,精神抖擻地迎接兄弟部隊。孤呢,也會親率城中文武於城外相迎。」

「是!」

付明又望向陳逸飛道:「逸飛,城外營地準備妥當了嗎?」

「回殿下!已經完畢!」

「那麼,遠聰,你有何事?」付明這時才發現郭遠聰面有憂色,便問了起來。

2.

「主公,臣要單獨彙報!」郭遠聰看了看身邊的兩位同僚,看來頗有些顧忌。

付明愣了一下,便吩咐讓宋、陳二人回去準備,與郭遠聰來到書房密晤。

「什麼事,現在說吧?」付明話剛說完,明月進了屋來,看來是要侍候付明吃一份揚州點心。

「明月,你先出去,怎麼如此沒規距,沒見孤正與郭大人有要事相商嗎?」付明沉聲斥道,這個明月越來越膽大,竟敢沒敲門就走了進來。明月不服氣地癟著個小嘴,還沒走到門外,就聽主子又喊道:「王朗!」

「到!」今晚負責值守的正是王朗,聽到主公叫他,急步走入書房聽令。

「你聽著,從今往後,無論任何人,沒得孤的允許,都不得擅入!」

「是」!

付明揮揮手讓王朗出去后,郭遠聰這才謹慎地說道:「主公,近期可收到蒲尚任的密報?」

付明心中一凜,要說已有十天左右沒得到北京方面的悄息了,難道是蒲尚任出事了?那可太糟糕了,可是蒲的卧底身份只有自己身邊有數的幾位近臣知曉啊,究竟是何人透露出了風聲。

郭遠聰察顏觀色,心知主公定是沒收到過,於是又報道:「主公,據臣的線報,胡人的刑部近日似乎正在秘密清理各路在京的江湖人馬,再從蒲尚任前幾天被胡人命以代狩武林這件事看來,臣揣測這姓蒲的是否會變節降清了?」

付明也正想到這一層,但是蒲尚任會嗎?他沉思片刻,向郭遠聰交待道:「遠聰,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沒了北京方面的消息,咱們在江北的行動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摸不著頭腦,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但是,僅從這一點點珠絲馬跡就斷定蒲尚任投敵,卻是證據不足。孤問你,現在軍中管制甚嚴,你可發現有與北面聯繫的跡像。」

郭遠聰搖搖頭道:「這個倒是沒發現?」

付明稍稍放下心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自信起用的這些個將領都不是輕易變節之人,那麼北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著實讓人難以揣摸。「遠聰,你看目前在北京胡人朝廷的漢大臣中,有沒有能為我所用之人?」

郭遠聰猶豫了一小會兒,才說道:「有到是有,臣要說出來,請主公恕罪!」

付明道:「但說無妨!」

「龔鼎孳」!郭遠聰說出口后,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這人現在是胡人朝廷的內院大學士,官至漢官最高啦。」

付明皺眉道:「那你如何保證他會為孤所用,他就不會死心塌地跟著滿洲主子,出賣我們?」

「這個」,郭遠聰咬咬牙繼續說道:「因為他與顧媚交從甚密,臣已多方了解其性情,可以斷定,這傢伙為了這個女人可以出賣一切。」

「大膽!」付明心中一陣絞痛,往事便如一幕幕在眼前恍過,打盤算打到孤的女人身上,這個郭遠聰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繼而想道,冬梅的事難道讓手下人這樣想自己,為達目的,不惜犧牲一切?

郭遠聰嚇得立即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仰望,過了良久,才聽主公又說道:「遠聰,你能說出這些,想來也是忠心做事,孤不怪你。你還有其他想法嗎?」

郭遠聰輕抹額頭的冷汗,繼續說道:「另有一人,主公可能沒有印象,但此人曾被先帝誤做以身殉國,現在也是內院大學士,名叫洪承疇。」

付明對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於是當即斷然否決道:「此人乃反覆小人,絕不可用。不過,你提出的這些個人可都是降清的漢人大臣,孤以為你的想法確實不錯。從前我們走的是民間路線,發展江湖人士。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兵馬勢力,就該與那些真正實權的人物打交道。你回去之後,仔細研究一下,目前在燕京的我朝大學士,還有高官顯爵之流,是否還有可以秘密反正的。孤從前說過嘛,給他們一個重新走回正路的機會,畢竟,做漢奸不是人人都願意的。」

「是」,郭遠聰應承下來後接著說道:「臣手中已經有幾個重點的目標,其中有名重一時的大學士惠士揚、李建泰,也有原任總督丁啟睿等封疆大吏。早前蒲尚任的報告中就有他們對胡人重滿輕漢、重遼東舊人輕新附漢人的舉措表示不滿的記錄。近幾個月來,胡人在其畿內強制推行剃髮改制,這些人自幼學習聖人之言,如今身穿胡服、斷父母親賜之毛髮,自顧身影,都深感愧對祖宗與先帝。所以,臣以為此事還是大有希望的。」

付明也點頭贊同,君臣二人便又就細節與安全工作討論了好一會兒才算結束。

******

次日清晨,付明攜文武官員數人,以及標下警衛營在揚州城北門外迎接薛雲飛全軍抵達。

此時天色還早,也沒起風,讓人感覺乾冷乾冷的。東方剛剛出現瑰麗的朝霞,野外村莊中飄來縷縷炊煙,使這初冬的早晨的空氣中瀰漫著輕紗似的薄霧。付明讓一干文臣在城樓上觀看,所以身邊除宋獻策與郭遠聰之外群將環繞,左有朱明理、張煌言,右有閻應元、鄭森,身後則是李睿、張子凌等人,警衛營正副長官孫崇恩、施琅則在隊伍的兩頭領隊。探子早就報過數遍,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曾被孫崇恩教訓過的那個多嘴的傢伙這時又在上司面前嘟噥起來,「頭兒,這大清早的就來接他們,值嗎?」

孫崇恩惡狠狠地罵道:「你懂個屁?沒看到咱們獻王都親自來迎嗎?」

「我說的就是呢!」那傢伙懶洋洋地答道,「殿下還用著親自出馬呀,那廝再厲害,也只是個總兵罷了,那有親王出城迎接總兵官的道理。」

「住嘴!」孫崇恩用腳踹了那廝腿一下,「我剛才吩咐的事做好了嗎?」

原來那傢伙經過江南兩戰,竟提升做了軍官,這時見上司嚴肅起來,他也難得地正色道:「營座放心,小子保證不會掉咱們近衛旅的臉!」

終於,當東方的紅日冉冉升起時,披著滿身金輝的隊伍出現了。付明座下的雪裡紅轉動著竹葉雙耳,聽著遠處的馬蹄聲和馬嘶聲,似乎也忍耐不住,蹄踏不止。付明一勒馬頭,定晴望去,只見對面馳來一員大將,身後跟隨著約有三四百名騎兵,只見那陣勢便知定是身經百戰、獷悍異常,在朝陽的照耀下,這些個騎兵高舉在手中的刀、劍都閃著耀眼的寒光,其中有帥旗高展,旗槍上銀光閃爍,晨風呼啦啦地卷著大旗,上書一斗大的「薛」字,正是薛雲飛本人先率親兵趕來見駕。而他們的身後尤如春雷陣陣,定是更大隊的騎兵營。

付明面含微笑,馬兒也安靜了下來,只等著薛雲飛趕到近前。老薛行至獻王駕前十步開外就翻身下馬,不計甲胄在身,與身後所有健兒慨然拜道:「臣薛雲飛率標下八營馬步兵,見過獻王殿下!」

付明只見這數百人下馬動作竟如此嫻熟,且整齊劃一,就知馬上功夫非常之俊,心中讚賞之餘,笑道:「薛將軍快快請起,一路舟馬勞頓,將士們也諸多辛苦。孤已在城外布好營地,待會兒就由後勤官導引入營。」

「謝殿下!」薛雲飛站起身,這才與獻王真正打了個照面。付明沒感覺薛雲飛除了多些征塵之色外有何變化,薛雲飛卻能夠感受到這幾個月來太子在氣質上的提升。付明叫過身邊將領與薛雲飛認識,薛雲飛哈哈大笑道:「各位將軍,薛某在南下的路上便聽聞殿下在江南捷報頗傳,心中仰慕諸位已久,今日相見,果然不同凡響。以後,薛某定當與君等同心協力,矢志相從獻王,為咱們大明恢復漢家河山,為咱們的主公打下大大的疆土。」

