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昏君?
「據說當年麟王殿下的屍骸是平國公府的顧大小姐千里奔襲,親往關外替他收殮的!」秦頌道,「你顧氏一門對那次戰事失敗的原因就當真從未起疑?還是說因為顧大小姐做了當朝國母,你們平國公府成了既得利益者,你們也無所謂所謂的真相是什麼?」
「秦頌!」顧瞻勃然變色,沉聲怒斥:「你休要信口開河,污衊我姐姐名聲。」
秦頌的那個稱呼,乍一聽是會叫人產生錯亂。
可顧瞻尚未婚配,平國公府門內,這二三十年就一位能被稱為「顧大小姐」的,便是顧瞻唯一的嫡親姐姐,現在宮裡的顧皇后。
秦頌明顯意有所指——
用這箇舊時稱呼,來暗示了一些陳年舊事。
顧瞻與顧皇后,姐弟之間差了十二歲。
雖然顧瞻才剛四歲上,他這姐姐就進了宮,可因為他母親早逝,一直都是顧皇后撫養,將他帶大的,他與自己這姐姐的關係親厚,非同一般。
皇帝的那個嫡親弟弟麟王雲驤,比顧皇后大兩歲,因為從小尚武,先皇又比較寵愛幺兒,就比較的縱容他。
他十二歲上就得了先皇特許,去跟著平國公父子拜師學藝,習武之餘兼之學習排兵布陣的技巧。
那前後有七八年的時間,他都拿平國公府當自己家,隨意出入,甚至常駐下來。
如若西北戰事吃緊,顧家父子駐守邊境,他也跟過去。
年紀太小,上不了戰場,平國公府也不敢隨便讓他上戰場,他就在軍營里看護後方補給,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著顧家父子得閑,就再教導他一些。
而顧瞻的母親與他那個出身武將家的祖母不同,是個典型的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身體不大好,時不時的就生病。
國公爺體恤兒子年紀輕輕就夫妻聚少離多,戰事不忙的時就打發他回京住一陣。
先帝那時候已經上了年紀,自然也是挂念自己的幼子。
所以,每逢這時,雲驤就也跟著顧家的世子爺一起回京。
但他是個十分勤勉之人,回京了也不懈怠課業,為了方便練功和隨時向顧瞻父親請教,所以那幾年裡,他即使在京,也都是住在平國公府的,只晨昏定省,去宮裡給皇帝請安。
為了他在顧家出入方便,他也曾正式敬茶拜師,認了老國公做恩師。
不過么,他出身皇室,又是身份極為尊貴的嫡皇子,大家都清楚,顧家這就是擔個虛名而已。
那些年裡,顧家的大小姐顧晚晚也日漸長成。
但她不似母親那般嬌弱,反而隨了家裡男丁和她祖母的性格脾氣,利索洒脫,又從小立志,總想將來跟著祖父父親一起上戰場。
可是顧家歷代男丁死了無數,老國公和世子爺都是不肯答應的,做出的最大妥協,就是准她舞刀弄槍,學些防身自保的拳腳功夫。
至於再多的……
那便絕對不行了。
所以,雲驤寄住在平國公府那些年,他兩人是時常一起跟著顧瞻的父親、已故的那位世子爺練功的。
顧瞻和秦頌那時候都是小孩子。
秦頌雖然開始記事了,可是兩家又不熟,他不會關注到別人家大人的事。
而顧瞻——
則實在是太小了,對自己親姐姐的事其實也都是後來長大以後聽人說的。
顧家的大小姐那時候,才貌雙全,雖然習武卻不潑辣,為人知書達理,又從小幫著國公夫人管家,名聲在外,是當時京城裡名聲最響亮的大家閨秀之一。
再加上,她家的門第也無可挑剔,那幾年在婚嫁市場上她可謂炙手可熱。
