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謝之風流
大梁立朝之時,文韜武略、戰功彪炳完成一統大業的太祖皇帝梁政,雙手負后立於臨凡山山巔,仰天怒目道:
「吾為人皇,而非天子!今,吾家姓即國姓!吾之子孫,敬天而不跪天!」
身後眾臣無不心驚肉跳,竟無一人膽敢提出異議。
立朝之後梁政將大梁江山劃分為九州,並稱九州受天下拱衛,當為中土。
中土以東為東海,傳言有仙島,名為蓬萊。中土以南為南海,傳言有佛土,名為1方。
中土以西是茫茫草原稱西野,在西野深處有一小國太祖賜名遙望,此外還有許多逐水而居的游牧部落,共同賜名西風族。
中土以北稱北荒,常年冰天雪地,生活著最為殘暴嗜血如同野獸的類人族和少量巨人族。
據說太祖最為痛恨這類人族,怒而賜名蠻族。
太祖還立言凡在九州沃土之上繁衍生息的皆為我華夏族群子民,子民及其所珍視的生靈與財產皆受大梁庇佑,有膽敢覬覦甚至侵犯者,九州共逐之,不死不休!
當時的太祖之威、大梁國威達到巔峰,各族各部沒有不心悅誠服者,所有賜名皆心誠接受,且都跪地大呼定當歲歲朝賀,世世稱臣。
在此後的一甲子里,大梁盛世天下側目。
隨著太祖時代的漸漸遠去,泱泱華夏之威也在第二個甲子里慢慢開始走下坡路。
而西野和北荒卻在默默發展之中有崛起之像,可多數大梁臣民在盛世里醉生夢死,亂世將來而不自知,渾渾噩噩中度過一年又一年。
至今,大梁國祚已綿延一百四十三年。
如今為貞和八年,皇帝梁衡雖稱不上勵精圖治,卻也不曾懈怠,依然難掩內憂外患之頹勢。
西風族諸部飲馬草原,近一甲子各部人數及馬匹呈倍增之勢增長,軍隊規模也早已遠超梁政定下的限制。
也嘗試過發兵試探大梁的底線,但被大梁名將王鑒狠狠打回草原,算是傷筋動骨,之後再不敢大舉進犯,只敢小股騎兵游掠,挑釁王鑒。
其實天下都知道西風族一直揚鞭策馬對中土虎視眈眈,只待西風起。
如果說西風族還只是虎視眈眈,那北荒蠻族則稱得上是喪心病狂。
一年四季,當然對他們來說不分四季,總之每年都有大半時間都在邊境上耀武揚威。
蠻子的毫無人性,樰、卞兩州可謂深受其害,令中土梁朝頭疼不已。
在大梁內部,此時曾手握大權的八國公早已無實權,已然只是位尊的閑官。
中書省權勢則日益增大,尚書台次之。
可能擔心中書省權大脫離掌控,梁衡改侍中為門下省以制衡中書省。改尚書台為尚書省,據分工細設六部,從此原本的大權分割為行政權。
如此一來,一手建立津河謝氏的丞相謝賀更是被分權嚴重,被摘去「錄尚書事」頭銜。
丞相幾乎成為一個擺設,中看不中用,一時間成為朝堂笑柄。
不僅如此,因大梁起初也是靠士族門閥起家,梁衡內心深知這些門閥根深蒂固實力雄厚,所以用他們的同時,著實忌憚得很。
當朝有五大最為鼎盛門閥:津河謝氏,後橋江氏,溪尾劉氏,洛葉王氏,幽谷呂氏。
五大家族在朝堂盤根錯節,當中又以謝家和王家最為勢大。
更令人憤懣的是兩家還代代人才輩出,于軍事、政事、詩文等各領域皆有大才砥柱,且兩家之間也多有聯姻,故市井有戲言「你我皆看客,看王謝之風流」。
王謝兩家的大風流讓許多人恨得咬牙切齒,包括梁衡。
為了進一步制衡門閥勢力,梁衡一意孤行啟用寒士擔任中書舍人,並且直接參与議政與決策!