近衛旅諸將對這位薛某人當然也是早有耳聞,這人在江湖之上已成傳奇人物,現在便如此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成為同僚,大家都是與有榮焉。只是還沒等眾人開始交流,後方的大隊騎兵已經趕到,人數並不太多,約有五、六千人左右,卻與朱明理的騎兵團人數相當。當首一員大將,黑盔黑甲,身材粗壯,正是與滿將重名的蒙古人蘇克薩哈。大軍在距付明百米處停下,本來喧囂直上的塵土也突然息止。

蘇克薩哈攜身邊兩員將領自營中飛馳而至,也如薛雲飛般下馬見駕。付明自然客氣一陣,而後笑道:「蘇兄身邊諸位如何稱呼?」

薛雲飛在旁說道:「回殿下,這二位便是臣在折中所提之榆園梁敏、楊三吾。」

付明微笑著與那二人打過招呼,梁、楊二人也是憑著一腔報國之志,奮起抗清,這時終於見到了薛、封等人一直提及的主公,竊喜之餘,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那獻王殿下也正在凝視著他們,眼光相對時,只見主公威而不形於色,心中又添敬仰。

「殿下看」,蘇克薩克嗡聲嗡氣地說了起來,要說在嵩山時,付明喜他樸實,所以較之他人,二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當時語言不同而有所減少。這時,只見蘇克薩哈拿出一個盒子,放在地上,打開時,只見是一人頭,不知如何做得防腐,人的面目倒還栩栩如生。

付明看著那已被剃成滿清禿頂的花白頭髮,猶疑著問道:「這是誰的人頭?」

3.

還沒等蘇克薩哈吱聲,薛雲飛在一旁回道:「殿下,這就是臣在信中所述的孫之獬之項上人頭!」

付明稍一思忖,這才想起這個孫之獬的來歷,原來此人生前是天啟年以來官場上一個聲名狼藉的人物,崇禎初年懲辦閹黨餘孽,他位列九卿,卻抱著《三朝要典》哭告太廟,從此列名逆黨,廢黜不用。不料,這老傢伙此後不僅不思悔過,韃子年初進關后,竟然立即投靠新主,極盡巴結奉承之能事。更死有餘辜者,為了媚主求歡,他竟主動剃髮獻忠,這該是九月初,太子剛剛被救到嵩山時的事情。

此事說來話長,付明也是綜合了各方面情報才搞清楚來龍去脈。原來,按多爾袞的原意,當然是要讓降臣及治下漢民統改成滿洲服飾,但身邊的漢人重臣如范文程、洪承疇等雖說本人已經剃髮穿胡服,仍然勸阻道:「王爺,對漢人來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未敢毀傷』,這是古來明訓,也是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不是輕易便可扭轉的。髮式不同,是風俗不同,要百姓逐漸地習慣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脅去強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麼入關之初的安民舉措,恐怕都成枉然。王爺,此事須緩緩圖之,方為上策。」

多爾袞本人也善於審時度勢、博採眾議,在關鍵時刻往往能做出明智果斷的決策,所以也就把這件事先放下,而著重於對李闖的戰事,以及收攬人心,安定地方。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北京滿清朝庭也並不是鐵板一塊,單說多爾袞兼收並蓄明朝故臣的決策,雖說起到了短時間聚攬人才、安撫士心的「正面作用」,但由於明天啟年後黨爭激烈,在大量引用前朝舊人的大背景下,也就把往日的矛盾帶到了韃子朝中。

而這個孫之獬的則是內院大學士馮銓的黨羽。馮銓者,涿州人,同孫之獬一樣,也是在天啟年間靠依附魏忠賢,爬到了大學士的位置,不過較之孫之獬更有頭腦與見地,更狡猾罷了。崇禎初年也同樣因閹案被革職為民,多爾袞入京后即以書征至,委任為內院大學士,而且因為他熟悉朝廷典故排名第一,位列范文程、剛林、祁充格、寧完我、洪承疇之前。馮銓受寵若驚,請求將名次移后,多爾袞說:「國家尊賢敬客,卿其勿讓。」可見,馮銓人雖卑鄙,能力還是有的,就看用在什麼地方。

馮銓、孫之獬如此得勢,從前的對頭們自然看不慣,尤其是洪承疇,但此人老謀深算,從不親自出面,而是指使其黨羽從中央到地方上表彈劾閹黨餘孽。其中最精彩的一場就是都給事中龔鼎孳與馮銓在多爾袞駕前的一次口舌交鋒:龔鼎孳當面指責馮銓是明朝閹黨;馮銓則反唇相譏,說龔鼎孳曾「投順李賊,竟為北城御史」。多爾袞問此事實否?龔說:「實。豈止鼎孳一人,何人不曾歸順?魏徵亦曾歸順唐太宗。」龔鼎孳生死關頭,急不擇言,把李自成比為唐太宗,受到多爾袞嚴厲斥責,並在朝會之上通報批評。這樣,馮銓對多爾袞當真是感戴德不盡。

不過,多爾袞卻是更有深意,他是怕洪承疇等南方漢臣太過得意,不利於滿洲人統治,這才幫助馮銓渡過難關,換來馮銓死心塌地效忠。可是,出於對穩定整個形勢的考慮,多爾袞當然不會壓制某一派、支持某一派。於是便將馮銓一派的孫之獬革職,永不敘用。隨後不久,龔鼎孳卻因「才具堪用」而進了升任內院大學士,這樣龔鼎孳是因禍得福,孫之獬卻倒了大霉。

新主子「以漢制漢」的目的達到了,卻苦了甘心做奴才的孫之獬。這老傢伙眼看著到手的富貴竟這樣被毀掉,怒極之下,便主動剃髮換胡袍,而後上疏攻訐洪承疇,其中有句道:「陛下平定中國,萬里鼎新,而衣冠束髮之制,獨存漢舊,此乃陛下從中國,非中國從陛下也。」多爾袞閱罷大怒,於是削髮令下。山東、河南等江北滿清佔領區的漢人當然首當其衝,於是知情者無不痛恨孫之獬。

十一月末,薛雲飛部與山東謝遷義軍合併后,先後攻破山東數縣,並佔據淄川城數日,擒獲了解職在家的孫之獬。孫之獬心知眾怒難犯,已無活理,破口大罵,於是薛雲飛令人將其口縫上,凌遲處死。死前用錐子遍刺其身,插上頭髮,當地士紳百姓都在旁恨聲不絕地罵道:「為汝種發!」

此外,義軍還把他在城中的孫子、曾孫殺了個乾淨,家中婦女也被謝遷的「義軍」糟塌后殺凈。付明得到戰報后,面對如此殘暴的處理結果,也是心驚不已。雖然肯定了薛部此番做為實屬大快人心之舉,但在回信中,也同時責備薛部官兵不守紀律、濫殺無辜,責令其限期整改。雖知這卻引出了薛雲飛內部的一次大火拚,本來擁有的近十萬「兵馬」就剩下了今日不到兩萬的隊伍。那些不服從「教化」者,結局非常之慘,整理下來的人馬自然也是最聽指揮、戰鬥力最強的分子,這其間的艱險曲折,足以讓筆者另起章節,在此就不詳述,有心者請看拙著《薛雲飛傳》。

在這裡,請允許筆者再次扯開話題,繼續說說從孫之獬的人頭引看的事情,我們可不是說薛雲飛等人如何將頭髮拈回去以及如何保證他不腐爛等噁心的話題。我們要說的是,漢人的黨爭雖然會影響到滿清政局,但對多爾袞利害關係更大的是八旗內部的勾心鬥角。前話中,我們曾說起過多爾袞對豪格如何的忌憚,如何的嚴加防範與殘酷迫害,就便是這次派他出巡山東、河南也盡派滿洲弱旅,其手下那些還算聽話大將如譚泰、拜尹圖、鞏阿岱、錫翰、冷僧機都隨多鐸、阿奇格出征西北,另有幾個不識相的強硬分子圖賴、索尼、鰲拜等則被幽禁,不得擅出。

多爾袞的如意算盤是此舉既可保山東、河南等近畿一代無憂,豪格也不會有足夠的力量來反抗自己。唯一沒料到的可能就是付明的出現,以及因此天下大勢所可能的出現的變數。

付明雖然知道以上這些,但他對多爾袞與豪格之間的矛盾究竟有多深,還摸不透底,他無法判斷當自己率軍打擊豪格時,多爾袞是否會救援,這註定是場豪賭吧。

想到這兒,付明沉聲道:「把這人頭收好,之後傳檄天下,讓漢奸們曉得他們如果執迷不悔,下場會是怎樣。」

此時,遠方又來黑壓壓一片的步軍,正是由金志炫督率的步兵營。付明忍不住面帶喜色,他的忘年知己、亦師亦友的封義銘想必也在其中吧。果不其然,在軍隊前方迎來的正是金志炫與封義銘,這二人生得一黑一白,端坐馬上,非常顯眼。