雖然她與那位麟王殿下之間,沒傳出任何曖昧不清的閑話來……
可是在女孩兒普遍十四五歲就定親,一及笄便嫁人的大環境下,她一直拖到十七歲也沒定個婆家下來,當時外間確實就有揣測,猜她可能是和那位麟王雲驤之間兩小無猜了。
可是當時的情況是——
信王逆案過去沒多久,民心尚且浮躁,新登基的如今這位皇帝陛下又是個讀書人的體格和脾氣,雖說理政的手腕不差,可同時邊境又戰事頻發,他著實是力不從心。
這種情況下,一般是不可能叫與他同為嫡出的親弟弟去和手握重兵的平國公府結親的。
正好當時南邊戰事吃緊,麟王自請前去邊城駐守。
然後,他在那邊也就呆了半年,就在那一年上——
大成新篡位成功的皇帝發動奇襲,趁著年關大覲邊城守城軍民都在鬆懈之時,大軍壓境。
戰事在除夕那晚順利拉開,前後不過三日,邊城建陽被敵軍所破。
秦頌的父親在初一的守城之戰上就中毒箭不治,殉了國。
雲驤該是預感到這一戰必定敗北,當時便派人收殮了他的遺體,護送北上了。
而城破之後,他又率領殘餘部眾,且占且退,足足又撐過了三天。
最後——
死在了暗月峽谷的對壘當中。
當時是他率兵搶佔優勢地段設伏,阻斷了士氣正盛,一路北上的大成軍隊。
以寡敵眾,註定了是個敗局。
只是為了替正在撤離的百姓多留一些時間。
半夜那場戰事結束,黑燈瞎火,那峽谷之地入夜又下起了雨,大成方面剛打了一仗,也是精疲力竭,便沒顧上掃戰場,先撤出峽谷整軍休息。
可是次日,他們再去打掃戰場時,卻翻遍了堆疊如山的斷肢殘骸也沒能辨認出哪一具是大覲主帥雲驤的屍身。
但是這一戰里,他們確定是將建陽城撤出的最後殘部屠殺乾淨了。
對方主帥為了請功,也為了繼續鼓舞士氣,乾脆就從死人堆里隨便拉拉出一具看上去差不多的,拖回建陽城,大肆羞辱屍身慶祝。
可是又過兩日,大覲這邊卻傳來消息,平國公府的大小姐顧晚晚親自為麟王扶棺跨進了雁嶺關。
她帶著自己的部眾,連夜出關撿回了麟王殘破的屍身,給雁嶺關守關官兵交代之後,一路繼續將那個年僅十九歲的當朝身份最尊貴的皇族親王的遺體帶回了京城安葬。
那個正月,大覲舉國大喪哀悼。
卻也僅在替麟王治喪一月的流程走完之後,出來國喪的第二天,皇帝的一紙冊封聖旨就進了平國公府,終於填上了他後宮后位空懸數年的那個缺。
當時這件事出的十分突然和倉促,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皇帝的聖旨,二月十四頒布,二月十八就舉行了大婚和封后大典。
皇帝當時給出的解釋是一場舉國哀悼的白事過後,要衝沖喜。
而且,他一個做兄長的,特旨為麟王守了一個月的國喪,這已經是破例的恩典,既然出了國喪期了,誰家的日子不得照常過?
而且,顧晚晚又不是什麼風塵女子,或者帶孩子的寡婦。
如果單論家世和個人條件——
毫不客氣的說,她要做這個皇后,滿城京城待嫁的姑娘都只有讓路拜服的份兒。
因為,她確實當仁不讓,無可挑剔!
當時時間雖然十分倉促,但皇帝卻將封后大典辦得盛況空前,半分都不見潦草。
對一對兒新人而言,那是一個相當完美的開端。
再然後,這之後的十幾年,果然是帝后和諧,各司其職,前朝後宮都越發的平順安穩,局面蒸蒸日上。
其實當時皇帝賜婚的聖旨下的毫無徵兆,並且還卡在麟王剛死的那個節骨眼上,顯得……
頗是個迫不及待的模樣!