這引起了幾大門閥的嚴重不滿,朝堂暗流涌動,老丞相謝賀更是心知肚明,急流勇退。
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些寒士們在一朝得富貴之後,幾乎全都忘了本心。一個個搬弄權術,想方設法提升家族與自身的品級。
讓他們將手段擺到檯面上來的,是梁衡與為大梁立下汗馬功勞的鎮西將軍王鑒的一次對話。
那日早朝,龍驤將軍李望和鎮西將軍王鑒同時回京例行面述邊關形勢。皇帝陛下在一番嘉獎勉勵之後笑著宣布,封李望為征北將軍。
然後笑意不減地望向王鑒,緩緩開口道:「王老將軍如今已五十有八了吧?」
王鑒神色不變,稽首答道:「感蒙陛下挂念,老臣今年的確五十有八。」
皇帝掃視了一眼群臣,隨後仰頭似是回憶著什麼,片刻后便又再次緩緩開口:
「將軍之雄姿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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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當年那樣威武啊,寡人記得永觀十六年,王老將軍以五萬兵馬平西野拓跋丹之亂,斬首十餘萬,救遂州百姓於水火。」
「又於永觀十九年臨危受命南下平羅洪之亂,使中原免於戰火,立下不世之功,我朝能有王將軍這樣的英雄,當真是大梁百姓和寡人的福分啊!」
王鑒神色微變,沉聲道:「臣職責所在,願為大梁赴湯蹈火!」
梁衡放聲大笑,連說三個「好」字。
隨即正色看著王鑒說道:「王鑒,你於國有大功,寡人慾封你為大將軍,並擇日回京任尚書令!」
朝堂嘩然,王謝兩家眾臣面色凝重。
大將軍啊,好聽是好聽,卻是個虛職頭銜。
分明是要奪王家的兵權……
王鑒低著頭沉吟片刻,而後抱拳朗聲道:「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不過西野雖暫時和平,但遙望國日益強大,其他諸部也都在厲兵秣馬,如群狼窺獅。此時陛下調臣回京恐生事變,令其有機可乘。」
「更莫不敢領尚書令,為大梁戍邊殺敵,老臣斗膽自認有點本事,若任尚書令,恐怕就要貽笑大方!」
「故還請陛下能收回成命!」
剛剛升為征北將軍的李望也抱拳沉聲道:「陛下,邊關形勢多變,不可不慎重,牽一髮而動全身,還望陛下深思!」
皇帝沒有理會這位常年與北荒蠻族對峙的名將之後,而是看了看朝堂上王謝兩家群臣,雖都低眉頷首,卻也皆是挺身而立,有的更是不加掩飾其怒容。
隨後他低頭摩挲著龍椅上栩栩如生的龍頭,冷笑著開口:「王老將軍真是老當益壯,嗓門還是一如既往得重啊!」
嗓門還是一如既往得重!而不是大!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心。這是在說你們王家在這朝堂之上聲音很重啊!一些有心之人在心裡默默盤算著……
貞和八年秋,六位中書舍人聯合三大門閥共同呈上一書。
上面赫然寫著王謝兩家足足十八罪!最後一罪是說兩家勾結遙望國與西風諸部,意圖謀逆……
後世只覺得可笑至極,王謝兩家這百年來忠臣能臣何止二三十,良將何止八九。兩家文臣多重事功恪守本分,武將為大梁霸業肝腦塗地,多次力挽狂瀾救國於危難。雖也多狂士清談,卻未曾有害於國,倒也平添一份風采!
謀逆?
如此不要臉皮的構陷,想必也是實屬無奈。
同年冬,衛將軍謝安,鎮西將軍王鑒,以及兩家眾臣良將紛紛入獄。
朝堂風起雲湧。
不久,王謝兩家慘遭屠殺滅門……
劊子手不是京城清雪軍,有傳言是十六名江湖高手。
幕後之人到底是不是梁衡不得而知。
僥倖得知消息的王老將軍,在獄中仰天長嘯,雙目猩紅,聲音嘶啞而凄然:
「王家祖訓,自古只教兒孫君辱臣死,只教兒孫習得文武藝,貨於華夏。」
「我王鑒一生謹記祖訓,於國無愧。如今王家滅門,我於王家先祖有大愧,此生無以為償,倘若來生不是華夏魂……」
說完這些,王老將軍垂頭自了,只是最後還有幾字,說得極輕極慢,無人知曉……
謝丞相退位后,作為謝家最大樑柱的衛將軍謝安,公認百年來大梁最擅守城的儒將。
在王鑒死後,也是靠牆頹然坐地,低頭不語。
「爹,我以後也要成為於涼落於大家那樣的女夫子,然後再同不明真相的世人說一說真相,同不講道理的小人講一講道理,」
很多年前,市井就有流言四起,說他們謝家以權謀私,妄圖謀逆。他總是一笑而過,倒是氣得他小女兒咬牙切齒,記得某天小丫頭從書院回來,氣呼呼地揮舞著小拳頭,然後說下了那樣一番話。
他當時倒不是說有多欣慰,只是覺得我謝安的女兒本就該有此志向,隨後便一把抱起小丫頭,溫柔笑道:
「好啊,那到時候也到衛軍之中講一講學好不好,爹這二十萬袍澤雖說打仗不含糊,但羈傲不訓的刺頭也不少,爹早就想跟他們講一講道理了,有幾個還整天跟我嬉皮笑臉的,遲早收拾他們。」
當時明明說著狠話的謝安,卻是一臉不加掩飾的笑意。
小丫頭只是翻了個白眼,輕哼一聲。早慧的她哪裡會不知道,在外威名赫赫的謝安將軍,在家中溫柔無比。哪怕是在軍中,也是與將士們如同兄弟一般,打成一片。
只有在作戰時,他才像一名真正的將軍,斤斤計較,殺伐果斷。
想著這些,謝安輕笑出聲,微閉著的眼眶裡逐漸濕潤,隨後有淚落下,只是眼睛再也沒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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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過……
貞和八年冬,大梁兩位將星隕落。
貞和九年春,西野慕容決集結十五個部落,共計九十餘萬大軍東侵,西風起……
新任鎮西將軍劉經卻帶著十萬守軍望風而逃。
還大言不慚的放話出去,說他慕容決膽敢越過遂州,就要給他來一個瓮中捉鱉,讓他有來無回。
可哪怕是邊境上隴隋城裡五歲的稚童,都知道這個新來的肥胖將軍,除了縱慾享樂,欺良霸善之外,啥也不行。
更何談讓他與慕容決作戰,那可是曾小勝過王鑒將軍一次,註定要西風史留名的西野名將。
隴隋的百姓只覺得這個慫包還好只是出逃,而沒有投降反戈,那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此時不止遂州,整個中土百姓都心有戚戚然,紛紛嚷嚷。
一些讀書人更是嚎啕大哭,說著我大梁自斷脊樑,若王老將軍和衛將軍謝雲沒有受誣告入獄,若後來沒有王謝兩家慘案,他慕容決何敢!