待到近前,付明卻見封義銘臉上並無喜色,心中納悶,正待說些體己話,那封義銘與金志炫施禮畢,卻滿面風塵地先行問道:「主公,大行皇帝靈堂何在?」

付明被他問得有些發愣,便回道:「封先生,靈堂設在城內,不知有何見教?」

封義銘聽罷臉色稍舒道:「臣這就放了些心,莫讓人得了口食就好!」

付明心中這才明白封義銘的用心,來往信函中,封義銘已經多次提過禮教人心等等。付明平生最服封先生,所以雖然對弘光帝的死並不在意,也按禮制開設了靈堂,由於沒有屍首,也就只能遙祭,昨日下午會後還同那班大臣一同去拜祭了一會。同時,對昨夜揚州城在國喪期間竟然開放夜禁,大肆放縱聲馬也進行了斥責,謝家畢竟是江湖商人,對朝廷禮制看得較其主公的心情輕得多啊。

付明回頭看了金志炫一眼,這位是他的武學啟蒙老師之一,另一位司徒清雷自從去了廣東就沒得相見了。金志炫雖然適才已經行過禮,這時見主公注視到自己,就在馬上欠欠身子,俊朗的臉上浮起付明久違的淡淡笑意,那似看淡天下風雲的笑佩以其白甲、白袍、白馬,使他整個人都在早晨的陽光中變得耀眼而奪目。

付明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份感觸,要知那金志炫只對兩種人笑,朋友或者對手,也因此金志炫的笑總能讓他感到安心,就如薛雲飛只要一出現,他就感覺特別安全一樣,這二人一刀一劍橫行天下,現在卻都效命於自己駕前,為人一世,這份驕傲卻不是常人所能夠體會。更難得的是那份在患難中結成的生死以共的感情,時易境遷,人依舊,但局面卻不同了,上次相見,自己剛脫囹圄,未知在這陌生的世界自己的命運會是如何。而今卻擁三萬雄兵,要在這大江南北領著群雄展開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

4。

付明望著眼前在晨風中站立的薛部官兵,心情澎湃,蘇克薩哈此時正用蒙古人傳統的方式替主公閱兵,只見他手舉馬刀,在刀槍組成的刃陣前一一劃過,發出連串清脆的金屬碰擊聲。付明待他跑過一個來回後方才勒馬來到陣前,先由薛雲飛喝道:「獻王殿下訓話!」

所有士兵稍停片刻便跟著喊道:「殿下千歲、千千歲!」

付明等著這片聲浪平息,揚聲道:「將士們!夫天下者,中國之天下,非胡虜之天下;衣食子女者,中國之衣食子女,非胡虜之衣食子女。今者,滿洲韃虜,原系東胡異類,游牧賤種,乘我國都巨變,長驅入關,妄圖竊我神器,奴役我千萬萬同胞,占我祖先世襲之神州樂土。更有甚者,近日強令我中原百姓削髮易胡服,好好一人,要拖一長尾於腦後,是為畜牲,非人也。而於近畿之內,圈地劃歸滿洲八旗,原有人民悉為奴僕,韃子人少,便令一人管十家,**我中華女子,是欲中國之女子盡為胡種。是可忍,孰不可忍。韃子要搶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女人,讓我們漢人都做他們的奴才,在這種情形之下,孤雖身負血海深仇,也決意提軍北上,不與西北闖逆與江南奸黨做窩裡斗,只願統一所有抗清力量,先行剿滅胡虜,諸位可有決心與勇氣,與孤同闖龍潭虎穴,誓死與共!」

兩萬多人聽完獻王的一番慨慷陳詞,先從付明身後的警衛營開始,然後是全軍上下都在吶喊著:「願與殿下生死與共!殺光韃子!」令人振奮的陣陣口號響徹清晨的淮北平原大地,有如海嘯,有如颶風。

付明對自己這番講話取得的效果非常滿意,便令薛雲飛等由陳逸飛導引,各領所部進入城外大營歇息,這些也就不再細話。單說,付明著意與封義銘親熱,也沒讓他回到薛營,而是令其與己並馬而行,也好說些貼心話,但聽那封義銘又問道:「主公,臣這一路來,就在考慮此番南京事敗前後的得失錯漏,越想越覺目前形勢之危急。我們雖有一城重鎮在手,江北漕運也赫然在握,主公又值新勝之際,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啊。想我們一支孤旅,駐足兩淮四戰之地,無後方,無民望,實是前途堪憂啊。尤其是主公現今號令北上,聽得雖說痛快,但樹大招風,即使乘虛奪取中原,可是河南民政破敗,兼又強敵環伺,只怕難有足夠的把握立足其中!」

付明苦笑一聲道:「封先生,那孤該如何同將士們說呢,說我們北遁還是北逃?況且,孤最不喜漢人之間廝鬥,讓韃子佔了便宜,先生不也曾經認同孤的主張嗎?」

封義銘也嘆了口氣道:「臣知主公為難之處,但主公可知太祖舊事。」見付明沒言語,付明接著說道:「太祖北伐之前,先立足金陵,而後在江南東征西討,先後平定陳友諒、張士誠等漢人割據勢力。而後才在廟算絕勝的基礎上,令徐達、常遇春率十倍於北元之百戰雄師渡江北上,以摧枯拉朽之勢給予蒙古韃子最後一擊。主公自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日後定與太祖皇帝比肩而立於千古。但主公目前身處之形勢較之太祖時要兇險,臣等文臣謀士較之太祖駕前李善長、劉基又如何能並駕齊驅,殿下的武臣未經大戰,又如何知道其才具謀略能與徐、常爭鋒。是以如今之計,臣以為主公還應抓住時機,徐圖南下,不與滿洲東夷爭一時之長短。」

付明嘆了口氣道:「先生所言,孤不是沒有想過,但有二因不知先生可曾經想過?」

封義銘聽罷眼中倏地閃過一絲亮彩,看來主公真的成長了許多,心中多了些安慰,於是笑道:「主公慮者,一、不戰則如何與臣民將士交待;二者,江南經南京兵變之後,必將靡亂,主公即使傾師南下,也只是收拾殘局而已,到時候只恐立足未穩,而清兵又至。主公權衡再三,才毅然北進搏上一把,至少也會拖延李闖敗亡的時間,為江南穩定爭取時間與主動。臣所述可是主公心意。」

付明心中一驚,暗道這個封義銘果然胸擁不弱於那宋獻策的心機,而且較之宋獻策更能與自己坦言相待。當下點點頭問道:「那麼,先生已有妙計在胸嘍。」

封義銘回道:「臣以為主公同韃虜只能一戰,不求大勝,但求全身而退則已。戰罷於天下、於全軍都是個交待,也起到了掣肘西北清軍主力的作用」

付明一勒馬頭,昂然道:「先生此言差矣,豈有戰而無功的道理,孤是要拿下豪格所部的。」

封義銘頗有些驚訝地望了付明一眼,黯然道:「主公,臣與薛將軍曾與小股真滿洲軍在山東數戰,兵力較之對方都要勝之四五倍,也從未佔得太多便宜。難道以那豪格的才略,主公又在兵力不佔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會有勝算嗎?」

付明見他說得慎重,心知定是與滿洲兵實戰之後被嚇破了膽,於是笑道:「先生,要取勝,可取偏師,未必要實打實幹上一場啊。兵者,詭道,這不是先生曾經教授的么?」

封義銘搖搖頭道:「主公,用兵之道,正奇相副。《曹公新書》曰:『己二而敵一,則一術為正,一術為奇;己五而敵一,則三術為正,二術為奇。』這說的都是實力強過對方時,方談得上用奇兵,除非情不得已,萬不可動兵以凶啊。如今豪格的兩萬兵馬並未分散,而是握成一團,主公即使收編高營成功,也僅三倍於敵,況且新收初並之兵,軍心不整,不利劇戰,否則情勢緊急之時,則恐生變。更重要的是,雖說豪格其部算是滿洲弱枝,可也一律騎兵裝備。而殿下所擁騎兵不足一萬,整合高營之後,也僅兩萬出頭,這樣的實力對比讓我們如何在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上野戰克敵。」

付明聽得不悅,他沉著臉,不再言語,繼而想道當初定策之時,身邊文臣武將以南人居多,都未曾與韃子兵對仗鏖戰過,可能缺乏實戰的感性認識吧,所以自己以為能得手,大家也都沒有異議。記得獨有宋獻策有不同的見解,自己卻沒往心裡去,以為是在闖營時被韃子打怕了。況且,滿洲兵再厲害,豪格所率部隊也是弱旅,現在聽封義銘說來還是輕敵了。