這事兒困擾和震驚了所有人很長一段時間。
可顧皇后待字閨中時,並未定過親。
雖是有時她與雲驤同個場合出現,會叫人曖昧的揣測他倆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可畢竟兩人公眾場合都安分守禮,從未逾矩,私底下也沒傳出什麼小道消息……
再有就是,皇帝陛下從做太子的時候開始,就是個寬容隨和的老實人,即使有人不惜往最惡意處去揣測他,可是多揣摩幾遍,卻是怎麼看他也不像是那種會為了搶女人就插兄弟兩刀的人。
更何況——
現在秦頌是在暗指,皇帝為了搶奪顧皇后,誅殺情敵,進而不擇手段,設計了建陽城十五年前的那場戰事的敗局!
上萬人戰死,三座城池被帝國搶佔,這樣的罪名,就是一國之君也輕易承受不住!
他的這個想法,不僅危險,還很瘋狂!
顧瞻惱羞成怒,一個氣不過,便徹底失態,一把揪住秦頌的衣領,警告的逼視他的雙眸:「秦頌,我知你幼年喪父,這些年為了支撐家業吃了許多苦,你心中為此多有不忿,我也能理解。但是這種事……你要說就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來。這可不是誰家的私事,你我兩族,都是軍中發家,最是知道這其中的心酸與不易。當年建陽城那一戰,葬送的上萬英魂,為國為民,他們戰死沙場,這是他們的榮耀,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惡意揣測陛下事小,但你這同樣妄下論斷,也是在侮辱他們,侮辱那些戰死沙場的英靈!」
沒能生在一個太平盛世,就是有些人須得負重前行,站出來,替更多人去擔負起保家衛國的重任來。
那些整日在京城的錦繡堆里錦衣玉食,然後吃飽了撐的就去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人,不會懂!
史書上,留下姓名的良將能有幾個?
可戰場屠刀之下的累累白骨,卻從來都不是數不勝數的。
如果可以活,誰又願意去死?
尤其是那些最底層的士兵,既然他們都已經血戰沙場了,即使不能青史留名……
那麼至少,也得給他們最後的尊榮。
顧瞻雖然只有十九歲,和當年那位麟王戰死時候是一樣的年紀,可是他從軍早,已經看過了戰場上太多生死離別的慘烈。
一個士兵,他為國為民戰死,至少他還值得!
可若他僅是因為他們君王的一己之私,被算計丟了性命……
那他們又算什麼?
顧瞻的眼睛通紅,裡面充斥著滔天的怒意。
秦頌殺他,甚至差一點就將他置之死地之時,他都沒有被憤怒沖昏了頭。m.
這一刻,情緒卻委實是有些控制不住。
秦頌也不介意他這般動手動腳,只是不避不讓的回視他。
唇角揚起的那個笑紋還在,眸子里惡意的笑卻斂了下去,也被壓不住的憤怒取代。
他同樣也是針鋒相對的反唇相譏:「輪不著你來給我講大道理,我秦家雖不及你顧家發跡早,脊梁骨卻不會比你家軟,我只是想要我父親死得值得。天下大義的道理不用你來跟我說,身為武將,誰在從戎趕赴沙場那一刻沒想過會死?保家衛國,死得其所,我便認了,可是我父親的命,絕不可以葬在一個昏君手裡!」
他說著,這才一把拿開顧瞻揪著他衣領的手。
走到一邊,拍了拍自己的領口的褶皺,冷冷的道:「顧皇后是你親姐姐,你要一葉障目,不去正視這些疑點和過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秦頌眼裡不容沙,我絕不會叫我父親枉死!」
當年那一戰,敗得太奇怪了。
前面守了幾十年的邊城,雖然大家都知道大成方面不安分,時常來犯,很不容易,可是歷任將領,每個人都守住了。
可偏偏——
就在麟王雲驤的手裡丟了?