而如今,恐大廈將傾…
洪流之下從不乏逆行悍然赴死者,遂州刺史項文蘊,就用一死告訴了世人,大梁的脊樑還沒斷!
他率堅持留下來的王鑒舊部四萬步卒,以及遂州境內奔赴而來的兩萬多步卒和一萬多遂州騎軍,還有臨時踴躍投軍的一萬多青壯。
於隴隋城殊死一戰,在死守四個月後戰死。
臨死有言:我項文蘊雖是一介書生,此番卻也無愧列祖列宗,無愧王老將軍。誅敵二十萬有餘,我遂州何其壯哉!我輩讀書人何懼一死!我大梁國祚將綿延不絕!
遂州破,項文蘊被砍成肉泥,隴隋被屠城。
朝堂暗流洶湧,三大門閥貌合神離,忙著與寒士爭權,皇帝已被架空。
同時京外三王也都是默契的按兵不動,原因眾多,不可深思。
所以慕容決大軍之後沒遇到太多像樣的抵抗,竟就這樣一路打到遙安城外最後一道防線,鐵壁城!
各路軍於鐵壁城下集合,發動猛攻。
這座城要是丟了,那慕容決就有了最為重要的戰略縱深和戰略點。
那樣遙安城真就岌岌可危了。
此時鐵壁城和遙安城裡早已是一片愁雲慘淡的光景……
不過亂世總有英雄出,昔日衛將軍謝雲部下小將陳霸興臨危受命,悍然接過衛軍虎符。
連夜率領衛軍馳援鐵壁城!
鐵壁城守戰以二十五萬死守七十萬,慕容決久攻不下。
期間慕容決更是多次嘗試繞路偷襲此時虛弱的遙安城。
但每次都被陳霸興給驚險防住。
慕容決也清楚三王都在伺機而動,便心生退意,卻又不甘,僵持良久。
貞和九年冬臘月初一,一位道士騎黃鶴落在城頭,仙風道骨,鬚髮潔白無風自動。只見其手持符劍指天,片刻后雷雲滾滾遮天蔽日……
後世人們傳言那日鐵壁城前落下七道天雷,只在瞬間就將慕容決大軍兩部攻城車五台投石機化為灰燼,卻不曾傷一兵一卒。
慕容決驚而退兵。
三位藩王也沒擅動。
傳聞慕容決退兵途中,鎮西將軍劉經率十萬大軍早已在隴隋城嚴陣以待,還放出話去,誓要殺慕容決一個片甲不留。說他早知是如此,當時只是請君入甕的戰略。
一些個外鄉士子以及隴隋城裡的倖存者也是深信不疑,覺著咱們的劉將軍大概確是有真本事的,並不是真的草包,便都是翹首以待。
可誰成想,十萬養精蓄銳的精銳之師面對慕容決不到五十萬的疲憊之師。
一天!竟是只裝模作樣的抵抗了一天!
那草包又撒腿帶著守軍跑了,留下一座空城和滿城目瞪口呆的隴隋百姓。
許多之前逃離后又回城的隴隋城民,以及許多大老遠過來想見證劉將軍如何痛打落水狗、如何讓慕容決有來無回的外鄉士子,俱是跳腳大罵!
那叫一個罵得體無完膚!
從此,這位劉將軍有了一個響噹噹的名號「留一天」,成為大梁恥辱。
九州雖換來不知何時就會結束的寧靜和平,隴隋城卻始終未能安寧。
可嘆王謝兩家就此消失於歷史長河中,有後世詩人作詩: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令人唏噓……
殊不知那場慘案的灰燼下,有一個火種於萬險之中逃出生天。
終將化成星光冉冉升起!
(本章完)