封義銘見獻王臉色漸緩,於是繼續說道:「主公,以臣之見,不如在收編高營成功后,以一旅偏師北上山東襲擾滿清後方,而主力還要南下鞏固河南,佔據湖廣以為根本。」

付明點點頭,江北戰局難測,看來確是事實,於是問道:「這是你與薛雲飛的共同意見嗎?」

封義銘回道:「主公,這正是臣與薛將軍共同商議的結果,以我軍目前實力,橫挑強敵,的確不能算是明智之舉,但做為一個口號卻極為誘人,至少會讓天下人看到主公的胸懷!」

付明聽他稱讚自己,明白這是封義銘不想讓自己下不來台,心道:封先生變化不少,短短數月軍戒生活,定是感觸極多,自己呢,也不能讓人家看得低了。於是微笑道:「先生所言極是,但於今之計,首先還是要收並高營啊。孤此番安排如下……」。

封義銘聽完付明的一番介紹,不住地點頭稱是,沒想主公未及弱冠,心思卻已如此慎密。欣喜之餘,頓覺神清氣爽,能扶佐英主底定天下是所有天下讀書人的夢想吧。

二人說著說著,就到了城樓前,付明指著前方站列的一群人道:「封先生,前面諸位就是朝中大老以及復社諸賢。」

封義銘把頭一點,便與付明縱馬至群臣面前。付明有心樹立封義銘的地位,下馬後竟拉著封義銘的手向群臣介紹道:「各位先生,這位便是孤說起的河南解元,孤的救命恩人,開封府人封義銘!」

眾人見獻王與封義銘如此親熱,免不得都有些酸溜溜的,周鑣更是後悔得不得了,這人一生最圖名,眼見如此「定策不世之功」早早地就被人搶了去,心中這個難過啊,就甭提了。

「懷若」!

封義銘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字型大小,知是故人,再一細看,正是大鬍子陳潛夫,他巡按河南與時為鄉紳的封義銘頗有聯絡,這時相見倒又是一番感慨。

其他人都是些清流,雖然對封義銘頗有些眼熱,但也恪守著底線,並沒有對這位獻王駕前的實權人物什麼好顏色,只是冷淡地打打照呼而已。封義銘是在科場上滾過的人,對這些人的心態那能不明白,姜曰廣、高弘圖等朝中大老自不必說,復社諸子雖說功名不顯,可也是這江南士林的喉舌,不僅自己得罪不起,就連主公只怕也是溫言以待。這時急忙主動熱情起來,於是場面上才算好看了些。大家雖說都是「正人」,但見這位他還算「老實」,心中也才逐漸接納下來。

付明看在眼中,心中暗暗慶幸,沒把宋獻策那麼早的推出來,看來宋軍師短期內只能在軍中任職啦。正想著呢,就見薛雲飛等也驅馬過來,他眼尖,赫然發現同行中多了一人,再見那人長相,不由得大驚失色!

5.

付明是有理由震驚的,因為讓他心蕩失色之人與太子——也就是現在的他長得實在太像,如果不是看起來年紀小很多的話,簡直就是他本人。

付明愣了半晌,直到那少年隨著薛雲飛、金志炫諸將來到他身邊時,他才用乾澀的嘴唇吐出一句話來:「封先生,這是何人?」

封先生早就開始觀察著獻王的表情,付明身邊的其他臣子這時也剛從驚訝之中緩過勁來,如今正是國殤主憂之時,南渡三案仍歷歷在目,又見類事發生,畢竟太過動人心魄。心思快的已經開始分析,難道是為獻王找的替身,還是太子另有其人。如果是後者,那就太可怕了。

朱明理這時也與近衛旅諸將湊了過來,見此情形,腦中轟的一聲響,不由地大聲喝道:「姓封的,你這是什麼意思?咱家主公問話呢,你為何還不快說。」

封義銘聽罷卻沒動怒,只微微一笑道:「主公莫急,難道真的想不起這是何人?」

付明此時已經恢復正常,一臉的漠然,聽封義銘如此說,他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了封義銘一下,再看看薛雲飛等人,發現對方都是臉上含笑,絲毫看不出有存心陷害設計的意思。心裡那微微盪起的一絲心虛這才平靜下來,再仔細看那少年,從太子飄乎的記憶中似乎找出了那個漸漸清晰的影子。

那少年見付明對他如此不假顏色,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哭著叫道:「皇兄,我是慈煥啊?」他不明白,站在他面前的獻王雖然比半年前要高大雄壯一些,但那臉寵、那眉眼,分明就是曾經與他一同讀書玩耍、對他關懷備至的兄長。怎麼分隔數月,那目光、那神情就與從前不同了呢?

付明聽他叫得心酸,也不由地觸動了心事。他本就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更無兄弟姊妹,在他的腦海中對家庭根本就沒有什麼感性的認識。反倒是太子記憶里的父皇、母后,雖然遙遠而不真實,卻給了他更多嚴父慈母的親情感受。

少年的這聲叫喊到底使付明想起了這是何人,此人正是崇禎帝次子,被封為永王的朱慈煥!朱慈煥今年虛歲十四,比太子小兩歲,生母田皇貴妃。田妃過世后,周后做為他的嫡母,憐他年幼喪母,又與自己的長子頗為相像,對他疼愛有加,可以說是「視如己出」。太子肖母,本性溫善,待這位二弟與一母同胞的定王朱慈燦一樣關愛。所以,兄弟三人在宮中時感情極好,很讓倍受同室操戈之苦的崇禎帝心慰。國都城破之日,崇禎帝命心腹太監將太子和定王護送往他們的外祖父嘉定侯周奎的府中,而將永王送到田府。指望著兩家皇親會與國同戚,找個妥善之地將他的三個骨血安置躲藏,以後找機會南逃,再圖振興。此後,周家將太子和定王交給了大順,田家卻循天津海道逃遁,妄圖將永王帶至南京,這其中當年將陳沅(圓圓)帶到北京並霸佔了不到半年的田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過善於投機的田畹這次沒撈到什麼好處,天亡明造,他們一行剛出海不久就遇到了颶風,除了永王被山東漁民救得之外,均葬身魚腹。此後,永王便流落民間,以乞討為生,薛、封部在山東活動中,在救濟難民的過程中,發現他酷似獻王,這才順藤摸瓜,把他救了回來。

付明當然還不知出宮后朱慈煥的細節,這時他同一干文武都鬆了口氣,只要這少年不危及獻王地位就好啊。

朱慈煥見「皇兄」面色見晴,他雖嬌生慣養於深宮之中,但這半年同「太子」一樣受盡了人世間的折磨,頗識人情世故,曉得這是自己命運的關鍵時刻,於是急忙滾落馬下(他人小,又不太會騎馬,情急之下,當真是滾落在地),向付明哭訴道:

「皇兄,你當真不認得慈煥了嗎?皇兄一慣愛惜臣弟,去年夏天,臣弟抓蟋蟀誤學受罰,還是皇兄代為討情。皇兄音容笑貌尤在弟心,緣何半年不見,皇兄就變得不識得臣弟了呢?」

付明記憶深處那根心弦被朱慈煥這句家常話倏地再次彈響,如此生活化的細節只怕很難編造得出,況且他也能依稀記得有這樣一件事。只是永王受罰,畢竟是宮中奴才都會曉得的大事,不能做為憑證。

付明身邊群臣有人已經想到這一點,大家都在緊張地觀察著這對患難兄弟,看看獻王如何對待這位突然要來相認的親兄弟。封義銘這時也意識到此事做得有點失分寸,畢竟自己還沒有啟稟主公,本要給個驚喜的,結果場面卻是如此尷尬。

付明沉吟了一下,又問道:「你如果真是慈煥,應該還記得國難當日,在養心殿內,只有父皇與我們兄弟三人在場時,父皇是如何交待的。」

朱慈煥聽得一愣,隨即說道:「皇兄,該是在坤寧宮母后的偏殿吧?難道父皇還曾在養心殿與皇兄有過面諭?」

群臣中機靈的已經猜到這是獻王故意漏得破綻,若真是假永王,只怕不能說得這麼准,再聽獻王冷笑一聲道:「你到是記得不差。」心中就更覺獻王小小年紀已是天威難測,其心機似海。