雲驤死時,顧瞻還太小,他甚至現在也只依稀記得有過那麼一個人,再多的——
卻是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而後來,等他漸漸長大,懂事,已經時過境遷。
顧皇后和平國公他們,這些年誰都不會在他面前主動提起那個曾經和他們家關係匪淺的少年了。
彷彿——
諱莫如深?
以前不往這方面細想,顧瞻也不覺得怎樣,橫豎逝去的故人,提起來就是一樁傷心事,任憑是誰都不會有事沒事把他掛嘴邊上吧?
可是——
那畢竟是他祖父曾經最看好的後生晚輩,是陪伴他姐姐最純真美好時光里那段成長的同行者啊……
顧皇后當年千里走單騎,親自去替雲驤收屍的事不是秘密,世人將那傳為顧家人重情重義的佳話,曾經也很是被津津樂道。
至少這件事,顧瞻是知道的。
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當年既然不辭辛苦與風險這樣做了,那就說明,這個人對她來說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了——
不管是青梅竹馬的友情,抑或真像是秦頌揣測的那樣,他們彼此之間其實是萌生過男女之情的!
就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他死了,如果沒有任何忌諱的話,總要偶然間懷念個一兩次吧?
可是,沒有!
至少在他的記憶里,他祖父和姐姐,他們真的從來沒有一次主動提起過和麟王雲驤有關的任何陳年往事。
就彷彿……
那個人,根本就從未在他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般。
甚至,在他還小的那時候,他記得有一次鳳鳴宮裡的幾個小宮女私下閑聊時談起了那位先帝的幺兒,當時顧皇后倒是不在,那幾個宮女卻被焦嬤嬤逮住,狠狠的罰她們掌了嘴,並勒令她們絕不準在宮裡提起那個人。
顧瞻的腦子裡,突然變得混亂無比。
這些年,他只顧著拚命習武,拚命的學慣用兵之道,一心只想早點長成,能獨當一面了,也好早一日將他年邁又滿身傷病的祖父從沙場上換下來,以至於從來都沒有額外去注意一下這些「瑣碎小事」。
秦頌懷疑,當年他父親秦豫豐和麟王雲驤的死,是皇帝的陰謀,要徹底報仇,就得弒君,而這樣一個不慎,就要連累全家,所以即使心裡再恨,他也不會公然那麼做。
但終究——
還是氣不過的。
所以,上回得了機會,他便想順水推舟一把,叫那些逆黨殺了皇帝最為看重的唯一嫡子!
他的行為邏輯徹底解釋通了……
可是顧瞻回憶往年種種,他對皇帝的印象,他依舊不相信那位皇帝陛下會是那樣的人。
而且——
他姐姐秀外慧中,從來就不是個蠢人,也不是那麼容易被騙的!
他即使不相信皇帝,也確信,他姐姐不會蠢笨到被枕邊人誆騙了十幾年都一無所察。
秦頌從旁看著他的反應,不由的又是一聲冷笑:「反正這事就是這樣,你說我是盲目臆測也好,惡意度人也罷……或者想去那位陛下面前告發我,也無所謂了。」
雖說他輕易不會拿家人冒險,可既然事情不該做也做了,到這時候再假惺惺的懺悔求饒的事,他秦頌是做不出來的。
這些心事,這些年盤亘在他心上,壓抑的厲害。
今日終於說出來……
哪怕是對著顧瞻,秦頌也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顧瞻穩住心神,目光重新變得堅毅,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陛下的德行與人品,若他真是表裡不一之人,我長姐特絕不會容忍他這麼多年!」
秦頌倒是被他說的一愣。
但隨後,他就又無所謂的笑了聲:「也是,當年皇後娘娘入宮之時好像也沒有任何的不情願……」
他沉吟一聲,語氣卻沒多少正經:「也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他們是一夥……」
這話就等於直接觸在了顧瞻的逆鱗上。
秦頌話音未落,顧瞻就一拳懟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