朱慈煥又哭訴道:「當日在坤寧宮偏殿,父皇見我們還身著王服,便責令宮女們給我們換了身平民衣裳。皇兄還是父皇親手系的衣帶,他一邊替皇兄穿衣,一邊下了口諭。」

朱慈煥說到這兒,付明身側眾臣已經感同身受,想到那末世宮庭中,君父孑然無助,十七年苦心經營,仍然落得個亡國滅族的結局,無不凄然淚下。又聽那朱慈煥說道:「父皇對兒臣等諭道:『兒啊!你們今夜還是龍子龍孫,天明出了宮可就是庶民百姓了。你們以後無家可歸,比那些有家有爹娘的窮人家孩子還要可憐啊。如果能夠逃出生天,一定要隱姓埋名,萬萬不可露出皇家身份。出得宮去,見到老人,要叫爺爺;見到與父皇年紀相符的,就要叫人家伯伯、叔叔,見到年歲與你相仿的人,你要稱呼哥哥……。切不可再動那王子脾氣,須知這天下已經不是我們朱家的了。兒啊,你們可要千萬小心,保住性命,二祖列宗若能保佑,那麼咱們大明江山興許還有重興的一天。父皇即將身殉社稷……」

這一刻,朱慈煥固然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在場諸人雖身在冬日寒風凜冽之中,也似混然不覺,悲痛更難自抑,頓足號啕者有之,即使如徐石麒等被先帝重罰的閣臣、尚書等也早就匍匐在地,失聲痛哭。如此家國慘變,竟會落到在他們眼中敬天法祖,勤政愛民,並無失德的崇禎帝頭上,這是當時的封建官僚、士大夫所無法理解的。不能理解,也就不能釋懷,今日聽到當局者所言,更是心如火焚,傷不能已。

付明眼見如此情形,再加上這少年確實與自己記憶中的永王別無二致,於是下馬來到朱慈煥身前,問道:「你所述無差,但孤還要問你最後一事。父皇當日遣太監護送我們兄弟三人出宮之前,曾給我們三人各有一信物,孤與定王的信物都被闖逆搜去了,你的可還在?還有,臨出宮前,孤曾送你一塊玉佩,可還在?」

群臣見事情眼看就會水落石出,無不緊張的看著朱慈煥,這時只見朱慈煥撕開領懷,從裡面掏出一塊上好的透碧玉佩,上寫「山高水長」。朱明理在一旁看到,心想,原來主公從前就喜歡刻玉,怪不得會送給我一塊「知兵明理」,再想到,主公送給親兄弟也只是一塊玉碧而已,自己卻能得賞一塊,當真是君恩深重,心中就越發地矢志忠心報國。

付明正在端詳著那塊碧玉,太子當初贈此玉佩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從此一別,山高水長,但願你我兄弟還能相會」。朱慈煥又從紮起的頭髮中抽出一根金簪,簪雖小,上面卻刻著龍求凰,端的是刻工精細的絕品,而且簪頭上還印著個小小的田字。付明從朱慈煥手中接過,又想起這其中故事,崇禎帝一生操勞國事,少近女色,但於深宮於中,仍有周后及田妃、袁妃三位紅顏知己,其中尤以田妃「芳心麗質,淡秀天然」(崇禎書贈)最得聖寵。周后是個難得賢德恭順的皇后,雖然滿腔妒意,可從未著意表露出來,反倒是處處回護田、袁二妃,這崇禎朝的後宮就成了正德以來難得清靜的一朝。周后曾尋人替田妃、袁妃打造了一雙金簪,上面綉有田、袁字樣,現在付明手中的就是當初田妃所得的那個金簪。田妃兩年前病故,崇禎帝為了懷念斯人便將這根金簪放到了御書房的桌案上把玩。待朱慈煥出宮時,崇禎帝又將這金簪賜給了心愛女人的兒子,此中心計卻非局中人所能理解。

付明看著這兩件物什,心知這定是永王本人無疑,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悲,在眾人唏噓聲中,他上前一把抱住了朱慈煥,口中喚道:「慈煥,想死哥哥了,這些日子過得苦啊。」

6.

眾人見這對落難兄弟哭做一團,心中都是老大不忍,也有個別人心中更是嫉羨莫明,這個封義銘助太子逃出生天已是不世之功,這回又搭救出一位親王殿下,看來他在獻王幕府中的地位暫時無人能夠撼動。

付明聽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弟弟」抽抽搭搭地講述起一路艱辛,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無論怎樣講,「打虎親兄弟」,多了個所謂的至親,對未來事業有益無害。做戲做全,付明抱著這個便宜弟弟很是灑下了幾滴從不輕彈的淚水。

「主公,請小心身體」。

付明聽到朱明理在旁輕聲勸解,這才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痕,向眾臣說道:「天佑我大明,保我兄弟歷經燕都巨變仍能山水重逢。慈琅身負國讎家恨,肩扛大明忠臣烈士的拳拳之心,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言罷,牽著朱慈煥的手共同上馬,一行文武跟隨著進入城中祠堂,共同拜祭兩位先帝並二祖列宗。待出了靈堂,付明對孫崇恩道:「永王一路辛苦,你負責護送殿下回隨園,著令明月安排休憩」。然後又執朱慈煥手溫言道:「弟弟,等一下哥哥還要與大人們開會商議軍機要事,待晚些時候,你我兄弟再敘。」

交待清楚后,付明便領著手下文武去原漕督衙門議事。薛雲飛、封義銘等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淮左名都,可惜淮揚商家因遭付明斥責,都已縞素布置,整個揚州看上去就顯得份外地滄桑冷峻。不過,漕督衙門的大堂遠較知府衙門寬敞氣派,整座府衙分作前後兩院,後院中假山園林、亭台樓閣皆備,曾是從前一個敗落鹽商的府宅。可惜這樣一座豪宅早就沒了主人,原任漕運總督任時宇兩個多月前就已丁憂回鄉,朝廷只好又派了位二品大員赴任,可對方卻推拖再三,行程也就一延再延,至今也未曾到任。箇中原因很簡單,現時不比往日,處在戰亂頻仍之地的兩淮已同和平年代那繁華富庶的竹西佳地不能同日而語,不僅南北交通陷入癱瘓之中,就算那些亂兵也著實難對付。於是,這個從前朝中「致富有道」之人削尖了腦尖也要搞到手的肥缺,竟成了燙手的熱芋頭,誰都不想接。

在沉寂了數月之後,豪華大氣的漕督大堂又迎來了一群貴人。付明率先落座,其他文武人等則矗立兩旁,等待著獻王殿下在這次「全會」上做出人事安排、政策規劃。這幾天里,付明已與在場中的大多數面談數次,許多問題已經達成共識,只待今日下達落實。

付明這幾天病體見強,折騰了一早晨,精神頭仍然不錯,他清清嗓子道:「今日成功會師是我軍北渡長江后最重大、最值得慶祝的一件事情,我軍兵力由此而翻番,總兵力已逾三萬,儼然江北一強鎮。但數量不等於質量,北來各部還要參照前幾日孤對自南京帶出之兵馬所做的整頓方案做好重新整編,要做到上下一體,眾志成城,務必使我軍官兵做好打硬仗、惡仗的戰鬥準備,繼續北進,取得更大的勝利。至於詳則,待今日會後落實,薛將軍可有異議?」

薛雲飛赤膽忠心,而且在南下會師途中已經知道這邊的整編舉措,想來並無大礙,這時聽了當然不疑有他,急忙回道:「末將決無異議!」

付明又道:「還沒給諸位大人、將軍互相介紹,現在孤就跟大家說說」,言罷,在眾人頗為驚詫之際,簡單地通報了文武要員的情況。被獻王指到之人,心中都是一暖,只因付明對每個人的介紹雖然只是廖廖數語,但卻甚為精闢,語中多有褒揚,但也略指其缺失,其間竟無所偏差,讓人既服氣又覺「簡在帝心」,不負匡世濟國之志。

付明指點了一圈,方才介紹完畢,然後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前日孤曾與幾位老先生探討過開府設衙的事體,但總歸無所定論。孤此番北上非為一己之私利,所圖者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是以名號於孤並不重要,今後便依當日所云,以獻王府龍鳳印檄令天下,爾等須知我心,文武同仇敵愷,為國效命。」

眾人哄然領命后,付明又繼續說道:「弘光初立,上以得位為利,諸臣遂以定策為名加官進爵。孤深不以為然,祖宗家法:封爵以勸有功。無功而祿,則有功者不勸。是以孤雖得眾位大力扶佐方有今日,但孤卻不能許諸位以榮華富貴,因為我們的理想及抱負理應不在此。聖人所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方才是此刻在此處開會的各位所應矢志追求及終生恪守的人生目標。孤說這些,是要與大家共勉之,正道滄桑,前途莫測,只望諸位無論是現在抑或將來,是受到挫折還是志得意滿之時,都能想到這句話,那麼我們的事來才有成功興旺之可能。」

群臣再次領受獻王口諭后,付明滿意地點頭道:「諸位能如此體諒,孤心甚慰。為收撫駐淮安史可法所轄高營、劉澤清兩鎮,孤特擢高弘圖、姜曰廣為東閣大學士,兼奉孤檄前往,另有提督江北兵備太監高起潛隨行,近衛旅步兵團副團長鄭森一路護送,只望幾位老先生毋負孤望。揚州至淮安行程也不過半日,兵貴神速,孤連這半日在內只給史可法五日期限考慮,逾期大兵即至。」

高弘圖、姜曰廣領命,付明又令道:「湖廣重地,孤期以為穩固後方,巡撫何騰膠能且忠,素與王鐸、袁繼咸二位老師相知,孤特擢王鐸、袁繼咸為東閣大學士,奉檄前往招撫。只盼能夠兵不血刃佔據兩湖,以為根基。何騰膠若能撥亂反正,則升任湖廣總督,全權負責湖廣軍政,便宜行事。」

王鐸、袁繼咸二人聽罷相視苦笑,諾然領命。付明知道這是個苦差事,還要路經江南非己方控區,較之招撫史部又要麻煩、兇險得多,於是安慰道:「為保證兩位老師安全,孤會令江湖高手一路隨行。」

隨後,付明又擢升陳潛夫為兵部侍郎,前往河南招撫各路義軍。擢任祁彪佳為操江總督,收集江北現有船帆,鍛練水師,扼守江北防線,以防南軍北上。

陳潛夫與祁彪佳都是面有難色,陳潛夫要到河南憑空變出數以十萬計的大軍,而祁彪佳則要想辦法為獻王組建從沒有過的江防部隊。

付明當然知曉此中事件棘手,便慰道:「萬事開頭難啊。好在目前糧草兵餉都不成問題,二位只管招兵買馬,銀子由孤來出。祁大人那裡,孤會著警衛營副營長施琅給你打下手,此人在海邊長大,又在閩南鄭營中當過兵,想來是可造之材。陳大人那裡,孤會派近衛旅騎兵團副團長張煌言帶一營精騎隨行。」

「揚州府原知府任民育已被孤罷官去職,現命封義銘暫任揚州知府,兼理兩淮我軍控區政務」,付明的這一任命才是個真正有職有權的實職,封義銘謙認一番,還是受了下來。

因為獻王直接掌管軍事,又兼轄區尚小,所以六部中兵、刑、工、戶四職不設實職,暫以張慎言出任吏部尚書,解學龍任禮部尚書,徐石麒任左都御史掌都察院,其他如沈宸荃、陳子龍、楊廷麟、吳偉業以及復社諸子也都各司其職。

末了,付明看著頗有些發窘的周鑣笑道:「周先生,孤有要事相托」。

周鑣聽了大半天,別人都干這干哪的,唯有他什麼事也沒有,這時聽獻王有重要任務要下達,樂得急忙豎起耳朵聽,一邊回道:「殿下只管吩咐,小臣敢不遵從。」

「好!」付明問道:「瞿式耜可是你的故交!」

周鑣一愣,斟酌著回道:「回殿下,這個人的父親與家嚴極要好,臣與他倒也相處過。」

付明追問道:「那麼相處得如何啊?」

周鑣不笨,這時已經猜出主公的意思,心中一面在暗驚獻王竟查出了他們家與瞿家的世交,另一面也開始憧憬著為主公將大事妥定后的風光,於是回道:「臣與他相處得不錯,年輕時也曾無話不談,只是近年相距日遠,有些生疏了。」

付明向群臣問道:「諸位大人看瞿式耜如何?」

姜曰廣脫口而出道:「是位正人!」其他朝中元老也跟著隨聲附和。

付明點點頭,沉吟道:「孤要要讓周先生去一趟桂林,將這邊的情況與瞿談談,他身為廣西巡撫,如何能夠反正,那麼湖廣便與兩廣聯成一線,局面又將不同。」

周鑣奮然道:「請殿下放心,臣今願捨身而往,回報殿下救命、提撥之恩。」

「好吧,周先生就領禮部侍郎銜前往廣西,路程上嘛,先與王鐸、袁繼咸兩位同往湖廣,然後再經湖廣折往廣西。」

付明將諸事安排結束,已是中午時分,於是提議大家一起到漕督衙門後院的客廳吃頓午飯,隨便為幾位要遠走的大人餞行。眾人正要隨獻王出大堂,就見郭遠聰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在獻王耳邊嘀咕了幾句。

7.

眾人對郭遠聰都不太熟,可也知道這位是獻王身邊的「錦衣衛」頭腦,掌握著什麼「中央情報局」的秘密衙門,這時見他如此急三火四地向獻王報告,都猜想是出了件大事。但見獻王聽罷,沒動聲色,只是微微點頭,然後同文武臣僚一道赴宴。

待午宴結束,付明率先出了漕督府衙,對隨行的孫崇恩道:「咱們這就出城追人」!

孫崇恩一愣,身邊的副營長施琅,還有昨天剛挨過打的陳再起當然更是摸不著頭腦,幾十人快馬揚鞭,很快就出了揚州城。這時正是午後,太陽懶洋洋地曬在城外空曠的田野上,官道兩旁大樹像強打著精神一樣,任由自己的枝條和風兒吵鬧著,搖晃著,可是樹枝上的殘留的幾片黃葉卻非常怕冷,它們被吹落地下,一片跟著一片向地向付明等人坐騎的蹄下滾來。

漸漸地,付明已能看到前方几百米處一行十五騎的背影,負責領路的郭遠聰在獻王耳邊說道:「主公,前面就是慕容信光和他的手下人等!」

付明聽罷,高聲呼道:「慕容兄,請留步!」

慕容信光也幾乎同時發現了付明等人的出現,於是他勒住韁繩,停步不前,卻沒迎上,只倨傲地等待付明到來。

「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待付明來到近前,慕容看著頗有些風塵色的獻王,心底里也生出份感動,說話就客氣了許多。

付明自嘲道:「慕容兄,孤知你心中鬱結,不能自歡,但是為人一世,生做男兒,就應放開心懷。孤也有過這種時刻,在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要承受苦難,註定不能平平淡淡地走過一生。」

說到這兒,付明頗有些感觸,這彷彿也是說他自己吧。再見慕容信光像是在思索什麼,便繼續說道:「慕容兄,現今神州靡爛,天下蒼生正生於水深火熱之中,以兄之高才正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萬不可只因一點點兒女情懷即放棄萬里江山的男兒征程。」

慕容信光聽到這兒,不由地想起昨日謝希真又找到自己時說過的話,心中長嘆,漠然道:「殿下過譽了,慕容只是一山野俗人,不敢妄論國是,更談不上為殿下馬前驅策。慕容多謝殿下抬舉,若無其他事吩咐,殿下就請回吧。」

付明見他說的絕決,知道今兒個僅憑自己幾句話留不住這位湖廣豪雄,一念至此,便嘆了口氣,於腰間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悠然道:「慕容兄,有些時候迴避並不能解決問題,更何況君之肩上還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期望,孤不知待胡人進兵荊州時,慕容兄又要如何自處。是以,孤還望慕容兄能夠三思而後行,出世與入世只在你一念之間,但於國於民,於你的故土,卻有許多不同尋常的意義。這是孤的一把可削鐵斷金的利刃,有道是:『寶劍贈英雄』,孤就把它送給你,希望慕容兄有一日會提此長劍為我中華建功立業。」

不想慕容信光卻立即回道:「無功不受祿。殿下的這份厚禮,慕容絕不敢收。慕容再次謝過殿下一番厚愛,但卻無論如何難以領受,還請殿下海涵。」

付明的手下人等聽罷無不怒火噴發,主公出來送你,你卻駐足以待;主公要殺你如碾蟲豸,但卻一再挽留,你這廝卻不拾抬舉。付明聞言也是一愣,隨即哈哈笑道:「好吧,慕容兄,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言罷,一拱手,調轉馬頭,如同追來時一樣數騎長塵而去。

奔出去不到一里,付明便聽身邊的陳再起突然暴喝一聲,「主公,這廝太過囂張,臣看不過,要將他逮來交給主公處置方解心中悶氣」。

付明知他性急,卻沒理他,又聽施琅也在一旁回應道:「主公,臣施琅也要前去逮他,看他究竟有什麼能耐敢如此跋扈。」

「爾等若能逮得回來,那就去啊!羅嗦些甚!」付明卻沒阻止,反而鼓動他們前往。兩員虎將互相對視一眼,繼而同時調轉馬頭,高呼:「臣等領命」,策馬再追慕容信光去了。

郭遠聰聽得納悶,向獻王問道:「主公,不怕出什麼事端嗎?要不,臣也前往助陣。」

付明看也沒看跑走的兩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電光,冷笑道:「若真的生出事來,只怕就不是那個名震湖廣的慕容信光了」。心中又想,讓陳、施二人吃點苦頭,知道天高地厚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回頭再說那慕容信光見付明突然的走有如他突然的來,居然愣了半晌,方始回馬。十三太保隨在他身後默默前行,她的妹子見他這樣,心中也跟著難過,正待解勸,就聽有人在他們身後大叫:「慕容信光休走!」

慕容信光回頭視之,見有兩騎飛馳將至,一擺手,令十三太保一字排開,自家妹子站在其後,而他則立馬橫槍,肅容以待。

陳再起與施琅趕來時已經商量好由施琅動手,所以先由施琅來到慕容信光近前高叫道:「吾乃獻王駕前閩人施琅,特來捉你!」

慕容信光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對陳再起還算有說耳聞,但還從未聽說過施琅這號人物,但見此人也就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竟敢向自己直接叫板,詫異之餘大感有趣。他卻不知施琅雖然年輕,近日卻另有奇遇,短短數日中,武功已非付明初見其之時可比。慕容信光聽到自己身後的十三太保哄然大笑,便強忍笑意道:「你們兩人只管同來,我亦不懼。我若怕爾等,非荊州慕容也!」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自覺被忽視的施琅漲紅著臉怒喝道:「你便眾人都來,我亦不怕!」,言罷縱馬持雙戟直取慕容。慕容向十三太保使了個眼色,意即不要插手,便也要持槍迎上。

二人正待交手,慕容芷卻忍不住跑出來嚷道:「哥哥,你等等。那位施大哥,你要與我家哥哥比試,卻要先說清楚條件。」

慕容信光雖說沒把聲名不著的後生小子施琅放在眼中,但見其血氣方剛,也敬他是條好漢,並沒存戲弄之心,這時見古靈精怪的小妹子跑出來,知她素喜捉弄人,便喝道:「芷兒,莫要胡鬧。」

施琅發現跑出個小姑娘,聲音帶著明顯的湖北口音,但卻清脆可人,放眼望去,心中不由得一盪。只見那女孩清眸流盼,巧笑倩兮,加以身材玲瓏,一套綠衫配以雪白的夾襖,份外扎眼。在施琅的眼中,她被午後耀眼的陽光包圍著,全身上下似乎已被那光影勾勒出明快的線條,一舉一動都那樣的明媚動人,令人心動。

慕容信光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少年男子看到自己這個妹子而舉止失措者他見的多了,沒想到眼前這個魯男子也懂得幾許風情。施琅被這幾聲咳嗽給喚過神來,仔細再看那女孩正對自己怒目而視,心中非常後悔這番失儀,他身後的老陳卻不知時宜地跟著笑道:「這女娃子真細,老弟好眼光!」

施琅心道要遭,慕容芷果然俏臉含煞,怒道:「兀那大鬍子,你說的什麼話,難道不知死嗎?」

陳再起是橫行大西北的馬賊,這一生除了獻王怕過誰來,聞罷哈哈大笑道:「女娃子,我們施兄弟看上你了,難道你還看不出?」

慕容芷聞言卻冷笑道:「呸!閉上你那吐不出象牙的嘴,你不說話也沒人把你當啞巴。施大哥,你定不會像他說的那般不堪吧?」

施琅被她這句「大哥」叫得心都酥了,急忙點頭,接著卻又悔道:難道真不想娶她做老婆。臉上便現出患得患失的模樣來。

慕容芷看他那副傻樣,撲哧一聲笑道:「施大哥,你與我哥哥比試那是可以,但要先說清楚,若分出勝負,又待如何?」

施琅雖迷戀她的姿容,但他素來心機百轉,即使心蕩神失之時也不肯吃虧,於是答道:「姑娘,這是施某與你哥之間的事,還望姑娘莫要插手。」

慕容芷小嘴一撅,丟出一句話來:「施大哥是怕了呢?還是對自己沒把握?」

慕容信光卻不想再羅嗦,上前拉過妹子,不由分說提槍便與施琅廝戰一處。二人只過了幾招,就已發覺對方於己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兩將竟在原地戰了近百合未分勝負。慕容近年已很少在馬上遇到對手,與這少年一戰方覺此仗實在是場酣戰,心中大呼過癮不止。

施琅一看不是了局,急忙虛晃一招,策馬詐走。那慕容信光此前存著一份戲謔之意,這時見對方功夫了得,打興即起,一盤算又不是用兵對陣之際,難得打得痛快。竟不講套路,直管緊追。

二人一前一後奔出去不到半里地,施琅猛然回身,雙戟直撲慕容信光下路。跟在他們身後的眾人,眼前那施琅轉身極快,那雙戟尤如雙蛟出水,勢不能擋,不由得都大驚失色。

8.

慕容信光雖說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手,但也沒想到這南蠻子馬上功夫倒也俊得了得,在這電掣雷鳴般的霎那,他也不躲避,只管舉槍飛快地向施琅前胸搠去。不過,兩人這樣一來卻是同歸於盡的架勢,心中都有所不甘,身後追來的十三太保與陳再起本看得過癮,此時見出現這種局面也都手心冒汗。那料這二人為了躲過對方招式,竟雙雙棄械翻落馬下,繼而扭在一處廝打,施琅的戰袍固然扯得粉碎,慕容信光的一身華服也跟著變得破破爛爛。

到底是慕容手快,一把抓住了施琅腰間的短刀,施琅也不含乎,竟抽出了慕容身後背著的長劍。於是施琅拿劍來刺,慕容則用刀來遮架。兩人又拆了幾十回合,最後還是慕容內功高出一些,反手格飛了施琅手中的劍,用身子壓住施琅,刀逼在對手的頸上,大聲喊道:「你服也不服?」

十三太保互相看來看去,少主這些年來已經很少逞一時意氣,更別說與人這般廝鬥,混沒有高手氣派,令人莞爾。陳再起卻心中暗叫不妙,這下自己卻是投鼠忌器,救也救不得了,但聽那施琅高聲叫道:「不服,殺了我也不服。有能耐就再打一回,我不服。」

慕容信光便如稚氣未脫的大小夥子一樣的反駁道:「你做夢,反正是你輸了。你個無賴,竟然不服輸!你若再嘴硬,我便一刀送你歸西!」

陳再起急得策馬要衝過來,卻被十三太保團團圍住,一時之間別說無勝算,即使沖得過去,只怕也已來不及。施琅也動了倔脾氣,仍罵個不停:「你這是僥倖,有能耐就放了我,再重新來過。」

慕容信光根本不理陳再起等人,自顧自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拿刀在施琅脖子上比劃著,眼光瞬變之後,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我便放了你,咱們就再斗一回,看你還是否嘴硬」。說完,立即飛身持槍上馬。

施琅急忙爬起身,不過卻沒了適才的硬氣,上了馬後咕噥道:「也罷,算你勝我一局,不過你可要記著,施某有朝一日定會勝過你!」

「這才是好漢子,慕容便等著你來找我,咱們後會有期」,慕容信光笑著說完,又對手下十三人及妹子說道,「咱們這便走罷」。

陳再起這才趕到了施琅的身邊,關切地問道:「老弟,沒事吧?」

施琅白眼一翻道:「死不了!」他心中及不痛快,而且的確輸得窩囊,本來至少是分不出勝負的,只怪自己習藝不精。如果能留下慕容信光,也許他與這位慕容芷還會有希望的,可惜啊,想著想著,他眼角的餘光便瞄向那姑娘,此刻她正在哥哥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施琅心中不由得酸痛莫明。

慕容芷像是知道施琅在看她一般,一行十五人在離去時,她也回頭向施琅望去,兩人目光難得地對視片刻,卻又悄悄遊離。施琅的心兒甜密起來,慕容芷卻不是滋味,這少年敢向自己的哥哥叫板,而且居然幾近平局,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不知何時再能相見。要是姐姐在身邊就好了,怎麼也讓她給出個主意,哥哥待自己雖好,但畢竟是個男子,不比姐姐在閨中能說些體己的私話。

陳再起見施琅痴痴地望著慕容芷的背影,嘆了口氣道:「兄弟,這女娃子不錯,可惜咱們都是把腦袋系在腰上的武人,難得會有好姑娘肯與咱們相好。你聽過那首詩嘛,『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他鄉夢裡人』,你莫要想了,要娶人家姑娘,待功成身退之時吧。」

施琅聽得一愣,對這個看起來粗獷豪邁的陳再起另眼相待起來,想不到他不僅吟得出詩句,而且心思也細緻得很。無論怎樣說,經過這件事,兩人之間親近不少。兩人正要往回走,卻見慕容信光等十五騎奔出去有百步遠后不知為何又折返回來。

「施琅,慕容要問一句:如何適才要是你贏了,會如何對我?」原來慕容信光是要討個「說法」。

施琅想也沒想便道:「不好說!」

「哈哈哈」,慕容信光似乎對答案非常滿意,長笑數聲。

慕容芷插空問道:「施大哥,伺候那個千歲爺有什麼好,不如與我們一起到荊州去,痛痛快快地笑傲江湖!」

施琅心中一熱,他本生於草莽,軍旅生涯並非其初願,這時聽「一見鍾情」的女人如此相勸,差點就脫口而出,隨其逍遙。但他還是忍住了,獻王的身影在他腦海中倏地閃過,為了漢人的江山,為了天下所有黎民百姓,那麼多人都在獻王旗下無私地奉獻著,自己若為女色臨陣脫逃,他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於是施琅有些慘然地笑道:「慕容姑娘,若是在太平年間,施琅情願一生與卿相伴,海枯石爛,雷打不動。可惜現在天下大亂,胡人猖獗,施某已將某身許於獻王殿下,甘願為之驅策,解救天下蒼生於倒懸。況戰事頻仍,身為兵士,朝不保夕,施某也不願拖累姑娘。若是將來施某能夠成就一番事業而未身殞,那麼施某定會再尋姑娘。」

慕容芷沒想到施琅如此「自作多情」,她的一番「好意相勸」竟使得他當眾說出如此不堪的情話出來,把她臊得俏臉通紅,心道:難不成我就沒人要了,這人好不知羞。但是聽到後來,見那施琅竟有與其年齡似乎不相稱的英雄氣魄,又不禁心折,暗與哥哥相比,兄長雖說了得,卻似乎少了些氣吐天下的氣勢來呢。所謂女大不中留,女兒家大了,只要有了心上人,父兄便跟著就遜了一層。

她女兒家心思細膩,別人卻如何猜得透她的百轉心腸,十三太保見她不語,以為她在著惱,早就開始放聲大罵施琅無恥。施琅是率性而為,待說完也頗有些後悔,唐突佳人,實非所願。他喃喃地也說不出句來,任由人家罵。

陳再起卻看不過眼,破鑼一般的嗓門大聲吼道:「你們嚷嚷個屁,人家姑娘樂不樂意,你們知道些甚!」

慕容信光也被施琅一番話說得心中劇顫,獻王的話他本是聽不進去的,但這樣的話由他已經非常喜愛的對手嘴中說出,那滋味自然又是不同,難道自己真的是心胸不夠寬廣?眼光不夠遠大?難道自己真的被感情蒙住了理智的雙眼?

慕容公子心中徘徊不定,但也不想在此耽擱,他大聲喝道:「芷兒,咱們走!」然後向施琅一拱手,「山高水長,施兄弟,如果不服氣,可以來荊州來找慕容。」

施琅正了正頭盔,回道:「施某會的!」

慕容芷瞟了施琅一眼,輕聲道:「施大哥保重」,再聽到陳再起還在一旁怪笑,饒她是江湖兒女也不由直跺腳,恨道:「臭大鬍子,你再笑就永遠那麼臭,找不到老婆。」言罷才策馬而去。姐姐曾經給她念過的那首詞:「兩處相思,一種情愁」,此刻不知為何已湧上心頭,初冬天氣燃起的這份亂世兒女情使她不能自已,當淚落時,頭披的輕紗飛落也渾不知覺。

施琅見那紫紗在馬蹄揚起的飛塵中飄落,急忙驅馬上前拾起,想要追趕,卻心思一轉將它攫在了手中。

陳再起在旁說道:「老弟,你說哥哥臭嗎?難道男人臭就找不到老婆?」

施琅沒好氣地回道:「那是因為你嘴臭!」

「嘴臭!」陳再起更加想不明白,便繼續問道:「可是哥哥生下來嘴就臭,這是老爹老媽帶的,難道真的就沒希望了。」

施琅把眼一瞪,向陳再起吼道:「大哥,你有完沒完,你沒看出我心情不好嘛?」

陳再起頗有些同情地點了點頭道:「看得出來,不過我正在害愁如何跟主公彙報。」

「實話實說唄」,施琅也感覺很沒面子,但主公向來最忌別人騙他,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好些。

「好在我們沒立軍令狀」,陳再起樂呵呵地道,「不過,老弟你剛才輸也輸得體面,說起來話來乾脆直爽,很讓哥哥喜歡。這對慕容兄妹看來倒也不像是個壞人。」

施琅冷哼一聲,道:「這麼說主公的確沒看走眼嘍。」

半個時辰后,付明在隨園的書房中聽完二人的陳述,果然在心中暗道:孤沒有看錯,這個慕容信光為人光明磊落,又機謀善斷,正堪大將之才,可惜啊,不為孤所用。只是自棄之,天不可棄。待時機成熟,還要把他招至麾下。

坐在付明身邊的宋獻策此刻正拿出剛擬定好的整編方案給他過目,付明便不再去想那慕容信光,只是擺擺手讓施琅與陳再起退下,與在座的其他幾位:封義銘、薛雲飛、朱明理、閻應元、金志炫、薛克薩哈等人說道:「大家看看這份方案,有什麼意見儘管提」。

眾人傳閱了一遍,這次整編要將薛部與近衛旅合併成「第一近衛師」,仍由獻王擔任師長官,而薛雲飛則任副師長,宋獻策任參謀長。師部另設軍法部與政訓部,負責部隊軍紀與宣傳教育,由李睿、張子凌擔任軍法部正、副長官,吳尾生投筆從戎,提拔為政訓部長官,副長官暫由昨日剛剛來投的吳梅村擔任。另設後勤部仍由陳逸飛任長官,副長官由傷勢雖已復原但已不適合上前線打仗的張琛擔任。

會師后的騎兵隊總人數已破萬人,雖然完全可能獨立組成一旅,但秉著汰弱留強的精神,要將這萬人壓縮成只有五千人左右的「獨立騎兵團」,這樣既可以保證騎兵素質,也可以選擇更優良的馬匹給騎兵使用。同時任命蘇克薩哈為團長,陳再起擔任副團長。

師下屬兩個步、騎混成旅,由薛雲飛兼任第一旅長官;朱明理擔任第二旅長官。餘下兵馬除編成隸屬後勤處的輜重隊外,仍有不足五千的部伍合成揚州守軍,由閻應元擔任這個「獨立步兵團」的團長。

付明見大家都看過了,便總結道:「給我們整編留下的時間並不長,希望大家能夠同心協力,把這件工作加快落實,時不我待啊。據線報,豪格已經察覺到我們北上的意圖,此人能征善戰,戰風剽悍,我們要吃掉他可能要比想像中的還要廢勁。另外,北京的胡酋不知是否已經得到金陵近日情報,我們必須趕在他們做出調整之前行動,只有這樣才能一直佔據主動。否則,一旦陷入被動,依我們目前的實力,在江北可就很難立住腳啦。」

見眾將都表示同意,付明繼續說道:「孤與遠在廣東沈仲玉取得了聯繫,他那邊正在組建新式水師與火器部隊,目前進度不錯,著實砸進去孤不少銀兩。不過,他在信中抱怨身邊幹部太少,孤考慮再三,雖然我們也有類似困難,但新軍的組建卻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想來想去,決定派金志炫兄帶隊前往,金兄武功高強,在高麗時對水戰也頗熟悉,所以由你來從各部挑選各色人等,率隊前往最合適不過,四日後,我大軍起程之即,你便率隊沿海岸線南下。」

金志炫急忙站起身來領命,付明讓他坐下,然後又道:「此番南下,陳逸飛也要隨行。本來孤是不舍的,但是逸飛的義父畢懋康曾任我朝南京戶部右侍郎,在火器研究方面造詣非凡。逸飛自幼在畢大人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懂得知識也要比我們強之甚強。這幾日孤與他交談多次,發現逸飛若是從事火器製造遠比出他目前所擔任的職務更能發揮所能,所以呢,只好同樣忍痛割愛。現在廣東方面的火器製造遇到了些困難,一個是燧石打火的不確定;二是填彈發火速度怎樣才能提高。逸飛都已想好了解決的方案,這次南下,希望能使廣東方面有所突破,早日將火器批量生產,裝配到新軍之中,期望能在實戰中真正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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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會師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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